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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未来福音·序
    炎热的夏天又到了。

    我在在四层楼顶上,无所事事地眺望着街上的景象。

    近两年入暑都比较晚,今年更是传闻将会成为冷夏。但时候一到,又是连破气温记录的酷暑。

    火辣辣的阳光如闪光弹般灼烧着眼球,路面上热浪滚滚,如果麝香般直扑鼻腔。

    现代的夏天如同撒哈拉沙漠一般。热沙上点缀着坚固的楼群、不知疲倦的骆驼队,和化为白骨的公牛尸骸。

    不过,这里的楼群并不像沙上楼阁般脆弱,其中大部分都已经坚强地矗立了十年以上。对于那些出师未捷身先死,早早地化为了一堆废墟的,我们也只能默默为其祈福。万物必有一终。只是,无论如何豁达,这都是令人悲伤的。其中若有新的萌芽诞生的话,在悼念逝去之物之时,我们也算多了一丝慰籍。

    云云。

    我叼着烟草,陷入了淡淡的忧伤。杂念一起,和平的午后时光算是白费了。虽然有些暴殄天物,但抒情的思考也是工作的一环,没办法。

    我所立足的屋顶既不高也不算矮。虽然能对一般民房一览无余,但却不足今年所建大厦的膝边。

    不,这根本不是个正经的建筑物。常人看来,这无疑是个废楼,或者说是不良债权。据说它的建筑作业是在中途就终止了。

    开工于一九九二年,放弃于九三年。当时正在建造的五层,现在正作为屋顶发挥着机能。据说从前的使用者加以改造过了。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我对他的热心肠表示衷心的感谢。

    “——”

    抬头望去,日光让我一阵目眩。

    我的视野是残缺的。幼时的一场事故令我失去了右眼,现在仅凭左眼生活着。

    我做了个深呼吸,从起身的晕眩中回了过来。

    靠在腐朽不堪的栏杆上,我远眺着街景打算换换口味。

    高度约为十五米。虽然没有俯瞰时的快感,但对街上的情形也算一览无余。从这里看到的,是地上绝对看不到,也想不到的市镇的另一面。

    比如说二十米开外的那座民房。那时座建于昭和年间的两层老楼,但它其实有第三层。虽说从下面只能看到屋顶,但其上还有四帖左右的空中庭院。炼瓦的屋顶上还有绿意盎然的庭院,这着实令人艳羡。天气好的时候必定会有衣物晾在上边。恐怕从我出生以前,这就已经成为习惯了吧。

    在日式民宅的旁边有一座十层大厦。从这里可以看到些许屋顶的风情。这是座写字楼,屋顶好像是封闭的。那条曲折的紧急通道恐怕是唯一的登顶途径,但也被铁栅栏封住了。对于在楼里工作的人们来说,虽然如此绝景就近在咫尺,但别提亲眼一睹了,恐怕连其存在都没有发现。

    继续转移视线的话,还可以发现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巷。在住家只见穿来插去的它,恐怕只有住户们才会使用。

    从小路拐到街道上,有一座建于五年前的停车场。从前的过道现在已经荒废了……但仔细看去,还有能供一个人勉强通过的空间。而实际上,就算每天都要从那条路经过,大概也没人去注意停车场里的那条小道吧。

    这一切都是小镇的真实一面,是有人在此生活的确凿证明。

    在日常生活中是无法察觉到这些联系、拓展的。但站在这个高度上,就能窥见只鳞片爪。

    就算都市生活如何喧嚣,居民们的生活还是没变。

    在社会整体道德不断提升,个人道德水平逐渐下降的现在,大家还是在各过各的,这一点丝毫没变。

    虽然杂乱无章,但市镇也有可爱的一面。

    虽然也有恶意,但民风淳朴,善意占了大多数。

    我唯一的兴趣,就是漫无目的地眺望着平凡的每一天。

    我已经不回去预见未来,也不会为未来而悲观了。

    无论过去还是未来,现在都好像彼岸烛火一般遥远。并非神灵的我只能任思绪驰骋其间。

    “话说回来。”

