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正文 春慵第3部分阅读
    ,也从里到外透着自信。

    刹那间冉冉竟有多年前卞修为她打伞时的感觉。那一次她去卞修的寝宫找他,临走时下起大雨,卞修在她央求下亲自送她回去。密雨递送着无言的萧瑟,她却在一方小小的伞下感觉到暖暖春意。接过伞,无意间瞟到黑衣男子握伞柄的左手,姿势亦与卞修相同,皆是四指用力,大拇指向上,简洁而有力。

    冉冉笑着回应:“没事。”笑容如绽放的烟花,在雨景中明媚地破空而出,让面容神采飞扬起来。

    黑衣男子似也受了感染,笑意渐大,颔首示意,转身接过又罩上一脸警惕的娃娃脸天官手中的伞,两人并行而去。娃娃脸天官复又回头看她一眼,嘴角一歪舌头一舔做了个鬼相。

    冉冉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肩膀被人轻触了下,“槐花,你怎么会跟他在一块”

    冉冉回头,见是颜青鸾,讶异道,“你认识那个人”

    “当然认识,他是我们羽国人。” 颜青鸾眼波微转,一袭绯色纱衣越见清姿,“怎么样看上去相貌很不错吧不过你可别被他的外表骗了。”

    原来这黑衣男子竟是羽国的沐王封沐离,羽国皇帝的亲叔,手握羽国的兵马大权。据颜青鸾透露此人结党营私,铲除异己,朝中的一大祸害。只是这样权倾朝野的人随身却总带着一个又蠢又笨的小随从,且到哪都是。

    颜青鸾轻轻咬着唇蹙眉:“他怎么也会在宣国还是便装只带着他那个笨随从”

    冉冉忍不住笑出声,这世上怪人还真是多,瑟缩着身体道:“你家和那个沐王没有结怨吧”颜青鸾一个姑娘家,不但认识沐王,还对朝中大事如此熟络,想必也出自望族世家。

    “当然没有。我大哥说我们家是身在朝廷内,远离是非外,朝廷闲散人员。”说起大哥,颜青鸾一脸的柔和,轻柔的嗓音带着淡淡的崇拜。

    冉冉不由得赞道:“好一个身在朝廷,远离是非。”

    颜青鸾从上到下将她打量了一番,催道:“别说了,看你湿成这样,先回去换衣服吧。”

    冉冉笑着点头,又向远处身影已经消失的角落望了一眼,这些萍水相逢的人多是一面之缘,人生中的过客而已。

    第 8 章

    可能老天收到了众人的祷告,这次的大雨只下了两天又转为晴好,冉冉想到曾听人说潼州周围的潼山风景不错,临时起了踏青的念头。

    春山淡冶而知笑,此时的潼山已完全褪去冬日的萧瑟,鸟鸣溪唱,花开满山,郁郁葱葱。只可惜天刚放晴,地还微湿,稍觉遗憾。

    冉冉坐在一块石上休息,树林间忽然窜出一群鸟儿,振翅飞远,发出奇异古怪的叫声,像在为什么奔忙。冉冉以手挡眼看去,有些艳羡鸟儿的无拘无束。

    小时候她总觉得自己是小鸟,想飞却怎么也飞不起来;央卞修带她飞过几次,后来失去了他她依旧飞不起。就像卞修的脚步,她永远无法追上一样。

    不远处传来一声粗嚎的马蹄,惊破了寂静的天空。冉冉心念微动,寻了过去,果然看到黑马燃染巍然立在那,只是颜绍辞不知所踪。

    在河神节庆典上虽然有点小小的不悦,好歹她踢了颜绍辞几脚泄愤,也算气顺了,这会在山上遇见他还是挺高兴的。眼里闪过诡谲,她捡起脚下的一块碎石向树上扔了过去,依旧没有丝毫动静。

    “去哪了”冉冉轻轻捂捂额头。

    黑马燃染向着左手边的方向长鸣一声,冉冉看去,吓了一跳,嶙峋山崖间一个紫色的身影赫然入目,颇有孤高雅觉之意。

    “颜绍辞。”冉冉对着那边叫了一声,一下,两下回音流淌着,如山中清泉,澄澈地游走于山间。

    过了一会,颜绍辞爬下山,很快跃至她面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两人同时问道,又同时融开笑意。山风烂漫,拂过两人衣角,带着些许山的清气,还夹杂着一些似有若无的泥土的淳香。

