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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二章 你要走了吗?
    暑假里的一中校园偌大而空阔。除了大门口值班的保安外,就仅有个别需要从里面穿行经过的路人。夏日傍晚的沉闷,引发蝉鸣不止,此起彼伏的聒噪喧嚣着。我疾步穿行在校园里,寻找着他的身影。终于在步入下沉式操场的台阶上看到了背影孤单落寞的蒲一程正静寂地坐在通往操场的中间台阶上。

    他穿着一件淡粉绿色的t恤衫,后脑勺的头发看上去还是那么的蓬松有层次。只是他的背有点弓着,不知道看着什么出了神。

    我的感觉不是太好。心一直在往下掉。

    我轻轻的走近他,走到他的身边,坐了下来,他才偏过头,看了我一眼,“你来了。”

    “嗯。”

    他偏过头去,眼神放着空,没有再说话。

    视线斜下方,诺大的操场上只有几个小屁孩,手里拿着狗尾巴草的在互相追逐嬉闹。

    放假了,几乎没有学生来学校。也就住在附近的一些小孩子会跑到操场来玩一玩。

    他不开口,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陪他静静的在这里坐着。

    夏天的临近傍晚,在如此空旷的场地,偶尔也有凉爽的风。吹着我们的头发,吹着我们的衣服,吹着我们凉凉的心情。

    如果时间可以静止,可以就让我们这样一直静静的坐着多好。但是太阳终究要落下,天终究要黑。

    “我——没有考上。”蒲一程森森地开了口。

    “——不要紧,又不是只有‘x大’,”我的心忽的一沉,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此刻,除了安慰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那么远,不去也没什么。。。”

    “我是哪里都没有考上。”

    “哪里?。。。那一般本科呢?”我试探的问。

    “没有。”

    “。。。大专呢?”

    “也没有。”

    “。。。那——你复读吗?”

    “我不复读。”

    “。。。。。。”

    我们陷入空前的沉默。各想各的心思。在那个年代,高考的志愿分为五个档次。第一档是重点本科;第二档是一般本科;第三档是大专;第四档是电大、联大、职业技术学院等;第五档是连建档线都没有达到的人才会去填的高中专。照蒲一程现在的这个描述,如果他不肯复读,不出意外的话就会掉在第四档的电大、联大了。。。

    电大、联大?多么耻辱的名称?听起来多么的刺耳?这是高中课堂上的老师们经常用来讽刺我们的专有名词。swisen.com

    不好好学,最后你们就是个电大、联大的。。。

    这样挖苦嘲讽的话我们会一直听到高中毕业。对于学霸来说,听不听无所谓,反正又不是说他们,相反听起来可能还有种鄙视学渣的快感。但是对于学渣来说,声声刺耳,刻进心尖,谁都不想最后应了老师的诅咒,成为反面教材。

    他怎么办?他之前明明学习很好怎么会这样?因为我吗?不复读怎么办?当真去上电大、联大?他那么完美,怎么能这样自降身价?高高在上的他怎么能有这样不光彩的“污点”?

    我突然挖空心思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安慰之词。我不敢问,不敢多问,我怕问不出合适的话。

    我们之间就这样相对无言的僵着,一动不动。

    长长的台阶上,是一双绝望的背影。

    “我们走吧。”蒲一程叹了口气,站起了身。

    我跟随他站了起来。

    他转身迈上向上的台阶,突然而来的勇气让我情不自禁的一把抓住他。

    “要不,就去复读一年?一年的时间很快!”我望着他失了神采的眼睛,心揪的生疼。

    “我不复读。”蒲一程倔强地拨开我的手,大步的朝上走去。

    “不复读你怎么办?”我凝望着他的背影,除了复读我想不出其他的路。

    蒲一程停下脚步,转过头,“家里人在找关系,我还是有可能去‘x大’的。你就不用担心了。”

    还是有可能去x大?x大是重点本科,你没有达到重点本科线,怎么可能去得了x大?你是在自欺欺人,还是在欺我?你是仍抱有希望,还是仅仅为了在我面前保留颜面?

    我没有用言语揭穿,但眼神却出卖了我。一种分明不相信的眼神,伤了他。

    他为自己回旋,“可能会密招。”

    密招?高考有密招的吗?虽然我不太相信,但是和他一样却对此抱有了一线希望。是啊,他的爷爷、爸爸都是市里的领导,大伯又是这所大学的教授。说不定他就跟普通的我们不一样呢?说不定人家就能密招呢?

    但是,假如你能被密招,为什么又会如此的不开心?如此的失魂落魄?如此的垂头丧气、郁郁寡欢?你不应该为自己的幸运而神采飞扬吗?你是在掩饰吗?在我面前装吗?体面对你这么重要吗?

