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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春慵第4部分阅读
    心思,美丽的女子多半会对其他美丽女子抱有一份好奇。

    尖细高昂的声音穿过众人耳膜,“皇上驾到”

    所有人起身行礼,眼前顿时炫亮一片。卞修已换上龙袍,戴着属于九五至尊的金冠,不复前几日的潇洒不羁,多了分威仪和清贵之气。华光溢彩,光影在其身上流连,皓月风华尽显。

    大家也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瑾妃,髻首微侧,斜插一枚鎏金云朵型简簪,略施脂粉,却增颜色;淡黄逶迤长裙,裙裾款款;肤若柔珠光泽匀,眼神如水气如兰,竟是个气质清淡绝尘如同随时会飞入月宫的女子,而不是妩媚妖娆的宠妃。

    颜青鸾有瞬间的失神,颜绍辞双眼亦直直射向瑾妃,毫不掩饰其中的惊艳和惊诧,直到众人坐下他方才收眼。

    觥筹交错,言辞晏晏,颜绍辞皆不入味,眼神不时地飘向瑾妃。心里似有什么在慢慢升腾,好像瞬间明朗,又好像全然混沌。

    颜青鸾见大哥沉默不语,只在一边啜着樽中酒,挨过去低声调笑道:“大哥,我瞧槐花和那个瑾妃倒有七八分相似,不如我们把槐花也献给宣国皇帝吧”

    颜绍辞神色微淡,惯笑的桃花眼染着一层淡淡的失落,“像吗我怎么一点都不觉得。”

    “大哥你眼力不如我,明明就挺像的。”颜青鸾撅了撅嘴,见颜绍辞兴趣缺缺,也不再说什么。

    颜绍辞在冉冉屋前唤了几声,无人回应,于是向群居地后方走去,果然在粼粼波光的河边看到了那个土黄的身影,迎着灿暖的骄阳,在光纹中泻下一地清灵,恰似走入画中。

    捡起脚边的石子,冉冉斜着扔向水面。这是她刚从一群小童那学来的,石子可在湖面上连续跳跃好几次,只是她的石子一进入水面就嗖的沉下,水漂也不带一个,还真是懊恼。

    “不是这么玩的。”颜绍辞在她身后观望许久,实在看不过眼开了口。

    冉冉转身,依旧是只露出一双眼的姱族装扮,眼里挑着疑问道:“你玉锦侯也会玩”这玩法似乎是乡间小游戏,至少她在宫里未曾见过。

    颜绍辞微微一笑,俯身捡起一小石子侧身扔出,那石子竟连打了七八个滚直逼对岸,如沾灵性。

    “你快教我。”冉冉乐了,连带着眼眸越发晶亮,星芒一般。

    河岸边两个身影乐此不疲地鼓弄着小孩子的玩意,漫漫遐意无声地淌过。

    “你不能那样扔,得斜着擦过水面。”

    “这样吗我试试。”

    “力度别太大,控制不住就落了。”

    颜绍辞眼里盈满笑意,在猜测冉冉会不会开口问他今日午宴的事,却一直也没等着。终于在冉冉的石子成功跳跃两次之后,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冉冉,状作沉思:“你上午不是虚弱憔悴地下不来床吗”

    冉冉仍沉浸在投石成功的乐趣里,闻言,眉头一挑头一偏,“不关你的事。”颦眉顾盼间自然流露一丝俏皮的妩媚,从眼梢处晕开,悉数纳入颜绍辞的眼。

    “欺君之罪可是很严重的,你说你们皇帝发现你装病会怎么处置你呢”颜绍辞似是随意提起,略带深意地望向她的双眸。

    举起石子的手奇异地僵硬着,很快又放下,明亮如夜空星芒的眼眸似染了墨,变得浓重起来,“你说的对,欺君之罪很严重,我现在马上回去躺着。”是她大意,疏忽了这一点。好在她刚出来一会,也就那几个小童瞧见。

    她当然不知这是颜绍辞的存心试探。

    颜绍辞见她神色骤变,又肯定了几分自己的猜测:上次在河边遇见宣国皇帝时她极度反常,今日装病不去赴宴,皆是一个理由:她认识卞修。只是到底是她像瑾妃,还是瑾妃像她,无从得知。