    颜绍辞说他姑丈年轻时就已白头,昨日听潼州人讲潼山上有一种特有草药,生于峭壁间,有驻颜返老还童之效,所以今早特意寻来看看。

    “找到没有”冉冉侧眼打量他。

    颜绍辞摊开双手给她看,两手空空。

    黑马燃染躁动起来,在原地打起圈,冉冉也听到一阵轰轰的响动,只一会就消失了。回头看着颜绍辞,忽然觉得他心里也有一些柔软的地方,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浮华。那山崖不陡峭入云,可也不是很平,普通人怕是都不敢上去,更何况那传说中的灵药还不一定存在。

    颜绍辞眸光灿灿蓄满笑意,“怎么,看着我直发愣,喜欢上我了”

    冉冉嗤之以鼻,一边的黑马燃染也适时打了个喷嚏,冉冉指着它笑:“听到没有,连你的马都在抗议。”

    颜绍辞一笑置之,眼底显露的流韵让人感觉自然舒适。

    转眼间倾盆大雨毫无预期地从天而降,带着几道电光,两人忙牵着黑马跑到一处凸起的石块后躲雨。雨注噼啪噼啪打落在他们头顶的岩石上,竟似要水滴石穿一般。

    颜绍辞抚了把额上的雨水,“我和青鸾后天想离开潼州,怎么又下雨了”

    乍闻他们要走的消息冉冉有些怅然若失,才刚和他们稍稍熟络就要分开,但也明白悲欢离合曲终人散总不可避免,他们毕竟是来游山玩水的,不可能长此停留,只得笑道:“一路顺风啊。”

    黑马燃染又原地打了几个圈,朝天吼了一声,状似反抗。颜绍辞走过去摸着它的耳朵,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今天燃染有点反常,怎么回”

    话未说完,一声巨响,两人身形晃动了下,冉冉浮上不安的情绪,无意间瞥向方才颜绍辞攀附的山崖,眼睛一花,那山崖竟塌陷了一个角。

    “不好,是山崩。”颜绍辞神色一变,猛地拽了她一下,“上马”

    不由多想,冉冉跳上黑马,颜绍辞亦坐在她身后,抱住她拉过缰绳,顾不得男女之防,两人御马冲出。

    山路已经摇晃不堪,身后传来一声爆破,如星星之火燎原一般,一声接着一声。

    “燃染,加把劲,全靠你了。”颜绍辞越过冉冉,对着黑马唤道。黑马放开脚步,疾驰如电,冉冉万没想到骑着黑马恣意驰骋竟是在这种情况下。黑马燃染浑身肌肉紧绷,在泥泞的山路上迎着雨奋力狂奔。

    回头看了一眼,冉冉眼中惊骇加深,“颜绍辞,不只是山崩,是泥流。”身后紧跟的,是夹带着石块的泥流,带着连根拔起的树木,一路蛮横地追着他们的脚印。慢一步,就会被生吞活淹,而半边天已经掩映在灰暗中。

    “燃染会带我们离开这里。”颜绍辞的声音就在她耳边,没有平日的华丽和嬉笑,让她的心也安定下来,好像这是个可以信赖的朋友。

    冉冉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样庞大的泥石流实属罕见。紧接着,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了出来,“颜绍辞,你说潼州城内会不会有事”

    颜绍辞未回答,眉间微微蹙起。

    潼州是个小城,三面环山,近年来雨水尤其充沛,特别是今春,雨几乎没有停止过。想必山体在长年累月的雨淋中已松垮,最近的连绵大雨更是加剧了形势,如今一发动全身,后果不堪设想。

    紧贴的身体均已湿透,冉冉和颜绍辞在急掠而过的风雨中夺路狂奔。侧眼,不只是他们身后险情岌岌,连远处的山峰亦蠢蠢欲动。

    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令人始料未及。冉冉鼻子微酸,几缕湿透的发丝掠过唇瓣也未发觉。眼前是来时经过的小路,青嫩悠远,蝶舞虫悦,只待他们踏过便是滚滚泥流,漫天漫地的灰涩。

    风吹迷了她的眼,雨涩着她的眼睛,恍惚间前面有个小小的身影,像是女童。颜绍辞也已看见,在经过愣愣的女童时微减速,一手快速抄起女童放置在冉冉身前。只这微小的停滞就被后面的泥流追上,黑马一个大大的踉跄,腿一软几欲摔倒,又终是稳住脚步,载着三人破空般向前。

