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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春慵第1部分阅读
    春慵

    作者:扁莜璃

    爱久了 出逃了

    抛去前尘

    世间谈笑漫追随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青梅竹马

    主角:冉冉,卞修,颜绍辞

    第 1 章

    那年的春光特别好,繁花裹住的是无尽的高墙和明媚的时光。远处的山峦轮廓依稀显现,如画师笔下的泼墨,恣意而又张狂。春风醉人花也醉,风过花舞翩跹,笑靥涌,香浮动。

    “冉冉公主,冉冉公主。”

    几位宫人在宫内一隅焦急搜寻,花叶宛转间却始终寻不着那嘴角带笑的顽皮女童,只得跺脚离去,也震落些许花雨。

    待得周围渐趋安静,一簇开得正烂漫的芍药被拨开,羊脂般的小手露了出来。接着探出的是春日柳梢般的小脸,满含着得意与坏笑,看清四下无人后便飞快窜出,拍着华丽衣裙上的尘土嘀咕:“笨死了”

    阳光似一缕缕细密的金线,温柔地陇上花叶间的小女孩。眼眸微弯如弦月,肌肤好似未经触摸过的白菊花瓣,精雕细镂微带梨涡的小脸诉说着最无邪的年华。不过是个七八岁光景,未经风浪未经严冬一如春天般美好的小女孩。

    小女孩窥伺了一下四周,又抬头看了下头顶的槐树,槐花瓣飘舞起来。一转眼,狡黠带笑的小女孩已噌噌爬上树,坐在枝桠上高兴地拍手:“现在安全啦。”

    春日慵懒无力,春困密密袭来,小女孩忍不住抱着树干打起盹,弱小的身体在满树槐花间恬静柔美。朦胧间睁开眼,似看到树下立着一个少年,玉色锦袍奕奕,长袖随风拂动,槐花瓣落入他发间衣侧竟流连不去。

    小女孩一时晃了眼,未料分了神就此掉落下去,直至预期的疼痛没有触及,她才从捂脸的指缝间偷偷露出一双眼,这一眼便定格在指缝间。

    身下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也许是被突如其来的的意外惊到,细长的眉眼略皱起,定定地看着坠落在自己身上的“庞然大物”。他脸上似笼着一层荧光,鬼斧神工雕刻出的脸就这么呈现在小女孩面前。

    过了好半晌两人才起身,好在均无碍。她的狼狈衬着他的沉静,在槐花树下悠悠而立。这样云淡风轻的春日午后适合歌唱,花开的声音为伴奏,风在一旁和音,连空气里弥漫的都是愉悦的香。

    “你生得真好看。”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少年似笑非笑,声音却不清不淡,“那是形容女孩的话,我是男孩。”暗自思量这个大胆的小女娃是打哪来的,这个年龄的公主他都认得。

    “哦。”小女孩嘴上应着,弯弯的笑眼里却带着一抹恶作剧,“男孩子哪有这么好看的,我说你一定是女孩。”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软软绵绵的笑声在花间荡漾。

    少年也不见愠色,低头很快在小女孩笑意肆然的嘴上啄了一下,继而含笑问:“女孩子会亲你吗”

    小女孩的笑容全都僵在了唇边,脸上立时飞起两团红雾,红扑扑十分讨喜。虽然才八岁,不谙世事,却也隐约知道这是件羞人的事情。可爱的眼皮连眨了好几下才大叫着跑开,两条腿蹬得飞快,“你是坏人,我要去告诉皇父。”

    “皇父”少年的笑意也隐没在唇角,敛了神色,与他几近完美的容颜不甚契合。这般称呼他父皇的,整个宣国皇宫内只一人。

    那一年小女孩八岁,少年十三。小女孩自然没有去告状,而只是一个人悄悄躲了起来。

    冉冉公主,宣国皇宫内一个特殊的存在,也是一个谜。尊为公主,却并非当今圣上的亲女,只是圣上收养的孤女。虽非亲生,入宫四年却受到皇帝无限的宠爱,胜过任何一位皇子公主。

    如此一来,传言就如细密的风一样充斥在宫廷各个角落:她是圣上遗落在民间的明珠或者圣上待她长大后便要纳入后宫为妃她是狐媚子来霍乱宫廷只是随着皇帝的一纸诏令,所有流言不攻自破,却更让这位冉冉公主成为迷雾中的迷雾。

