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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9、跑起来吧,少年!(九)~(十二)
    省城的天空, 总是带着层若隐若现的灰色,少有蓝天白云,到了夜晚,星星同样少见,唯有偶尔航行过的飞机,留下星星点点的灯光装点夜空。(M.K6uk.Com看啦又看♀手机版)

    “你在干嘛呢?”变声期间, 原本清朗的少年声音又哑又粗, 李正平来了个猛虎扑羊, 跳着过来挂在了裴向东的肩上, 他知道分寸,没太用力,脸上挂着好奇的笑。

    裴向东随口回答:“看天呢。”身在c县时, 并不觉得那有什么特别, 可在离开后, 就连看着天空、看着路边的花草树木,都能联想起在家乡看到的种种,当然,也想起留在家里的那个人。

    “有什么好看。”李正平跟着抬头, 嘴里嘟囔地抱怨,“这儿的天不好看,有空我请你到我们家去,大傍晚的时候,躺在山坡上头,你把手往上伸, 就像星星都在手里一样。”即使这么说着,他却没走,只是站在那,两人一并仰头,呆呆地看着一片深蓝,连月亮都找不到的天。

    裴向东进入省队训练,已经有一个月出头了,他入队测试时,各项指标、实跑成绩都很好,不少原来的队员小心警备,生怕被他顶了位置,毕竟就c省这么个运动荒漠,每年能混到外派的指标一个手都数的过来,有人上来,就得有人下去,再者,省队里就田径这块,是几乎不发工资的,主要的收入来源,还是指望着参加比赛时的补贴和获奖后的奖金,竞争已经不只是为了梦想,还为了面包。

    可李正平不一样,一打裴向东进了队,就开始和他套起了近乎,不少以往一起训练的朋友,还说他是叛徒、背叛了他们,想到这些,他就只想撇嘴,他来这是要训练的,没打算和他们学那些勾心斗角的小伎俩,再说了,裴向东的成绩压他一筹,他心里隐隐地,多少还是有些作为运动员的骄傲,总想要和更厉害的人结伴、然后向上。

    还有就是,裴向东着实是个“奇怪”的孩子,要说奇怪在哪呢?李正平大概能数出一万条。

    “我哪里奇怪了?”

    听到裴向东问话,李正平才意识到,他自以为在心里打转的话,竟然不知不觉地吐露而出,不好意思地晃了晃:“很多地方,都挺奇怪。”

    他话痨的属性,被发挥得淋漓尽致,一有途径,就开始念叨起来了:“你看看,你每天就知道训练、训练的,是,训练很重要,可谁不偶尔偷懒一下呢?再说了,你加练那么多,是怕被人超过吗?”他原本是不加练的,可自打出了裴向东这个奇葩,整个队伍都跟着加练了起来,就像那句人们常说的话一样,比你优秀的人比你还要努力,再不加把劲,只怕被甩得老后头。

    裴向东早就成为了教练们口中别人的孩子、其他队员心中的恶棍级人物,三不五时地,便得在大家的口中出场几回。

    “我是在王教练的指导下做的加练。”他来得晚,很多训练都跟不太上,特地和王教练沟通了,对方帮着做了个不损害身体的加练计划,当然,裴向东也格外地愿意付出努力,追上差距。

    “还有,你明明跑得这么好,怎么就一点都不骄傲呢?”李正平很好奇,这个年纪的少年,都少都有点自傲,在裴向东来之前,他还自称是c省短跑小霸王呢!不过现实摆在这,既然成绩差这么一星半点,他就勉强当自己是c省短跑第二霸王吧!

    这问题裴向东没回答,他只是笑了笑,如果李正平认识的是一个月前的他,恐怕会更吃惊吧?现在的他,在教练嘴里,已经是脱胎换骨了。

    李正平忍不住露出八卦的神色:“还有,你每天晚上发短信联系的那个是谁。”他挺雀跃,“是不是女朋友,好不好看?”