    颜绍辞也跟在她身后回帐篷,前面那个娇小的身影闪的飞快,像在躲避牛鬼蛇神一般,骄阳似乎也蒙上了一层阴霾。

    白日里冉冉不敢随意外出,得装成病重的假象。一个人躲在帐篷里无事可做,就会胡思乱想,想着想着自然而然就会想到卞修。

    趁夜晚无人出去透透气,夜静风清,凉风习习,心倒是平静了不少。只是不一会就下起了大雨,她仓促跑回帐篷却还是湿透了。可能是这段时间精神紧张身体劳累以致人很虚弱,当晚冉冉就发起了高烧。

    有时事情就是如此,假装什么,什么就会发生。她托病不去赴宴,转而就真的“遭报应”病倒。浑身无力地瘫软,眼前一阵阵发黑,一个人昏昏沉沉地蜷在床上。

    那次冉冉坠马扭伤脚的晚上下了一夜大雨,好像要洗去世上一切尘埃似的。第二日听说卞修生了病,高烧不醒,她瘸着一只脚蹦到卞修的寝宫,急得直打转。

    皇父日间来看过两次,方贵妃回乡省亲不在宫内,卞修床前只她守着,外间还有几名宫女和太医。

    太医已经诊断过,也喂他喝了药,可卞修还是昏迷不醒。十二岁的冉冉也不知该做什么,只不停地替他更换布巾冷敷,替他擦拭手和脖子。他从小跟着前国师练武,身体一向强健,怎么一下子就病这么严重了呢冉冉真怕他烧坏身体。

    “卞修,快点醒过来啊,听到没有”冉冉抓着他的手,小手心里都拧出了汗,不停抚着他的脸唤他。

    直到后半夜卞修才缓缓睁开双眸,第一眼便看见趴在床边的小小身体,脑袋上的小髻松松歪着,粉嫩的嘴唇细致地抿着,秀气的眉似打了结,两只小手仍攥紧了他的左手。

    掌中卞修的手微动,冉冉就察觉到了,一看到醒过来的卞修顿时眼睛蒙上一层亮彩,绚丽至极,声音亦如迤逦山泉,“卞修你醒了,可吓死我了。”

    视线瞬间交缠,眼瞳中倒映出彼此的颜容,一个喜极灿笑,一个古井无波。冉冉觉得卞修的眼神一直萦绕在自己周遭不散,有些异常,怕他烧坏了脑子,手背贴上他前额小心翼翼地问:“卞修,你觉得怎么样啊”

    卞修依旧没有回应,目光只浅浅地专注在她身上,冉冉大急,瘸着腿就要去外面找太医。病中的卞修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使力竟将她拖回床上抱住。

    他的鼻息就挠在她耳后,他的脸轻轻摩挲着她的发,冉冉直从耳根羞到了脖子,她和卞修还从未如此亲近过,卞修已然长成的少年身体让她既觉熟悉,又陌生地心慌慌。

    因病而沙哑的声音自她耳际划过:“冉冉,我没事。”环抱她的手有力地圈住她的细腰。

    “噢。”冉冉低低应着,唇角漾出柔柔的笑,两排浓密的长睫似翩飞不止的蜻蜓之翼,泄露着悸动不安的少女心思。

    “脚还疼吗”呢喃轻语,带着眷眷柔情。

    冉冉在他怀里直摇头,不疼,真的一点都不疼。

    那次病中的卞修好温柔,记忆中怎么也拭不去。

    “卞修”含糊朦胧的名字从齿间滑出,低喃中带着尘封的想念。

    第 11 章

    “大哥,你别着急,马上就到了。”颜青鸾见大哥神色不对,马车里弥漫着一股紧张悬浮的气息,开口安慰他。

    近中午时分颜绍辞来找冉冉,才发现昏睡已久的冉冉全身发烫地昏迷在床上。这里唯一的大夫不在家,颜绍辞无法,只得和颜青鸾带着冉冉往顺天府市集奔去。

    颜绍辞又摸了下冉冉的脸,眉宇间蹙着沉沉的忧悒, “不行啊,再烧下去人都要烧坏了。”

    颜青鸾垂了眸,兀自看着一边发呆,秀婉的眉锁着。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许久不见动静,颜绍辞撩开车帘前流苏,“怎么回事”

    车夫答道:“公子,城门口堵住了,所有马车都进不去,好长的一串。”

    颜绍辞脸色一沉,当下抱起冉冉下了马车往城里奔去,颜青鸾提着裙摆在后面怎么追也追不上。

    怀里的人已无知觉,纤细的身体透着郁郁的热,散乱的头发铺泻在她肩上他胸口,交织成这一世的命运思缕。颜绍辞向路人询问了最大的医馆,忙向着东三大街奔去,却在街道拐角处险些撞上一队豪华的车马。