    好惹。本来打算来屋顶散三十分钟心的,休息时间已经过了。

    下楼后,我像四楼的事务所走去。

    在夏日的照射下,走廊里如同医院一般明亮。其间,回荡着一个少女的声音。

    “他从奥利伽博士那里逃了出来以后,来到了晚上的庙会会场。等待他的是提灯、烟花、散樱和整座春城。”

    声音是从事务所里传出来的,内容是熟悉文章的朗读。少女好像十分中意架子上放的那些自主出版的书。

    “他对人类没什么特别的憧憬。

    但城里这么热闹,就算多一个自己这种形单影只之人,估计也没人会察觉。”

    而她在读的,正是篇没什么人气的短篇。

    他所写的书多半是写童话。虽然形式上是绘本,但内容却多半不是孩子所能理解的。

    着短篇也是其中之一。舞台设在虚构的江户时代,故事讲述了从兰学博士手中逃脱的男人混在中人间的生活。

    奇怪的是,这个男人并不是人类,而是个机器人。这个机器人一眼就能分辨,脸是在真空管上扣出眼和嘴来表示的。虽然只能勉强算是拟人,但不知为何,这一单纯的形象却更加深入人心。

    机器人装成人类的样子融入了城里的生活。

    它并不是希望变成人类。

    从未离开研究室的机器人为城镇所深深着迷。虽然有些本末倒置,打他以为只要变成人类就能生活在城镇里了,所以一直装作人类的样子。

    可是,数年过后——

    “虽然这个比方有点怪,但我好像是只会纪录的墨水一样。”

    机器人产生了不可告人的烦恼。

    虽然得到了像人的心灵,它却无论如何都得不到人类的身体。

    虽然脸部和手脚都可以伪装,但它却不具备流血流泪的机能。

    “春风又吹起来了。

    夜空中绽放了大朵的烟花,与飞散的樱花交相辉映着。”

    更为奇怪的是,故事中的庙会是在春天举行的。提到焰火,日本人都会本能地想到夏天。但作者好像认为焰火适合在春天放。

    又到了机器人初来城镇的日子。

    机器人正在人流熙攘的大桥上看焰火时,一个不留神,被挤得掉进了河里。虽然这时才说有点唐突,但机器人最怕水,一沾水就会机能尽失,伪装的皮肤也会被溶解掉。

    掉进河里的机器人虽然浑身短路,却拼命的捂着脸。

    “好容易才能享受春天的。

    怎么办,会被赶出去的。

    怎么办,大家会害怕的。”

    机器人并不是为了继续住在城里,而是为了城里的住民们拼命捂着脸。

    桥上看到它的人发出了悲鸣。

    曾经的邻居们都指着他破口大骂。

    “啊,自己是个怪物。”

    隐瞒多年的机器人想了起来。

    一切都是南柯一梦,虽然自以为伪装得很好,但其实自始至终,自己都只是一个人。

    机器人一边下沉着,一边透过金水的眼睛眺望着人头传动的大桥。

    “最后,男人的眼中,流下了一滴清泪。”

    故事到此结束。

    声音就此断绝,读完故事后的片刻宁静。再这样下去,她可能会读到下一则故事。我既没咳嗽也没敲门,直接推开了事务所的大门。

    “啊,光溜你在啊。”

    白衣少女把书放回了书架,转向了这边。

    “出去的时候我会锁门的。刚才在楼顶呢。”

    “这样啊。真遗憾,早知到我也去了。”

    少女毫不打怵地说道,笑颜入花。

    事务所的百叶窗拉着,十分昏暗。在这里,站着一个小小的奇迹。

    年龄在十岁上下,一头秀发乌黑水亮。青色的双眸稚气未脱,却又闪烁着成人的理性。虽然时下已经不流行高级罩衫了,但其中却透出了不被流行所左右的高贵气质。

    “————”

    虽然不比先前的机器人,我也眼前一亮。

    从某种意义上,这个少女带有魔性。

    一站到她的面前。人谁都会对她的将来充满期待,却又希望她永远保持这副样子——

    “——这么说怎么样。你把自己的小恶魔属性藏在了外表之下,只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以即兴创作来说已经不错了。但最后的话是多余的。别人听到了,会怀疑你的癖好的。”

    少女天真地笑着,像在发自内心的享受着与我的交谈。

    “不要紧。别人爱说什么就让他说去吧。”

    我随便樱了声,向自己的桌子走去。

    不管外表如何为例,这个少女都是我的灾厄之源。如果可能的话,真希望能揪起她的脖领,像扔小猫一样从窗口丢出去。

    “切,光溜今天心情也不好啊。难得人家撇下功课偷跑出来,真是的。我估摸你又该缺钱花了,连工作都给你找来了。”

    少女略带不满的撅起了小嘴,但困扰的却是这边。

    “……不敢相信。早就说过不要随便来这里,旷课更是要了我的老命了。虽然早有感觉,但未那大小姐你就这么想看我死吗?”

