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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4部分阅读
    生了天灾,群虎逼近契丹宫帐!

    整个草原的目光都凝聚在那个漆黑如墨、白雪遮目的夜晚,都凝聚在那瞬息微动里可能发生的任何变化!

    再然后,六皇子与连城公主一起失踪的消息便传遍了草原!

    乌雅大急。www.6zzw.com凤熙离开女真的时候曾经千叮咛万嘱咐乌雅,一定要小心着清笛那边的动静。凤熙担心清笛独自身在契丹,孤立无援;凤熙用自己的力量合作作为交换,要求乌雅必须回护清笛。

    为了女真的未来,也为了对凤熙的承诺,乌雅的惶急不亚于契丹朝堂。

    乌雅想要派人一并入草原来搜救,可是女真将领却有不同的想法。鹿儿河一战,令女真人恨死了六皇子,都恨不得让六皇子就这样死在风雪里,谁还肯为了救一个女人而顺带着去救了那不共戴天的仇人?

    正在乌雅一筹莫展的时候,完颜旻已经无声无息离开。只带了自己帐下的亲随侍卫。

    闻见山风里带来的血腥气,女真人都是震惊,完颜旻鹿皮囊里的灵犀却兴奋得一声尖叫!尖爪子挠抓开鹿皮囊的绳子,便尖叫着冲出来!

    “灵犀!”完颜旻一惊。

    灵犀虽然是只狸猫,但是她骨子里属于山狸子的野性尚未除尽,乍然闻见这野性的血腥,她如何按捺得住!

    “二少爷,前方山谷里,纵横躺着四条豹子的尸体!”铁骨亲自带人去打探了回来,“死状都极狰狞,分明是被猛兽一口咬在脖子上,继而甩脱,便硬生生将咽喉气管扯断了所致!”

    “什么!”完颜旻听了都一惊!

    有什么样的猛兽,能这样将豹子一口毙命,甚至是带着游戏一般的态度——更何况,对手是同时的四头豹子!

    纵然是老虎,也绝对做不到的!

    完颜旻说话的当儿,灵犀已经按捺不住野性,一声尖叫便扑出去,沿着山壁上一棵大树便爬了上去!

    一边攀爬,灵犀一边近似呜咽般“咪呜,咪呜”叫着。仿佛极害怕,却又克制不住兴奋,非要一直向前去不可;就算这一回是毙了命,却也要向那目标去靠近。

    “猫儿这是怎么了?”铁骨看见二少爷担心得脸都白了,便自告奋勇,“二少爷你别担心,末将这就逮了它回来!”

    “不。”完颜旻仰头,静静望着在树干上伏低了身子,以肚皮贴着树干小心攀爬的灵犀,“让它去。咱们人的野性早已没了,它却还有。咱们看不见的,它能看见;咱们感觉不到的,它能感觉到。”

    完颜旻眯了眼睛,遥遥去望那已经被鲜血染红的谷底,“说不定,那危险已经就在我们身周,而我们却尚不得知。”

    “啊!”铁骨等人纵然都是女真最勇敢彪悍的汉子,原本都是打猎的出身,可是这一刻却也都惊得寒毛立起——那猛兽能那么残忍地同时杀死死头豹子,那么对付他们几个人类,恐怕就更是切瓜斩菜!

    众人都屏住呼吸仰头去望猫儿灵犀。看她那般的模样,定然是真的已经发现了什么!

    难道,那个诡异的猛兽,真的已经就在,就在他们身边!

    甚至,就在,就在他们头顶的树上?——天啊!

    山谷外,冬风更是翻涌而来。掠过冰雪覆盖的大草原,卷来一片一片的雪沫子,哗啦啦全都刺到人的脸上和脖领子里去,沁骨的寒。

    玄宸却望着月牙儿坦然一笑,“自然是与她在一处。还有霁月跟小黑驴。这些日子也多亏有她跟我说说话,不然被封在山里,闷也闷死了。”

    月牙儿细细望着玄宸眼中神色,却终于微微笑起来,“你们都没事,那就好。我还真担心霁月和那母驴都被老虎吃掉了,日后真的有人要为此而指摘我。”

    六哥是聪明的家伙,他想隐瞒什么,便有能耐说到天衣无缝;可是他此时却丝毫未作隐瞒,便足见他心中没什么要做隐瞒的。

    月牙儿终于长出口气来。如果这几天他们还没事,那么就证明六哥是真的已经忘了清笛了。在他眼里只有连城公主,却再无当年的情分。

    山谷中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没人敢呼吸。却猛地一声尖利的叫声扬起,灵犀如同疯了一般伸爪扑向树顶!