    队伍最前方的人喝道:“大胆,惊扰圣驾,还不跪下”

    颜绍辞被挡住去路,知是卞修的车队也不便硬闯。恰巧这时林清骑马过来查看究竟,颜绍辞认出他是上次河边卞修的侍卫,“请转告皇上,颜绍辞的朋友重病需马上医治,还望皇上通融。”

    林清立即回去向卞修请示,过了一会回来道:“玉锦侯先请吧。”

    颜绍辞遂抱着冉冉急急穿过队伍。

    金色雕龙车帘被太监撩起,半露出卞修沉静扬玉泽的面容。悠远目光落向颜绍辞,见他怀里抱着一个素衣蓬发女子,一只手无力垂落在身侧,露出小半截干净莹白的指尖,半张脸掩在颜绍辞怀中,半张脸被头发遮住,似是十分虚弱。卞修心里没来由地一刺,口已出声:“玉锦侯。”

    颜绍辞转身停住,“皇上。”

    “带你朋友去朕的行馆,几位御医都在。”卞修的目光又落在前方素衣女子身上,那纤弱的身体近在眼前,怔忪间却又像远在天地尽头一样缥缈无迹。

    行馆就在前面,医馆稍远,且不知医馆是否还要排队,能有御医即刻医治自然最好。颜绍辞微一迟疑,当即谢过卞修,不自觉又将冉冉的脸往怀里带过一些,便随一名太监去了行馆。

    卞修轻甩袖,有些讶异于自己的不安心绪,示意队伍继续前行。

    替冉冉把脉的是宫里资深的刑太医,只是隔着纱帐也未看清床上的人。诊断结果是染了较重的风寒,再晚小半个时辰怕就危险了。

    颜绍辞终于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后背汗涔涔一片。

    冉冉醒过来时已是半夜,周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床边还趴着一个紫衣人。知道是颜绍辞在照料自己,冉冉心里涌起一阵暖意,伸手推了推颜绍辞,只是力量轻弱得像是在抚摸。

    颜绍辞睡梦中感到一阵轻揉,以为是府中的小狗在挠他,遂甩开道:“别闹。”

    无甚血色的唇浅柔一拂,冉冉不再去吵他,默然抬眼却看到紫檀木描金雕花床顶与淡粉色纱帐,吃惊不小,用力拽了拽颜绍辞的胳膊。

    颜绍辞终于醒来,宽怀的一笑让眼眸染上了阳光,伸手探了探冉冉的额,如释重负般点头:“没事了。”

    “这是哪儿”冉冉环顾屋内,茫然问道,声音重重地喑哑。

    “这里是”颜绍辞蓄意一顿,也不忙着答话,欣赏了好一会她的茫然才凑到她面前不怀好意道:“顺天府宣国皇帝的行馆。”

    不出意外地看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恐慌,颜绍辞强按住她坐起的身体笑道:“放心吧,没有人瞧见你。”

    当然是没瞧见,不然也不会只他俩在这屋里。好在她只是个普通人,卞修不可能亲自来探望。一时无语,冉冉两眼无神地盯着床顶上的雕花,屋里静的似只剩下她睫毛上下起伏翩飞的韵律。

    “你认识他对不对”颜绍辞侧身坐在床沿上含笑看她,不动声色地挖了个小陷阱。

    冉冉思绪混沌,不假思索地回应:“不认识。”

    “我还没说是谁,你就猜到了”

    冉冉睨他一眼,脸一垮,扯过被子蒙住脸。

    “好了好了,我不问就是,你是病人都依你。出来吧,别闷坏了。”

    颜绍辞只得妥协,谁教她是病人呢上前掀起冉冉的被窝,露出她苍白的脸,嘴角的笑容无力却带着点得意。

    哼笑一声,颜绍辞替她拢好被角。

    昨夜风骤雨急,今夜已是月色皓皎。繁星坠落湖中,如星雨漂浮,铺开一池烂漫。屋内袅袅熏香未曾停歇,伴着熟睡之人悠然入梦。

    卞修倏然抬眸,这般宁静春夜却心绪难宁辗转难眠,悄然起身,着好衣袍后跨步入隔壁内间。借着外间烛火,依稀可见那熟悉的面容,呼吸匀匀宁静恬合,俨然已在睡梦中。闭上眼的谭瑾儿和冉冉几乎无异,只是一睁眼便能分清,一个清冷似水不食烟火,一个明如朝阳娇俏灵动。

