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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8部分阅读
    便是早已布下的棋局!”

    “无论是契丹,还是中原,唯有君明臣贤才能保得百姓安康。微臣之心,尽是为此!”

    259、香尘已隔

    连城公主再走出帐篷的时候,已是恢复了常态。甚至精神状态比之前还好,面上更是带了微笑。

    皇后的侍女前来禀告,说皇后请连城公主亲去教导六皇子稍后迎亲的礼仪。清笛含笑应下,安稳走向六皇子的帐篷。

    侍女回后帐复命,皇后一听便惊起,“她竟然,依旧毫无动静!怎么可能,怎么能!”

    皇后在帐篷中慌乱旋走,猛地回身狠狠望住静箫,“你不是与我说,这个法子定然管用?怎地连城公主竟然依旧一丝破绽都不露!”

    “难道,她真的能眼睁睁看着小六迎娶月牙儿;难道她甚至真的能含笑亲自送了小六入洞房?!”

    静箫慌得赶紧跪倒,“皇后娘娘,奴婢也没想到她竟然能坚持到这般地步!”

    人即便再冷静,也总归会有底限。静箫自以为抓住了清笛的底限,却哪里想到终究还是错了!清笛的反应,又哪里还是个人了?她怎地做到如此忍耐!

    “仅剩最后一步,入了洞房,今晚月牙儿就会成了六皇子的妻子了!静箫你个贱人,你的主意非但没能奏效,反倒贻误了战机!倘若这一切都来不及转圜,我儿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储位旁落!——倘若真的发生这样的事,我第一个用你的血来祭旗!”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从小跟清笛一同长大,彼此之间早已熟悉对方性子,静箫自认心智绝不亚于清笛,这回定然能抓住清笛最后的底限,予以冲破——她就要战胜清笛了,她笃定的!可是怎么会竟然如石沉大海,全然激不起任何波澜!她不甘心,不甘心!她不信自己就这样再度被清笛击败,绝不相信!

    “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啊!”静箫抖如筛糠,“奴婢再想办法,再想办法!她一定会有软肋的,她也是人,她怎么能全无弱点!”

    “什么办法?”皇后目中已是尽露寒光!“你赶紧给我想!”

    门外传来铁甲声。披着一身寒气,二皇子进了皇后的皮室大帐。皇后忙给德妃使眼色,德妃便亲自带人在外头守着。

    皇后这才一把抓住二皇子的手腕,“儿啊,可预备好了?”

    “母后放心。”二皇子点头,“您所领头下军州的奴才,儿子早就暗中训练,如今早已集结完毕,只待我母子的令符!儿子手下的飞豹军也早已枕戈待旦——除此,还有萧殷的手下,也都尽数归我节制!”

    女真的消息已经传来,让原本已经起了疑心的二皇子,越发将婚礼当日重点布防。

    二皇子的眼中迸出寒光来,“倘若父皇敢宣布册立小六为太子,我便鱼死网破,索性将他二人一并除了!”

    皇后惊得一把捂住儿子的嘴,“虽然要做完全的准备,可是这话却绝对不能随便说出来!弑君弑父……儿子,这件事总归是大罪!”

    “父皇早已不顾念与母后的夫妻情分,更忘了还有我这个嫡子了吧……是父皇不仁,才逼得我母子不义!”二皇子宛如被激怒的狼,“母后堂堂的正宫皇后,我又是唯一的嫡子,这一切原本就该是我母子的,可是他却要全都给了狼女母子!——这一切都是父皇的错!是父皇逼得我们如此!”

    皇后的面色也点点冷硬下来。儿子说的不错,如果不是皇上先如此,他们母子何必要这样应对!他们保护的不过是原本就该是他们自己的东西!

    “为娘思量,你父皇可能会在两个时间宣布立储。其一便是今晚的婚礼大典,其二有可能是元日的祭天大典。便让他们都准备着吧,一旦有变,便要果断出手!”

    皇后瞅了二皇子一眼,忽地说,“不过若要你来日能顺利登位,便不要背负弑君弑父的罪名。可以动手,却要找好了人来背这桩罪名!”

    “哦?”二皇子微微一愣,随即笑开,“母后高见!”