    一片雪沫子被摇晃的树干抖落,扑簌簌全都落进女真人的眼睛里去,让他们刺痛而看不清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285、笛闻折柳

    雪沫子进了眼睛,刺痛而不能视,耳鼓中却听得一片嘶叫之声,就仿佛开春时饶人的猫儿打架。只不过更惨烈些,即便完颜旻还从未听得猫儿叫得这般凄厉却不肯放弃。

    女真人终究是渔猎出身,一片时的雪沫子刺目,便赶紧各自揉了眼睛,纷纷冲向前去看。

    这一看不打紧,所有人都是一惊。

    ——只见粗大的树冠上,猫儿灵犀正与一头白色的豹子厮打!

    女真人豹子见得多了,却何尝见过白色的豹子!

    而猫儿灵犀分明题型落在下风,却仍旧呜呜嘶叫着,不肯放过对手!

    “退后!”完颜旻惊呼,简洁命令。

    一众女真人退后,各自做好防备。再抬眸去望那隐在树冠中的雪豹,更是看清了豹子有一双碧蓝的诡秘双瞳!

    铁骨哆嗦了下,凑过来跟完颜旻说,“二少爷,这东西恐怕动不得。小的从前途经西域,到听说那边有这种东西。白色豹子,却有碧色的眼睛,都说那是天山上成了仙的神兽,能主宰天气,所到之处必是大雪降落……”

    完颜旻也一警,“如此说来,那杀死了四头豹子的,恐怕就是它……怪不得它只是杀死了豹子,却不吞噬,因为那是它的同类。”

    铁骨点头,“猫儿是拼了命在护主,可是二少爷,咱们却也不能让猫儿冒险。它绝无可能打过那豹子,还是叫它回来。咱们一同抵抗吧。”

    铁骨也皱眉,“最好,是能让那豹子平息了怒意,咱们别招惹它,平安退去。”

    完颜旻扬起头来,眯着眼睛盯着雪豹,“……可是前提是,它没有伤害了怜姐姐!山谷里有这么个东西,我担心所有人畜都难逃……若是它敢伤害了怜姐姐,我便也不管它是什么天山神兽!”

    “这里不是西域天山,这里是我们的草原。它若敢来撒野,我便也不放过它!”

    完颜旻说着,已是暗自将袖口中的弩箭备好,小心瞄准了树上的雪豹……

    “二少爷……”铁骨极为担心。世代生活在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最为信仰万物有灵的萨满教,它们不愿公开得罪任何一种神物。可是此时的完颜旻已是戾气难挡。

    “二少爷!”另一队下去探查的侍卫回来,低声禀报,“山谷对面的山崖上,发现两个山洞。山洞口有灰烬和脚印。属下们相信,那里刚刚有人离开。”

    “走,!”完颜旻双眸一亮,转身便走。

    树冠上的雪豹仿佛听懂了他们的话,原本还在跟小狸猫对峙,猛然一转身,从树冠上俯冲而下,朝着完颜旻便扑来!

    “别伤我主子!”铁骨等几个侍卫用自己的身子去挡,面对层起的刀光,那雪豹仿佛丝毫不在乎,身子一抖便越过刀光的屏障,朝着完颜旻便奔去!

    “嗷——”树上的小狸猫灵犀发疯般也俯冲下来,四只爪子尚在空中,便已经爪尖张开,扑向雪豹颈子去!

    “二少爷,快走!”铁骨等人赶紧簇拥着完颜旻朝山下狂奔。

    完颜旻担心回望,却只来得及看见猫儿落在雪豹的颈子上,却被雪豹猛地一个转身便俯扑倒在雪地上!

    完颜旻想要射出弩箭,却被铁骨等人拦住,“此时先保住性命要紧!二少爷,若再射伤了它,它必定不会再放过你!”

    完颜旻等人飞奔下山壁,攀上对面山岩,到了山洞口去。

    完颜旻站在洞口,宛如猫儿一般用力吸嗅——山洞里混杂着各种气息,其中却有一缕淡淡的甜香。那是女子的味道,宛如清水中的莲花,媚而不妖,清芳不散。

    “她来过这里!”完颜旻一声低呼,“散开去找,她应当刚离开不久!”

    此时却漫天起了鹰啸声,完颜旻眯了眼睛细细去听。铁骨也惊呼,“这么多的海东青,看来是契丹人到了!二少爷,也许是契丹人来营救他们的六皇子。咱们,该走了!”