    女童一上马就开始哭泣,清脆的哇哇声和着土石泥浆滚落的声音,凄厉彻入心扉。冉冉边安抚她,边看向前面,转眼已入潼州城内。

    “泥流来了,山崩了。”冉冉的声音从未如此高昂急切,一声接着一声,如空谷回音,辽远而又茫然。颜绍辞驾着黑马穿过最繁华的大街,直到冉冉声嘶力竭。

    被惊到的人纷纷上马,或者疾奔;反应慢的就随着那房屋一起坍塌在泥流里。成片的房屋轰然倒下,蒸蒸泥屑四射,带着最原始的摧毁力,让所有人眼中蒙上黯沉。

    “潼州哪一面没有山”颜绍辞紧紧护着她们两个,脸上褪去往日的嬉笑,凝重起来。

    “应该是西边。”冉冉也不敢确定,他们都是外来客,对潼州地形了解得并不十分透彻。

    重重的锣鼓声,似催命符,实是救命符,一个人边敲边跑,“大家快往西面去,河神庙广场。”

    河神庙广场也就是河神节庆典的那个场地,闻言,大家全都往西奔去。一时间潼州城内嘈杂混沌,如纷飞战场。

    泥石流追至此处,冲劲稍缓。冉冉和颜少辞忽然手臂上剧疼,三人掉下马来,重重地摔在地上。一人提着棍子眼神炯亮盯着黑马燃染,想必是将他们打落下马的人。待燃染停下,那人就飞身夺马。

    “走。”不容犹豫,颜绍辞抱起女童拉着冉冉往前奔。黑马燃染奔跑间长啸急窜,没几下就将那人甩落在地,那人无法只得瘸着脚继续奔跑。待黑马回头寻回三人时他们已无时间停下上马,颜绍辞亦无法施展轻功。

    身后不断有渐渐淹没的声音,那是被泥流吞掉的信号,颜绍辞一手抱着女童一手拉着冉冉,三人正在被侵吞边缘。脚后已有土泥溅上,就在万分紧急时刻,他们以为将被吞没时,身后的泥流慢慢静了下来,已追不上众人的脚步。泥流复又向前滚动,苟延残喘了好一会,终是在未触及到他们脚边时彻底安静

    多于一半的潼州城已在泥流覆盖下,望去,一片灰茫,只顶端残露一些树枝和木板,孤单而又触目惊心。

    “奶奶。”那个女童尖细地叫了一声,该是找到了亲人,扑进奶奶怀里哭个不停,瘦小的身体不停颤抖,“我要爹爹跟娘,他们还在山上,我不要这两个坏人。”

    雨也终于停了下来,河神庙广场上密密麻麻站满了狼狈不已的人,曾经歌舞比兴、欢畅淋漓的河神庙前哀鸿遍野。

    宣国史册载:修帝三年春,顺天府潼州遇百年泥石流大灾,死伤众多,修帝亲下顺天府。

    黑马燃染的两条后腿已受伤,频频往外渗血。它不时地发出“噗”声,似也在哀鸣。冉冉和颜绍辞默默地撕了自己的衣角替它包扎,马儿乖顺地任由他们动作。没有这匹马,他们两个早已深埋于山间,和山石土泥为伴。

    颜绍辞俯在爱马耳侧低语了一阵,不知在说些什么,接着抬头对冉冉道:“我去找青鸾。”

    “大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颜青鸾扑进颜绍辞怀里,嘤嘤哭起来,她裙摆上亦缀满了泥点,冉冉在一边默默看着。

    此时一人吼道:“男人都跟着我去寻找其他乡亲,女人留下来照顾受伤的人和小孩。”听声音是敲锣的那人,该是潼州的州官。

    只这一片地区无碍,那被泥流覆盖的大半区域必定还有很多人,晚上太危险不能寻人,只能抓住这入黑前的一两个时辰。到明天早上,没有出来的怕就是凶多吉少。

    颜绍辞亦跟了去,颜青鸾泪眼迷蒙地目送他离开,紧紧攥着他的手不放。

    冉冉也向着颜绍辞叮嘱:“你小心点。”看他平时的模样就知道是养尊处优的人,只是碰到这种情况再怎么娇贵也不能袖手旁观。

    颜绍辞回头看了冉冉一眼,轻轻点头,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风拂起他沾满泥点的紫色衣袍,也吹乱了他的发,冉冉却觉得他比平时更加俊逸。