    那诏书意为:能娶冉冉公主的皇子,即是太子人选,他日可登大宝。也就是说,娶冉冉的皇子就是下一任皇帝,而前提当然是冉冉愿嫁。

    鼻中似闻到淡淡的熏香味,思绪略有中断,却又缓缓沉了过去。

    那少年是皇五子卞修,圣上宠妃方贵妃所生,五年前随前国师出宫学艺,今才回宫。

    御书房内,年过四十的皇帝威严而坐,众位皇子垂首正襟而立。放眼一望,皆是华服俊逸公子,数不尽的风流年少和青春恣意,却在这半严肃中透出黯沉。

    皇长子骄逸滛靡,终于惹出滔天祸,吏部侍郎之女因其自尽未果,人渐痴呆。皇帝怒其不争,训话众皇子。

    御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阳光宣泄而入,一只小脑袋凑了进来,笑眼弯弯灿烂至极,打破了一室的肃然。

    皇帝的脸色瞬间缓了下来,柔声道:“冉冉,你怎么来了”

    冉冉怀里搂着一只慵懒酣睡的肥猫,闪进门内,额上还透着薄汗。听宫人说皇父雷霆大怒,皇子哥哥们都被叫去御书房训斥,她过来看看,只是顺路,顺路而已。

    “皇父,我来找卞修,他在不在这儿”

    身形颀长的少年看向门口,眼波流转间神色不明。那弥散在柔和阳光里的少女笑容璨若明珠,瞬间点亮一室晦暗。

    “皇父和众位哥哥还有事,你先回去好不好”温柔的声音不带皇者的威严,而只是慈父,令众皇子既觉心安又觉艳羡。

    “不,我要卞修陪我去玩。”冉冉的嘴巴委屈地抿着,眼里似有晶亮,怀里的猫也感觉到什么,扭动了几下。

    “也罢,卞修,你且随冉冉去,其他人也散吧。”

    众皇子行礼:“儿臣告退。”

    冉冉捧着肥猫疾步跟在卞修身后,顾不到身后感谢的目光、惆怅的目光、羡慕的眼神,甚至忌恨的眼神。皇帝则看着冉冉离开的背影浅笑,鬓间华发亦在笑,“小丫头开始长大了。”

    实在太费力,冉冉只得将手里的肥猫交予贴身宫女香儿,提着裙摆奋力追了上去。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卞修总是对她爱理不理,自从第一次见面之后,他从未对她笑过,这让她误以为那次的笑容只是梦境。

    “卞修,我们去那边的假山上玩好不好”讨好的小脸在征求卞修的意见。其他皇子她皆以哥哥称呼,唯独对卞修直呼其名。

    “随你。”淡淡的敷衍声似要拉远两个人的距离,却融化在风里。

    冉冉独自一人玩了好一会,卞修却只在一边静静看着。夏日炎炎,宫里高树上亦有恼人蝉鸣,声声催的人昏昏欲睡,冉冉熬不过倒在假山石上寐了过去。

    醒来后已是黄昏,冉冉发现自己睡在自己的寝宫内,风吹纱幔粉色流淌,说不出的惬意,

    秀气的懒腰伸了一半停住,慌忙叫来香儿,“是谁把我送回来的卞修呢”

    香儿掩嘴窃笑,如花年纪全写在了脸上,使坏地眨眼,“公主,是五皇子背你回来的。”背字,故意拖长了尾音。

    啊冉冉睡眼里还微有湿意,脸上也带着大梦初醒的迷蒙,笑意却再也掩不住。一室的粉色氤氲,全都幻化成少女欲语还休的羞涩。

    自那之后,冉冉养成了随地睡觉的习惯,因之每次都会有人背她回寝宫。草地上,花丛间,树下

    “公主,公主。”

    镶着夜明珠雕着藤纹花边的铜镜前趴着一位华服女子,垂下的手晶莹如玉,纤长细巧,盈盈生辉。

    轻柔的声音仍是惊醒了伏在铜镜前的华服女人,短暂的迷茫之后轻笑出声,居然趴在梳妆台前睡着了。窗内镂空香炉中紫烟袅袅升起,窗外霰雪飞扬,浑然两个世界。

    爱情就像窗外的雪,越是在手心里握的紧,越是消失得快。

    二十出头的香儿早已褪去少女的青涩,称呼却从未改变,复又提醒:“公主,该去太后那了。”

    “嗯。”

    镜子里的人应着,容颜依旧姣好如二月枝头的豆蔻,声音依旧脆柔带少许妩媚,却已鸾锦凤裘贵为皇后。

    两年前皇父病逝,在病榻前握着她的手,气若游丝:“冉冉,皇父,会为你找到最好的幸福,皇父会让你成为最尊贵的女孩,你会幸福的。”