    完颜旻却愣在原地,仿佛绝不希望契丹人这样快就来了。

    “二少爷,走啊!被让契丹人给堵着。”铁骨等人拉着完颜旻。

    完颜旻只呆呆望着洞口,说,“我想,看她一眼。”

    静默一声,仿佛不是说给旁人听,只是交待给自己的心。

    可是山谷寂静,他喃喃的自语还是落进了铁骨等人的耳鼓里。众人全都面面相觑,面色不由得一白。

    铁骨等人彼此以目示意,一同抓住完颜旻的手臂,“二少爷,不能久留。外有契丹人,内有雪豹,赶紧走啊!”

    山脉两边,一边是大批的契丹军队,狂风席卷一般回归广平淀;另一边则是数十猎户打扮的女真人,宛如一颗颗黑色的铁钉,身影印入茫茫雪原里。

    来时意气风发的完颜旻,走时却是身心寂寥。www.6zzw.com他没能看见她,也弄丢了灵犀。

    她们的生死,他竟然都没办法亲自顾及得到……

    广平淀,契丹宫帐里一片慌乱。韩志古在连城公主的帐篷里进进出出,丫头们更是端着一盆盆热水紧张地忙碌。

    皇帝站在明黄大伞下,紧张地望着眼前的情景。

    终究,韩志古悲伤从连城公主帐篷中走

    出,跪倒在皇帝面前,“皇上,是老臣无能……连城公主的胎,掉了。”

    皇帝高高仰起头来,有一滴泪水沿着面颊无声滑下。

    “七年前,朕没能在大风雪的夜晚护住贞懿;七年后,朕没能留住连城的孩子……朕,真是无能!”

    “皇上!”韩志古惊得重重叩头,“是微臣的罪,是微臣无能!”

    皇帝却轻轻摇了摇头,“这都是上天在惩罚朕。”说罢转身径自走回自己的帐篷,挥退众人。

    韩志古想要跟上去,却也被皇帝拦住,“朕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286、燃眉之急

    连城公主的胎掉了,皇帝极为悲伤。可是让他悲伤的不只是家里事,还有他的国家。

    生活在草原上,冬季原本就是青黄不接的季节,牧民逐水草而居,冬季的草料便不充裕;这一场大雪更成了牧民的灾难。契丹帝国处处发来奏疏,禀报发生在草原的灾情。

    牧民的毡帐被掀翻,牲口被大雪掩埋。或者因为大雪的封锁,让牲口找不见吃的,活活被饿死……牲口对于契丹人来说,就如同田地对于中原人的意义;没有了牲口,那么契丹人就没有了口粮。

    好不容易等到草原上的积雪浅了、散了,却莫名地从契丹草原四处传来火情!

    原本已经没有了草料,草场上仅剩的荒草还被一把火烧光,那便等于直接掐住了牧民的脖子,让他们只能活活伸脖子等死!

    那火诡异地从草原各处来,烟火气仿佛也被草原上的风给吹进了龙帐里,让龙帐议事都充满了火药味儿!

    “皇上,那火是从南边儿烧起来的。还用问么,定然是南朝干的!每年冬春交接、青黄不济的时候,宋人就靠这种阴毒的法子将咱们往北边赶,逼着咱们不得不回到漠北去!”北面官员纷纷愤怒起身。

    “南朝人送了连城公主来和亲,刚主动示好,这转身又去火烧咱们的草原——宋人就是这样背信弃义、出尔反尔!”

    “皇上,总不能这样坐以待毙。打草谷吧,咱们的兵马已经预备好了,只要皇上一声令下,咱们立马纵马过野狐岭,去打宋人的草谷!”

    “皇上,下旨吧!宋人想烧草场,逼咱们北退;咱们索性南下,让他们也尝尝青黄不接的滋味儿!”

    皇帝却沉吟不决。

    大皇子耶律玄德也皱眉,“连城公主刚刚落胎,正是最难过的时候;如果这个时候我们策兵南下去打草谷……实不异于给连城公主雪上加霜。”

    大皇子笃信佛教,出言行事都带着佛家的慈悲心怀。

    二皇子冷笑,“大哥说的没错,倘若南北两边的战事又起,最为难的当属连城公主。刚落胎的女人,如果这样雪上加霜,说不定命都保不住了……”

    二皇子回身望帐中众人,“连城公主的性命当然金贵,可是难道咱们契丹千千万万的百姓和牲口的性命就是草芥?倘若此时不派兵南下打草谷,那么难道朝廷要眼睁睁看着那些牧民和牲口都活活被饿死!”

    群臣登时大愤,“皇上,还等什么!究竟是连城公主一人性命重要,还是咱们契丹千千万万的百姓性命重要!”

    清笛的帐篷里,翡烟从外头进来就忍不住骂,“这帮子畜生!在龙帐里议事,一屋子人都拿不出一个好主意来,就只算计着怎么南下劫掠!”

