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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六十 荒城
    六十荒城

    打胜仗了,虽然没官府告示说得那么神乎其神,可不管大胜小胜,那都是胜,对百姓来说这都是提士气的大好事,只听街上一下午的鞭炮声,只为前方将士加油鼓气。(WWW.)

    原本胡人就在江北岸,整天抱着枕头数一天算一天,不知噩运什么时候就会降临,这下可好了,齐军胜了,胡人后退了。

    也许因为这场小胜利的刺激,年轻男子都涌向了官府的招兵处,满心热血地要杀敌救国,连李政昔都想跟着凑热闹。

    “娘,我也是堂堂七尺男儿,你去街上看,还剩几个年轻人在家呆着?就连那梁家二郎都去了,我怎么好龟缩在家里!”李政昔热血不止,对家人的反对相当不忿。

    “你大哥已经参战了,刚走没几天,这都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你再去,你不是要我的命嘛!”吴氏实在不能接受两个儿子同时上战场,尤其还是这个小儿子,长子在军中十几年,打过仗,多少还能放心一点,可小儿子不一样,自小在家惯到大的,连活计都不舍得他去做,他哪里能适应的了那种生活!“你自小到大可从没过过那种风餐露宿的日子,你去了万一帮不上忙,还给人添乱可怎么办?”

    吴氏不说这话到还好,这话一出,更把小儿子激了起来!一跳三尺高,他今天还非去不可,不去枉为男人!瞧,连自己亲娘都觉得自己不行!

    “你去哪儿?!”钱诗诗眼疾手快,抓紧丈夫的衣袖不许他走,“你走了,我和孩子怎么办?”

    “自古忠孝难两全,顾大家就顾不了小家,诗诗,你得放手让你相公我做次男人,你看人家大嫂,大哥走了,她不是也没拦?诗诗,你是读过书的人,你的心胸应该比她更开阔才是。”

    再开阔也不能做寡妇啊,“大嫂放心大哥去,那是因为大哥军旅十几年,见过血,打过仗,你一介文弱书生,怎么能相比?咱们虽不在前线,可是也有法子帮上忙啊,你瞧码头上那些搬粮运箭的人,咱们可以去帮忙呀。”

    不行,他就要上战场,谁说都不行,老婆拦都拦不住!

    热血加上激将,李政昔就那么堂而皇之,连声再见都没说,出了客栈,跳上运兵的马车就走!还真是干脆利落。

    莫语是听到声音后,抱了儿子,领了女儿过来的,赵絮嫣也差不多,一进屋就见婆婆跟老三家的两人都在哭。

    “怎么了?”莫语问话的声音都弱掉了,自从政然走后,她最怕见到婆婆哭,因为不知道她在为什么哭,确切点说是不知道她是不是在为政然哭,所以一见她哭得这么伤心,胆子都吓虚掉了。

    “快去找政亦回来,政昔跑去参军了!”吴氏这会儿才想到找二儿子。

    “什么?!”赵絮嫣、莫语对视一眼,在心里都暗叹,这小叔子也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这会儿外面正乱着呢,他还跟着捣乱。

    “快去呀!”吴氏再催一声。

    赵絮嫣忙不迭答应着,将怀里的儿子递给莫语。

    “老虎在码头,让政亦找他去追,他知道新兵往哪儿运!”莫语高声交代。

    赵絮嫣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接下来的时间,莫语便抱着两个孩子继续听婆婆和钱诗诗哭个不停。

    一直担心到晚上掌灯时,老虎才回来复命。

    看他一个人回来就知道是没结果了,吴氏哭得更伤心了。

    “娘,晚了一步,新军已经坐船过江了。”王虎走得气喘吁吁,欣乐忙起身递给他一方手绢,让他擦擦额头的汗。

    见丈母娘哭泣不止,王虎紧道:“码头上还有船往对岸运粮食,要不我跟他们一起去,看能不能找到三哥?”

    他这话得了两个反应,一是吴氏的急切答应,二是欣乐的无限担忧,“江对岸还打仗呢,烽火连天的,你去找不对地方怎么办?”毕竟是自家男人,欣乐也担心。

    吴氏瞅一眼女儿,虽然对女儿的话不高兴,但人家说得也有理,谁的命不是命啊。

    “没事,我比不过大哥,比三哥至少强点,再说打历城叛匪时,我也上过战场的,你别担心。”

    “怎么会不担心?你这几天一听说打了胜仗,整天神不守舍的,你这一去,要是肉包子打狗怎么办?”欣乐主要是担心这一点。

    “不会,不会,我还得活着养我儿子呢。”王虎把妻子安慰了一番后,坐船去江北了。

    一众人还想等他回来呢,王虎是撒绷子走他的去了!

    就这样,王虎走了三天后才让人带信来,说是找到政昔了,但没船回来,要等拿下胡集才有船一起回来。

    这下可好,真是肉包子打狗了。

    李欣乐气得要命,都是她娘害的,找人找人,现在可好,找人的人都不见了!