    她在病榻前哭了三天,也没能挡住阎罗的脚步,那个最爱她的长者还是阖目而逝。彼时深秋,即使宫廷繁华亦满目萧瑟,凄凄哀哀落叶遍地。

    她做了皇后,卞修成为新帝,她的丈夫。可是皇父啊,最尊贵并不意味着幸福,那只是一座高空楼阁,幸福亦缥缈如指间沙。

    新婚大典隆重盛大,乃宣国立国之最。

    新房内红色蔓延,熠熠灼人。大红的喜烛巍然而立,烛泪眷恋地滴滴淌落,化成诡异旖旎的形状,直至燃尽。

    漫布的红色终成遗憾,带着枯涩的味道。

    冉冉的少女时代,也终结在这无边的红色中,真正意义地结束了。

    第 2 章

    头上绕着大髻,繁复点缀着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嵌宝石云形钗等发饰,压抑难当。只是时间一长,冉冉倒也麻木地没有丝毫感觉了。

    拖起层叠迤逦的长裙席地而过,仿佛一室的光华都弥散着芬芳的气息。冉冉款步出永央宫,融入纷扬雪景。这个皇后寝宫,两年来卞修未曾踏入一步,与冷宫无异。卞修应该是个好皇帝,两年来尽心执政颇受臣子爱戴,也不沉迷女色,只除了他的青梅竹马唐绯语“竹郎骑马来,绕床弄青梅”那般真正的青梅竹马。

    先帝临终前交代卞修,五年内不得纳妃,终生不得废后。如果不是有这誓言,想必唐绯语早已入主后宫位居四妃之一。

    迈着细碎的步子,千丝万缕的凛冽冬风突袭而来,冉冉不由得裹紧了白色狐皮裘衣。梅花四处亭亭立着,静心嗅闻,可觉缕缕花香沁入耳鼻,给冷酷的严冬添了丝清雅。

    远处亭中传来一阵笑语,冉冉抬首望去,那是他的丈夫,旁边还有另外一个女人。

    卞修未着龙袍,穿着月白的织锦便衣,下摆用丝线绣着金龙,头发仅用玉冠束起。明明是脱俗谪仙般的装束,却硬是让他穿出了几分魅惑的味道。这个男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在槐树下的少年,不是那个会背她回寝宫的少年,他已经是一国之君,浑身孳扬着清贵之气,举手投足皆散发着皇室贵胄所独有的气势,当然,也会是很多女人的丈夫。

    卞修和唐绯语似是在亭中作画,这番雪景下可能在画梅。唐绯语是当朝宰相的侄女,而宰相是方太后的表哥。她原先以为唐绯语会是个清雅如兰般的温柔女子,却不想竟是个大大咧咧的豪爽女子,琴画书剑更是远胜于她,让她硬生生压下了妒忌之心。

    卞修在唐绯语面前便有了笑容,如月华浮出云端。看到卞修的笑容,冉冉不禁失笑。卞修本不是不苟言笑冷漠之人,却只对她吝啬至斯。

    她以前很多事不懂,只是单纯地想和卞修在一起。可惜她固守着皇宫里的天真无邪,却忽视了宫外更加广袤的天空,卞修和唐绯语早在她之前就已认识。

    “公主。”香儿的声音软软响起,带着一丝怜惜。

    冉冉回过神,揉揉香儿冻得红肿的脸,笑道:“走吧,再不去又要挨骂。”

    香儿扶好冉冉,往方太后的慈仁宫行进。风雪中两个相偎的身影渐行渐远,她们的脚印随着窃窃私语被大雪慢慢覆盖,好像从未到过这个世界一样。

    慈仁宫是方太后寝宫。方太后亦即卞修的母妃,昔日的方贵妃,现今六宫的统率。

    慈仁宫的宫女见了冉冉和香儿也冷着脸,有主子撑腰,她们丝毫不把这位形同虚设的皇后放在眼里,冉冉对着香儿暗暗做个鬼脸。

    内里步出一人,亦是锦衣华冠,灿烂清隽的笑容如同冬日暖阳。

    “皇后来了。”

    温润的声音清泉般缓缓滑过心间,冉冉抬起臻首笑眼明亮,“皇二哥哥。”