    “那个二皇子就更是可气,他竟然用咱们姑娘的性命来挑动北面官员的怒气。能左右皇上的,总归是北面官员;南面官的那些汉臣们,都只能眼睁睁看着,说不上话。”

    清笛皱眉,“那,韩大人呢?”

    “韩大人又能说什么?每到南北面官员对峙的时候,韩大人总是最首当其冲的那一个。稍有行差踏错,便整个契丹的朝堂都对他开火。韩大人此时更是不宜出面说话。”

    清笛反倒轻轻舒了一口气,“这倒也好。我就是担心韩大人会当堂与他们顶撞起来,那就麻烦了。韩大人多年涵养,果然忍得下来。这样就还有机会徐做打算。”

    “姑娘,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了,哪里还有机会徐做打算?就算咱们还能有时间慢慢盘算,可是草原上的牧民性命可不等人。我看啊,皇上极有可能便要抵抗不了北面官员的叫嚣,极有可能便要下旨南下了!”

    清笛闭上双眼,心头成灰。

    这一回她不怨契丹叫嚣南下,她是怨恨大宋朝堂上那些短视的官员!

    以为趁着天灾,再加入一点内乱,这样契丹人就无法在漠南草原上生存,而不得不北撤回漠北去?他们怎么那么天真,难道忘了被饥饿逼急了的契丹人,就是草原上最凶猛的野兽么?

    他们非但不会被吓退,他们反倒被逼得进攻!

    本就羸弱不堪的南北议和,这一下子便会被撕破,说不定南北两朝之间就又要是多少年的烽火厮杀!

    受难的,只是边境百姓!

    清笛掀开被子下床。

    郭婆婆赶紧拦着,“清笛啊,你这是要做什么!”

    清笛轻轻推开郭婆婆的手,“您老放心,我没事。如果让我在帐篷里眼睁睁看着南北再起战事,那我才真的活不下去了。趁着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我总得想尽办法才行!”

    “这样的时候了,咱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现在契丹人想要的并不是南下收并疆土,契丹只是需要粮草,能让被雪灾所困的牧民们熬过这个青黄不接的早春去。所以只要能找到应急的粮草,一切便有可为!”

    郭婆婆急了,“道理是这样说,可是一时之间你到哪里去找粮草来?”

    清笛披上斗篷,“我去找六皇子。你们给我看着,别让人发现。”

    六皇子的帐篷,玄宸一见穿着侍女服色来的人竟然是清笛,不由得奔上来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去,“这些日子父皇天天陪伴着你,我都不能去。你可都好?”

    清笛深深吸入玄宸身上的气息,“我今天来,是有大事与你商量。”

    玄宸点头,“粮草。”

    清笛心底轻轻一颤。他总是明白她想的事情。

    “雪,你去趟北周吧。让张昌兴从他的库房里出些粮草来,先解了草原上的燃眉之急!”

    287、千钧一发

    北周的张昌兴是玄宸扶持起来的,虽然表面上是独立的王朝,实则却是契丹的附庸。玄宸的话对于张昌兴来说,定然管用。只要北周拿出部分粮草来,平息了契丹朝堂上的动议,那么就一切还都有转圜的余地。

    玄宸却长眉一皱,没有说话。

    清笛一惊,“雪,北周究竟发生什么事?你告诉我!”

    玄宸抬眸,眼中已是闪过怒意,“这一回草原上火起,我倒觉着未必是宋室所为。”

    清笛惊得退了两步,“雪,你的意思是,有人从中挑拨,意欲渔翁得利?真正放火的不是宋室,而是北周?!”

    玄宸垂下头去,“你可知道,此时在北周主持军事的是谁?”

    “是谁?”

    清笛此时方知自己疏忽了,这么久以来一直小心翼翼关注着女真与契丹彼此制衡的关系,却忽略了北周这个傀儡小国。

    总以为它是被玄宸扶持起来的,必然也会对玄宸俯首听命,却忘了对于任何男人而言,都绝不会甘心只当一个儿皇帝;一旦时机得当,那么那个男人一定会掀翻了压制他的力量,而成为真正独掌大权的帝王!

    张昌兴从来就不是个甘居人下的,他老j巨猾,岂能看不清此时天下的情势?

    玄宸深深望了清笛一眼,“此时主持北周军事的是——于清风!”