    当日一意孤行留下谭瑾儿遣散众秀女,不仅太后震惊,整个后宫亦哗然。只是朝廷之事卞修会多方权衡,后宫之事却独断专行,太后见他心意已决,只得应了,连带着对这位酷似前儿媳的瑾妃也极不入眼。

    凝视许久,修长的指轻轻落向谭瑾儿,在她睡颜上方沿着五官一路游移,落下暗暗的淡影,许久不曾唤过的名字喟叹般溢出:“冉冉”

    窗外树影婆娑,在窗下映出清淡的墨色。颀长身姿离开后,谭瑾儿双眸睁开,静默片刻翻身朝内,却再也阖不了眼。

    午夜的行馆在沉睡中,只有定时巡逻的御林军出没。卞修拣着寂静处慢走,挥手喝住行礼的守卫,行馆依旧安静如水。

    林清寻了来,他向来寡言,只跟在卞修身后。卵石小径暗香间两人静静走了一段,卞修见他几度欲言又止,敛眉轻声道:“林清,但说无妨。”

    林清健硕的身姿微躬,声音持和,“皇上交代的事儿,臣已查明,确如皇上所料。”

    “是吗”低喃的话语听不出喜怒,幽暗中一缕轻叹似宽了怀。

    “可要臣派人继续寻找”

    “寻着了又能怎样”声音在晚风中带着一丝恍惚。

    林清细细揣摩主子的心意,却默默不可知。

    旁边一处屋内仍掌着灯火,卞修微诧异,招来一名守卫问话,守卫恭敬答道:“是羽国玉锦侯和他的朋友。”

    卞修这才想起白日里的事,一念倏闪,莫非那女子还未脱离危险眼神微敛,向着灯火处缓步迈去。

    颜绍辞替冉冉拢好被角,正欲消遣她几句,门忽的轻轻被推开,伴随一阵暖风和不容忽视的强烈存在感。

    “皇上”颜绍辞讶然呼道,进门处金冠束发长身玉立的人绝对是宣国皇帝无疑。这一惊不小,万料不到卞修会深夜在此出现。颜绍辞音调略扬,一是惊讶,二是有意提醒床上的人。

    冉冉未听到开门声,一时摸不着头脑,以为他在诈自己,沙哑道:“你想拿皇帝吓唬我啊”

    “朕有那么可怕吗”声音疏疏带抹探究的意味,卞修似夜沉眸扫向床间,视线却被婉雅纱帐所阻。

    冉冉心跳滞止,随即狂如战鼓,圆睁的眼与颜绍辞肯定的目光对上,反应过来忙不迭彻底钻进被窝。这个时候她也顾不得君民之礼,只要不让卞修瞧见她就成。

    颜绍辞的声音从被窝外传来,让她心安不少,“我朋友向来胆小,还请皇上莫怪罪她的失礼。”

    卞修走近,见被窝静置不动,漫不经意地笑了。他向来也不甚拘泥于礼法,更何况在宫外,遂也不以为杵。

    “玉锦侯的朋友没事吧”卞修又扫了眼隆起的被窝,心里泛起的好奇自己也觉吃惊。背对烛光,他的神色隐匿在暗影里,声音却顺着光纹传出。

    颜绍辞微笑道:“刑太医已经开了药,她也退烧了,多谢皇上出手相救。”

    “玉锦侯对潼州百姓仗义之助,朕铭感在心,他日邺渊之会,当亲谢贵国圣上。”

    邺渊之会乃是宣羽两国皇帝盟会,自三十年前开始举行,每五年一次,地点为宣国和羽国相邻的两个边境大城谭贡和邺渊相轮。金秋又是盟会之期,地点轮到羽国的邺渊。

    “皇上谬赞,颜绍辞汗颜。”

    冉冉在被窝中咬唇,这两人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被窝里闷闷的,她几乎不能喘气,只能硬憋着。听到卞修开口,越发屏气屏得难耐。

    卞修发现被窝稍抖动,竟觉察到里面的人心生不耐。深眸倏抬,幽瞳中笑意起,心上烦闷似乎消去不少,闲闲地继续与颜绍辞相谈,而颜绍辞亦含笑应之。来来往往直有一炷香时间。

    冉冉又急又闷,小心揭开一道缝隙呼吸新鲜空气,终于听到颜绍辞恭送卞修离去的话语,也从缝隙中看到门扉边一角浅青色衣料悠然闪过。

    “出来吧,他走远了。”颜绍辞倚靠在床柱边,目光湛然,好奇与失落并辔而行。既想要挑开那层薄纸,却又隐隐感知那是一块禁忌之地,不能随意触碰。

    冉冉掀起被子,憋得潮红的脸掩盖了方才的苍白,眼眸一凝,嘴唇嚅了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颜绍辞轻微一叹。微微晃动的烛光照进他的眼,闪耀的是清澄如水,和一抹淡淡的无奈,“我先回房,你好好休息。”他想知道的事情很多,不急于在她病中追问。