    这人便是先帝第二子卞哲,现在的二王爷,也是先帝离世后众皇子中为数极少的仍与冉冉交好的一人。

    那两宫女见着卞哲直行礼,卞哲擦身而过在冉冉耳边小声道:“今日太后心情不错。”

    冉冉会意地回个眼色,两人心照不宣。方太后素来厌恶皇后,举宫皆知。卞哲温笑着离去,冉冉则踏入慈仁宫正厅。

    百鸟朝凤的镂空屏风,富贵高雅;堪比人高的粉彩荷莲飞燕纹花瓶,其上的双燕栩栩如生欲飞;东墙上一幅前朝画圣的锦绣江山,挥洒自如价值连城

    方太后斜躺于踏上,未着凤服,云髻高挽,姿态优美,旁边一个梳着双髻的宫女在给她捶腿。三十七八岁的年纪,无一丝细纹,眉眼间仍透着妩媚妖娆。

    “儿臣向母后请安。”冉冉下了个无可挑剔的礼。

    “唔。”

    方太后抬眼,精光顿现,扫向冉冉,“坐。”

    冉冉有些受宠若惊,这赐坐还是头一遭,怪不得刚才卞哲说方太后心情不错。依言坐下,平视着前方的香炉,烟雾一阵阵拢起,又诡异地消散。

    “今日唤你过来,是有事和你商量。”方太后放下手里的珠串,长长的指甲轻轻划着。手一如少女般白皙,却终归不如少女般细嫩,譬如说眼前的人,想到这,眼里又是一抹狠戾。

    冉冉直视她:“请母后吩咐。”

    方太后的眼肆意飘向冉冉的肚子,“皇上年纪不小了,你的肚子也一直未有起色,所以”

    “所以母后想为皇上纳妃。”冉冉笑着接口。大婚两年,她依旧处子之身,何来子嗣

    方太后赞许地点头,妩媚而凌厉的眼落在冉冉脸上,“皇后是明理之人,虽说先帝遗言五年内不许纳妃,可皇后是先帝最疼爱的晚辈,由皇后出面,想必没有忤逆先帝之意。”

    冉冉脸上还是云淡风轻地笑着,只片刻功夫便温顺答道:“母后说的是,儿臣一切听母后安排。”

    “很好,选秀事宜就全权交予皇后负责,修儿那里我自会说服。”

    方太后重又软软躺下,闭目休憩。冉冉行了个礼,退下,这才明白为何今日方太后的心情如此畅快。在宫里,如果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丈夫的宠爱,挣扎不得,也不能挣扎。

    外面的雪似乎下得更大,冉冉的笑脸也异乎寻常地闪亮,不停拉着香儿闲聊。香儿微有诧异,不知在太后那里发生了何事让主子有些反常。大雪纷飞疾步间撞上一人,冉冉栽倒在地。

    “大皇后”一个尖细的太监喝着,“胆”字缩回了喉间。

    雪花飘落在冉冉长长的睫毛上,顷刻化成雪水,眨眼便落。眼角触及来人那一片明黄的耀眼衣角和玄黑貂皮靴,冉冉嘴边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起身行了个礼:“臣妾一时心急,皇上莫怪。”

    那抹明黄的挺拔身影停留数秒便踏雪而去,未留下只字片语。

    灯火一处接着一处泯灭,宣国宫殿也陷入沉睡。

    皇父啊,冉冉想离开了,你会同意吧桌案前,冉冉正在发呆,曾经爱笑的翦水双眸满是迷茫。

    “皇后,这就就寝吗”

    “不,陪我出去走走。”冉冉嘘了口气,这般寂静的夜也只适合轻声慢语。

    冬日的夜空清朗高远,星光依旧灿烂,月下的皇宫看起来朦胧迷离。冉冉的目光虚无地落向宫外,她才十七岁,以后几十年就这样过去

    “皇后,我回去替你取件披风,这外头着实冷。”

    冉冉点头,香儿跟着她十多年,感情自不必说,如果没有她,日子怕是会更难捱。

    风声潇潇,伴随一些枯叶的声音,听去略有诡异之感。

    “有刺客。”

    尖锐的声音划破夜空,立时让平和的宫殿惊起无数波澜。闻言,冉冉飞快闪进一片阴影中躲避,却对上两点亮光,那是人的眼睛。那人暗中视物,一看冉冉的衣着便知是宫中贵人,两人在黑夜中对峙着。

    “弓卫军准备。”弓卫军是宣国皇宫内隐秘的一支守卫军,应对突发事件。听到指令,几十人追过来将那一处团团围住,却无人知道冉冉也在那。

    “放”