    “不是。”裴向东毅然打破了他的幻想。

    “真不是?”李正平狐疑地看他,“那……上回进你宿舍,你翻着的那本子是什么?不是女朋友给你写的情书?”裴向东和他们不一样,虽然都是挂靠在外头的c省一中,可成绩一直很不错,平时一回宿舍就看书,唯独不太对劲的,就是他总拿在手上的那本格外正式的黑色皮质本子,和对方完全不搭。

    “这个啊……”裴向东拖长了话,吊足了李正平的胃口,“是秘密。”他脱口而出,顶着李正平愤怒的小眼神,拉着他进场馆继续训练。

    他可没骗李正平,这是他和爸爸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一个多月前的那天,裴向东跟着爸爸回到了家,父子俩难得的相对坐着,只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不同的是裴闹春是在斟酌要说些什么,而裴向东,却是一句话也不想说。

    “会后悔吗?”裴闹春没头没脑地开了口。

    “不会。”他回答得坚定。

    裴闹春只是静静地看他:“哪怕有可能练不出成绩、有可能浑身是伤?”

    “嗯!”他没犹豫,脱口而出,也许是他少年意气,可这世界上有什么是没有风险的呢?就连稳扎稳打的读书、找工作,不也存在着读不好书、找不到好工作的概率吗?他只是格外清楚地知道,他想要去试试!

    “那就去吧。”

    裴向东一听这话,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愣愣地看着父亲,他以为,父亲之前这么斩钉截铁,哪怕他再怎么努力,一切也不会改变,可现在是?

    “只要喜欢,就去试试吧,趁你还年轻,想做的都去做吧。”裴闹春笑着站起了身,往屋里去,“而且,儿子,在看过跑步的你以后,我也觉得你可以。”

    裴向东愣神地看着那扇关上的门,他倒是不会因为关门伤心,因为爸爸平时常写论文或是看期刊,为了不走神,时常把门关上,集中注意力认真阅读,而此刻,他的心全都凝在了那句话——他说,我可以。

    那天晚上,他静静地做着作业,而父亲房里的灯,似乎开到了很晚,直到他把客厅灯关上后,门缝处依旧洒出一条光影间隙。

    这之后,便是跟着教练和父亲连轴转,他要到省城那去念书,学籍也得一并过去,王教练帮着四处奔走,又找了不少人,很快便把事情落到了实处。

    a县说大也小,多拐两个弯,总能找到认识的人,尤其裴闹春身为医生,认识的人向来挺多,裴向东要跟着省城来的教练去训练跑步的事情,一下就传开了,不少认识的亲朋好友轮着上门,有的是想借门道认识教练,了解下体育加分的政策;有的是觉得这事听着不靠谱的,想过来劝劝的;还有的挺单纯,活像是在看什么珍稀保护动物一样,少看一眼就吃亏。

    最后没办法,裴家人只得在家里办了个小型的聚餐,裴向东跟着父亲,到街坊那借了椅子,又把客厅的其他东西排开,勉强挤了三大一小四张圆桌,把那些总也约不到合适时间的人喊来,毕竟说到底了,也都有些交情。

    聚餐开始没多久,裴向东便招架不太住了,平日里常见的七大姑八大姨,今天换了个法子吹他,以前说他高考结束就清华北大、哈佛麻省绝不是梦,月薪百万眼看就到手,他曾以为已经够夸张了,现在则是左手姚巨人、右手刘飞人,再过两天就包揽奥运会、nba、世界杯等全部冠军,天天上电视。

    他开头还挺认真地解释,试图告诉对方,他练的这东西吧,既不是篮球、也不是跨栏,更拿不了足球的最高荣誉世界杯。可他们完全没听进去,心里就一个简单想法,都是练体育的,能有多大差?一样通百样通,大不了转行练习别的,简单。

    如果只是夸夸就算了,他们还不忘拍照留影,裴向东觉得自己就像是动物园里被派出来做动物表演的,乖乖地坐在那,等着亲戚走马观花地往他身边来一圈,揽着他,又是比耶,又是摸摸,直说自己是和运动员拍照了,可他明明,还算不上一个运动员呀?