    感激地目送他离去,冉冉闭上眼。也许是昏睡久了,也许是心还没静下来,此刻全无睡意。

    第 12 章

    又一次意外之遇让冉冉急切想要离开行馆,第二日仍无力,第三日身体刚有些气力就坚持下了床。

    颜绍辞见她层层叠叠将脸和脑袋捂了个扎实,装扮出类似姱族服饰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濯濯如春月。冉冉即在一脸坏笑的颜绍辞帮扶下跨出房门,触碰到第一缕阳光时有些不适,眯眼适应了好一会。

    行宫中恐有大臣出入,冉冉垂眉敛目随颜绍辞一步步向外。这里虽比不上皇宫,倒也碧台楼阁春意醉人,只是她无暇欣赏。每一步都走得忐忑不安,也尽量冷静沉着,生怕引人注意。

    尚未恢复的身体还很虚弱,在拐弯跨过一处庭院的石槛时冉冉腿一软栽倒在地。颜绍辞忙俯身扶她,庭院另一侧却也伸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在触碰到冉冉的手臂时滞住收回。

    冉冉一见那玄黑貂皮靴便知是何人,几乎无法置信,心慌下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腾地跪了个端正,“民女叩见皇上。”依旧是半相似的潼州口音,加上沙哑带些鼻音。颜绍辞遂放开手,也躬身行了个礼,“颜绍辞见过皇上。”

    “你叫槐花”

    熟悉的清冽声音传来,冉冉整个人一震,假作战战兢兢道:“民女,是,是叫槐花。”

    “起来吧。”

    冉冉慢慢起身,垂眸看着地上。这几个月她清瘦不少,又妆扮成这样,只要不让卞修瞧见她的眼睛,定是认不出来的。

    “身体好些了吗”

    冉冉万没想到卞修会询问她的病情,换做以前也不会,喉头微梗,原本无味的舌尖回旋起酸涩,一点点蔓延开。一旁的颜绍辞答道:“多谢皇上关心,槐花已无大碍,我们正准备回去。”

    卞修稍点头,打量着眼前裹得严严实实的冉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觉扑面而来。直觉布巾下会有熟稔的眼神,他径自抬手托她的脸,尚未触及下巴冉冉已警觉地后退一步,低头继续弓着腰。

    庭院中花香轻轻游走,三个带着暗潮的情怀迎风而伫。

    卞修亦自觉不妥,收回手,宽大水袖在花香间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泛着些许深蓝的眼眸也恢复了一贯的沉静,似乎刚才的恣意只是一时的幻觉。

    “去吧。”声音淡和,听不出情绪。

    颜绍辞拉着冉冉行礼,“谢皇上。”

    卞修的背影消失在庭院拐角处,置于身后的右手手掌舒缓地一张一合,无形中消散了所有的张力。

    冉冉抬眼看着空空的角落,暗自庆幸,亦暗自失落,她和卞修是有缘的,冥冥中总会遇见,却也是彻底无缘的,纵使相逢也不能识。即便是认了,那又能怎样惠馨皇后已在卞修手中死去,天下皆知。对于这一点,她看得透亦能释怀,却终究抹不去心底的一丝怨。

    休养了几日冉冉虽未痊愈,却也无大碍了,几人准备启程回羽国。

    “青鸾,你们羽国和宣国都差不多吧”冉冉收拾着干净衣物,随口问道。

    颜青鸾瞥了她一眼,神色淡淡地,“是差不多。”

    冉冉见她意兴索然,遂停手转而看向她,“你这两天没事吧”自她从行馆回来后便发现颜青鸾神色低落,整日都敛着眉眼,对她也爱理不理。

    颜青鸾摇头,忽然问道:“槐花,你和我们一起去侯爷府吗”

    冉冉笑道:“当然不是。我不去京城,只是烦你们带我过去。”京城是非多,且偶有宣国使臣出入,她的确不方便呆在那。

    颜青鸾眼中一丝雀跃转瞬即逝,脸色也随之柔和起来。

    冉冉故意皱眉,“我有那么讨人厌吗你一听说我不跟你回家就乐成这副模样。”