    就在冉冉觉得自己快变成刺猬的时候,有人挡在她身前。那刺客身形粗犷,身手极为了得,一柄长刀在手,挥舞间尽数挡去箭雨。冉冉随着他俯首转圈,如丝绸般柔顺的黑发零落交织在夜色里,衬出一派奇异的冶艳。

    “不要放箭,皇后在那边,不要伤了皇后。”香儿听得刺客夜袭,折去寻找冉冉,却碰上行动中的弓卫军。那厢的弓卫军发完一轮箭阵便不敢再发,却还是严阵以待,美丽的星空下暗潮涌动。

    “你是皇后”那人轻喝,显然没有料到。

    看那人的声音和身形,似是中年男子,冉冉觉得他没有恶意,方才乱箭中也护着她未让她伤分毫。心念一动,不如冒一次险。

    “你就算离开了皇宫,也逃不出京城啊。”声音轻柔,暗夜中隐有一丝笑意。

    那刺客一愣,微有诧异,这位皇后的话有些古怪,似乎是在暗示他什么。事实也确实如此,这般下来不出天亮,京城必定全部戒严,他便如笼中困鸟。

    耳边又听到那位美丽小皇后怪怪的声音:“我知道有一条出京城的小路哦。”

    香儿焦急的声音又响起:“皇后,你在那里吗”

    那刺客并非愚人,已然明白她的意思,那便是要想全身而退就以她为人质带她走。见他仍有犹豫,冉冉又小声道:“快,等太后和皇上一到,我们全都走不了。”如若太后此时到来,她的人质效果全无,她“尊贵”的皇后身份也只能骇住那些侍卫;即使卞修亲来,她也没有把握卞修会怎么做。

    那刺客寻思片刻,把刀架在冉冉脖子上走出阴影,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枯枝嶙峋,肆意在他们头顶展开,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更显张牙舞爪,冉冉的华衣也变得突兀而孤寂。

    那刺客压低了嗓门:“替我准备一匹快马,打开最近的宫门。”

    一个低沉暗哑的声音:“放了皇后”

    这是侍卫统领林清,为人忠直,也是卞修最倚重的贴身侍卫。冉冉不禁有些心急,板起脸道:“还不照做,没见到本宫在他手里吗”

    此番倒也有了些皇后的意味。

    林清一怔,他自幼即在宫中当差,少时的冉冉公主活泼调皮爱玩爱闹,成为皇后之后变得低调简出,何曾见过冉冉如此辞严厉色,当下便下令放人。

    冉冉松了口气,最后看了眼脸色苍白的香儿,那刺客便带着冉冉穿过亭台楼阁、假山怪石,最后从方华门驰骋而出,不过片刻功夫。

    林清惴惴地来到卞修的景良宫,忐忑着不知如何开口。

    香炉暖烟阵阵,缭绕气息间一年轻男子半卧于软榻上,看似薄情的薄唇微勾,听得脚步声便睁开眼,魅色内敛的眼眸如静流深水,沉黑中泛着些许幽蓝。缓缓起身,宫女即奉上卑山云针茶。

    “听说有刺客,人呢”略有笑意,漫不经心。

    林清双膝跪地,难言其咎,“刺客挟持皇后,臣唯恐伤及皇后,只能任其离去。”

    “皇后”送至唇边的茶盏微滞,凌厉的眼神透过朦胧的茶雾射向林清,眼中一丝亮闪,如星光跌落深潭。

    林清头垂得极低,“适逢皇后在那,刺客挟持皇后离去,臣已下令封锁京城。”

    茶汁顺着优美的颈项滑入,过了良久,“起来吧。”

    第 3 章

    寒凉夜色中,一匹雪白的骏马疾驰而过,森森的寒风尖锐地刮过冉冉细嫩的脸颊,冷冷涩涩,生生地痛,可那眯起的双眼里却含着笑意,如同两个美丽的漩涡,隔着缥缈空气,看向长天夜色。

    “你是皇后,却还帮我”那刺客大叔已恢复了原本的声音,浑厚的中音让人没来由的心安。

    此话一出,冉冉便想自己运气不错赌赢了,因他第一句不是急着问如何逃出京城。疾驰下寒风直钻入衣内,冉冉的身体在不停颤抖,却还是笑着回答:“我是在帮自己。”