    是的,体面就是很重要,连我都觉得重要,更何况是他。

    我默默的跟在他身旁,他的车就停在第一级的台阶之上。我看着他面无表情的用钥匙开了车锁,踢开了脚撑。

    他推着车,我跟在身旁,我们像不认识却并行在一起的两个陌生人,沉默寡言的走在这个只有寥寥几人的孤寂校园里。

    夏日傍晚里的空气凝结成冰霜。

    我们寒冷的走着。

    走到了一中的大门口。

    蒲一程左脚踩上脚踏,连续了几下蹬踩的滑步,右腿在身后方划了个半圆形的弧,坐到了自行车的坐垫上。

    “我走了。”

    他没有一丝让我坐上他车,送我回家的意思。有的只是语气里的冷若冰霜。

    我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他。脚步不再跟着他向前。

    他手把着自行车笼头,自顾自的向前,摆动双腿在地上划走了一小段。

    突然回了头,对我说

    “你马上高三了,以后,还是好好学习吧。”

    我望着他那张冰冷得出奇的脸,脑子里出现了他曾经用这样的相同神情跟我说过的另一句话

    “我想,你还是算了吧。”

    我的眼泪和着极度的酸胀一秒瞬间汹涌得侵袭着头部。有的冲进眼睛里,有的冲进鼻腔里,还有盛不下的涌堵在我的脑子里,脑仁和太阳穴都酸得发胀发鼓。

    我倔强的含着眼泪,不让它落下。

    我想,再装,眼睛也应该红了吧,鼻头也红了吧。毕竟没有流出的水让我的整个头部这么臃肿。

    蒲一程决绝的转过头,蹬起了脚踏。

    我望着他即将骑出校门口、骑向马路的背影,我撕心裂肺的大喊了一声

    “蒲一程!”

    他愣住了,捏紧了刹车,左脚踩地,回了头。

    我视线模糊的向他跑去,冲上前,用右手狠狠地揪下他的几根头发。

    我垂下紧紧捏着他头发的右手,紧咬着牙齿,浑身发抖。

    蒲一程猝不及防,他深深得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有说。突然扭头,他踩上脚踏,头也不回的往前骑。

    我像双脚被钉在水泥地上一样,看着他穿着淡绿色t恤衫的背影渐渐的远行,穿过红绿灯的四岔路口,远到最终一点也看不见了。

    我绷不住了。

    哭了。

    我用一个小的透明塑封袋将他的这几根头发装好。和其他关于他的纪念物存放在一起。万一他以后再也不出现了,起码,我还保留了他身体中我最钟爱的部分。

    我失魂落魄。

    脸上、眼睛都失去了颜色。

    我开始不能吃肉、不能吃所有荤腥的东西。于是有两个星期没有去过爷爷家,只留在家里和我妈一起吃点清淡的斋饭。

    我夜不能寐,白天积攒了整天不敢流出的盐水,只能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听到我妈雷鸣般鼾声响起的时候,才敢小心翼翼的侧着身子、背过我妈,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鼻息、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的肆意排尽。

    我胡乱的做着作业,从早到晚的做,从不间歇的做。白天的眼泪多的实在装不下的时候,我会低下头,允许它不流经我的脸颊,直接的掉落,不留下会被察觉的任何痕迹。

    我开始消瘦,各个关节的骨头开始突出,脸颊瘦的凹陷,徒留一双大眼睛,嵌在这样憔悴的一张脸上,就像是个甲亢的患者。

    我足不出户,昏天黑地的成日坐在我的书桌前。只有要去洗手间穿过小院的时候,我才会眯起怕被太阳刺痛的眼睛。我才会知道这是在日头浓烈的盛夏,而你,却怎么这样的冰冷?

    “你两个星期没吃过荤了,要不今天去你爷爷家吃吧?”我妈正坐在小院里的小板凳上,用废旧的袜子、抹布自己扎着拖把。她见我出来,抬眼望我。

    “不了,我有很多作业要做,来回跑浪费时间。”

    “那你出去找同学、找你表妹们玩玩吧,整天在家里不活动活动也不行。”

    “哦,她们也都要做作业,就不要影响别人了。”

    “你——”

    “我去厕所了。”我趿拉着拖鞋,面无表情的打断她。

    我不想看她,是害怕被她看。我现在的脸色实在不该去吓人,去吓任何一个还在心里爱着自己的人。

    我听见电话铃响。

    我妈站起身,走向房间。

    汹涌的眼泪如潮水般瞬间冲击着我所有的感官,我视线模糊,我酸胀的发疼。

    谁的电话?

    是你吗?

    我还在等你吗?

    我这么多天没有出的门,是万念俱灰?还是星火未死?

    我是还在等你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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