    “没有,我想到要回家开心嘛。”颜青鸾挨到冉冉身边,“我帮你一块收拾。”

    冉冉笑着点头。

    原潼州百姓迁入顺天府的居址已最终选定,再过不久这片临时居地也将消失。人多是念旧的,临行在即,冉冉忽然有些不舍。此番一去,是抱了永不回宣的决心,这些共同经历灾劫的潼州百姓当不复见,宣国土地从此也只记得一片淳香。

    走出帐篷,抬眸发现身边的人都朝着一个方向奔去,冉冉拉住一人,“王大婶,大伙这都是干什么去啊”

    王大婶满脸笑容道:“皇上明天回京,临走之前来看大家。”走了两步又回头热情地拉住冉冉往前走,“听说这次是瑾妃要来,皇上宠瑾妃当然允了。瑾妃老家就在潼州,后来才搬离的,还真是我们潼州的荣光。有人说瑾妃长得跟仙女似的,槐花你跟我一起去,再不去就晚了。”见惯了冉冉的姱族装扮,王大婶倒是一眼认出了她。

    唐绯语是地道的京城人士,大约瑾妃另有其人。冉冉轻叹,都说帝王无情,果真应验得很。暗暗缩手,却抵不过王大婶的气力,又不便强着挣扎,普通百姓哪个不对皇帝妃子感到好奇的只得笑着跟她走了一会。

    眼见越来越近,人群就在眼前,冉冉心头一转,捂了下肚子,眉眼皱起可怜兮兮道:“王大婶我实在不行了,肚子好疼,可能吃坏了,我得先回去。”

    王大婶不疑有它,赶紧放开她使力挥手,“那快回去吧,你这丫头,一看身体就不够壮实。”

    冉冉暗笑点头,捂着肚子往回走,却没想到身后几米处立着颜绍辞,脸上的调笑显是将她的小把戏摸了个透彻。

    一旁人群静了下来,大道上以金色绣龙马车为中心的一行队伍驶近,护驾御林军也已在周围不远处立定。略一思量,冉冉即躲进人群后围,现在往回跑怕是太惹眼。

    颜绍辞不便加入,略走远,趁人不备飞身上了一棵树。清幽萦绕,一丛碧绿掩映着一双好奇的眼。

    冉冉低头默默窝在最后,谁也不会想到昔日尊贵的皇后将会在这里与普通百姓一起叩拜皇帝新妃。

    一声熟悉的高唱:“皇上驾到”

    冉冉随众人跪下,轻柔的风拂过,她却感到一种静谧的窒息。她的膝盖除了要跪卞修,还得向他的女人弯下,即使她不愿,也无可奈何。自打她离开皇宫,就注定是一介平民,从前的傲气和娇贵也一并抛下了。

    距离甚远,视线也被阻,冉冉模糊不清地听着卞修和瑾妃接受大家叩拜,和大家交谈。

    潼州百姓对这位潼州出身的贵妃亦钟爱有加,场面十分温馨。

    亲身体验和听旁人谈论完全是不同的感受。日光倾泻,微尘辗转,感情的沉疴终是不能痊愈,慢慢地冉冉眼泪滚了出来,露珠一般融入脚下草地,倏地消失不见。曾经梦中向往的鹣鲽情深已然出现,可惜不是她。

    时间过得极慢,终于捱到众人跪地恭送卞修和瑾妃离去,冉冉抬头,第一眼看到卞修和瑾妃的身姿。卞修亲手替瑾妃拢好披风,一如关爱妻子的丈夫,而后登上龙车渐行渐远。

    人群在笑谈中逐渐散去,只剩一抹土黄色身影停留在原地。待回转身时冉冉已摘去脸上布巾,嘴角带着浅然笑意。唐绯语时常入宫,这种场面并不陌生了,居然还会动容。今日对象变成瑾妃,他日还可能是蓉妃,薇妃。从前羡慕唐绯语,现下她也和自己一样,也许所谓的青梅竹马真的都是山岚雾气般的虚无。

    人影一闪,颜绍辞自树上跃下,两人对视良久,颜绍辞终于开了口,“你和他,关系不寻常吧”

    冉冉微扯唇,刚流过泪的眸子有些雨过天晴的味道。她几次异常都被颜绍辞瞧见了,心里也知瞒不过他,若明若暗自嘲道:“他是水,我是米,我们是水和米的关系。”

    颜绍辞蹙眉:“何解”