    结果一大家子,到最后只剩下李政亦这么一个男人,好在他还算比较靠谱的人,在多方花钱打听下,得知这批新运去江北的新兵是补充大哥所在的那支队伍,又花了些银子给大哥送了信,让他多注意找找这兄弟俩。

    大概十多天后,李政然请后方运粮的兵士带了口信来,说是找到他们了,让家里放心——他没告诉家里他狠狠揍了那两人一顿!抢在胡人之前,先让两人挂点彩,博个好彩头!

    听到这个消息后,全家都放心了,莫语知道丈夫一切安好,也省去了一些担心。

    之后的日子只用一个“乱”字来定义,因为军需的紧急征集,钱从哪儿来,官府没有,当然只能摊到商家、百姓的头上了,什么军需税、胜仗税、七税、八税,小商小贩几乎被掏空了,干脆关门歇业,连李家所住的客栈都关门上板了,好在掌柜的通情达理,知道他们是军属,就没往外赶人,只让他们对外别说是租的房子,就说是掌柜家来投奔的亲戚,如此一来,客栈也就不用缴“商客盈利税”,这可是按人头算的。

    商家终于是掏不出钱了,下一步就是百姓了,人头税已经收过,那就继续换名目,最后居然收到了“吃饭、走路”都要上税,只要你活着,那就得缴钱。

    就是这么往外掏钱,前方士兵都吃不饱,听运回来的伤兵说,队伍里一天只给两个干馒头,所有的军饷全部是欠条,受了轻伤的伤员在江北统一住休,受了重伤没法继续打仗的,军官会请示上级,也只能要到十几二十两的银子,就算断腿断手的补偿了吧?

    ***

    “娘,为什么卖汤包的不来?还有牛肉饼,还有糖人……”甚至连卖馍馍的都没有,小乔乔不懂,为什么没几天的功夫,街上就空了呢?而且到处都是席地而坐、衣衫破烂,甚至浑身带血的人?

    “因为打仗啊。”莫语四下望着这凄惨荒凉的场面,心中无限惆怅。

    “为什么要打仗?”小丫头不懂。

    “因为有坏人欺负咱们。”

    “为什么坏人要欺负咱们?咱们又没惹他们!没抢他的糖,也没打他的屁股。”

    莫语喃喃道:“娘……也不知道。”

    在路过一个断腿的兵丁跟前时,因为担心女儿害怕,莫语伸手想捂女儿的眼睛,小丫头却兀自蹲了下去,好奇地看着人家。

    “大叔,你的腿呢?”

    那断腿的兵丁还疼的哼哼着,见身边蹲了个水灵的小丫头,嘴角却翘了起来,按捺着腿上剧烈的疼痛,笑道:“大叔的腿被狼吃了。”

    “狼真坏!”乔乔得出结论。

    莫语蹲到女儿身后,看一眼这兵丁的腿,轻问:“请问,你们是从骑军退下来的么?”

    那士兵摇摇头,“我们是步军,骑军是主力,已经进了北线的桓渡,算一算,现在差不多该跟胡兵遇上了,他们是好样的。”艰难地竖起大拇指。

    莫语咬唇,又是无尽的担心啊,“谢谢。”勾起女儿正想转身,忽然想到竹篮里有馒头,揭开笼布,狠一狠心,拿出两个塞进那断腿的士兵怀里。

    “大嫂,拿回去吧,我们有军粮,日子都过得不容易,留给孩子吧。”

    莫语吸吸鼻子,“没事,你吃吧,我们家都是女人,吃不多的。”拉着女儿就走。

    小乔乔一边被母亲拉着走,一边回头看那个大叔,“娘,大叔哭了,他是不是不喜欢吃馒头?”

    “别瞎说,快回去了。”拉着女儿直往前走,担心要是再遇上巡街收税的卫队,又要缴钱了。

    “大叔,我爹爹很厉害的,一定能把坏人打跑!”小乔乔喊得很坚定,因为她爹爹无所不能嘛!

    路两旁的伤士残兵们听到小丫头的童语,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满街的苍凉因为一个小女孩的宣言而乍然变得轻松愉悦起来。

    回到家关上院门后,莫语忍不住摸摸女儿的小脸,苦笑道:“你个小没脸皮的,跟你爹一样野,真是什么都不怕。”

    “咯咯——”乔乔笑两下,“娘,我能不能吃一口咸肉,就一口!”伸出一根手指在脸前比划。

    莫语看看四下无人,从竹篮里拿出刚买的蒸咸肉,从边角撕了一块拇指肚大小的塞进女儿嘴里——不能给太多,这些是全家好几天的菜呢,“好不好吃?”

    “好吃!比汤包都好吃!”小丫头咂咂嘴,抱着娘亲的手,不再要第二口,因为今天的份额已经满了嘛!

    “我闺女真乖!”莫语弯身亲一下女儿的额头。

    母女俩嬉笑着转出门楼,天晌了,做饭去喽……

    乔乔乐不颠的,心道又可以再吃到一块咸肉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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