    “哎?讨厌,我怎么会那么想呢。我说光溜啊,我可不喜欢大小姐这个称呼。感觉我是受保护的对象似的。再说了,你这个叫法中透出一股恶意,感觉是想和我保持距离。

    ————这是命令。要你像初次见面时那样,叫我未那君。”

    “………………”

    听了大小姐这脱线的台词,我感觉自己已经完全沦为了对方的玩物。

    “不好意思,我没空陪你。现在还不晚,您就快点回家去吧。我可不像被个十岁小孩呼来唤去的。”

    见我挥着手如避蛇蝎,少女的表情愈发明亮了。

    “嗯嗯。光溜的优点就在于做什么都是半吊子。我喜欢听人说实话哦。不过作为童话作家来说,你好像缺乏点感受性。”

    这才是多管闲事呢,真希望他不要来烦我。

    现在进行自我介绍。我,瓶仓光溜是个初出茅庐的童话作家。

    现年二十五岁的我还是个新人,但杂志社却不知为何看上了我,已经出过好几本书。这也是多了事务所前任租户的福,其间的缘分现在都被我继承了。

    “不过吸血鬼之泪可真是名作。光溜你大概是用以江郎才尽的那一类吧……第二本《残光计》完全就是浪费纸张……”

    少女一边用纸鉴定在嘴唇上烦恼着,一边在书架上寻觅着什么。

    《吸血鬼之泪》是少女刚才朗读的短篇集,也是我的出道作品。它既救了我的命,也让我认识了眼前的少女。

    ……那是在两年前。事务所的房租和生活费还得我债台高筑,终于沦落到了债主上门的地步。

    为题在于扎住的老大是这一带的名人……黑道上的……这件事。我但是听到他的名号就浑身发抖,感觉不管上渔船也好,参加海洋油田采掘也罢,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城镇。就在山穷水尽的时候,这个少女出现了。

    “你是瓶仓老师吧。很荣幸能见到你。”拿着书的她一出现,恶鬼般的黑衣青年们纷纷退场了。……就在我舒了一口气的时候,另加恶鬼之上的阎魔级BoSS出现了。无奈之下,我只得加入他们以求保命。

    “太好了。我正想建个信用调查所呢。看你很擅长这个,所长就有你当好了。哈,要写童话?嗯,不碍事。我又不是魔鬼,怎么会禁止属下干副业呢?”

    就这样,我一边写着童话一边经营着信用调查……在小说里应该叫做侦探业……这一行,成了个毫无节操的人。

    这个少女既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老板的独生女儿。

    所以,虽说并不讨厌她,但过分亲近也不太好。希望她只是因为单纯的好奇或是在家里玩腻了,想来事务所换换气氛。

    “我说未那,组里的任务是?”

    分配给我的,多半是通过不懈努力和近乎犯罪的反复纠缠来进行的品行调查。

    虽然组长偶尔也会使个坏,派来一些难题。但总的来说,这个工作还是比较轻松的,而少女所带来的工作似乎介于二者之间。

    维护治安……至少他们是这样自称的。若在附近出现了可疑人物,我们就要对其展开调查。一旦判定对方是危险人物,就要马上要求对方离开这里。

    “……出没于街头巷尾的小贩吗?不会是什么危险分子吧。说实在的,我可应付不来体育男。”

    “都说了不会的。听说只是个普通的过气占卜师罢了。过去曾欠过她一个人情,所以要好声相劝,送佛送到西。”

    原来如此。之所以找上了我,是因为不像动用暴力吗?可是——

    “在这个地方,会有占卜师……?”