    总还是有几个男人畏惧不愿意跟去,缩在一边,其他人也只能由了他们。

    逃出的人大多只是轻伤,那些6续被救出来送到安全地界的人则满身土泥伤痕累累,老人和有孩子的在一边,冉冉颜青鸾和一些年轻姑娘负责照顾伤者,替他们擦拭土泥包扎伤口。

    不幸者则集中至一处埋葬,这种情况下,也只能如此安排。听着那些亲人们撕心裂肺的哭声,看着他们替遭受不幸的人擦干净身体再送他们上路,天色黯黑得更快,好似想遮住这一切一样。

    月亮已自挂一角,清辉撒向大地,带着浓浓的讥诮。那片黑乎乎满目疮痍的泥地,散发着诡异的光芒,曾经繁华的大街,似一段褪去的剪影,再也寻不到踪迹。

    这一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河神庙广场重又燃起了无数篝火,成群地围在篝火旁,只是没有了昔日的欢笑。曾经祥和安逸的家园毁于一旦,和煦的春风也送达不了暖意。

    冉冉想到几个时辰前那惊心动魄的场面,恍觉是梦境,成长于皇宫高院内的她何曾遇见过这般惊险的场景。

    “大哥,我们马上离开潼州吧,我想回家。”颜青鸾倚在颜绍辞身侧,苍白的脸带着一丝憔悴,如一朵即将谢去的白荷。

    拨动着眼前的火堆,目光转向冉冉,跳跃的火花给了紫衣的颜绍辞一种琉璃的色彩,“你呢,和我们一起走吗反正你也是一个人。”

    冉冉抱着膝盖沉默了一会,目光虚无地落在他拨弄过的一截燃尽的枯枝上,“我过几天再说吧。”

    “为什么不走你和我们一样不是潼州人。”颜青鸾抬头看她,语意中带着点央求。大惊大骇下,不只最亲的哥哥,连朋友在身边也能得到一丝安慰。

    冉冉也在思考为什么不走可能因为她是宣国人,而他们是羽国人吧,也因为她孑然一人无处可去。抬头看了眼河神庙广场,满眼皆是火光中充满倦意和泪容的潼州百姓,身后那遍布土泥曾经熙来攘往的暗处可能还有很多受伤或者已经死去的人。他们都是皇父的子民,卞修的子民。她是公主,更是宣国的皇后,即便那是过去,她也毕竟曾是卞修的妻子,母仪天下的皇后。就算只能做些微薄的事情,她也要看到这里的百姓安顿好之后才会心安。这么离开,怕是走也走的不安生。

    想到这里,连她自己都不觉露出一抹凄苦的笑意,她到底还是顾着卞修的。

    颜绍辞又加了一些柴枝,缓缓看向她,“怎么说也共过患难,不忍心把你一个人留下。”

    颜青鸾讶然抬眸,却也不敢反驳大哥,只盯着眼前的火堆发愣。

    冉冉心里涌起一阵暖流,身体如同被绵软的云海包裹住,“谢谢。”这般情况下没有人笑得出来,即使笑,也是带着愁绪的苦笑。就像颜绍辞,一贯带笑的桃花眼也郑重了许多。

    微风送来一阵箫声,如泣如诉,时断时续,又藕断丝连地萦绕在耳旁,一丝丝融入人的心里。没有人去打扰它,大家只在这近似呜咽的箫声里等待黎明破晓。

    第二日,想要离开去投奔亲戚的人才发现,西面也已经被堵住。潼州只西面不靠山,却也相对较窄,三面涌来的泥石流已漫过西侧将路口封住。

    如此一来,他们有如笼中困鸟。

    州官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商议后决定,靠自己挖开西侧的通道,不能坐以待毙。困在城中,干粮也许能熬过一段时间,水源却是不能解决的问题,因为城内的河道已被毁,只靠一些人家中的临时蓄水根本撑不了多久。靠雨水更不行,万一再降大雨,那暂时安全的小片城区也会遭殃。

    所以第二日下午的时候,大多数的男丁和身体健壮的女性开始搬运泥石。冉冉和颜青鸾因为看上去不像会干粗活的人,被州官分配到后方。另有一队人继续寻找泥流中的幸存者或者遇难者。

    长长的搬运队伍来回交错,远远望去,你会以为只是普通的农作现场,不会想到这里正经历着一场劫难。

    颜绍辞也学着其他人的样,袖口挽起,把泥石铲进挑担,来回奔走。他长到二十岁,别说干活,连厨房在哪都不清楚,更别提这样的体力活。只是他脸上依旧平静,默默地一趟接着一趟来来回回搬运,心里暗叹:原来我也是能干活的。