    闪烁光影里,母子相视一笑。只是那笑容里,全无温度。甚至都并无即将胜利的喜悦,而是兔死狐悲的悲凉。

    “六皇子不必去亲自迎亲,朝廷自然派去使臣与媒妁,带酒食、牛、羊、猪、犬、鸡而去,拜谒国舅家族,并进酒。使臣纳币、致辞。一应礼数必定周全,六皇子勿虑。”

    六皇子帐中满盈喜庆,清笛含笑细致与六皇子一样一样讲说,“六皇子只需等在宫帐门口,待鸾车来了,韩大人替皇上再宣赐婚诏书之后,六皇子射出三支红箭,便可亲迎月牙儿郡主入青庐行拜奥礼……”

    帐中伺候的丫头婆子都抿嘴而笑。

    玄宸一一点头应下,却忽地转头说,“连城公主替我篦头吧。她们弄的头发总是不好。”

    清笛微微愣怔。身为六皇子庶母,又是操持婚礼的,新郎仪容原本也是她的责任,六皇子这般要求倒也并不为过。

    “好。六皇子坐着吧,本宫给六皇子篦头。”清笛含笑走到六皇子身后,手指压着他发际,去望铜镜。

    契丹俗为髡发,但是随着接受汉俗,皇帝便已穿着中原服饰;契丹上层便也纷纷仿效中原人,开始留头、簪发。虽然律法命令禁止这种做法,还要克以罚金,但是权贵们便也都不在乎那些罚金,纷纷交了罚金而公然留发。六皇子便更是这般,发丝浓密得一如中原男子。

    对着铜镜,六皇子面颊微微赧红,望着手指灵巧的清笛,忽地说,“我怎觉得,曾有某日,你这样为我篦过头?”

    玄宸说着,伸手向案上,拿起案上的鎏金琼枝宫花,“仿佛,你也曾这般为我鬓边簪花。”

    260、烟迷柳岸

    那年杏花春日,那次鬓边簪花……

    那天是清笛第一回意识到,这孩子对她动了情。那天原本是凤熙来,听闻她挨打,他便从杭州日夜加鞭而来,带回了蜡冻佛手——那佛手其实原本是她幼时最爱。

    那样大的蜡冻佛手,除了皇宫大内,哪里会有?而恰好,凤熙的府邸原本就是吴越国的皇宫;吴越国向居江浙富甲天下之地,宫中的珍玩便比汴京大宋宫廷更胜一筹,那蜡冻佛手便是吴越国宫中的。

    清笛自幼不爱金银,却偏爱了吴越国宫中的这柄蜡冻佛手。她走的那年,原本国太夫人要将它送给她,可是清笛却明白这东西定然贵重,坚辞不受。知道她挨打,凤熙不远千里带去给她的不是金银,反倒是当年的那枚佛手……凤熙的心如何不重?于是她虽然抗拒着,可是语气里定然也添了软意。没想到,那孩子便听出来了。

    他原本在她榻上躺着养伤,那一刻竟然丝毫不避,便那般昂扬走出帘来,与凤熙直面相对。

    以凤熙的智慧,如何能怀疑小六的身份?可是他就那么直剌剌地出来,竟都忘了自保——她那一刻便惊,明白他的所为全是因为醋意。

    那一刻心内说不清是苦是甜,虽则那一刻也在感念凤熙的心,可是却又如何能装作没看见他豁出去一般的锐气?于是她只能将那佛手退还给凤熙;凤熙不肯收回,她再转赠给横波……只为让他安心,她便宁肯割断了幼时曾经的记忆。

    蜡冻佛手最贵重,却抵不过那一刻他不肯退让的目光。

    她便忍不住捉了他到妆奁前为他篦头,明白告诉他,虽然凤熙龙骨凤姿,可是他丝毫不逊于凤熙——便是这样委婉地告诉他,他在她心中实则已经重过了凤熙去。

    她亲手为他簪花,不过是要让他安心。

    如今想起,早已恍如隔世。

    清笛手指微微停过,便已经恢复常态。她望着铜镜中少年清俊的容颜,浅淡一笑,“六皇子定然是盼望婚礼今日,说不定平日神思不属地便都想象着这一刻的更衣妆束,便一并连本宫也想象进来了。

    “本宫从不曾这样为六皇子妆束过,六皇子记错了。”说罢接过玄宸手上的金枝宫花,帮玄宸簪在金冠之上。

    霸州初见他,他只穿着刑囚的白衣;在契丹,他便只穿彩绣青衫。白与青色都是素淡的颜色,虽然更能凸显他的骨骼清贵,却终究带着遗世独立的冷,总缺少了红尘繁华的气息。

    而今日,清峻少年身着绣金大红吉服,腰缠玉带,上挂金刀、角弓——便仿佛人间红尘扑面而来,盛世繁花都赶来绽放在他身上。他骨子里的清贵里便又多了一番辉煌气象,好看得令人眼睛酸涩,不敢多看……

    清笛急忙转过了眼睛,含笑说,“已经好了。六皇子便静待新娘到来吧。”

    “你去哪里?”玄宸在清笛身后轻唤。

    清笛却没回答,只含笑轻步走出帐外——她去哪里?她只想走回她原来的地方去。

    走出他的生命,走向尚未遇见他的那个地方。

    从未敢憧憬过,他今生会为她穿上大红的吉服;即便当年便知道自己情生意动,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念想。她明白,今生原本无缘。

    可是今日却能亲眼看见他这般装扮,虽然不是为了她,却也让她心中快慰。

    他穿白色和青色都好看,可是他穿大红同样好看——她其实想告诉他,他穿大红好看,可是却也不像个好人。周身的邪气如血色漫延开,让人的心只能跟着不停不停惊惶地跳。他日后还是不要随便穿红色了,否则岂不是要扰乱了所有人的心?