    我搜索着十年前的记忆。

    观布子市南的繁华街。占卜师。未那送来的资料里附有她从前的照片和特征。

    “……受不了。那个老婆婆还活着啊。”

    “?光溜,你们认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想当年她算得可是很准的。但最近却一直没有她的消息,我还以为他已经隐退了——”

    但她好像还能使用能力。

    不……就算如此,体力也肯定跟不上了吧。那之后过了十年,她也已经接近七十岁了。虽然这一行相当辛苦,但看来她还想干预人们的命运。

    “上面写着她的特征是能预知未来……真的吗?”

    未那看着资料十分惊讶。

    与其说是半信半疑,不如说她还不理解“预知未来”的意思。

    “嗯。虽然多数未来视都是冒牌货,但那个婆婆不一样。她和情报处理啦行动累积什么的无关,是个货真价实的预言者。不管怎么说,她对客户的事情都是一无所知。”

    虽然我说得十分离奇,但少女却毫不怀疑,双眼闪闪发光。

    ……这时察觉到自己的轻率已经迟了。

    她对我的话已经产生了兴趣,之后的事情也就不难推测了。

    入夜,我开始工作了。

    观布子南是历史悠久的繁华街。在这十年间,这里并没有发生什么大变。顶多只是弹珠行内部更整洁,伪装得更容易招揽顾客罢了。

    “太吃惊了。大人们都喜欢熬夜啊。”

    跟在我身旁的少女兴高采烈地观察着晚间的街道。

    深夜十一点前,虽然我已经联系了少女的家人,不至于闹出什么类似诱拐的乱子,但时候免不了要被砚木先生追究。虽说事出有因,但这已经不能算熬夜了,而是彻夜游玩了。作为未那的老师,砚木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未那,来这边。接下来的路会很暗,跟紧点。”

    提醒少女注意后,我钻进了小巷里。在狭窄、阴暗、漫长的道路尽头,有个微弱的灯光忽隐忽现。在这热带之夜,占卜师正穿着厚重的斗篷端坐在神殿祭坛上接客。

    “欢迎。要顺路来看看吗,小哥?”

    没什么顺不顺路的。这里可是死胡同的尽头,前面没有路了。

    “嗯!要的要的!幸会幸会!那个,未成年的孩子也能看吗?”

    “哎呀。还以为是位酷哥呢,没想到声音还蛮甜的。太好了,久违的客人居然是这么可爱的小朋友!当然可以,你想知道些什么呢?不用客气,女孩子一律免费。”

    “谢谢你。能请你占卜一下我和爸爸的恋爱运吗?”

    未那毫无机心地说罢,占卜师煞有介事地看起了水晶球。在她重复了数十年的动作中,可以看到岁月带来的痕迹。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吧,占卜师的实力大不如前了。在她看来,恐怕眼前的少女也是模糊一片吧。

    “哎呀。连看都不用看了。这位小姐,你们很相亲相爱哦。爸爸足够爱你的了。不过从伦理上来说,已经很难难再进一步了。”

    伦理上吗。

    “那当然。我的目标就是将来打倒妈妈,把爸爸夺回来。”

    少女的笑话虽然令人头疼,笑容却像向日葵一般。虽然对话有些乱七八糟,但占卜师却很高兴。看来,震得很久没有客人上门了。

    “观布子之母也堕落了呢。你那回避不幸未来的生意,已经不合潮流了吗?”

    当今社会,且不说幸福与不幸,就连未来都已经存货不多了。就算她真能看到未来,但若没有幸福的未来可以卖的话,想必也很难取悦时下的客户。

    “嗯?我还以为是谁呢,真是令人怀念啊。这不是同行吗。不,应该说是曾经的同行吗。”

    老婆婆眯起眼睛打量着我。……刚才算我失言了。凭她那昏花的老眼,却连这种事都被她看穿了。

    是的,如她所言,我早已经——“不是说你,是说我自己呢。上年纪了,我早就看不到他人的未来了。你讽刺得没错,可以说观布子之母已经死了。”

    “?你看不到未来吗?”