    一个大大的背篓放在他脚边,旁边一个纤细的身影开始铲动,颜绍辞瞥去,唤道:“槐花。”

    冉冉朝着后方微微努了努嘴,“那边没什么事,我就过来了。”挑担她应付不了,只能找了个大背篓。

    “你行吗”颜绍辞侧目,扫了眼她看似娇小的身体。

    “试试吧,来,帮我提上。”

    冉冉在背篓前面蹲下,两只手臂伸进篓托,颜绍辞忙从下帮她托起。冉冉颤巍巍地站起来往前走,颜绍辞也在后面跟上。

    十多个回合下来,连颜绍辞也不禁另眼相看,“槐花,很不错啊。”

    “你也一样。”她两只肩膀都快垮下来了。

    颜绍辞见她满脸汗水,掏出手帕替她擦拭。她脸上的黑泥和雀斑早已被昨日的大雨冲刷掉,露出本来面目,因为搬运脸还酡红着。脸上几道泥污,她也不甚在意。颜绍辞心里忽的泛起一股异样,不着痕迹地撇开视线。

    冉冉不知他心思,自顾自道:“昨天真亏得有你和燃染,不然我也回不来了。”

    颜绍辞游离的心思被拉回,替她擦掉脸上泥污,“那我也要谢你,如果不是你把我从崖壁上叫下来,我也没办法逃脱,扯平了。”

    听起来似乎也有三分道理,两人对望着叹口气,继续来来回回地跟着队伍搬运。共历一场劫,彼此间也熟悉亲昵了许多。

    天气不定,下雨难度就增大。如此每天忙碌,翻来覆去折腾了十多天,就在几乎弹尽粮绝的时候,传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

    “道路快通了,外面也有人在挖,我们听到外面的动静了。”

    一石千层浪,所有人包括老人小孩全都一起行动。半个时辰后,一束光亮,最后一点屏障被撬开,围城之困得解,小童们开始欢呼。

    原来出事的第二天,潼州隶属的顺天府府尹就得知了潼州的情况,马上调派人手前来搭救,且已八百里急报将灾情上报朝廷。

    所有幸存的人被疏散到顺天府外围的空地上,建起一座座临时的帐篷小屋,帐篷外罩着油纸薄层防雨。冉冉和颜绍辞干了十多天的活,身体虚浮皆已脱力,也不急着离开,在小屋里好生歇着。

    户籍官在核实后估算出大致的死伤人数,却没有告知普通百姓。因急报上报朝廷需时日,州府供给暂时不足,冉冉和颜绍辞兄妹俩共掏出约一万三千两银子作为资助,一时在潼州百姓中传开。冉冉和颜绍辞也因为第一时间发现山崩泥流受到大家的礼遇。

    经历这事,颜青鸾也断了继续游玩的兴致准备回羽国。冉冉则刚好可以扮作他们的婢女混出宣国地界,孜孜念念的羽国终于向她敞开双臂。自那日吃面小意外之后,她便将所有银票每天贴身带着,却不想派上了急用。现在只剩下几百两,冉冉谋划着去羽国找份工作好好生活。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传来了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消息:这次的灾情上报朝廷后引起朝廷极大关注,修帝亲下顺天府看望潼州百姓。冉冉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卞修已经到达顺天府地界。

    第 9 章

    卞修真的来了冉冉心里一震,似有什么在汩汩地流出;又倏地冷了,雪球般越滚越大;继而慌乱起来,如巨石落湖,再也平静不得。

    手忙脚乱地胡乱收拾了一下,她提着一个小包袱冲出帐篷,却和门口的颜青鸾撞了个正着。

    “哎哟。”两人同时摔倒在地,颜青鸾抚着腰嗔道:“槐花,你急什么”抬眼,却见冉冉眸光急转,一脸的慌乱,不由怔住。

    冉冉忙起身扶起她,小声道:“我有点急事,先离开这里,你代我向你大哥告别。”

    “啊”颜青鸾恢复了宛如莺啼的声音,敛眉指了指外面,“我正要告诉你,你们宣国的皇帝来了,已经到了那边路口。我和大哥不方便,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不去。” 冉冉脱口而出,又缓和了神色道,“我忽然有点不舒服,等会再去。”话毕,不由分说将颜青鸾推出了帐篷,把布帘小心拢好。