    “于大人!”清笛也是一惊。

    当年霸州城破,于大人誓死抵抗,率领守军誓与霸州共存亡。后来清笛坠下城楼,再然后随着凤熙回了杭州,才听说于大人最终是降了。

    清笛相信于大人降了并不是苟且偷生,也绝不是为了什么所谓的功名利禄;他为的定然还是要等待机会。

    就如同当年于大人亲自布置了媚心计一般,他自己也是在兵败之后忍辱负重活下来,伺机再报国恨家仇。

    以于大人的才干,刚刚建立的北周正是缺人之际,所以定然会重用于大人。霸州的城防原本就是于大人负责,手下官兵都是于大人的人,所以于大人渐渐掌握了北周的兵权,并不为怪。

    一旦掌握了北周的兵权,于大人势必不会放弃向契丹报仇……

    清笛的心坠落下去,那么这一回的草原火起,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只是没想到,竟然有一天,她竟然要跟于大人站在敌对的立场上。

    都是为了维护大宋的百姓,只是她跟于大人却选择了截然不同的两条路:于大人依旧想以兵戈相见,可是她却不希望契丹与大宋再起战端。

    玄宸见清笛良久沉默不语,便明白清笛已是想透这其中的关窍,“怜儿,既然你想懂了,我便再与你说一桩:实则这回的大火,有一部分甚至是我派人去放的。”

    “你?”清笛怔住,“你为何要这样做!”

    玄宸轻轻摇头,“这一回于大人已是动了决绝之心。他不光命人放火,更在野狐岭至雁鸣关一线,令人向草场投毒……”

    “春天新草生长起来,那么那些草就变成了毒草,契丹人畜都将死于非命!”

    “我不得已,才令人将那处的草全都烧光。”玄宸静静望清笛,“此事我只告诉了你知道,朝廷上还不知晓。倘若他们知晓了,这场战事便又不可避免。”

    清笛难过地闭上了眼睛。为什么这样,为什么非要这样!

    为什么不能将眼光再放远一点?

    为什么就非要彼此永远这般仇视,非要用兵戈的方式毁灭了对方才肯安息?

    就不能好好地共处在这一片蓝天之下,难道就不能放下所谓的那些仇恨,让百姓得以生息?

    百年来不休的战火,没能让南北两方谁消灭了谁,却留下了多少荒野枯骨?至今燕云十六州一线,多少家庭已不完整?

    一将功成万骨枯。若问问黎民百姓,几个愿意打仗?打仗便以为这流离失所、白骨成山!

    “雪,我要去北周。”

    清笛静静抬头望玄宸,“我要去面见于大人。”

    清笛的帐篷里,清笛跪倒在地。

    皇帝紧皱长眉,再次摇头,“连城,朕明白你的心意。身为宋国和亲公主,你不愿意见到两国再度开战,你想用自己的影响力来平息这场战事——朕也感念你这份心意,只是朕不答应你去冒险!”

    “皇上!”

    清笛膝盖爬行,行至皇帝脚下,“这天下事,哪一件哪一桩没有艰险?如果这一回的事情不能得到平息,那么便会天下大乱、步步皆险!”

    “妾身是大宋和亲公主,从私心而论是最不愿意看见南北两朝再度开战。就请皇上给妾身几天时间,让妾身再试试看,能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此时契丹百姓刚刚受了雪灾,正是人无衣食、马无粮草的困厄之际。就算皇上此时下旨挥师南下,请问皇上,十万骑兵的口粮与马匹的草料从哪里来!”

    “契丹骑兵向来不由国家供给给养,需要骑兵自备粮草。可是他们自己的家中都已经没有了吃食,难道要他们生生从自己亲人口中夺走最后一点点的粮草?皇上,一

    旦此令一下,不但与南朝兵戈再起,甚至有可能引起内乱!”

    “倘若此时东边的女真、渤海、高丽诸部再趁机起兵,对我契丹又有何好处!”清笛俯首叩头,“天下之势,牵一发而动全身。绝不是简单一个打草谷的决定,这有可能影响了契丹的国祚啊,皇上!”

    “妾身此举并非只是维护大宋,妾身此时已是草原人,妾身也是为了契丹啊,皇上!”

    288、旧日飞红

    “你已是草原人……”皇帝猛地转头,定定望向清笛,“连城,这果然是你心里话?”

    “皇上!”清笛心底一晃。方才实在是急了,藏在心里的这句话终究是冲口而出——而这全都是因为玄宸。

    她如今已是他的妻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自然已经是草原人。却忘了,这话不该在皇帝面前这样冒失说出来。

    以契丹与宋人多年仇恨,一个和亲公主怎地会突然转变这样大;甚至是刚刚落胎,正是难过之际,怎地就认定自己是草原人了?

    清笛暗自埋怨自己。

    皇帝却动容起身,亲自走过来,扶住了清笛的手肘,亲自将她扶起来。

    清笛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抬头起身的刹那,仿佛看见皇帝眼中有泪花浮涌。

    “连城,你果然有了这样的心思?朕实是欣慰。”

    话已出口,再无余地。清笛只能垂下头去,“皇上此时可否相信妾身,可否让妾身走这一趟?”