    那刺客没再追问,只是隐约觉得这个年轻的皇后有些怪异,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皇城外白日巍峨繁华的的帝都街道沉没在寂静中,白驹过街的踢踏声只是众人酣梦里的一抹点缀,亦或是丝竹声中的低鼓和音。

    “往南,终古寺的方向。”出得帝都街道,冉冉指明方位,那刺客大叔依言而行。虽共乘一匹马,却无人有额外的意念。

    待他们到达终古寺之时,黑沉的天空已从远处撕开一抹淡色,这看似平淡而又荒谬的一夜如同一场梦,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从这里能离开京城”那刺客大叔蹙眉。

    冉冉颔首微笑,一夜未眠的脸上略有倦色,双瞳却仍如点水注视着前方的终古寺,“终古寺位于京城最南,其后是连绵的群山,如封闭禁地出不得。”

    那刺客大叔也不急躁,“那我们怎么出去”

    此时天色微亮,冉冉看到摘下蒙面布巾的刺客全貌,年纪四十出头,一双眼竟在霞光中现出深蓝,宽背厚肩,五官深邃,身形粗犷,眼角细小的纹路明显,看上去是个敦厚宽容的人,冉冉立时对他有了好感。

    “终古寺是封闭所在,在终古寺后面有个狭小的山道,穿过去就是绵长的颂江。颂江江面宽阔,只在路经终古寺这一带最窄最平,对岸就是卢城,游过去一炷香时间都不用。这岂不就出了京城”

    冉冉久居深宫,出宫机会不多,这还是很早之前与妃嫔和众皇子去终古寺上香时偷听卞修和二皇子谈话所知。若不是卞修说起,她也不会记得这么清楚。

    那大叔眉宇间的皱纹展平,又打量了一下冉冉,“冰天雪地的天气,你能过去吗”

    冉冉莞尔:“姑且一试吧。”如若成功,她就有机会彻底摆脱那黄金锻造出来的虚幻爱情,如若失败她也没什么特别留恋的,只当是融入这浩瀚颂江,觅得永远安身立命之所。

    第一抹朝霞铺洒出来,江面上薄雾似有若无,交织成幻境。那窄窄的江面果真如冉冉所听说的那样,两人相视一笑。

    冬日颂江的水刺骨冰寒,颇为难忍,快至目的地时冉冉已全身僵住,下沉之际一只带茧的手托住她,将她拉上对岸。

    “谢、谢。”冉冉一边颤抖,一边向那大叔道谢。她的两只鞋已无影无踪,发上的水珠几乎成冰,身体蜷成一团,只借着嘴里微薄的温暖取暖。那刺客稍好些,只是嘴唇也乌紫毫无血色。

    眼光一侧,冉冉看到不远处有个布包,打开,竟是几件平民女子的衣服。虽是粗布衣裳,倒也干净清爽。她躲到一边,将湿衣服换下,擦拭头发,几枚发饰亦塞进布包,这些发饰足以让一家三口的平民百姓过上安乐生活。

    褪去铅华仅着布衣的冉冉没有了耀眼的外饰,清雅淡朴,只是多年来金枝玉叶的芳华依旧难掩。

    “我先走了,你一个弱女子万事小心。”

    闻得此声,冉冉奔出,那大叔已经阔步离去,宽阔的背影融于漠漠江天之间。

    “谢谢。”

    冉冉对着他的背影低喃。从前呼风唤雨,现时受冷落却也是一国之后,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是弱女子。或许她从此刻起真的可以做个普通女子,一切只靠自己。起身包拢好黑发,冉冉赤脚顺着大叔的脚印前行。

    她对卞修有怨,却无恨,她也没有天大的理由恨他。他们之间是一场公平的交易,她得到他妻子的位置,他登上皇位。

    皇父,冉冉走了,不是冉冉不听话,只是冉冉长大了。

    小时候她曾经问皇父她可不可以像鸟儿一样飞,皇父说不可以,因为她没有翅膀。现在的她终于飞出来,原来不一定要真的长翅膀才能飞,心中有翅膀亦可。

    那布包仍旧在原地等候,和冉冉的宫装一起接受日晒风吹。过了大半天,一个眉目清秀穿着朴素的姑娘急匆匆赶来,一路张望,看到这个布包的时候笑开了花,“终于找到了。”

    打开却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不见,另有几只富贵灿灿的金钗和步摇,晃的她眼睛都花了,而旁边的衣服更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如仙女一般的衣服。试着穿上,竟十分合身,马上跪下对着老天恭恭敬敬磕了三下,“老天爷显灵,老天爷显灵。”

