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颜青鸾。
颜青鸾犹豫了一会,略带委屈道:“你也知道大哥虽没朝务在身,却也不能整天在外面闲晃啊。”
冉冉点头,她曾听颜青鸾说颜家是羽国开国功臣,世袭爵位。原先也有自己的封地,只是老侯爷在很多年前明智地自主将封地奉回,来到京城做了散官,从此远离了朝堂是非。朝廷感念颜家功勋以及忠贞之心,保留其爵位,是以颜家虽不能呼风唤雨,却也极其荣耀显赫。
颜青鸾接着又道:“让大哥回府是爹的意思,可我今天来找大哥,他就是不愿意回去,要留在津州陪你。槐花,你能不能劝劝大哥,他应该会听你的。”
冉冉不知兄妹俩携家仆出游宣国定了一年期限,现下三四个月便返回羽国,老侯爷自然也不会催促儿子回府,她只当是自己延误了颜绍辞,遂笑道:“放心吧,我明天就去和他说。”
颜青鸾见她应允,脸色越发柔和,如璀璨圆珠磨出的光华。
夜色已不早,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颜青鸾便婉笑着告辞,冉冉起身送她出去。
朗月皎洁,透过屋角洒下一地薄雾。忽闻一下呻吟,听去十分痛苦,颜青鸾瑟缩着,一手拽住冉冉,“槐花,你院子里什么声音”
“我也不知道。”冉冉的声音亦在微微颤抖,她刚搬来不久,可没听说此屋有甚不洁。
那厢矮树下有道淡淡的横斜影子,一抹异味扑鼻而来,地上也有星星点点的墨色,斑斑如天上星辰。两人互看一眼,醒悟,那里躲着一个人,星点是血迹。
冉冉轻轻叫了声:“什么人,出来。”
过了好一会,树叶簌簌响动,那人才从其后现身,魁梧的身躯微弓,捂着的左肩正汩汩冒着血。
几乎是同时,冉冉和那人认出了彼此:“是你。”
那人竟是当日带冉冉离开宣国皇宫的刺客大叔。院中虽不彻亮,但他们第一次相见也是在这般朦胧夜色下,彼此十分相熟。两人均颇为震惊,没料到会在羽国重见。
颜青鸾脸有讶色,“槐花,你们认识”
不容考虑,冉冉上前扶住那位大叔,对着身后道:“青鸾,你先回去吧。”
津州城内几条大街遍布官兵,正在密密地搜寻。一辆精美的马车行至街口便被拦住。
“车中何人,深更半夜还在外面,下车让我们搜查。”一名类似小头目的官兵喝道。
车帘一角被撩开,露出一只莹白玉润的手,手中还持有一枚令牌。官兵提灯细看,忙不迭行礼,“原来是京城侯爷府的人,小人多有得罪。”
玉手缩回,婉柔的声音自布帘内传出,“发生了什么事”
那名官兵恭敬道:“回姑娘,沐王在府尹府中遇袭。现其中一名刺客逃出,我等奉命连夜搜查。”
“沐王遇袭,刺客”车中女子喃喃道,倏地如水双眸圆睁,紧握令牌的指尖泛出白色。
“大叔,你怎么会在这里”家中无药,冉冉只得替大叔将伤口牢牢包扎,一层层裹紧。
大叔未回答,略经风霜的脸微垂,锁住了所有表情。
冉冉叹口气,上次没注意,方才替他包扎的时候发现他脖子和手上满布淡淡的伤痕,显是过着刀口饮血的生活。对这位带她逃离深宫的大叔,她一直持有莫大的好感。
很快大叔便起身往外,魁梧的身体带着一丝踉跄,“我走了。”
冉冉上前拦住他,“别急,先在这养着吧。”
大叔回头看了她一眼,敦厚的面容略带深意,“我留在这会连累你,等我离开后你马上把屋里和院里的血迹清理一下,别说见过我,自己小心。”
冉冉一时怔了,恍惚间大叔已经走出房门跳墙隐没在夜色中。冉冉想到大叔的话,也摸不清何意,转身将屋里细细清理了一番,便走向院中。
此时月色被墨云笼罩,黯淡了许多,使得夜更加静籁。门外忽然响起嘈杂声,接着新制的木门被撞开,冲进来一群官兵,来势十分凶猛。
冉冉心下一惊,问道:“官爷们何事”
“奉命捉拿刺客,搜查民宅。”
不由分说,几人冲进屋内,却一无所获。