    广平淀的冬风和缓,契丹宫帐正在筹备六皇子的婚礼大典。可是广平淀外的大草原上却是朔风呼号,千里茫茫。

    天地悠远,连绵的青山都缩小为一行行起伏的曲线,这样浩大的天地当中,一匹孤单的马自然就更缩小为一个极小极小的黑点。踯躅在苍莽衰草之间,不用力去看,都看不到。

    若走得近了,才能发现那马匹的疲惫。原本是神骏的马匹,可是此时看上去却狼狈不堪。冬季马匹原本该养膘来抵挡冬寒的,可是这匹马却瘦得连肋骨都透过皮毛显露出来。

    它站在衰草间茫然四顾,仿佛压抑不住内心的某种情绪,便仰首向天,长声嘶鸣!

    天地悠悠,青山回声。便仿佛这广大的草原上不只是它孤单一马,还有其它的马与它回应。

    实则,若是它想,它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因为它原本就是草原上野马群的头马,只要它肯回归野马群,它依旧可以一呼百应!

    可是它甩了甩长尾,还是终究放弃了。因为它这回回到草原来,不是为了它的亲族而归,也不是为了重新找回自由……它这回只是为了寻找一头驴而来。

    这匹马正是霁月。黑丫失踪了的那个早晨,它发疯地冲断了马圈的镔铁门闩冲了出来。可是却天地茫茫,根本找不见了黑丫的踪影!原本雪地上还能找到黑丫的蹄印,可是越想草原腹地奔去,雪地就越发凌乱,到后来全然失去了黑丫的踪迹!

    连续多日,它不停不

    停地奔跑,几乎不肯停下来休息。它只是怕倘若自己稍微休息一下,便有可能与黑丫擦肩而过!

    可是草原茫茫,它不吃不睡、不眠不休地这样奔跑寻找,却终究还是没有黑丫的踪迹!

    腿伤未愈、身子又那般虚弱的黑丫,她能跑到哪里去!以他的脚程,怎地竟会追不上她!难道说——在他赶来之前,她便遭遇过了不测?

    261、斜阳黄昏

    越是想要赶紧找到黑丫,霁月的心中便越是焦急。抬头望天,遥远天边有铅色沉重的云翳阴沉而来。以霁月生长在草原上的经验,他知道今晚恐怕又有一场大雪。

    大雪便意味着草原会再度被雪覆盖,又要连续多日找不见吃的。那头笨驴自然看不懂这草原的天色,她如果在草原上被冻、被饿着了,可该怎么办!

    霁月一急便再也停不下脚步,不顾自己的身子已经虚弱不堪,便撒蹄再度狂奔!

    他必须要赶在天黑大雪落下之前,先找到黑丫!

    不知是不是上天听见了霁月的心声,当霁月跑进一条山谷中时,猛然听见一片驴叫!

    霁月心头一震——他认得,那是老对手了,是草原上的野驴群!

    野驴与野马都是草原上逐水草而居的族群,有时候双方会遭遇在同一块操场,或者同一片水源地上。为了生存,两个族群之间经常发生打斗。野马自然体型占优,但是野驴们却是格外凶狠,所以多年来的多次打斗,双方各有胜负,便也因此而积怨极深。

    从前带着马群,霁月从来不将野驴群放在眼里;可是他此时只有孤身一人,更何况体力几乎已经是消耗殆尽——若按照自保的本能而言,他应该就此转头离开,避免与野驴群正面相对。

    可是心中的渴望却让他停下脚步来。任凭草原上的朔风一团一团涌起,寒意环绕了他的周身,卷起他的鬃毛与尾巴——听见驴群的嘶鸣,他直觉黑丫就在野驴群当中!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风雪将至,草原上所有的动物都本能地想要找到安全的避风之地。可是却明显地,野驴群中传出不统一的嘶鸣,就仿佛有驴子不想去避风,所以被其他驴子一同攻击一般。

    这样的天气里,还要梗着性子不肯随着族群去躲避风雪的,除了并非草原上长大的黑丫,还能有谁!