    “怪怪的。”颜青鸾在门口嘀咕,也不知所以然,往旁边大哥的帐篷走去。

    冉冉在帐篷里来来回回走了不下十次,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心慌和无措。咚咚的心跳声,在简洁的帐篷里划着寂静的音符。

    “叩见皇上”直到外面传来整齐高亢的呼声,她才意识到卞修是真的在她附近了。

    一个人静静在简易床上坐了很久,终是耐不住走到门前,小心揭开一条缝向外看去。人群离她不远,只是隔着重重人海,她看不到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就好像她和卞修之间,永远隔着云山雾海一般。

    风吹起她些许发丝,轻柔拧和,如纠缠难解的情丝。那端君民鱼水和谐的众星捧月画面,越加衬得细小门缝间晶亮眼眸的萧瑟清冷。一冷,一热,只在咫尺,却是天涯。

    卞修此刻正在听州官和潼州百姓的汇报,身后是护驾随行不惊民的一骑御林军。不同于平时,此番他脸上亦是凝重。收到顺天府八百里急报后翌日他便携了少数几位大臣出发,只是实际情况似乎比急报中所提及的更严重。

    入眼尽是青色寥寥的简易帐篷,眼前皆是流离失所的难民。宣国建国两百年,除却前几十年有过水灾,五十年前有过一次大蝗灾,最近二十年亦算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般的天灾实属罕见。细长的眉眼远眺时露出一丝茫然与不忍,微风拂过,似乎都带着几抹细微的啼哭。

    茫茫中卞修忽的感觉到一股注视的笼罩,似阳光被筛过后从四面八方绵密涌来,四下一寻,却又了无踪影,如若幻觉。

    在听到州官哆哆嗦嗦提到颜绍辞、颜青鸾、槐花三人解囊相助时,卞修身后的厉尚书躬身在卞修身边道:“臣三年前出使羽国,见过玉锦侯,同名颜绍辞,而玉锦侯也确实有个妹妹,不知是否正是玉锦侯兄妹俩”

    闻之,卞修眼微眯,随即问话州官。如真是羽国侯爷,便又涉及两国邦交,不可疏忽。州官于是将颜绍辞形容了一遍,厉尚书当即确认。在州官躬身带路下,卞修启步走向冉冉隔壁。

    冉冉呆立在门口许久,听到百姓的拜谢声,直到众人如潮水般让开一条道,州官引着卞修和大臣向着她走来才发现异常。忙乱中急忙放下布帘,挡去他的光影,也挡去她的错乱。却在放下的一刻看到了卞修,依旧是那个人,那样的脸庞,只是清瘦了一些,眉宇间多了丝忧色,如碧波上的杳杳雾气。她终究还是没出息,见不得他忧虑,整个人也恍惚起来。

    听到门前踢踏有致的一群脚步声,她飞快窜到简易床床板底下,不知为何会有这么多人涌来。人群似乎不是冲着她的帐篷而来,只在附近,也让她稍稍安了心。身下凉凉的,她却全然不觉。

    过了很久才听到众人离开的声音,一切慢慢静下来,冉冉散乱的思绪也慢慢回复宁静。

    “槐花,槐花。”颜青鸾莲步小跑过来,一揭开布帘就看到坐在床头痴楞的冉冉,“槐花,你今天可真奇怪。”

    冉冉捂了下半边脸颊,视线扫向门外,“刚刚是不是有人去找你们”

    “是啊,是你们宣国皇帝,大哥被你们的一位大臣认出来了。”颜青鸾靠坐在她身边悠然道,“你没出去太可惜了,真没想到你们的皇帝这么年轻,还生得那么好。我听王大婶说他免了潼州人民以后十五年的赋税,朝廷还拨款赈灾,大家都说这是个好皇帝,只亲自南下就很让人吃惊了。”

    冉冉从没发现一向婉约的颜青鸾也会有啰嗦的时候,只是听到有人夸赞卞修,她还是忍不住欣喜。除了不爱她,卞修在其他方面皆无可挑剔,可不爱她也不是他的罪啊。

    颜青鸾又道:“你们皇帝这次南下,刚立不久的宠妃也随行了,就在顺天府的行馆。”

    是唐绯语么

    如一捧雪水落在心上,冉冉的心彻底静下来,满眼的不安和狂乱渐渐褪去,溢成嘴角释然的笑弧。被远去的回忆弄得这般狼狈,实属不该,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完全无交集的人。