几十支火把围住小屋,院中明亮如斯,还未来得及处理的血迹昭然呈现在众人面前。为首的官兵露出一抹阴险笑意,“姑娘,不知地上是什么”
冉冉虽不知究竟发生何事,却也知晓今日在劫难逃,遂笑道:“我说是动物的血,官爷信吗”
素衣墨发清简,笑容如春风般茸暖,在淡淡月色和煌煌火光下晕出一抹通透之色,那官差一时晃了眼,继而冷声道:“姑娘有什么话有什么冤,去向沐王说吧,窝藏刺客可是重罪。”
刺客,沐王冉冉瞬时明白大叔急着离开不想连累她的原因。只是通常官差连夜搜查民居会事先叫门,而非这般直接闯入马蚤扰普通百姓,更何况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除非已经得到确切的消息冉冉念头忽的被蛰了下,却很快甩开,暗笑自己多疑,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轻叹:“走吧。”
第 14 章
冉冉暂被关入大牢。她曾幻想过无数种新生活的可能,却独独缺漏牢狱之灾。
刺客同伙这个罪名不小,不知到时候会不会用上刑具逼供或者斩首示众颜绍辞应该会想法子救她,只是不知来不来得及。
冷静下来细想,这事确实蹊跷。她被押出小屋的时候发现周围只自家门前有官兵,好像是直奔她而去,而非逐户搜查。
可能吗
潮湿的暗处散发着一股霉味,内侧的干草堆内大约有些见不得人的玩意,冉冉不敢过去,坐在铁栏旁相对干净处抱着膝盖发怔。
无意识地摆弄着胸前的黑发,脑中竟清晰地浮现出那张本不该浮现的脸。此时她身在这黑暗牢狱中,而他该是美人在侧香满怀,高床暖枕酣梦连连吧。这慌乱无助的时刻冉冉发现自己对卞修竟连一丝怨怒都兴不起,只记得他的好。
与卞修初遇后不久即是春猎,那年的春天与往常一般美好无异。风清草柔天蓝蓝,马欢人笑乐悠悠。
“冉冉,乖乖在这里玩,不许骑马知不知道”八岁的冉冉刚学会骑马,皇父只允许她在一边瞧着,另派了一行人保护。
冉冉绷着脸抱紧肥妞颓废地点头。彼时肥妞还小,并不是很肥,只是一双狡诈的眼已初现端倪,趁冉冉一个不注意,“嗖”的挣脱开冉冉的小手臂跑了开去。
“肥妞,你居然敢跑。”
冉冉欢快地追着肥妞而去,小小脑袋上可爱的两小髻向阳翘起,皮肤在光线下几近透明,小巧圆润的下巴微抬四下搜寻。而在她旁边的树杈上,正悠闲窝着一只吹风的懒猫。
转瞬间一支箭从暗中射出,悄无声息,直指冉冉背后。肥妞惊恐地“喵喵”急叫,自树上跳下。
耳侧一阵急促马蹄声,电闪间一名少年自马上跃下搂住冉冉,两人在草地上打了几个滚。冉冉只觉方才有个冰凉的东西划过脸侧,四下一寻,几米处有一支利箭嵌在树上,入之甚深。
“没事吧”少年的声音质地清脆,清冽似泉。
冉冉认出救自己的人是日前非礼自己的卞修,微微酡红了脸,眼神闪烁着晃了晃脑袋,小手忙放开卞修。树影婆娑芳草萋萋,旁边两株盛放的小野花,是太阳温柔的双眼在凝视他们。
肥妞讪讪爬起身,不屑地扫了他们一眼,仰头扭动着身躯阔步走开。
冉冉四岁入宣国皇宫,得到皇父无上的宠爱,只是她的生活并非全是光环和荣耀,也同时充斥着无数“意外”。
她在假山下玩耍,头顶的假山石会无意中掉落
她随皇父去国寺终古寺上香,拥戴的人群中会突然出现行凶之人
香儿服侍她之前,她的贴身侍女是一名叫月月的宫女。某日小冉冉胃口不佳,遂将燕窝粥赏予月月,月月服用后却暴毙
此番种种,举不胜举,冉冉即在无限宠爱与光怪6离的意外中成长,直至卞修出现,如山之巅蓬勃的朝阳,带走了破晓前的黑暗,那些意外竟渐趋消失。
从那时起卞修即走入了她的生命,她少时柔软的心有了不一样的悸动。现在想起来,竟觉得都是甜蜜美好的往事。
身在这潮湿阴暗的地牢,睡又睡不着,不努力想一些让自己快乐的事情,就会分心去担心生死未卜的明天。冉冉闭上眼,思绪又开始飘远。