    霁月的心都热起来,整个身子忍不住微微发抖。却不是因为冷,反倒是因为热,反倒是因为狂喜之下的微微紧张。他终于找到她了,在风雪来临之前;他终于确定她安好……即便她之前走的时候那般羸弱,可是此时听起她的大嗓门儿,依旧还是精神头不差!

    长风吹过,霁月仰首朝着苍空一声长嘶——他要告诉野驴群,告诉太岁,他来了!

    山谷里,野驴群正在朝着避风的山坡行进。可是黑丫却怎么都不想走,金毛太岁凶狠地咬着她,“不跟我走?那你难道自己想在这草原上等死!你看看天上,风雪又要来了,你这母驴怎么不知好歹!”

    黑丫呲起大板牙,“滚开,你这头草原上的野蛮驴!我就算死了,我也不再跟你们在一起!”是因为起了风吧,那风直剌剌地就吹进黑丫的眼睛里去,把她的眼泪都给吹出来了,“黑丫要回霸州去,黑丫不在草原上呆着了。你们草原上就没一个好东西!”

    大颗大颗的眼泪,就这样从黑丫的眼睛里跌落下来。

    太岁烦躁地呲牙长嘶,“我看出来有人伤害你了,可是草原上谁说没有好东西!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让你跟马群呆在一起。你是头驴,不是匹马,你在马群里本来就是要受它们欺负的!”

    “你不肯听我的话,那你看看你现在满身的伤!你只要肯乖乖跟我在一起,留在驴群里,便没事了!”

    “我不要!”黑丫上来拧劲儿,“我恨它们,可是我也同样讨厌你!就因为你我都是驴,我就一定非要跟你在一起么?我告诉你我不要!我不要跟你在一起,我也不要留在草原,我要回霸州,我要——回家……”

    回家,她真的好想家。这样一走便是好几年,原以为能一直忍耐下去,却终究知道,这里不是属于自己的地方。她要回家去,她要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就算死,也要死在自己的故土,叶落归根;决不当在这异族他乡飘零的游魂!

    就在此时,猛然听得山谷外一声清越马嘶!

    黑丫原本说得口沫横飞,却忽地一下子怔住,便连下头接着要说什么话都给忘了。就那么傻傻立在原地,伸直了脖子,竖着两根长耳朵,屏息听着风里传来的马嘶,浑然忘我。

    “还说啊,还说什么草原上没一个好东西,还继续说要回家!”太岁看见黑丫的神情,气得呲起大板牙,“只要他来了,你便什么都忘了!女人,果然都是口不应心的家伙!”

    有放哨的野驴发出吼声,太岁听见说霁月是孤身一人来。它身后方圆数里以内都并无其他马匹跟来!

    太岁一呲牙,“太好了,报仇的机会到了!”

    婚礼持续了一整天,契丹国俗与汉俗并用,一对新人一道道的礼节走过来。挨到青庐前,准备行拜奥礼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

    天空出现了妖异的景象:原本有铅云将来,可是夕阳的余晖却炽烈地将黑云全都照成红色。黑与红的碰撞交织,让人只觉邪异。

    再加上今晚初一,天空无月。暮色夜空里只有稀稀落落的星子浮现,那脆弱的星光根本就没有能力与妖异的夕阳红霞相比,只能退居成背景,黯淡寂寥。

    可是纵然今晚将无明月,纵然天色妖异,可是人间依旧一片

    欢腾祥和。

    整个契丹营地都被灯火照亮,人们都在欢呼歌舞,酒香与欢笑在大地上随风萦回。六皇子与月牙儿郡主的婚礼热烈行进,帐外爆发出的欢声,每一声都直直传进清笛的帐篷来。

    262、兰堂红烛

    天空红与黑两种颜色冲撞绞缠在一起,看上去就仿佛是乌云染血,让人不由得担心,若稍后雪片从乌云中落下,是不是也会染上了血色,变成赤红降落?

    雪原本是这世上纯净之物,这一下会不会只成妖孽?

    这样诡异的天色让人担心,却也会奇异地勾动了心底的嗜血之意!——那嗜血的渴望来自绝望,草原上的万物在这样妖异的天色之下如此无力反抗,挫败感便会绞缠成了绝望,而这种压抑的心情总归要靠打斗和流血发泄出来才好!

    金毛太岁便是一声长嘶,尥着蹶子冲向孤身一马的霁月!

    长风掠过草原,衰草一片一片倒下,偌大草原之上所有的物种都躲藏起来,以避过即将到来的这一场大雪——只有霁月昂然立于原地,不躲不闪。

    “头马,莫看你从前风光,领着马群随意践踏我们驴群,今儿你却没什么机会逃走了!既然胆敢踏足我们驴群的地盘,你就永远不要走了!”