    到了这,裴向东的屁股已经坐不住了,恨不得能拔腿就跑,可却又碍于亲戚面子,只得乖乖坐下,而后又有两个挺熟悉的叔叔阿姨找他聊天,他们开口就说,他们家的孩子,裴向东并不认识的某某,今年在游泳、跑步、某球类运动上很有天赋,想要让他带带路,帮着做个老师,指导指导。听到这话,他立刻尴尬地无地自容,他自己就半桶水晃荡,全靠天赋,教人不是误人子弟吗?就算他真的学了,也不到能做人老师的水平啊。

    他迷茫地四处张望,不知如何是好,爸爸却一下发现了这的场景,他拿着酒杯凑过来,替他找了个借口,说什么明天要去抽血体检,不能大鱼大肉,还得早早休息,便赶着他进了屋,自己留下来应付亲朋。

    裴向东进了屋,习惯性地坐在了课桌前,面前是课本,可却看不进去,耳朵直竖,房子隔音效果不好,哪怕关紧了门,门外那点喧嚣也能听得清楚,他没听两句,正打算找点事打发时间,却听到了家里二伯父标志性的大嗓门。

    二伯父在整个家族中都很有权威,他见识广,认识的人也多,颇有点大包大揽的劲,喝了酒,许是上头,他中气十足就开了口:“闹春,你们家向东不是一直考挺好的吗?干嘛要送去学什么体育!好好地读点书,毕业出来,就算找不着工作,我们也能安排。”他对体育没兴趣,也不看好。

    虽然知道偷听不好,可一听到二伯父这话,裴向东紧张得贴了过去,像只蜘蛛侠一样地,手脚铺平张开贴在,耳朵贴在门上,恨不能从门缝中钻出去。

    裴闹春的声音隐隐约约:“他喜欢,我就让他去……”

    “胡闹。”二伯父一拍桌子,声音愈大,“学体育哪有那么简单?向东他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从小也没展现出什么过人的天赋,喜欢就去,根本是瞎胡闹,万一不成呢?白白浪费几个月的时间然后再回来?”

    裴向东极紧张,生怕二伯父直接把爸爸劝得变了心。

    “堂哥。”虽叫二伯父,其实他和爸爸是堂兄弟关系,裴闹春声音也跟着大,“向东是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天赋的,我这个当爸爸的相信他!”

    他铿锵有力的声音,哪怕是在房间里也听得清楚:“既然他想去做,我就支持他,而且我也相信,他能行。”

    “行吧,你说行就行,我还能怎么办呢?”二伯父大着舌头回话,不太满意,可裴向东早就没怎么注意对方说的话,他只是保持着这个尴尬的姿势,然后对着门,笑得特别的傻,就像是个半大小子。

    酒杯碰撞、人来人往、门关了又开,而后又是清洗时哗啦啦的水声,今晚是请的餐馆人送餐,结束后,他们会过来把所有的餐具一并收走,便也用不着裴家父子自己忙活。

    “向东,你,睡了吗?”门外才刚安静没多久,又有人敲门,裴向东听得出是爸爸的声音,对方像是醉得厉害,说话含糊不清,语调也很奇怪。

    “我没睡呢,爸!”裴向东连忙过去开门,果然,一开门出现在眼前的便是父亲,喝多了酒,他脸上涨红,挂着老大一个笑容,没喘口气,便有一阵的酒臭味被送出,熏得人直皱眉,这个年纪的裴向东还没能体会的酒精的诱惑力,并不懂为什么酒能这么熏人,只是连忙帮着顶着父亲,生怕他一下摔倒在地上。

    “儿子!”

    “爸,我在。”这对裴向东而言,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由于爸爸医生的这份职业,平日里假期少,又时常被医院叫回去紧急加班,也就是在聚会时小酌两杯,他就没让儿子看到过自己喝醉的模样。

    “儿子!”他又喊了一声,活像个复读机,眼神却格外亮。

    这下裴向东更是确定爸爸喝醉了,他想扶着爸爸回房间,可对方半个身体支在他身上,倒是一下没能扶动,他只得慢吞吞地回:“我在这呢,我真在这。”

    裴闹春踉跄着扶墙站定,看着裴向东,然后用力地将儿子揽怀里,抱了两下:“你是爸的骄傲,你知道吗?”