卞修那次病中的温柔是短暂的,待他病好之后又恢复了以往的态度,对冉冉甚至比以前更加冷淡。
香儿在一旁几次含糊相劝:“公主,香儿大胆说实话,我瞧五皇子对您似乎无要不您”
“不要再说了。”冉冉扁着嘴止住香儿。她明白香儿的意思,是说卞修对她冷淡无意,让她另觅夫婿。
十三岁的冉冉脸上还带有些许孩子气,却已开始渐渐长大。少女的心思多变而又敏感,听多了香儿的耳旁风,冉冉心里也觉委屈,遂开始赌气不理会卞修。
前几年的生辰她都是一早便去找卞修,这一年她按捺住自己,和卞哲以及其他皇子一起玩。除去卞修,她和二皇子卞哲最为合得来。
夕阳斜照,衬着宣国宫殿的高墙红瓦,映染了半片炫红天。相反地,冉冉却心情灰暗,卞修到此时仍未出现。
屏退了所有人,她一人徘徊在清幽小径上,倒着身子走路,白锻镶珠小鞋不断踢着脚下的石子,踢一下负气地骂一声“坏蛋,踢你”。
“是谁惹冉冉公主生气了”
身后突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随即笑开颜,卞修终于来找她了,接着又倨傲地翘翘嘴撇头走开,一副不愿理睬他的模样。卞修见她神色一变再变,嘴角露出难得的温柔笑意,一路跟上。这阵子冉冉对他冷淡疏远,他终是熬不住自己寻了来。
又是槐花遍洒香气袭人的时节,冉冉走至宫墙处已无路可去,只得在树下驻足。
卞修亦在一侧石块上斜靠着坐下,夕阳映出他完美的侧影,略显慵懒的清峻脸庞因着夕阳的渲染,夹杂着一丝绯色的暧昧。
冉冉走过去,缎鞋轻踢他的白靴,“看看你这样子,像未来的皇帝吗”
卞修抬眸,似是不经意道:“我不想当皇帝。”
闻言,冉冉嘴角笑容僵住。举宫皆知她对卞修的心意,卞修将是几年后的新君。他这么说,意即表明心迹:他不愿娶她。
心里泛起酸涩,指尖绞起衣侧,漆黑的眼眸被迷雾所润,冉冉极力笑着,“不愿意就不愿意嘛,总会有人愿意娶我。”
转身便跑,才跨步即被一股力拽回,卞修已抱她坐在自己膝上,伏在她肩头轻轻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近两年冉冉长高许多,盈盈一握间已有女子柔软的曲线,她自己也觉坐在卞修身上不妥,飞红了脸就要下来,只是腰间的手稳而有力她动弹不得。
心跳如雷,暗香浮动,轻舞的发丝撩起阵阵迷魅。
“今天又有很多人送你礼物了吗”卞修低头审视她,眼中有光,如萤火星点。
冉冉脑袋微点,心下暗暗欢喜,原来卞修并不是不在乎,仍就带圆的下巴翘起,炫耀地举起手一根一根掰着,“皇三哥哥又送了我一套骑马装,皇六哥哥最漂亮的是皇二哥哥送的青玉笔架,虽然我不常用,可是真的很喜欢。”
她的生日在春天,只有卞修从未送过她礼物。
举起的手被卞修包拢住,卞修细长的眼凝视她良久,出其不意地在她粉嫩的唇上啄了一下。冉冉扑闪的长睫便滞留在最上方一瞬不瞬。
又啄了一下,点水般轻触,灿阳般美好,冉冉愣怔地看向卞修,娇憨之态尽显。
一片槐花悠悠落下,划过她光洁的侧脸,面颊红透眼神懵懂,羞涩如天边若隐若现的云。卞修勾住她的身体,低头封住她微张的唇,辗转厮磨间只觉她比花瓣更加香甜
“啊”一声惊呼。
烂漫“吕”字不舍分开,冉冉睁开眼,瞧见香儿在一边捂着眼睛跺脚,“公主对不起,香儿不是故意的,香儿只是寻你回去准备晚宴。”
冉冉迷蒙的双眸瞬时清明,极快从卞修膝上跳下,乱蹦乱跳着一溜烟奔回寝宫。
纱帐内,锦被中间高高隆起如驼峰,内里正藏着一个干坏事被逮住的少女。
“公主,出来吧,没人会笑话你。”香儿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恶意,背脊正笑得一阵阵发颤。
被中之人佯装鸵鸟。