    霁月静静望着那如同金色风雷一般朝他冲过来的金毛太岁,傲然做好了防御的架势。他此时的体力已是不同往日,所以他要节省下每一分气力,没工夫与太岁做口舌之争。

    看着头领率先攻向霁月,整个野驴群都欢腾起来。对于天色的恐惧转化为嗜杀的渴望,驴群形成包围圈的形状,向霁月兜过去。

    苍莽的大草原上,方才只有孤零零一个霁月,这一瞬,一众野驴无声兜去,却并未让草原看起来多了些热闹的生气,反倒让人只觉草原上孤单更甚、杀机更重!

    黑丫站在山坡上,愣怔地望渐渐被驴群围在当中的霁月。她还没从刚刚的震惊里清醒过来。他真的来了么?他真的因为她出走了,于是便也不顾一切地跟来了么?可是他怎么就自己一个人来了

    还有,风里的他怎么看起来那么瘦啊?发生了什么事,他减肥么?

    短暂的大脑短路之后,黑丫终于恢复了常态。她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霁月为了来救她,将面临着巨大的危险!

    “你快走啊,走啊!”黑丫怒吼着从山坡上冲下来,完全顾不上自己的腿还有点不利索,就那么一瘸一拐地朝他冲过去,“你是契丹的追兵么?我告诉你,没有用!姑奶奶是打定了主意要离开那帮契丹家伙的!就算你来追,姑奶奶也不回去!”

    黑丫的怒吼惊住了驴群,就连太岁都停下来,回头瞅她。

    黑丫就当没看着,继续一瘸一拐地跑,继续嘴上不停地喊,“姑奶奶受够你们了,姑奶奶是一定要回中原去的,就算你来追,姑奶奶也走定了!”

    黑丫拐着小腿儿冲到霁月跟前儿去,头顶、身撞、腿踢,倒是首先动气手来!

    “乌丫!”霁月也愣了。早知道她是个野蛮的小黑驴,却没想到她这会儿还能这么耍起蛮来,“你跟我回去。”

    “滚啊,我才不去!”黑丫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将霁月往后推、顶……

    只愿他能退后一步,只愿能让他距离驴群远一点,以他的脚力,只要将他顶出野驴的包围圈去,那野驴们就撵不上他了!

    黑丫原本身子尚未复原,霁月又身高体大,没顶几下,黑丫已经满身是汗……“兔崽子,你赶紧滚啊,滚!”黑丫都快急哭了,他傻了么,赶紧走,趁着野驴被她骗过的当儿,赶紧跑啊!

    “契丹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契丹马也没有一个好东西!朱缨那个臭母马欺负我,你们马群里一大帮的臭母马也都跟着欺负我……你这个臭公马一样跟着欺负我!”

    “我还回去干吗?我回去等着朱缨把我另外三条腿一根一根地踩折,等着朱缨的主子干脆让兽医掐断了我的小脖子吗?滚啊,我不要再看见你,你滚!”

    黑丫不顾一切地喊着顶着。

    霁月一步步后退着,却不肯扭头,只垂下修长的马颈,细细地望着黑丫的眼睛,“你说得对,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没能及时保护你。你如果真的恨毒了它们,那我们就不回去了,好不好?”

    “就我们两个,不回宫帐去,也不回野马群去,就我们两个自己。无论你去哪儿,我都陪着你去;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答应你。好不好?”

    草原上的风,真他奶奶地大,一直一直地都吹进她眼睛里来,让她怎么好不流泪嘛!不是被他说哭了,而是人家泪风眼,迎风流泪嘛!

    黑丫的眼泪一大颗一大颗地落了下来。霁月轻轻打了声响鼻,垂下修长的马颈绕着黑丫的脖颈,以面颊轻轻蹭着黑丫的面颊,“好了,好了。不恼了,也不闹了,好不好?我们先养好伤,然后我们还会再有许多许多孩子的……”

    帐外的欢声,一直一直冲进帐篷里来,冲进清笛的耳鼓。

    在一片欢声里,她听见宛如豆子落下般的急急鼓点。外头的欢声集合成了同一个声音。清笛知道,拜奥礼开始了。

    契丹人的拜奥礼就相当于中原的拜天地。表达的也是对天地的禀告,对长辈的尊敬,敬告过了天地长辈,一对新人就将从宗法上正式成为夫妻。

    而接下来,就将是洞房合卺之礼。

    “连城公主,皇后请连城公主同去主持六皇子的洞房合卺之礼。”帐外有皇后的侍女寒声禀告。

    清笛扶着翡烟的手,微笑着走入了青庐。拜奥礼已毕,一对新人正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等待步入洞房。

    大红绸牵着一双新人,玄宸牵着红绸却站在洞房门口停住。那一刻众人扰攘,都在起哄笑闹,可是他的目光却静静地落在她面上。明亮的灯火照得见他眼瞳里瞬间的碧蓝翻涌!