    暮霭沉沉,宣国宫殿镀上绯纱,雕镂的盘龙大柱细腻精巧,盘旋飞舞欲直冲云霄,神秘而辉煌。

    却有一行人行色匆匆,疾步奔忙于雕栏画栋间,略有不谐。

    “皇”未经通报即闯入御书房,林清见到太后亦在,随即住了口,行礼。

    “这些奴才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方太后淡淡扫了林清一眼,极为不悦。

    “何事如此匆忙”卞修正站在桌前,提笔在白釉菊瓣纹笔舔中理顺笔毫,并未抬头。

    林清脸色苍白,声音颤抖:“寻找皇后的人找到一位姑娘,她说皇后已于数日前坠入颂江”

    卞修微眯起双眼注视着林清,一言未发,气氛静得可怕。太后也露出震惊之色,只是其中庆幸的成分居多,美目不着痕迹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厉声道:“林清,妖言惑众诅咒皇后可是死罪。”

    “禀太后、皇上,这位姑娘说她亲眼所见,绝无虚假。她还捡到了皇后的金簪,在当铺典当金簪时被发现,臣已令她在外等候。”

    卞修走下台阶,弧线美好的下颌略扬起,方才开口:“带上来。”

    人被带入,直跪在地上不敢抬眼,孱弱的身子抖得似在抽搐。太后坐在一边,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手腕上熠熠夺目的金镶三龙戏珠镯反射着绚丽的光彩,“详细道来,不可有半句虚言。”

    那姑娘怯怯抬头,一张平凡朴实的脸满是惧意,目光触到那尊贵俊逸的至尊时又重重低了头,期期艾艾道:“草民女柳花,双亲过世,来京城寻亲,那天刚好路过颂江,在一大石后休息。然后就,就看到有一男一女,男的穿一身黑衣,那姑娘很美很美,跟天上的仙女一样。”吞了好几口口水,内衣也已经湿透,继续说道:“那位姑娘衣服很乱很乱,脖子上还有伤痕,那个男的大冬天居然,居然没穿衣服,后来男的走了,那姑娘就,就跳了江。”

    京郊连下三日暴雨,颂江水流湍急水面急涨,一入便无生还可能,更何况一心求死。

    语无伦次地说完,柳花连连磕头,额头撞在地砖上清脆响亮,“民女不知道那就是皇后,民女该死,民女当时想去拦住皇后,可是来不及了。民女只在地上捡到一根金簪,后来就下起雨,民女就走”

    抬头瞥见皇帝那一抹心不在焉、漫不经心的表情,好像这事完全与他无关一样,柳花声音便越来越小,暗想真的和民间传说的一样,皇上对皇后不甚在意。

    “荒谬。”太后气得直发抖,媚眼圆睁,怒不可遏。

    柳花整个人跪趴在地上,身子如一张钝的无法弹出的弯弓,“民女所言句句属实,民女不敢欺瞒皇上,民女不敢,民女真的不知道那是皇后,民女走投无路才去当那支金簪,民女知罪。”

    “金簪呢”卞修的声音似有一股清越的穿透力,下跪的柳花益发不敢抬头。

    林清随即奉上,茫然落寞的神色浮在眉间。

    嵌猫睛石八瓣金簪,簪针圆形,用金丝烧出细致的八个花瓣,中间有一圆形凸出金托,金托周围用金丝绕出花蕊,金托内嵌着一颗极为罕见的蓝色猫睛石。

    “确是皇后的那枚金簪,哀家记得是三年前车列国使臣所带来的贡品。”

    那厢地砖上已有淡淡的血渍,怯懦的柳花仍在不停磕头,被几个守卫带了出去。

    “林清。”太后厉声道。

    “臣在。”

    “此事还有谁知”

    “除了这位柳姑娘和微臣,便是在当铺发现这位姑娘的汤五。”看了看太后的神色,急忙道:“这位汤五微臣认识多年,口风甚紧,也不知道详情。”

    太后点头,重重叹了口气:“我也寻思着皇后被掳半个月没有消息,怕是凶多吉少,果然还是皇上。”

    卞修回过神,唇微启,一抹似有似无的笑,令一向自诩眼光通透的方太后也着实摸不清自己儿子在想什么,“皇上,那乡下丫头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不如先着人秘密在颂江一带搜寻,实在无法也只得昭告天下皇后病逝,也算是保全皇后和我们皇室的颜面。”

    “就依母后的意思。”