“公主,香儿真的什么都没瞧见,香儿发誓。”郑重地举起一只手。
锦被微颤,其间的人在猛烈摇头,闷着的声音传出:“不出来,我死也不出来。”
卞修真可恶,那时她才十三岁,还是个大孩子,居然就抱着她玩亲亲,害得她在香儿面前好多天都抬不起头。
“出来”香儿的声音忽然严厉了很多,泛着森森冷意。
冉冉继续捧着头闲晃:“不出去,我就是不出去。”羞死人了。
“臭丫头,死到临头还不听话点。”
一声怒喝,冉冉被人踢倒在地。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四周灰暗的墙和地上发霉的干草,她才清醒过来,还身在地牢中。
人生果然是一场虚空大梦。
狱卒板着脸冷冷道:“沐王和府尹找你问话,到时候识相点,免受皮肉之苦。”
冉冉摸了下绯红的脸,在这种地方竟也能安然睡着,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或许她就是误落在宣国宫殿里的一块沙石。
天终于亮了,今日是卞修生辰呢。
第 15 章
“王爷请稍坐,嫌犯马上带过来。”张府尹恭敬道。
“嗯。”偌大的厅内,主座位上坐着一持茶盏的年轻男子。这名男子生得极好看,未着官袍,一袭金线滚边黑衣熨帖合身,低调中透出一抹贵气,面上笑容亦如春风。只是张府尹鼻尖渗出汗意,深知他笑容越是煦暖,越是令人头疼。
黑衣男子即羽国沐王封沐离。这笑,便是二月里的春风,似剪刀,温柔中夹着利刺。
张府尹又道:“下官尚未对疑犯用刑,一切听候王爷发落。”
封沐离温文地笑了,将目光调向张府尹,“好,有劳张大人。”张府尹忙躬身退至一边。
冉冉被押出地牢,往前厅而去。前厅门前不远处立着一羸弱少年,背手挺胸凝视云朵漫漫的天空,圆圆的脸一派庄严之相,不知在想什么十分入神。冉冉认出这少年是那个叫天官的随从,于是想到颜青鸾曾说过他的一些糗事,不觉涌上笑意。
进得屋内,膝盖又被一拐整个人跪伏在地。屋中飘荡着一股郁郁沉沉的熏香,本该使人昏昏欲睡的迷味却让人无端心境清明。
自地上抬头,无暇旁顾,因之有一道锐利打量的目光向她投注过来。冉冉一眼认出上座的沐王便是当日潼州曾有一面之缘的黑衣男子。造化果真弄人,昔日偶遇可畅然一笑,如今却命悬他手。
封沐离右手伸向鼻侧,复又转向张府尹,笑中夹着睥睨天下的俊雅,“她就是被抓获的刺客同伙”
张府尹讪讪道:“该是没错,她院中有可疑血迹。”张府尹也没料到刺客的同伙竟是名女子,而且还是名看似柔弱的年轻貌美女子。
封沐离起身,缓步朝冉冉走去,滚边袍角在缓行中扬起一波幽光,直在她前方立定,“起来。”声音听似悠然,却绵里蕴威,无端给人压迫之感。
冉冉遂起身,和他面对面站立。四目相接,均波澜不惊,浅笑平和。
“他是谁”
“不知道。”摇头,她确实不知。
“他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实话。
“你们是一起的”
“不是。”事实。
“他为什么会在你家中出现”
“不知道。”
弗一出口,冉冉即觉不对,旋即笑起来,眸光流转,流漾着明亮的醉彩。她终究是阅历浅薄,几句最简单的话就轻而易举被封沐离套出事实,刺客的确曾在她家中出没。只这事原本就是他们认定的,也是事实,无需辩驳。
封沐离脸上笑意更盛,他瞳色深黑,乍看笑意款款,细看却是深潭。笑中竟掬起几缕冉冉略凌乱的头发梳理,发丝绕过指尖,触感极佳。冉冉心跳漏了一拍,摸不清他作何想法,却听他温温道:“只要你交出那名刺客的画像,其他的本王可以一概不予追究。”
这算诱降么冉冉曾听颜青鸾提过沐王的为人,在羽国几乎只手遮天,绝非心慈手软的善类,遂笑着作答:“王爷怕是要失望了,槐花不会画画。”