    裴向东倏地一愣,才刚和爸爸拉开距离,抿着唇不吭声,只是头低低。

    “你真的很棒。”他这回没抱上,只是勉力站着,酒气一阵一阵。

    他喝醉了,所以他应该送他回房的,裴向东如是说服自己,可却下意识地回话:“不,我从来不知道。”也许爸爸是醉得太厉害了,歪头看他,眨着眼,像是听不明白。

    裴向东现在已经不比父亲矮多少了,曾经要小小的他仰望跟随的爸爸,现在也能并肩齐行,可在他的心里,他却永远还是那个小不点,只知道这么呆呆地仰头看着大人,永远怀抱期盼、却又永远正在失望。

    “我怎么会知道呢?”他笑得黯淡,“你知道吗?这是第一次……也不能算第一次吧,昨天也算是一次了。”爸爸的眼神里全是迷茫,可裴向东却反而觉得庆幸,如果真的是在爸爸清醒时,他什么都说不出。

    “你夸我了,你知道这句夸赞多难得吗?难得到我等了那么多年,才等到一回。”他自嘲,“其实夸我的人很多的,真的,老师、同学……可是对我来说,他们的一万句,都比不过你的一句。”

    夜晚,万物化为宁静,连小区都安宁下来,唯有外头偶发的摩托防盗声响起,回旋着小半天,开着灯的屋内,醉醺醺的裴闹春已经坐在床上,靠着墙状态不太清醒,站着的少年,倔强地握着拳头,眼里隐隐约约像是有眼泪。

    “你说……我会骄傲、我会自大、我应该要得到教育。可我骄傲过吗?我好像从来没有拥有过这个东西,在所有人面前、尤其是你心里,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毫无作用。”他挺茫然,“你看看,你这么突然夸我一句,我是该不以为然的,可我居然,偷偷地,觉得特别的高兴,恨不得现在就写个大布告,告诉全天下所有人,你们看,我爸爸说,我能行、我可以,我在他心里,不是个一无是处,什么都做不好的废物儿子。”

    笑着笑着,眼泪就要掉了,不知是哪来的,男子汉的倔强,要他硬是忍着,抬高脑袋,下巴对人,把眼泪往里头憋:“你知道你教会了我什么吗?不是自谦、而是自卑。我每次受了委屈的时候,都告诉我自己,如果以后我有孩子,我一定要疼他、爱他,把他捧到天上,哪怕他是捏个橡皮泥,我也会夸他捏得真好,只有我知道,这些你觉得没必要的话,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裴向东蹲下来,把爸爸的手搭在脸上,喝了酒后大概是血液循环加快,能感觉到,那甚至有些高的温度,他看了爸爸很久、很久:“多夸夸我吧,爸爸。”心里的万般思绪,到了嘴边,只剩下这句话。

    爸,你看到了吗?我一直都很努力,只是你没有看到或是选择性忽略了罢了。

    裴闹春忽然轻咳了两声,吓得裴向东立刻站起,正着色,口气也变得严肃:“爸,你怎么了?”想说的话,一股脑说完后,反倒是生出了无穷无尽的后悔,说这些有什么用呢?爸爸会听吗?不会的,小时候的他,不也和爸爸吵过吗?曾经跳脚、又喊又哭,歇斯底里地抱怨,我已经做的很好了!然后爸爸还不是一如既往地没当回事。

    “我……有个礼物要送你。”他一拍脑袋,像是忽然想起,试图站起,又一屁股坐下,喝醉了酒连四肢都有些发软。

    裴向东注意到父亲像是没到刚刚他说的话,心里立刻松了一口气,他帮着扶着父亲,口气挺无奈:“好,你要送什么,要去哪?”父亲摸索着往前,他就像个自带轮子的拐杖,陪着他一步步地到前头去,裴闹春要去的正是自己的卧室,一进屋,对着的便是一张书桌,桌顶上的位置安着灯管,桌上则摆着电脑、打印机、各式各样的文件,这便是裴闹春平日里办公的地方。

    “就这个,给你。”裴闹春手在桌上摸了摸,一下抓住了一本黑色皮质的笔记本,估计是什么单位活动送着,上头还印着烫金的a县医院标志,看见裴向东接到手,他也挺满意,直接一屁股坐在床上,慢吞吞地脱鞋、脱外套,钻进了被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爸,晚安。”裴向东愣愣地抓着本子,下意识地帮着爸爸掩好被子,关上了灯,退出房间,他顺势把家里该关的都关好,回到房间,一坐下,头一件事,便是要打开本子,而后便怔在了那。