    皇帝含笑,依旧沉吟,却终究点了头,“可是北周情形叵测,你自己去,朕绝不放心。这样,便让小六子陪你走这一趟。不论怎样,小六子的话,张昌兴总归肯听些。”

    清笛心中狠狠一震,抬眸去望皇帝,“皇上?”

    原本玄宸早已这般说,却是被清笛狠狠压下。避嫌尚且来不及,她怎么能让玄宸还陪她一起去?

    “皇上,妾身这一回想微服而去。六皇子倘若同去,反倒引人侧目。”

    清笛小心劝阻,定不可让自己的小小疏失而再给玄宸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皇上若不放心,便让韩大人陪妾身同去,再派些南面官手下的汉人侍卫微服保护就是了。六皇子还有其他要事,就不必麻烦六皇子了。”

    “韩卿若能去,朕倒也放心。只是韩卿在北周恐怕也一样会引人侧目,甚至会引来更大麻烦;况且朕日常朝堂上的事情,一日都离不开他,所以朕不能让韩卿去。”

    皇帝仿佛很是沉吟,“契丹上下,除了韩卿之外,朕的确还找不到第二个能让朕放心的人。”

    皇帝抬头望清笛,“朕实在是担心你的安危,如果派去的人不得力,朕就更不放心你去。”

    皇帝的话,清笛明白。那些朝臣,有几个是不卖皇后与二皇子的面子的?如果在路上找个借口杀了她,回来都没办法追查。

    “……所以,朕现在只有小六子一个人能够放心。”皇帝望着清笛慈祥微笑,“是朕令他随你去的。倘若有人敢有非议,那便是非议朕的决定。朕倒想看看,谁有胆子敢质疑朕的意思!”

    “皇上!”清笛惊得急忙跪倒在地上……

    是她会错意了么?是她看错了这位老人的心么?——为什么此时,她只觉皇帝是在有意回护于她和玄宸!

    清笛想着,泪珠子就已经控制不住地跌落下来。孩子的事情,瞒得过天地,都瞒不过皇帝,皇帝岂能不知道那个孩子是谁的?可是皇帝一句话都没问过,此时更是主动要玄宸陪她同去……

    “连城,你方才说,你已经是草原人。就凭你这一句话,朕便觉值得。”皇帝说罢转身,静静走出帐篷去。

    外头的日光金黄地落在皇帝肩头,他走路的时候已经不自觉地有些佝偻。纵然是曾经驰骋草原的帝王,终究敌不过岁月去。如今,他已是位老人。

    纵然英年,却已有了迟暮的气息。

    霸州北城门外,一辆青呢马车哒哒地行。赶车的是个青年男子,车里坐着的是个女子。两人到了城门口下车接受盘查,以夫妻相称,果然是郎才女貌。

    城门守兵盘问了几句,霸州城内的地名、街巷,两个人都能对答如流,可见果真是这城中的人。守兵便也放了他们进去。

    马车入城门,驾车的男子便拣择最近的车马店寄放了车马,只牵了娘子的手走入街中来。

    阳光澄黄,照在两人的面上。娘子便红了脸颊,轻轻缩着手,“哪里有人这样当街牵手走着?快放下。”

    “不放。我要就这样一直跟你牵着手。”那男子转头而笑,长眉入鬓。

    这两人当然就是清笛与玄宸。清笛用了法子将两人面目稍作遮掩,以避过熟人眼目去。

    “这回是来办正经事。”清笛只能低声提醒。

    “这便是正经事。”玄宸捏紧了清笛的指尖儿,“可知道,当年还在霸州时,有多少回行走在这街巷之时,我便想这样握住你的手。却笨,终究没敢。生怕你恼了,就那么撵了我走。”

    旧日城郭,曾经心情……眼前熟悉的街道楼阁便将曾经的时光呼啦啦一下子全都推回了眼前一般。

    仿佛这当中没有隔着这几年,没有隔着霸州城破那晚的痛断心肠,没有隔着……这之后种种的经历。

    还是当年青葱年少的两人,还是这样相偕走在霸州城中,还是——望着彼此的侧脸,心中便浮涌起万语千言,可是想要张口说,却才发现分明不知该从何说起,更不知该具体说些什么。

    心里只这样惶惶欢喜着,按捺不住地心跳加快,抑制不住的面上滚烫。

    清笛正想着,却被玄

    宸扯着手转了个弯,拐进另外一条路上去。清笛这才怔住。

    她明白玄宸是刻意带她避过街口,所以才换了另外一条路。站在路上,清笛回望街口的方向,眼睫不由得再度濡湿。

    爹爹,女儿回来了。

    爹爹,女儿此时已是草原人。爹爹若听见,究竟是会明白女儿的心意,还是会责骂女儿?