“是吗”封沐离的目光在冉冉笑如三月春风的脸上转了几个圈。
冉冉点头,神色平和中透着一股道不明的倔强。
封沐离放开她,转身回去坐下,斜倚在一侧,脸上依旧挂着淡逸的笑,嘴角的弧度似笑似讽,“世上有很多人,是笨死的。”
冉冉莞尔,透澈的眸子迎向他,“横竖都是一死,聪明地死和笨死没有区别,说不定笨死更加爽快一点。”离开皇宫后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面临这种境遇,起初惴惴惶惑,在地牢中呆了一晚渐复平静,既然一切天注定,她还有什么放不开的
日光透过窗棂铺陈而入,打在封沐离背后,将他照出一个若明若暗的轮廓。侧陈的身体看向冉冉,神色晦暗不明。
屋中一时静寂,张府尹打破沉闷道:“王爷,是否需要用刑,下官瞧这女子口风甚紧。”
封沐离未回答,只随意挥了挥手,张府尹便噤了声,暗忖莫非沐王有意放这名女子生路似有些不合常理。
此时门外有人通报:“王爷,大人,玉锦侯求见。”
冉冉眼神倏地一亮,嘴角绽出笑意,转瞬即适时掩住。颜绍辞他到底还是寻了来。
封沐离捕捉到她释然的笑容,眼眸轻抬,心中已有斟酌。
门打开,颜绍辞缓步踏入,笑着与封沐离及张府尹打招呼,寒暄过后方看向冉冉,见她毫发未伤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下。他今早起床心绪不宁,赶去冉冉的小屋后发现大门洞开却不见人影,问过邻舍才知昨晚有官兵前去,幸好及时赶到了。
封沐离抬手示意奉茶,动作优游闲适,“不知小侯爷此番所为何来”
“这位姑娘是本侯的朋友,可是犯了什么事”颜绍辞也坐下,勾起薄笑,周正有礼,在冉冉看来第一次有了些官场侯爷的气质。
封沐离视线扫向冉冉,笑容意味不明,一旁张府尹忙答道:“这位姑娘涉及昨晚的行刺事件,可能与刺客有关。”
闻言,颜绍辞挑眉,看着冉冉笑声溢出口,“可有证据”她居然能与刺客扯上关系
张府尹凝眉,“在她院中有可疑血迹,很像刺客所留。”
“院中有血迹就一定是刺客所留有人亲眼看到了吗为何就认定她一定与刺客有关”
颜绍辞接连发问,张府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看下封沐离,讷讷道:“这,确有人”
“张大人。”封沐离眼神轻轻射出,张府尹察言观色,立时收了口,心中暗觉奇怪,明明有人亲眼所见,为何沐王不让他说出来。
“小侯爷说的有理,确实人证物证均无,仅凭一点血迹,不足以成为证据。”封沐离拿起茶盏,轻呷一口,话未尽。
颜绍辞朗声笑道:“王爷有话请讲。”
自打颜绍辞进来后冉冉便一直沉默,无从插嘴也无需插嘴。她知道有颜绍辞在,封沐离多少得给几分面子,只是台面上的你来我往仍在进行。
封沐离笑容依旧,神色不见丝毫变化,“可是血迹也说明她有嫌疑。更何况她非我羽国子民,说她是刺客的同伙倒也过得去,若然她就此离去”
冉冉心一顿,封沐离眼神果然锐利已认出她,似乎还有意无意地暗示她可能是他国探子
颜绍辞也明了沐王并无存心刁难之意,只欠缺双方持和的平衡点,于是吟吟笑道:“王爷说得极是,所以本侯有一折中之法。”
“愿闻其详。”
颜绍辞指向冉冉,眼中带有一抹深意,“本侯能确保她与刺客绝无牵连,不过为了万全起见,她先由本侯带走安置在我颜侯府内好生看管,待王爷将此事彻查完毕后再做最后定夺,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熏香依旧缭绕,香味拢住心思各异的几个人。封沐离眼神微侧,轻风含笑道:“有小侯爷这几句话,本王自当放心了。”
冉冉抬眸,轻呼一口气,也幸亏她真与行刺事件无关,不然必得连累颜绍辞。