    本子的扉页,是他分外熟悉的爸爸的字,毕竟小时候,每回背诵,都是要家长签字的,上头就简单地写了五个字:“儿子,加油冲!”,再往后翻,则是被贴满、写满的一页又一页。

    如果要形容,这大概是一本自制的私人订制运动员专属手册,裴闹春还自己做了个粗略版的目录,后头则是从各块肌肉分析、营养学、到基础运动医学的知识,用的都是最平实的语言解释,偶尔有几个拗口的、难认的字,还用黑色笔在上头标注了拼音,像是肌肉、骨骼的那一章,还有个纯手画的人体结构图;营养学的那章节里,也有惟妙惟肖的小食图案……

    在这瞬间,裴向东想起的是昨天晚上,那好晚没熄灭的,爸爸房间的灯,那时他以为爸爸是在例行看他的论文,可却没想过,最后交到手上的是这样的一本本子。

    “裴向东,你又在看你的本子了。”李正平刚洗完头,头上挂着个大号浴巾,探头进来,田径队的宿舍相对老些,是两人一间的,他一副抓到奸情的神情,“哼哼,我这一看就知道,是女朋友。”

    “……”裴向东无奈,默默地合上本子,事实上爸爸特地做的这些,对他没什么用,队伍里都有专门指导教学的老师和跟队医生,可对他而言,这本子却依旧是宝物,他小心地把它收拾好,重新放回了带锁的柜子之中。

    “对了,你行李收好没有?”李正平忽然想起这事,就在今天下午,王教练在队伍里宣布了c省运动会田径队青少年组派送的人选,其中有他也有裴向东。

    “收好了。”裴向东应,他统共也不用带多少东西,就这么两件衣服。

    “还有,你家里要来看不?”李正平是农村来的,他家里很少来看他的比赛,只因为来一趟花费不小功夫。

    “不吧,我爸是医生,比较忙。”裴向东的声音有些低落,他知道父亲忙,就直接没跟父亲说,从a县到省里,坐车就得四个小时,来回要一天,爸爸一周才能有一天的假期,总不能又请假。

    他在来训练前,从爸爸那收到了另一份礼物,是一把彩色大屏的某某牌音乐手机,里头还自带小游戏,可以发信息、打电话,父子俩平日里的联系,全靠这。

    那天在中心门口,他和爸爸告别,身上背着包,左手拿着手机盒,然后分外不舍地和他拥抱,明明是挺肉麻的事情,可在真的拥抱的那一刻,只剩下满满的不舍。

    王教练站在不远的位置,爸爸靠在他的耳边,轻声地开了口:“向东,对不起,对爸爸以后会多夸夸你的,你真的很棒、也很优秀。”

    父子俩分开时,两个的脸都挺红,裴向东万万没想到——好吧,他其实在冲动结束后,早就意识到了这种可能,不过是在自己骗自己罢了,爸爸一直闷着没说,直到两人真正要分开、和彼此告别时,才开了口。

    很多话,一直憋在心里,可只要说出来,却有了分外沉重的力量。

    裴向东愣愣地看着父亲,挥挥手,两人渐行渐远,那天他回头看了父亲很多、很多回,却不知道要开口说些什么,幸运的是,手机在这时候反倒成为了桥梁,在没有面对面时,人总更有勇气一些,饶是裴向东,也总算能和爸爸说些更真挚的话了,而现在,丢出去的话,并没有被铺头盖脸的一顿骂打回——

    [爸,我今天训练表现不太好,教练说我肌肉的含量不对,开始调整我的饮食结构。]

    [没事的,一切都有适应的过程,咱们慢慢来,相信教练。]如果在以前,这应该是早就叫你要注意饮食,该吃的总不吃,这不久太瘦了?

    [没按照教练的吩咐,忍不住偷偷地加练了两个动作,差点拉伤,被教练批评了。]

    [拉伤好点了吗?医生怎么说?身体可比什么都重要,我们要按照教练的计划来。]以前的版本,应当是我和你说了多少回?要听教练的话,谁让你自作主张了?你比人家教练还了不起?都能做自己的主了?

    [今天田径队的测试,我在400米和200米中都得了第一,教练说我的弯道技术很突出,他个人建议我参与4x100米的训练,我同意了。]

    [很棒了!我知道你能行,如果不会累着你,就一起训练吧。]以前的爸爸,大概会最快速度回复,这才是队伍里的第一,怎么不看看整个省份和国家?你能得第几呢?一次训练结果,能证明你就比别人优秀吗?骄傲了!