    263、万里风生

    “头马,你给我站住!”

    草原之上长风呼啸,霁月与黑丫头颈相缠,终于让这布满苍凉的大草原,终又获得一丝恬静。

    可是他们两个的状态如何能让太岁不抓狂?太岁呲起大板牙,呼啸着冲向霁月。

    霁月闻声仰头,月白长鬃在风中桀骜飘扬!

    黑丫被吓得一哆嗦,却在太岁冲来的一瞬间,猛地调转了身子,直朝向太岁。两根耳朵直直竖起,大板牙呲成一排,“野驴,你滚开!”

    “你个不识好歹的母驴,你见了他,难道又忘了你刚刚受到的伤害!她给你灌几句迷汤,你就又要跟他回去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你这样的如果回去,只会遭遇更悲惨的!你趁早给我醒醒!”

    “关你p事!”黑丫丝毫不让,大板牙呲得比太岁还厉害,“我跟他怎么还一夜夫妻百日恩,我怎么着都不用你管!你是谁呀,你就是个驴贩子!凭什么每回我一出来,总是被你拐走!你这家伙不好好当野驴的头领,你干嘛总围着我绕环?”

    黑丫说着狠毒的话,心底却也不忍心。自己从宫帐里逃出来,原本都是虚弱得要死了。身上还流着血,那血一滴一滴都落在雪地上。这样的血腥味儿,百八十里的都能把狼和老虎给招来,所以她当时都抱着必死的心的。就算不被狼给掏死,她也八成要冻死饿死在暗夜里的雪原上。

    却哪里能想到,野驴群这时候竟然在暗夜中出现。金毛太岁什么都没说,只是上下一眼一眼地看着她身上的伤,然后令驴群散开于四周保护,而他亲自傍着她一同走,每当她腿散了走不动时,太岁都用他的身子将她在推起来……

    那一路走得很艰难,可是那一路却是她自打结识太岁以来,这家伙最安静最温柔的一回。他再不训斥她,纵然说话也都贴着她的驴耳,用温柔的语气哼哼。找到草料了,太岁也总是会仰首长嘶,命令所有野驴都退后,让她先吃完了才许别的驴吃……

    一路上,他还经常用大嘴巴啃开地面的积雪,不畏寒冷地去寻找被冰雪覆盖住的药草。然后亲自嚼碎了,将那草糊糊涂抹在她伤腿上。

    这一路走啦,如果没有他和野驴群的保护与照料,又哪里还有此时的她?她哪里是不懂感恩的驴?

    黑丫含了泪,水汪汪地望着太岁,“谢谢你救了我,更谢谢野驴群这一路的保护。只是我真的不希望你们打起来。你们这么多驴,霁月就一匹马,就算你们打赢了,可是难道不怕被草原上的动物笑话么?”

    “你果然是宋人养大的驴!”太岁看见黑丫水汪汪的眼泪,只觉心底烦恼更甚,“你这些仁义道德都是来自中原,不适合草原上的生存!我们要杀它就是要杀它,为被它咬死的野驴报仇!谁管什么以多胜少还是一对一单挑!谁爱笑话便去笑话,关我p事!”

    真是死不讲理的野驴!黑丫愁得一摆耳朵,便也发起狠来,“好,你来吧!你要是想杀他,那你就从我的驴尸上踏过去!”

    太岁一拨拉耳朵,“你说什么?你是说宁死也要跟他走么?”

    这头母驴果然跟别的母驴不一样,他当年第一眼看见她就知道了。野驴群也会发生公驴争夺母驴的情形。小的驴群里只允许有一头或者两头公驴作为首领,他们拥有一大群的母驴为妻妾;对于前任公驴的妻妾,会有一段时间不肯接受新的公驴,但是在公驴的强权之下,便也会渐渐驯服了——而眼前的这头小黑驴,简直就是宁死不屈的架势!

    这种样子,该怎么形容——好像不像是驴的行为,反倒有点类似人类的那种叫做,叫做“爱情”的神马玩意儿了。

    从一而终,哈?

    太岁终究被气得也是狂性大发,仰头命令众驴将黑丫和霁月分隔开!

    群驴本来,煌煌奔驰。纵然黑丫和霁月都拼尽了全力想要呆在彼此身边,可是它们又哪里禁受得住群驴的冲击?不过片刻,草原上便仿佛阴阳八卦图般出现两相分隔的图景,黑丫和霁月便被驴群给活生生分开!

    太岁冷笑望霁月,“头马,这回你再不能躲在母驴屁股后头了!”

    霁月仰首长嘶,“好,那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能耐拦得住我!”