    经过勘察,潼州毁损大半,要想重建难如登天,更何况山峦屏障一去,该地地势较低,一旦有水患必首当其冲。潼州人民虽不舍,却也毫无办法,只得听从朝廷安排。

    宣国史册载:修帝三年春,顺天府潼州遇特大泥石流灾,城毁,迁入顺天府东部,原籍潼州者免赋十五年。

    平静安宁的小城潼州从此消失,掩埋在历史的年轮下,成为人们记忆中的一笔浓墨重彩。

    将脸裹的严严实实,冉冉出了帐篷。尽管卞修和朝中大臣都在行馆,不会随意出现,却也是安全为先。潼州姱族人很多,她这个装束倒也并不引人注意。

    颜绍辞独自一人站在河边,柔风绿水间,他发上的银色缎带也在轻舞。目光落到水中一对交颈鸳鸯身上,不禁出神,水面上似映现一个浅笑的脸庞。微弯的眼角带着一丝慧黠,洁白的贝齿沉默时候居多,但凡开口却又是明朗的。低调朴素,来历却神秘,仅那只耳坠就不是普通富家所有,该是贵族之物。

    说来自己也觉纳闷,这几天总会想起那段时间和她一起搬运泥石的画面:满载的背篓比她纤细的身体还宽,就像一块大石压在乌龟背上,只是小乌龟还在跟着男人们来来回回地奔走,浑不觉自己的腰背都弯了。他从没想过劳作的女人原来这么漂亮。

    伸手掏出那只耳坠,不禁失笑,莫非自己是对勤劳的女子有好感那以后娶妻只需去乡间选拔即可。

    “颜绍辞,你一个人笑什么”

    颜绍辞听到这声音,心虚手一滑,耳坠掉进了河里,转身却惊到了,眼前是一个土布衣裳、土布覆脸、土布头巾姱族妇人装束的女子,只一双易辨识的明亮眼眸露在外面忽闪着,一时忍不住笑出声,这女人可真会逗人开心。

    冉冉早知他会有这个反应,在布巾下撇撇嘴,随口问道:“你刚才是不是掉了什么东西”她走到河边的时候发现一道亮闪落入河中,流星一样。

    “没有啊。”颜绍辞毫不犹豫地回答。

    冉冉点头,也不以为意,只当是自己眼花了。

    河边青葱草地上有几个小童在玩耍,无邪的脸上尽是开怀和童趣。其中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脸圆圆的梳着两小髻,特别讨喜,两边的小梨涡在阳光下像是会说话似的。

    “一二三四数星星,你说你是狐狸精”软软的童音漫过河岸,让人不由自主地笑开颜。

    颜绍辞忽然感叹道:“小孩子多好,发生的事情转眼就忘记了。”此生唯一一次历经险情,他感慨颇多,终生难忘。

    泥石流过去才一个半月,很多人依旧沉浸在失去亲人的哀痛里,只是重建新屋和忙碌的生活暂时掩盖了这份悲痛。

    冉冉侧头看了他一眼,轻轻开口:“”

    颜绍辞忽觉她眼神一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侧石子路上出现一辆马车。马车并不张扬,黑色缎身,随石子路微微地颠簸着。

    冉冉躲向颜绍辞身侧,极力想保持平静。这马车没有问题,问题是车夫,车夫是侍卫统领林清。能让林清驾车的,当只有卞修一人。

    那马车行至他们身边停了下来,冉冉大骇,拽住颜绍辞的胳膊将头埋在他肩上。一阵清香从鼻尖传入,颜绍辞心旌微动,却发现身边的槐花竟在簌簌发抖。

    林清认出河边站的是羽国玉锦侯,撩开帘子向卞修通报了一声,过了一会着便装的卞修即走下马车向他们走来。浅色长衫,束以金色腰带,发上亦是金色缎带,乍看下会让人误以为这只是个风流贵公子。

    触眼所见是一身紫衣的玉锦侯被一个穿着略显臃肿的姱族女子紧紧抱住挣扎不得的画面,卞修眼角微挑。

    颜绍辞一边甩着冉冉,一边无奈道:“皇上请恕颜绍辞无法行礼。”又甩了一下,依旧未甩开,“这是我朋友槐花,她有点不舒服。”

    “槐花”卞修侧身看向冉冉,因被颜绍辞所挡,只看到一块土黄的衣料,唇角扬起,清越的声音带抹笑意,“你朋友没事吧”