    未那满脸遗憾……不,是满脸不解的看着老婆婆。

    “嗯,已经看不见了,看不到任何光明了。但这样也好,我终于可以卸下肩上的担子了。不过这样一来,我反而老师看到过去了。真是的,这是什么因果啊。”

    既然能看到未来,遍识过去也是自然的。

    但若果真如此,也足以让人慨叹的了。

    能看到过去,打着这面金字招牌居然没人上门。也就是说,没有人需要她的这份能力。

    无论是谁,都不愿意预知黑暗的未来,也不愿回首不堪的往事。

    “这十年间世风日下啊。婆婆,你的占卜已经过时了。丑话不说,请你就此收手吧。已经有人抗议了。你啊,该怎么说呢——”

    已经被时代的潮流抛弃了。

    真是希望的浪漫已经不复存在了。

    “哦。那你又怎么样呢?这时年间变了吗?”

    我?我——该怎么说呢。

    有些东西变了。但也只是少了一项机能。

    我在这十年间。不,准确说来是十二年间。就像那个模仿人类的机器人,只是混迹于人流之间。

    邂逅了难得的友人,失去了他,企图继承他的遗志,却被唯一的读者说得一无是处。

    “……是啊。可悲的是,我也没什么大变。只会浪费粮食。你也罢了,我却连害处都没有,只是个半吊子小混混。”

    一天,我虽突然感觉自己不再是个机器人了,但自己毕竟还是自己。若说我有什么变化,我的人生发生过什么变化的话,不过是给不给周围添麻烦的区别,却从未作出过什么贡献。

    “才没有那种事呢。光溜是个好人。要对自己有信心。”

    少女一本正经的纠正道。

    “……这还真是荣幸啊。你为什么这么说呢?”

    放在平时我恐怕不会当真吧,但现在实在情况特殊,我从满期待地反问了回去。

    “那还用说,因为光溜最像爸爸了。都很不起眼,右眼都不太灵,都对女人没办法。我最喜欢使唤这种人了!”

    “…………”

    啊哈哈哈哈哈,占卜师禁不住大笑了起来。

    面对无可言喻的空虚,我只能拼死抵抗着。

    “婆婆,你也笑得太过了。年纪一大把了,注意身体。”

    占卜师继续笑着,直持续了一分钟才罢。也不知她是满足了,还是把肚子笑抽筋了。我当然希望是前者。

    “哈、哈、哈——不,长寿还是要的。当年的娃儿也长大成人了嘛!……啊,这样啊。你这十年过得不错吧。”

    ……谁知道呢。别说是十年前,就连一年前的事都模模糊糊的。只有那些好事坏事还被窝珍而重之地藏在心底,仿佛昨天刚刚发生一般。

    “总之呢。你在这里做生意让我们很困扰。下次就不会这样善罢甘休了,快找个地方隐居吧。再说了,看你从前就在免费占卜了,你应该不是为了钱吧。”

    “不用你多管。我在你出生前就干着这一行了。不管给人添不添麻烦,不管有没有客人,我都要一直干到死。”

    说服失败。这个占卜师不会听别人的……更何况是我说的话。

    虽然无果而终,但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交给组里处理。强行赶人是他们最擅长的行当了。

    “我们走,未那。小孩子该睡觉了。”

    我对少女说道。

    “等等,我有一个问题。婆婆说观布子之母已经不在了。可你为什么还继续占卜呢?看不到未来之后,不是好不容易轻松下来了吗?”

    听完少女的一席话,占卜师充满自嘲的翘起了嘴角。

    那表情好似苦笑,也可以理解为乡愁。

    婆婆满脸疲惫地说道:

    “为什么呢。现在想来每一件好事。我的人生全被未来吞了个一干二净,什么都没有留下……是啊。这种东西,只能给别人派上用场,对自己却是一种累赘。”

    像在低声祈祷一般,她道出了自己所希望的人生。

    “——————”

    虽然十分微弱,但声音中却充满了自豪。

    我的人生,因为一个少女而改变了。

    是她,把我从事先确定的,可以目视的未来中解放了出来

    虽然之后的人生充满了失败,但毕竟留下了些什么。

    这个婆婆没有碰到此等因缘际会,但她终于自己所选择的职责。

    “呐,光溜,我有个请求。”

    少女看着我,脸上浮现出了天使般的笑容。可恶的是,自己从未违背过这份笑容。

    “……我听着,你说吧。”

    “我觉得占卜师这个职业是很伟大的。这个城市需要观布子之母。或者说,我喜欢这位婆婆。”

    “你就是容易喜欢上别人。……那你要我怎么做呢?”