    事实上,改变多吗?并没有想象的多,父子俩隔着三四个小时的车程,平日里连见面都少了,只能凭借着这点信息、电话沟通着彼此。但是从父亲口中说出的那些话,只是换了个意思,却要裴向东有了截然相反的感受。

    当然,现在若是让爸爸站在他面前,他大概还是会那样,唯唯诺诺,一句不发吧?

    ……

    c省整体的运动水平向来不太好,并不像部分省市,直接将青少年级别的比赛单独列出,另外开赛,而是整体合并,统一组织省运动会,之后按组别来比,像是这样级别的比赛,了解的人向来不多,场馆里的参赛人员和工作人员都比观众要来得多。

    第十三届c省运动会是在省会的何谢体育馆召开的,场馆位于省会半郊区,才刚落成一年出头,从外表看,整体是呈椭圆形状散开的,选用的银蓝色外漆,颇具科技感,由于是场馆第一次为大型赛事启用,各方很是重视,把这次比赛的规格拔高,整体的裁判、管理工作,一切向国家级水平靠齐。

    省队的人一进来,便是浩浩荡荡的一列,引发了不少瞩目,c省和别的地方不太一样,有两个经济发达的地级市,市内配备完善,吸引了不少青少年运动员,实力并不比省里差,两边互别苗头,看着彼此,高抬下巴,裴向东本不是这样高调的人,可身处于集体之中,免不得地随了大流,跟着也和对方保持距离。

    “今天早上最先进行的,是200米的预赛,向东,你是第三组第四道……十一点开始400米预赛,向东是第二组第六道……”王教练正对着大会手册,一个个交代,等等他还得拉着人,做检视录入呢。

    “看台好冷清。”李正平忍不住和裴向东吐槽,“我上回在网上看过的,人家h省的青少年运动会,场馆比这个小一点,可做了特别多人,氛围好极了,还有鼓掌欢呼的呢。”

    “你也不怕听不到发号枪。”裴向东习惯性地快步在地上颠着步,先让身体热起来,又忍不住好奇,“不过是为什么呀?”

    “这你就不懂了吧?”李正平很有经验,“人家h省和我们不一样,给国家队输送了不少人才,若是有空,人家还会过来做个致辞什么的,那些个媒体,那不得去拿一手资料呀?我们这采访干嘛,没准再过十年,谁都不认识谁了!”他自带吐槽。

    “原来是这样。”

    “那可不是。”李正平用手挡着光,眺望了一圈,手往西看台处指,那位置挺好,正对着终点线,当然上面没什么人,说不好听,就算乱做也没人知道,他很快找到了目标,“你看,那一看就是电视台和记者的,人家还带着装备呢!那么老大一个相机!”他其实也不太懂,全都是从人家那打听到的。

    裴向东循着对方的手看过去,然后怔忪在了那。

    “好了,热身去吧,你看那干嘛?不关我们事,他们不会拍我们的。”李正平无所谓地摆摆手。

    “不,我觉得他是来拍我的。”裴向东忽然笑了,摸了摸鼻子,不太好意思。

    “你脸皮好厚啊!”李正平非常震惊,感觉自己错认了裴向东,“大哥,人家拍你做什么?你又不是天仙下凡,虽然成绩不错……可你上报至,也没人看啊!”

    “我觉得是拍我。”他没改口。

    “那我们打赌!”李正平不服输,“如果他是拍你的,我就在地板上一边做俯卧撑,一边喊你老大!如果他没拍你,那就……”他嘿嘿笑了两声,挺嘚瑟,他可对老大的位置觊觎很久了,能叫队里成绩最好的裴向东叫他老大呢!

    裴向东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你确定?”

    “当然,你不会不敢赌吧?”面对必赢的赌局,李正平格外兴奋。

    “那你可别后悔。”裴向东话刚说完,手就被拉过去同对方做了个盖章约定,只是他比李正平还有信心,因为看台那的男人,他太熟悉不过了。

    ……

    “对,就是那个,穿荧光绿色衣服的小伙子,板寸那个!”