    两声嘶鸣,头马和头驴向彼此便奔向前去!

    草原上长风骤烈,仿佛天地贯通,整个世界都成了暴风肆虐的场地。仿佛这个天地之间困着的某种猛兽,正在撕扯着绑缚住自己的锁链,马上就要破笼而出一般!

    野驴群明白,这是风雪降临的前兆。这阵狂风过后,紧接着暴雪就会随风而降!

    纵然眼前头驴跟头马厮打得正凶,出于自保的本能,野驴们也都狂躁起来。杀死头马,为死去的同胞报仇,这是应当的;但是在天地狂雪肆虐之前,它们也应该先让自己活下来……野驴报仇,十年不晚;现在是赶紧赶到避风的山地去,逃过这场天灾才是正格!

    驴群的焦躁让太岁越发狂躁。它当然不愿放过今天的机会,可是他却还没有能力在短时间内战胜霁月!尽管这匹马已经瘦弱不堪,可是他竟然还这般神勇!

    两人彼此前蹄踢打,拼命撕咬。血色从他们俩的脖颈皮毛上涔涔而下。长风

    吹来,血腥味扑入风中,他们所不知道的是,打斗圈附近的草丛里已被血腥味吸引来了几只大虫。那大虫的吊睛正静静看着打斗圈中的驴子和马。

    目标随即便被确定:那些强壮的野驴自然不在狩猎范围内,否则消耗体力太大;那两只出血受伤的公马和公驴倒是不错的选择……不过他们俩虽然受伤,却战斗力依旧强悍。

    大虫的眼睛终于静静落在了那只瑟瑟发抖的小黑驴身上——她的腿有伤,站都站不稳,更遑论逃跑;她又是头母驴,纵然能反抗,力气却也不会大。

    长风呼啸,大虫们安静地俯伏下来,只等待适当的时机,便会扑身而上!

    264、血肉为誓

    洞房门前,众人都望着六皇子与连城公主。

    不知怎地,所有人都再笑闹不出来,都静静地去望连城公主穿越人群,一步一步走向六皇子去。连城公主的面上笑容恬静,可是六皇子的眼中却乱云横渡。

    那一静一动的对比,让每个人的心都被硬生生提了起来,就梗在嗓子眼儿上,动弹不得。

    众人目光全如暗色的水浪一般,一波一波向清笛涌来。一层一层,淹上了她的头顶,让她口鼻都被淹没,几乎窒息。

    窒息里,清笛却依旧清晰地看见皇后的目光。皇后看似在平静地笑着,清笛明白,实则皇后的紧张绝不亚于她——皇后是多么希望在这最后的环节上,她终究再也强撑不下来,从而落入了皇后的圈套,将前功尽弃!她绝不会让皇后得逞,绝不。

    清笛明白,这一路走来,多少双眼睛都如等待狩猎的狼一般静静窥伺,等待她稍有神情异动,等待她微有行差踏错,等待她露出纰漏来将把柄放进他们掌心——他们便会立时蹦出来,用这把柄化成的利刃,刺向小六!

    就差最后一步,便可迈入洞房大门;就差最后一步,便是礼成。只要礼成,月牙儿便已经是小六的妻子,萧氏的势力便也终于可以落进小六掌中。那晚在星南州,她浑身是血,用尽最后的气力凝着月牙儿公主,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知道若留着这个孩子,月牙儿郡主与六皇子之间便隔了障碍。那我今天便当着月牙儿郡主的面,让这个孩子流掉……月牙儿郡主你看真了,这些血绝不是我作假的血,更不是桃花癸水,它真真切切就是我的孩子啊!”

    纵然是月牙儿那般强悍的女子,那一刻也慌得目光散乱。她便笑,“我做到如此地步,只求月牙儿郡主放心。你要与我发誓,今生今世、来生来世,你都得拼尽了一切去护着他。不管谁要害他,即便是二皇子、是你亲姑姑皇后娘娘,甚至是你爹娘……你都得站在他身旁,不离不弃!”

    那是以血为誓,眼睁睁看着一条性命的流逝而发下的重誓!就算月牙儿与小六之间青梅竹马的感情还不够牢靠,就算皇帝赐婚的圣旨都未必能够保证未来——但是那一刻月牙儿以血和性命发出的誓言,却一定不会毁弃。

    她用自己身心的绝望,用自己孩子最后的性命旅程,终于逼得月牙儿发下毒誓。她终于可以放心,只要今晚她不露出任何的破绽,不将任何把柄给了那些窥伺的人,小六便从今夜起,终究得安……

    清笛不动声色地深深吸了口气,恬静含笑走到六皇子眼前去,仰头正色望他,“六皇子还是不习惯这汉家习俗么?这样紧张必是担心新娘盖着喜帕,迈进洞房门儿的时候被绊着吧?”