    “水和米在一起,很多年后水变成了香醇诱人的美酒,米却成了一堆无用的滥米。我就是那堆没用的滥米”冉冉握了握拳心,状似轻松地示意手中真握有一把滥米。

    “不会啊。”颜绍辞见她说得轻松,也恢复了平日的嬉笑,走到她身边道,“怎么能说是滥米呢可以喂牛,可以喂猪,大不了我牺牲点,拿来喂燃染,很能长肉的。”

    冉冉被逗笑,说得有理,并非全无用处。

    不远处露出一块淡紫色裙角,眼神略显哀怨,如冬日低徊的微雪。

    颜绍辞又弹了下冉冉的额头,“这哪是什么滥米,明明就是香喷喷的新米。以后别酿酒了,新米的用处还有很多。”

    冉冉笑着连连称是。卞修总是让她哭,而这个朋友却总是让她笑。

    颜绍辞见她笑容释然也笑了起来。其实这几日他已着人去查探,只是时日尚短还没什么消息。他只知道宣国皇帝卞修曾有一位皇后,死于去年冬天。槐花会是他什么人呢想来槐花这名字也是化名。

    冉冉伸出一根手指在颜绍辞神游的俊脸前晃了几下,笑道:“走吧,该吃饭了,青鸾还在等我们呢。”

    颜绍辞点头,跟上冉冉的脚步。且先不论她和宣国皇帝的纠葛,光看她偶尔落寞的眼神和单薄萧瑟的身影,也知道她其实是需要好好爱护的,不管是作为朋友还是其他。

    其他他到底是动了其他心思了么

    第二日初阳给大地镀上金色时冉冉和颜绍辞一行五人出发了。

    马车行至官道处停止不前,冉冉揭开窗格,见官道上一行长长的车队正往北行进,华丽壮观,赫然是卞修回京的队伍。金身雕龙车居于中央,红色车轮在初阳下染着目眩神迷的色泽。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从此千山暮雪,大约再无相见的时刻,她和卞修相识十年,亦缘尽于此吧。马车随后驶入官道,一路往南。冉冉轻叹口气放下窗格,趴回案几前加入颜绍辞兄妹俩的棋局。听说羽国四季如春,那真是个美好的地方。

    第 13 章

    “这里是邺渊,槐花姑娘,欢迎你来到羽国。”

    一声异常正经的“槐花姑娘”,让正在小窗格前频频向外张望的冉冉绷不住脸,噗的笑了出来。

    顶饰琉璃珠,布帘前垂着流苏的马车“得得”进入邺渊。行了五六日,冉冉终于跟着颜绍辞顺利离开宣国到达羽国地界,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一张脸总在窗前明眸神飞地看着外面。

    没有多做停留,他们的马车直奔羽国京城绵邑而去。

    行至大街中央,马车忽的停下,车上跳下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着藏青短襦烟红色极地长裙,明媚精致而不矫情。

    “槐花,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绵邑”颜绍辞春风含笑,全无离别时的悲秋伤春之色。

    冉冉重重点头。这是绵邑的邻城津州,距绵邑也就大半日路程,想见面是极易的。和他们兄妹俩相处了一段时间,也舍不得离他们太远。

    “槐花,等你安顿下来就告诉我们,自己保重。”颜青鸾将包袱递给冉冉,柔声告别。

    离愁别绪攀附上来,冉冉心里微酸,想说些体己话,在看到颜绍辞拨云见日般的笑容后硬生生缩了回去,眼中含雾地抱着小小的包袱一步一回头和他们挥手告别。

    那熟悉的马车扬长而去,只留给她一个空旷的背影。冉冉状似潇洒地甩甩包袱,融入津州。

    缓行的马车上,颜青鸾似是心情十分舒朗,“大哥,你怎么也不和槐花告别呢她一直在看你。”

    颜绍辞极好看的眉眼露出一抹略诡异的笑,看向窗外,额前几缕墨发颇有些闲适的意味。

    裙角在阳光下肆意飞扬,轻快明丽如小荷露尖。冉冉左右观望,不放过津州城内任何一处风景。羽国大城较之宣国,少了分繁盛浮华,多了分安宁祥和。

    闲晃了一圈,冉冉踏进一家饭馆用餐。她的几百两银子在邺渊即已兑换成羽国钱币,只是光靠这几百两是不行的,她必须找份活干。

    尚未等她召唤店内伙计,已有一掌柜模样的人迎了上来,面如春风,声如洪钟,“姑娘,饭菜已备好,马上送来。”