    颜绍辞正色道:“没事,只是,吃坏了肚子。”也许是脑子

    冉冉觉察到卞修打量的目光,心知一个平民百姓不该见了皇帝也不行礼,那样反而惹人注意,只得认命地跪下,整个身子趴在地上:“民女叩见皇上。”压低的声音用的是潼州特有的乡音,潼州话听多了她自然也能学来几分,虽不地道但是唬卞修足够了。

    “起来吧。”卞修看了眼几米处跪着直颤抖的姱族女子,即撇开视线,冉冉忙躲到颜绍辞身后垂下头。她这个模样,只要不用原来的声音,是断然没人认得出来的,自己刚才真是急昏了头。

    “哇哇哇,你们都是坏人,你们欺负我。”先前那个小女孩坐在地上,哇哇嚎啕哭起来,两三个小男孩得意地闹哄着散去。

    小女孩就在卞修身后,哭得极其伤心,卞修微犹豫,伸手把她抱在怀里。小女孩又扯着嗓子朝天哭了一会才发现有人抱着她,脸上挂着两条泪串,呆呆地看着卞修,奶声奶气道:“大哥哥,你生得真好看。”

    卞修身形一滞,被无声地撩拨起心里最隐秘的角落,似乎很多年前也有人说过同样的话话,捏了下小女孩的圆脸,“叫叔叔。”

    “噢。”小女孩乱乱地抹了把脸上的眼泪,突袭般在卞修脸上亲了下,发出啾的一声,不哭了,咯咯笑着。

    卞修也笑了,光风霁月般,“你家住哪里,叔叔送你回去。”

    小女孩指了指远处的帐篷群,“第二排第三个,最大的那个。”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瞅着卞修的脸。

    卞修转身向颜绍辞示意离去,却从旁边收到一个仓促收回的眼神。冉冉低垂的卷翘睫毛微微翕动,双手不由自主地在宽大袖口中拧紧。

    甩去心里的异样,卞修带着小女孩走向马车,小女孩的声音从风中传过来,“大哥哥,你今天就住我家吧,我会做饭哦,我做给你吃”

    人影远去,颜绍辞终于有时间收拾还在发楞的冉冉,桃花眼里满是疑惑和不良的讯息,“槐花,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吃坏肚子了嘛。”冉冉亦收回眼神,整理好脸上的布巾向着马车相反方向走去。这样的卞修是她极少见到的,可又觉得他本该如此。这样的不期而遇也是她始料未及的,如果可以,她宁可永不相见。

    颜绍辞看着她的身影微微出神,过了一会走向河边耳坠掉落的地方,踏足进去。

    第 1o 章

    卞修就在顺天府,近在咫尺,怎可能视而不见

    真实的感觉和理智往往是背道而驰的,如果能轻易把旧日情爱当成挥手袖底风,世上也不会存有那么多痴人。

    多呆一天就多一分风险,冉冉催着颜绍辞即刻上路,颜绍辞答应两天后出发。有玉锦侯颜绍辞这样的珠玉在前,冉冉这朵槐花乐得成为一片无人关注的小花瓣。

    潼州幸存百姓迁入顺天府,说起来容易,实行起来却是繁琐复杂的,好在一切都在慢慢进行。修帝亲下关注,地方官员更是不敢草草了事,一切都慎之又慎。

    这几天冉冉的姱族装扮就没有卸下过,颜氏兄妹虽诧异,却也只当她是好玩。三天后传来一则不妙的消息:修帝在行馆设午宴,接见此次事件中的一些重要人物,如府尹州官,有突出行为的百姓,共计十三人。其中玉锦侯颜绍辞与其妹自然是上宾,而槐花因首先发现泥流和解囊相助也于宴请之列。

    冉冉自然不去,窝在床上装病。颜绍辞无法,只得和颜青鸾两人前往。由颜绍辞替她请准,倒也无人怪罪她的因病缺席。

    非常时期不宜铺张,仅是简宴而已。颜氏兄妹坐在贵宾位,和文武大臣与其他人一起等待修帝。

    颜青鸾向颜绍辞靠近一些,声音轻柔如上好的缎面相抚,“大哥,我听说今天宣国皇帝的瑾妃也出席,我很想看看她长什么模样。”

    “你啊。”颜绍辞无奈地瞅了妹妹一眼,双手置于桌面,指尖轻点,似是弹奏的动作,只是其中韵味只有他自己知晓。他自然不明白女儿家</br></br>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