    “光溜就是喜欢明知故问。——还是说你想听我明说?”

    “……算了吧。听你说了心情会更沉重的。”

    骗过未那的妈妈……这不太可能,只能死谏了。不仅如此,还要尽量让这个占卜师出名。所谓送佛送到西,就是这个意思了。

    “……问题大了。话说婆婆还不一定同意呢。”

    “别在意我。我只做我想做的。”

    “看吧,婆婆也干劲十足呢。那些鸡毛蒜皮的小问题,对戴上眼镜的光溜还不是小菜一碟?或者说,那时应该称呼你黑光吧?”

    “——你啊。”

    我伸手揉起了疼痛不已的眉间。

    可能的话,正不想提起起那个名字。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某人能够看到成功的未来,所以只能选择那个未来。

    男人不知道自己到底活在当下,还是在为未来活着。

    不觉间,他已经沦为了被自己的未来所奴役的奴隶,没有意识的机械,成了只会执行名为未来的命令的机器人。

    男人成了机械的炸弹魔,再挣了五年小钱之后,被一个杀人鬼杀掉了。

    炸弹魔……名为仓密目琉夏的男人确实当场就死了。连同束缚着他的未来,和他的右眼一道被一劈两段。

    炸弹魔败北后,为直逼眼前的死而瑟瑟发抖。杀人鬼毫不留情,正打算杀死为剧痛而呻吟的炸弹魔——却看到对方的样子后失去了兴趣,像个反复无常的猫儿一样离去了。

    ……看到名为仓密目琉夏的男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她想必是扫兴而归吧。

    杀人鬼走后,炸弹魔被送进了医院。

    那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

    发生在立体停车场的爆破事件中产生了两名受害者。

    一个是为了保护家人而受到了轻伤的男性。

    另一个是虽没被卷入爆炸,却右眼受伤,完全失明的十四岁孩子。

    ……以下是无关的闲话。仓密目琉夏这个假名出自偶尔看到的漫画里的反派角色。

    虽然假名无关紧要,但我还是仅把真名换了几个字母,保持了最低限度的个人特征。

    那个仓密目琉夏已经不在了。

    我已经看不到什么未来了。

    现在的我只能像常人一样,做着和从前的未来视类似的事情。

    “——比起破坏什么,还是这个工作比较有价值。”

    我边闹别扭边如此说道。

    少女露出了信任的微笑,牵起了我的手。

    “就这么定了发!放心吧,婆婆。虽然缺少点霸气,但下定决心的光溜还是很强的!包在我们身上好了!”

    “等一下。那位小哥我认识,你又叫什么啊?”

    啊,少女轻轻吐了一口气,站住了。

    她松开了我的手,面向占卜师,毕恭毕敬地鞠躬道了歉。

    “未那。我叫两仪未那。尊敬的占卜师婆婆。

    妈妈——不,爸爸承蒙您的照顾了。”

    不知那个名字里隐藏着怎样的故事。

    老婆婆这次真真正正的,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惊讶。他那时去光明的眼睛眨了又眨。

    “啊——这样啊。想不到,世上竟真有这种事。”

    那温柔的笑容,仿佛看到了什么耀眼之物,又像是在祝福未来一般。

    “保重啊。不过,这话也不用我说。”

    “您也请多多保重。还请像个平常的老婆婆一样安度您的晚年。”

    随后,她兴奋得拉起了我的手。我仅用视线向占卜师道了别。

    不可思议的事,占卜师面前的桌子变得如此高大而坚固,明明何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印象却完全不同了。

    她的人生故事在迎来这位少女之后,想必也迎来了一个小小的圆满结局吧。

    就算曾经的主角走下了舞台,只要舞台本身还在,客人就还会络绎不绝吧。

    ……虽然实在是忙得很。

    以我为主角的故事早在十年前就已经结束了,但作为配角,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我们走吧,光溜。还要去说服妈妈呢。”

    “……上来就是最难关吗?”