两人又各自场面了几句,颜绍辞便携了冉冉告辞。封沐离起身对着冉冉微微一笑,眸子悠然,“本王也宁愿相信姑娘是清白的。”
“多谢王爷。”冉冉回之笑容。世事古来皆如此,即使她家中曾有不明人物出没的事实十分明显,因着有人庇护,亦可全身而退。去侯爷府只是托辞,一旦走出这扇门,她便安然无虞了。
将门打开,五光十色和云阔天空尽数扑面而来。
封沐离看着冉冉走入融融阳光中,靠着椅背双目微阖,似是睡了过去。
一路垂着头,冉冉自觉无端惹了祸,对颜绍辞心存歉疚,惟其默默。
颜绍辞觉察到她脚步滞缓,打趣道:“早让你和我一起去绵邑你不愿意,现在不还是得和我一起去”
冉冉偷眼看颜绍辞,却见他神情怡然丝毫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心头一暖,舒颜笑道:“颜绍辞,谢谢你,你这个朋友太够义气了。”
颜绍辞毫不客气地点头,“就是啊,遇上我是你的幸运。”心里微微被朋友二字触动。
刚住了不久的温馨小屋,就这么告别了。
回京城的马车中,坐在轻裘丝缎垫上的颜青鸾闷闷不乐一声不吭,冉冉也感觉前路茫茫不发一语,只颜绍辞靠在窗前浅笑连连。
傍晚时分,马车到达京城。
匾额上“颜侯府”三个大字苍劲有力,青石围墙高达丈许,朱漆大门敞开,长长的台阶旁是四名鲜衣亮甲守卫,见到颜氏兄妹便深深行礼。
颜绍辞已数月未回府,这番回来,自然全府尽数相迎。府中人更听说小侯爷另带了名年轻女子回来,越发引起大家的好奇,各个角落都掩藏着窥伺的眼。
冉冉进门时差些一脚踩空,原来颜侯府的门槛比一般府邸高出一些,颜绍辞笑着服了她一把,“小心点。”
“没事。”冉冉提着裙摆,回头看了眼门槛,心头闪过一丝异样。
颜侯府内极为清雅,老侯爷秉着低调之态,府中未大兴土木。园林式风格让见惯了红墙高瓦崇楼层阁的冉冉耳目一新。
踏上曲折的回廊,颜绍辞笑道:“槐花,以后就安心住在这,没事了。”
冉冉无意识点头,看着旁边一道拱门失神,忽的眼前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像:一个咿咿学语的幼女在拱门边噗通绊倒,一名温柔的女子小心将其抱起走入院内。身影如涟漪,在一层层水纹扩散中逐渐消失。
“槐花,怎么了”
冉冉收回心神,茫然问道:“颜绍辞,这道门内是不是有一棵大树,叶子很大的那种”
颜绍辞略一思量,“没有吧,哪来的树,我怎么不知道。”当下便拉了冉冉前去为她准备的房间。
正在打扫庭院的中年长者韩伯瞧着他们的背影愣神,寻思着那位姑娘怎会知道雨桐苑门内曾有一棵很大的芭蕉,那棵芭蕉早在十几年前就已被雷劈毁。
第 16 章
月纱渡窗,清辉潜入永央宫。宫内尘埃遍地,自香儿离开后这里便彻底没了生气。
初夏的夜晚尚无灼灼热浪,风取花香,亦带虫鸣。皑皑月光相衬,空空如也的庭院顿生凉薄之意。
永央宫正殿内长几上,薄薄的一层尘埃如霜般附着其上,居中几条深深的纹路,赫然便是一个“冉”字,在微弱烛光中若明若暗。
今日是卞修生辰,曾经很多个这天的早上醒来,都会看到比骄阳更绚烂的笑脸出现在床前。那样的笑容是不带停顿,径直走进心里的。只是斯人已去,笑容亦不复闻。
宫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卞修眉微皱,在看到来人是林清后方才缓了神色。
“臣遍寻不着皇上,才来永央宫,请皇上恕罪。”林清魁梧的身体弓了个礼,脸上带着一丝迫切。几处寻不到主子的身影,他猜测必是来了永央宫,果不其然。
“什么事”幽漠的语调不见愠色,双眸垂下,掩住神情。
林清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裹置于长几上,冉字被覆住。打开,内里的物件在淡淡光线下幻光流彩,璀璨生辉。