    冉冉有片刻失神,这当口两名伙计已经热情地将饭菜送了上来,八道菜两道点心,摆满了一桌。冉冉原本不是很饿,只那诱人的色香味让她食指大动。

    未等她开口询问,掌柜又笑容盛放道:“都有人结过帐了,姑娘只管享用便是。”

    冉冉细眉微攒,随即眸中已有点点黠意,轻笑一声,开动。

    暮色渐至的时候,冉冉去投宿,同样已有人安排妥当。接连两日均如此。

    这一日冉冉特意起了个大早。天色未亮,空气中满是未经尘染的清新沁脾之味。独自一人悠然走在大街上,窃笑不离唇,转了好一圈她才向着四周叫道:“颜绍辞你出来。”

    隐约有些许回音缭绕,淡薄如细微棉絮轻弹,却不见应声。冉冉眼中微露疑惑,复又叫道:“颜绍辞,你再不出来,我就”长睫快速翼动几下,不知该拿什么相挟。

    “你就怎样”身后终于传来颜绍辞华柔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讽。

    冉冉转身,颜绍辞的身形在初亮晨光中越来越近,眼中隐着笑意,神采飒然,若风无声。怪不得他临别时那般云淡风轻,原来是打算跟在她身后作弄她。

    待走到近前,两人端视半晌,冉冉侧眼道:“你是不是太无聊了”

    “无聊吗我看你这么可怜,总不能丢下你一人不管。”颜绍辞微一仰首,十足理所当然的模样。

    时已近春末,清晨不复寒凉之气,轻风也带了三分淡香。自那冷清的皇宫出来,遇到一个关心她的朋友实是她的幸运。冉冉脸上的笑容如晨曦初现,却口是心非地睨他一眼,“多大的人了,还这样幼稚。”

    颜绍辞也不反驳,见她笑容灿灿顿觉这两日辛苦没有白费。身形微动,已转至她身前,“走吧,没事出来这么早,真的很饿啊。”

    冉冉嘿嘿笑出声,丝毫不掩良苦用心,她原本就是故意起这么早。举步跟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逐渐喧哗的大街上并肩而过。

    冉冉准备长期居住羽国,是以先寻找住处。这也是讲求缘分的,她在潼州寻了很久都无收获,而在津州只两天便觅得一处。屋主是一对中年夫妇,儿子在京中谋了差事把两老也接去京城,遂卖掉旧屋。房子虽小,倒很干净齐整,还有个向阳小院,冉冉很满意,二百五十两定下。

    她的银子现下所剩无几,必须尽快找份工作。颜绍辞瞧她干劲颇足,也未施以援手,只一路陪着。

    冉冉心里十分忐忑,毕竟金枝玉叶这么多年,全无谋生能力。事实也表明人家一见她细皮嫩肉的模样便婉言拒绝。她的脸皮一天比一天黑黝,自然是抹出来的,惹得颜绍辞一见到她嘴角都泛着难以抑制的笑。

    宣羽两国女子大多不出外干活,一般地方也不雇女子,绣坊之类又需要较高的技艺,冉冉琢磨着大约只能去找份奴婢的工作。

    单手支腮坐在桌前看着摇曳的烛火,冉冉心里被细微的挫败感笼罩,难怪卞修瞧不上她,她确实一无是处,连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都找不到。被情伤过的人心底多少存了些自卑。

    大门外传来一阵叩门声,缓慢而有韵律,划破了屋中的沉寂。

    打开门发现竟是颜青鸾,冉冉又惊又喜,“青鸾,你什么时候来津州的”

    颜青鸾嘴角噙着笑,“掌灯时分才到。”

    冉冉拉她进屋坐下,替她倒了杯茶。颜青鸾温和的双眼细细打量着冉冉的小屋,半开玩笑道:“槐花,我还以为大哥金屋藏娇呢,原来不是金屋。”

    冉冉抬眸,昏黄烛光映出她细润的脸,满满笑意流窜在眼瞳中,“好名字,明天我就题块金屋的牌匾挂上去。”

    颜青鸾也笑起来,过了一会试探道:“槐花,你是不是喜欢我大哥”

    闻言,冉冉失笑,今日的颜青鸾尽说些不着调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心里已经有人了。”最后几个字,近乎呓语,如烟似雾。说完自己也觉懊恼,隔着千山万水竟还是放不下前尘旧影。

    烛光掩映,眼底的一点空茫和迷乱在他人眼中也是一种风情。颜青鸾垂眸,暗怪自己起初眼拙,才给自己带来今时的困扰。轻咳一下,低声道:“槐花,我有事求你帮忙。”

    “怎么了”冉冉回过神,br >免费shubao2</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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