    289、夕阳流水

    两人穿街过巷,挑人少的巷陌行过。

    青石板路,两侧乌瓦粉墙;院墙内的杏树虽然掉光了叶子,却仍旧探出枝丫来,清逸地落影在石板路上,姿态曼妙。

    中原典型的一切,让清笛的眼睛始终湿着。

    思乡,原本不是远离家乡才会有的思绪;而是即便回到故地来,即便亲眼又看见曾经熟悉的一切,你却依旧想要落泪。思乡之情在此处不会解,反倒会到达最高的顶峰。

    因为你知道,很快就会再离开;这一刻短暂的相聚不是回来,而是要更久地离去……

    青石板上的积雪早已化尽了,靠着墙根儿的角落里还有些雪,只是霸州终究比草原暖和,那些雪也都是融融、软软的样子,绝无草原上冰雪的凛冽之态。

    生存,在中原汉地的城池里,便显得容易许多。而草原上的牧人,一旦天降风雪,便只能孤单地面对死亡。

    清笛轻轻地叹了口气。

    心底有一点明白,为何在军事上,宋军总是无法抵抗契丹骑兵。这不光是步兵对骑兵的劣势,更在于心念的不同。宋军都是不愁衣食,后有退路;契丹人却没有,若是败了,有时候便只能面对缺粮断草的情势。

    在契丹时,清笛也曾着意去翻阅史书。关于契丹与中原之间的种种,有了大略的了解。

    其实唐时契丹便已归顺朝廷,各部酋长被朝廷分封了节度使等官衔,双方渐渐消弭了隔阂;契丹各部之间遇到事情,也不再是从前的彼此仇杀,而是统一交给朝廷做以决断。

    那时候的契丹已经不像是原始的草原民族,而越发成为朝廷治下的州府一般。可是矛盾终究还是爆发在一场春季的巨大灾荒之后。

    那一年春天,契丹人遇到灾荒,依旧循着正常的途径向朝廷报请赈灾;可是当时负责契丹事物的官员却不肯开仓赈济,惹得契丹人最终再反了朝廷,回归草原本性……后来终究建立了自己的契丹国,阿保机登基称帝,与中原朝廷彼此对峙起来。

    发生在春季的灾荒,在历史上层多次成为中原朝廷与草原民族之间矛盾的导火索。倘若处理不得当,就会成为贻害多年的双方心结。

    这一回又是,清笛希望能以自己微薄之力,平息这一场事端。

    当年被红火染遍的霸州,她希望这一回能有机会护着它,不再被战火沦及。希望三年来刚刚重新复苏的百姓,不必再受战乱噩梦的侵扰。

    便如同爹爹当日带兵护着这座城,她如今也要这样做。让这粉墙乌瓦依旧宁静,让墙内的杏花能安宁地等待春日的绽放。

    玄宸明白清笛这一刻心绪难平,便只是静静地陪伴在她身畔,并未做声打扰。

    直到前头终于走到了那最熟悉的街道,看见了从前最熟悉的一切。玄宸才轻轻地捏了捏清笛的手,让她回神过来。

    清笛一怔,回望眼前,便是泪水滑落——

    彩坊高搭,花团锦簇;街巷两边丝竹声声,街边的河水里都是胭脂红色。

    眼前所到的,岂不正是怜香院!

    听闻当年霸州城破,院子里的姑娘们四散而去,怜香院也被人点了把火。以为回来都见不到了,却没成想,依旧是旧日巷陌,旧时门廊!

    人流淙淙从她身边过,怜香院门前依旧是热闹的迎来送往、燕语莺声。

    对于这样一副场景,清笛真不知是应该欢喜,还是悲伤。

    她恨这院子,恨这葬送了她命运的地方;可是这里却又曾经是她的家,记录了她那三年的时光。所以乍然重见,清笛都不知道应该是疾步走向前去,还是应该退后几步,或者干脆转身远离了它。

    正在悲喜交加之时,忽然听得鸣锣开道,煌煌的声响在街巷之间震动开来,震得人脑门儿生疼。

    “哎哟,赶紧退避着些。那位爷又来了!”周遭的百姓急忙退避到路边,面向外,背身不敢看向道中间。玄宸也扯着清笛的手退到一边去。

    来人是谁?这么大的阵仗?