    原本错开坐的看台,不知为何,有不少人聚集在了一起,正认真地听着中间那位拿相机的“记者”解说。

    “这么厉害呀!”李茹的男朋友是今天的裁判员,她是来等人的,原本百无聊赖,听到后头有人在帮着解说,便不约而同地凑了过来,对方装备特别专业,脖子上挂着两个相机,一个她认得,是价格不菲的数码相机,另一个,则是传说中的单反,老大一个,看着就沉,要她望而生畏。

    “是的!”裴闹春拿相机拿的手酸,换了只手,他面上镇定自若,实则脖子已经快断了。

    他为了今天的活动,已经事先准备了好久,跑到什么摄影相关的贴吧看了半天,可越看越云里雾里,在未来,拍照是个简单的活,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立体拍摄,什么效果,都能在光脑上调整;他经历的几个世界,大多手机挺发达,要不就是用个胶卷相机,那拍照也不是难事情。

    可没想,原来要拍人跑步,这么难!

    裴闹春苦心钻研,这才精心选购了一全套的设备,两个相机,好几个镜头,这就花掉了不少钱,他并没听过那句摄影穷三代、单反毁一生,否则一定会觉得很有道理。

    好不容易以为自己装备齐全了,却没想到,败在了相机绳子太短上,他特地看了不少贴吧上的帖子,那些专业拍照的人,都是把相机绳挂在脖颈上的,可这绳子不够长,他坐下,相机就悬在胸前,沉重得他就差没变个鸵鸟。

    “你再说说,这个裴向东是怎么来着?”旁边又有人凑过来,他刚刚就听了一半。

    李茹记得,她立刻帮着说:“我知道我知道,这个裴向东,在c县和他们市里的运动会,把50米、100米、200米、400米的第一全包了,还破了好几个记录,听说和省运动会的记录都差不多了呢!这还是没经过训练的时候,这次比赛他报的200米和400米,估计能再突破自己,没准记录就给破了!”

    “嗯。”裴闹春点了点头,认可对方的说法,然后顺带提了一嘴,“省队这个李正平同学,也还挺不错的,擅长跑的是直道,冲刺很可以,这回是报了50米和100米。”他和儿子聊天时,也会说说省队里的这些队友,他便也了解了不少。

    “是这样啊……”那男人若有所思,“那这回咱们省队径赛这边,很有可能破好几个记录是吧?”

    “也不能这么肯定,但保守估计,是可以的。”裴闹春再度换手,手腕有点酸。

    “兄弟。”那男人笑着凑过来,挺热情,“你这装备还挺齐全呀,没有个两三万下不来吧。”

    “差不多吧。”裴闹春谦虚地点了点头——他也只能谦虚了,天知道搞清楚几个镜头、又学着贴吧说的什么调快门速度、调光圈都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了,他试着出去拍楼下奔跑的小孩,效果嘛……一定是原身的错,原身没有摄像天赋,这才要他怎么学都学不会,一定是这样的!不过没事,水平不够,装备补全,他氪金了!

    “哎,你们这装备可比我们的强多了。”他身边放着个背包,从里头掏出一台同样老大的相机,能看出稍微比裴闹春手上这台旧些,他神情全是羡慕,“我们申请了好几回,都没能申请下来经费换机器,影响拍摄效果了都。”

    等等,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劲?一股不祥的预感忽然出现。

    李茹眼神一亮,笑开了:“您也是记者呀!”

    为什么说也?裴闹春忽然迷茫。

    那男人笑了,挥挥手:“我是c省晚报体育版的记者,这次被邀请来拍摄省运动会的,你叫我小刘也行。”他看着裴闹春,凑了过去,“不过我功课都没做,连这回田径队出了这么些精英都不知道,还好听了兄弟你介绍。”

    小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了,忘记问兄弟你怎么称呼呢?你是哪家单位的?”

    ……裴闹春一时沉默,左看右看。

    大概,免贵姓裴,吹儿子晚报社工作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生死时速 - -明天后天还是都要出门,我会努力不鸽的!一月31天日万成功!鼓掌

    △这三天估计都很难经常回复评论了,但我会看的!主要是生病、事情多全都凑在一起了,躺平。

    △今天在忙碌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两个新世界的梗——敬业花自卖自夸,新年要开开心心的不虐!一个是除了我的儿子or女儿,全世界都重生了、另一个是穿书里的反派他亲爹(这个还没完全想好。)……大家也可以给建议啦 = =我这个人忘性快!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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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大家的评论营养液霸王,超超超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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