    不管怎样,机器人也有机器人的工作。

    我的未来仍就冲了希望和不安。

    就算这段剧情不被公诸于世,还有众多的主角在,舞台也永远不会停转。

    故事仍将继续。

    前路虽然充满了未知,却清晰的映在了我的左眼中。

    /未来福音·序

    0/

    一九九六年,一月。

    在阴云密布的夜空下,他正畅享着自由。

    深夜零点的幽会。夜半时分的逍遥。路口偶遇杀人鬼。

    他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漫步于夜间的街道中。

    他理所当然地瞒着她,穿着中意的红夹克,怀着自暴自弃,找个引子就能厮杀的心情,如同崩坏的人偶一样彷徨于街道上。

    她正熟睡着。

    所以趁这个时机上了街,是因为他预感到自己的大限将至。

    她已开始崩坏。

    自己唯有崩坏一途。

    必须保护我。

    必须守护她

    只有她为这些矛盾烦恼,他却没太放在心上。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拯救她。这个终极的手段,他已经悟到了。

    ——简而言之,只要自己消失了,她就能获得幸福。

    所以,现在要无拘无束的享受夜色。

    如同讴歌着短暂生命的蜉蝣一般。

    如同在心底畏惧着死亡的孩子一般。

    “四没什么好怕的。”

    他自言自语道。这并不是嘴硬。毕竟就算他死了,她也不会死。就算他死了,这句躯体也不会迎来死亡。所以他和恐惧无缘。

    午休时分的晴空,放学之后的晚霞。

    种种透过那个少年看到的憧憬,对他而言过于——

    “欢迎。要顺路来看看吗,小哥?”

    啪嗒,他停住了脚步。插入口袋的手触到了弹簧刀。今晚他的心情着实不好,只要借个引子就想发作。

    叫住他的是个占卜师。

    他曾在学校听过,这人能帮人避开不幸的未来。

    “哈——”

    太可笑了。

    她以为自己是谁啊,握刀的指尖加了几分力道。

    但毕竟还是需要个理由。他有意无意的搭腔道:

    “哎,有意思,算来看看。”

    他伸出了没有握刀的左手。

    占卜师反复端详了很久,来回思索了数次。

    “喂,快说结果吧。到底怎么回避什么不好的未来。”

    挑衅的话语里透出杀气。

    他在期待着占卜师说出无聊透顶,无关痛痒的遗言。

    “————哎呀,居然还有这种未来。没救了,你死定了。不管做些什么,不管如何努力,你都没有任何未来可言。”

    虽然早有觉悟,但听了这句提前到来的死刑判决,他还是一愣。

    “……太惊人了。你难道是真货?”

    不好意思啊,占卜师叹息道。

    她之所以还在看着他的手,纯粹是作为占卜师的自尊使然吧。

    他心头一凉,无力的收起了杀气和自由。

    “好啦。已经够了,反正未来一片黑暗。我也没指望得救,反倒想开了。虽然算算不上什么答谢,但我就这么走掉好了。”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虽然你确实要死……太罕见了。居然会有这种未来。”

    “?”

    占卜师犹豫着。

    或者说——看透一切之后,她在同情他吗?

    绝代的未来视。被赋予了神之眼的占卜师用自己也不确信的声音说道:

    “你很快就会消失。前方一片黑暗,毫无未来可言。既不会留下什么,也无法得到救赎。……但不可思议的是,尽管如此,你的梦却还活着。”

    他所祈求的未来,确实被她说中了。

    “————”

    些许的喜悦,伴着一阵酸楚。

    他寂寞地笑了笑,抽回了左手。

    “别了婆婆,尽量长命百岁吧。这一带晚上挺乱的,不适合上年纪的人。”

    离开了未知的小巷,离开了未知的光明。、

    他沿着熟悉的河边,走向竹林间的房子。

    偶然抬头看去,天公终于哭了起来。

    他想起了某个同班同学。

    从他那学来的口哨,不觉间变为了熟悉的曲调。

    “——尽管如此,你的梦却还活着——”

    这样啊,这样就好,他独自低语道。

    她知道,喜欢上一个人,能够得到肯定的答案。

    但他只能否定,他的憧憬,是绝对无法如愿的。

    他所怕的只有这些。只要她和少年的未来有所保证,有些东西,就还在确实的延续着。

    “不过,什么前方一片黑暗,还真符合我呢。”

    在雨中,他哼着小曲,天真地笑了。

    大雨倾盆而下。

    他一个人兴高采烈地踏上了归途。

    ——《未来福音》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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