    清笛轻巧一语,便摧散了紧张的气氛。众人便又笑起,“新郎官心疼新娘子喽。”

    清笛静静凝望他的眼睛,平静而笑,“不必紧张,便这样牵住红绸向前便可。后头的喜娘自会扶稳了新娘,新娘头上纵然罩着喜帕,却也不会磕碰着。”

    玄宸深深望了清笛一眼,欲言又止,清笛一笑轻轻将玄宸推入洞房门。

    众人的哄笑声如同尘烟一般喧嚣而起,清笛站在众人当中也无声地微笑。望着他,一径微笑。

    洞房之中,婚床前早已备下了“喜牢”古时用于重大仪式的牲畜,婚礼时一般是个小猪、双匏。将匏杯以红线连着,倒了酒;牢盘旁也摆好了龙凤双筷。

    皇后站在洞房里,望着眼前的一切,面上早已一片苍白。清笛却笑容更盛,亲自将黄金秤杆交到玄宸手上,牵了他的手腕走到新娘眼前儿。抬手,用她最平静的笑容望他,“给新娘子挑起喜帕吧。一挑,称心如意;二挑,子孙双钩;三挑,白头到老……”

    胳膊粗的龙凤双烛灯火跳跃,在喜帕挑起的那一瞬“叭”地爆了个灯花儿。清笛忙转过头去,努力笑着说,“真是好彩头。”

    正说着话儿,外头忽然一阵喧哗。有人斥责,“这是什么时候,有什么事不能明日白天再说!”

    “实是大事,非得现在就禀告了六皇子。倘若迟了,便可能再也来不及!”那声音十分焦急。

    盖头刚刚掀起,玄宸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喜帕下头月牙儿娇羞的笑脸,便搁下手中的秤杆,转身冲到洞房门口去,“发生何事,说!”

    今晚实则所有人的神经都是紧绷的。这一场婚礼实在是牵涉巨大,许多人心中是担心皇后和二皇子有所行动的,所以见有人来慌张禀报,便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那来报的禁军附在六皇子耳畔低低说了什么。六皇子便是一皱眉!

    “各帐守备听了,”玄宸昂扬宣令,“宫帐附近出现群虎!今晚将有大雪,大虫们自然要在风雪来前饱餐一顿,才能抵挡得过未来多日的风雪严寒;各帐守备小心自己帐中的马匹、人员!若有猛虎发动袭击,便击鼓传号!”

    “老虎来了?”皇后也一惊。

    “皇后勿惊。寻常时候老虎也不敢袭击我们,这一回是被天象惊着了,故作此举。儿臣这便派禁军防卫,定不容有失!”

    玄宸说着,目光从月牙儿面上滑过,又落在清笛面上。

    清笛微微皱眉,急忙垂下头去。

    玄宸转身走回月牙儿面前,“月亮,你等着我。我去去就回来。”

    玄宸说罢走向洞房门,却忽地转头,“连城公主与我走一趟吧。发现虎群的同时,也发现了黑丫与霁月的下落。它们此时正受虎群围攻!”

    265、来追上我

    “六哥,纵然老虎来了,咱们那么多契丹武士,成千上万的骏马难道还不能对付几条大虫?又何必你去!”

    月牙儿跳起来,一把扯住玄宸手臂,“就算你亲掌禁军,保卫宫帐是你的责任;可是你带连城公主去做什么?她又能帮得上什么忙!”

    玄宸叹息,望了清笛一眼,趋前一步,伸手松松抱住月牙儿,“月亮,今晚是你我大喜的日子,我相信你也不希望看见有血光之灾。再说……”

    玄宸俯下了头去,凑在月牙儿耳边低低说,“更何况宫帐内早有传言,说连城公主的那头小黑驴是因为受了你的朱缨的欺负,这才远走而涉险的。”

    “你今晚是新娘,如果小黑驴真的就这么葬身虎口之下,我的月亮岂能开心?虽然还未及洞房那个,但是你我早已拜过天地,我便已经是你的夫婿……月亮,我决不允许有任何人胆敢攻讦我的新娘。”

    “更何况这一回还有霁月,我非要亲自将霁月带回来才行。月亮你乖乖等着我,你我已是夫妻,难道还急于一时?不要让外人看了笑话去。”

    玄宸这般温柔款款,细致耳语,月牙儿终于笑开,面上染满了红晕,轻轻打了玄宸一下,“好。你去便去吧。不过你要答应我,千万小心。我等着你回来。”

    “一定。”玄宸伸手又握了月牙儿手臂一下,这才转身,望了一眼清笛,“连城公主是金枝玉?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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