    太后握了握儿子的手,在宫娥搀扶下缓步离去,也带走了御书房内缭绕的香气。

    “林清,你留下,候旨。”卞修转身走回桌前,龙袍轻扬,神色平淡,依旧是那个端倪天下的帝者。

    “是。”林清抬头木然地看了主子一眼。

    三日后,秘密出动的侍卫在颂江下游江边捞得一被水泡糊的外衣,又在另一地点寻获其中一只凤屐,经香儿确认的确是事发当日皇后所穿,当场晕厥。

    宣国史册载:修帝二年冬,惠馨皇后殡天,入皇陵。

    宣国宫殿冬去春来依旧繁花似锦,槐花依旧飘扬飞洒装点着挥之不去的清香。冉冉四岁入宫,至今十三载,十一年的宠惯后宫与两年的形同冷宫,更多的只是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只少数人仍在想念这位可爱明丽的女孩。

    宣国皇宫里的一个谜样的传奇就此湮没在四季轮回的河岸中。

    第 4 章

    “当朝惠馨皇后死了,那边贴了通告,真可惜,年纪这么轻。”

    “听说这个皇后很不受宠,是先帝硬塞给皇上的,皇上很不喜欢她。”

    “两个小蹄子,皇宫里的事瞎议论什么,小心让人抓了去。”

    冉冉听得旁人议论,许久才明白原来卞修已宣布她死亡。他就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她一笔抹去然后兴建后宫么

    心里像有几只小虫在密密地啃噬,似有似无的迷蒙眼眸如春日细雨,冉冉痴看着那皇榜很久,用力地掐了下自己的脸颊,暗骂自己要有出息,当断则断,昨日之情应如流水一去不返。

    当今天下主三分,宣国居于中,占据多数中原平地;羽国为南,国泰民安;北部是弩族建立起来的昆国,擅骑射。宣国羽国尚算交好,有二十年互不侵犯盟约,而昆国则挑衅不断。

    冉冉身份特殊,在宣国诸多不便,要想开始新生活必得离开宣国。听闻羽国气候宜人,四季如春,冉冉便一心想往。只是宣国和羽国虽交好,却也有户籍限制不得随意越境,除非有官方文书或者经商证明。冉冉不可光明正大地露面,无奈下只得暂时作罢。一路简装低调随意走着,脸上抹些暗色和类似雀斑的东西,倒也平安无事。

    当日把饰物大多留给了那只布包,只留下少许,这倒也成了日后的盘资。原本还怕宫里的人会寻来,很小心地动了些手脚再去典当,现在想来是多此一劳。

    天气渐渐转暖,冉冉的行程加快。她从未在宫外生活过,也不知民情民俗,只是一路问一路行,在别人看来这甚至是个有点呆滞的姑娘,只除了那张笑眼弯弯如弦月的笑脸。

    一路往南,思绪也跟着冉冉而行,她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那个身影似乎也在距离的绵延中逐渐幻化模糊。

    来到依山傍水的潼州后,冉冉决定先安顿下来。潼州的春天有最玲珑的山,最娴静的风,而且潼州距羽国不过五天路程,较近,这也是冉冉喜欢潼州的原因之一。可惜她在潼州城内寻了很久,也没找到一处合适的房子,却接连下了很多天缠绵的雨。

    难得天放晴,冉冉出了客栈继续寻找居处,在市集买了一包糖炒栗子,路过东街。东街人烟稀少,她瞧见一棵大树枝叶苍翠欲滴,顽心一起,趁四下无人就跐溜爬了上去。

    “宝刀未老啊”冉冉启颜,抹黑的脸皮似也挡不住那笑容,云卷云舒都好像舒展开。裙角一圈镶绣的零散花瓣,如在风中翩飞。

    一静下来,顿觉睡意袭人,朦胧中她的眼前又开始出现幻境。

    那一年也是春天,冉冉跟随皇父和皇子们前去狩猎。十二岁的小女孩尚未长成,才刚有些许弧线,如同含苞待绽的花骨朵。极力争取到的一套皇子男装在身,飒飒如风,俏丽无双。

    “冉冉,追的上皇二哥,皇二哥今天晚上在你宫外替你守夜。”说话的是二皇子卞哲,即使挑衅,也是无比温柔的笑容,直暖入人心。

    冉冉翻身上马,挥着马鞭在他身后追赶,“皇二哥哥,你就等着和胖妞一起捉老鼠吧。”胖妞是那只可爱的肥猫,最喜晚上趁着冉冉睡着后邪恶地四处溜达。</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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