    清笛忍不住想要回头看一眼,身后一鞭子便狠狠抽下来,“回头,别动!擅自僭越之罪,不想活了么!”原是清道的官差以响鞭行走,看见有人乱动便没头没脸地抽打。

    玄宸手指骨节爆起,清笛忍着脊背上的疼,暗自攥紧玄宸的手,“我没事。这样一鞭子算什么,我小时候挨得多了。”

    半晌,背后的路才安静下来。周遭的百姓也都动弹开来。

    清笛扯住一位老伯问,“老伯,方才过去的人是谁?怎么这样大的排场?”

    那老伯四下看看,这才压低了声音,“小娘子,你怎么能不知道那位爷是谁?当今圣上就这么一个儿子,除了他,还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当今圣上就这么一个儿子……”清笛有些愣怔,却猛地想到这人是谁!

    北周百姓说的当今圣上,自然就是张昌兴;而张昌兴的儿子只有那一个,就是当日的张衙内!

    老伯继续说,“……啧啧,造孽啊。堂堂太子爷,竟然公然寻花问柳。这怜香院,都快成了太子爷的行宫了!”

    “也不知道这位爷怎么会这怜香院这么情有独钟,唉……”老伯叹息着走远。

    望着老伯的背影,清笛心上不由得掠过一层阴云。当日张衙内在街市上那么贪婪盯着她的目光,她直到今日仍无法忘记。心有余悸。

    290、月下亭台

    客栈里,清笛坐在镜前梳头。心事便随着发梳,沿着发丝滑下。

    头发梳顺了,清笛绾好发髻起身,“雪,我要去趟怜香院。”

    玄宸皱眉,“张煜琪已经将怜香院当成了他的行宫。我担心你去了会撞见他。”

    清笛点头,“可是想要见到于大人,恐怕也只能在怜香院内,方不会引人注意。我们总归不能直接去官署见他,若是改在茶肆,又是人多眼杂。”

    “怜香院自然是最合适的地方,只是……”玄宸还不放心。

    清笛按住玄宸的手,“这回来霸州,原本事事都是要担着风险。若不敢冒险,便也不能成事。你放心,我之前与人问过,都说怜香院虽然是火后重建,可是院子里的一切都还是按着原样儿。”

    “那我便对院子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你且宽心。别说未必有事,就算出事,我也能最巧妙地逃离院子。”

    玄宸点头,“你做事我自然放心,只是我必得与你一起去。”

    清笛想了想,“你去自然也无碍,只是倘若我真的见到于大人,你可不能跟我一起进去。以于大人对我的了解,他必然知道伴在我身旁的人就是你。即便我给你做了易容,也瞒不过于大人去。”

    “好。”玄宸乖乖点头,“又回到霸州,自然还是老规矩:我都听你的。”

    女子逛青楼,总归太过惹眼,清笛便易了男子服色。清笛在成衣铺里选了件青色的襕衫,头戴黑纱儒生巾,头巾后垂下长长尾带,显得她儒雅又飘逸。

    玄宸望着她笑。清笛妙目轻挑,“穿青衫,我比你如何?”

    玄宸笑开,“若你穿青衫,自此我便再无颜穿得。”

    “呵……”清笛笑开,付了银子,在街市上又买了把折扇。手腕轻转折扇,果真一位风雅公子。

    玄宸忍不住笑,“中原的士子就是有趣,即便这般严冬,也要手上转着把折扇。用得到么?”

    “挡太阳,不行么?”清笛瞪他,“若遇见坏人,也可聊做防身。”

    清笛说着将折扇前伸,横打玄宸颈项。力道虽然不足,不过招式倒是相当犀利。清笛幼时偷看爹爹练剑,虽然没学会,不过一招半式的还是记得住。

    玄宸大笑没躲,只是轻轻握住清笛手腕,“回了霸州,果然见你开颜。怜儿,我会记着,来日不论草原上有多忙,也一定找了时间,陪你回中原来。哪怕就呆上一两日,也能让你开心。”

    “好。”清笛含笑垂首,却从他掌心抽出手来,只转头望人来人往的街市,“人间看见咱们两个男人家牵着手,怕是要当我是南风馆的小倌儿了。”

    “那我便与人说,我才是你的小倌儿。郎君,你这样可自在些?”玄宸笑着附在清笛耳畔。

    冬风寒凉,他的口气却温热扑来。清笛一笑转身。幸亏此时是夜里,有这夜色的保护。

    “雪我们走吧,时辰已是不早。想来于大人也该到了。”

    旧时楼阁,月下亭台。清笛走进怜香院,终究还是湿了眼睛。

    外头的人,就算是时常来这里的人,也都会在青天白日底下指摘这里是腌臜肮脏地;可是此时对于她来说,却只是家。

    “这位小爷的面相生,想来是头回来咱们院子?”一个婆子提着茶壶,跟在清笛后头招呼着。这婆子清笛看着也是眼生,想来当是后来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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