“暗寻的侍卫最近寻获几样东西,臣刚拿到就急着来给皇上过目。”
卞修拈起其中一件,眼中乍现几抹微火。
“这些出自南方一商贾人家,那位夫人声称是在卢城一间当铺所得,约是年初的事。暗卫们又循着找到那间当铺,当铺老板说是去年冬天一位年轻姑娘拿去的,当时他还因为怕这些贵重东西来历不明犹豫了很久,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卞修笑了,带着流萤浅光的双眸清澈无尘,一勾一转都动人心弦。
林清亦笑道:“所以臣猜测皇后娘娘没事,那名刺客没对她怎样,不然娘娘不会单独一个人,财物也未失。”
“没事就好。”卞修低喃一句,嘴角笑意如杨柳拂水般轻柔。
兜兜转转寻了近半年,终于有了确切消息,林清也着实松了口气。感觉到卞修的开怀,林清又道:“皇后娘娘暂时未有下落,侍卫们正在各地寻找。”
过了半晌,“不用找了。”
林清讶然,以为自己听错,抬眼小心求证道:“不用,再找了”
卞修点头,笑意拂来,带着丝丝亲昵,“就让她在外面好好玩吧,她该有另外的生活。”从前她时常嚷嚷着要出去,现在终于达成心愿。
林清不甚明白,只默默地看着主子。旁人不知情,他却看得分明,主子明着冷落皇后,实则经常夜半潜入永央宫,只是他身手不凡,永央宫守卫未曾发觉。
“皇上,真的不用再寻找皇后了吗”林清不死心,复又问了一遍。
卞修轻摇头,“不用了,只要她没事,其他的不重要。”
这个结果,也许才是最好的。
即使没有那次的意外事件,他也打算寻个机会送她出宫。这个皇宫不是她的最好归宿,他也不可能是她的良人。她该有新的人生,新的朋友,抑或新的伴侣,他何必绊着她呢只是一想到她倚在其他男人怀里的影像,胸口的妒意和酸楚便会像潮水一般层层涌出。
林清向来沉默,此番琢磨了一会还是毅然抬头道:“皇上,有些事错过了,可能永远无法挽回。您和皇后本就是最美好的一对。” 他跟随卞修已六年,却仍是看不透卞修在想什么。
“最美好的一对”卞修细细咀嚼着这句话。身后有淡淡的光影,意气风发的年轻帝王此时竟给人萧索之感。他忽的低低笑起来,眸中一片幽亮,“过上几十年再去找她吧,希望到时候她还记得我这个老头子。”
林清一怔,知他心意已决,暗暗叹了口气。
“别愣着,回去陪朕喝酒,今晚的寿宴可真是不尽兴。”
话毕,卞修颀长的身躯已走向外面。林清忙跟着走出永央宫,随手带上厚重的宫门。不知何处传来一阵琉璃铃清脆的声响,余韵袅袅不绝于耳,如风中爽朗愉悦的笑声。
冉冉暂且在颜侯府内住了下来,被安排在颜绍辞隔壁院落中。
今日是卞修生辰,躺在床上她也能想象得到寿宴的盛大浮华,遂不停地骂自己无用透顶,总是想着过去。说来也奇怪,原以为第一晚在颜侯府会不习惯,哪想到很快便睡了过去。
第一日天色已晚,第二日一早冉冉便随颜绍辞去拜见老侯爷。晨曦尚浅,空气中透着晴朗的味道,鸟鸣玲玲然,叫得天地一片清亮。
冉冉一路观望,不知为何对这里总有种亲切的感觉。重又路过那道拱门,冉冉问道:“颜绍辞,那里是什么地方”
颜绍辞瞧了一眼,笑中带着愉悦,“雨桐院,我姑姑和姑丈以前住的地方,他们常年隐在乡间,不过这几天就要回来小住了。”这姑姑其实是老侯爷的远房表妹。颜绍辞娘亲去的早,从小就与这位姑姑很亲,只是姑姑与丈夫这些年一直居于乡下,一年也见不上几次。
冉冉想起发生泥流那日在山上遇见颜绍辞,他即是去寻一种草药给他白头的姑丈医治,想必就是这位了。忽然间冉冉对雨桐院产生了浓浓的好奇。
“她就是绍辞你带回来的姑娘”轻柔的女声,伴着一阵香味,一盛装贵妇人袅袅走了过来,高襟橘色窄袖外袍,涡云髻高雅绾起,三支彩簪挽发,妆容端正,此刻正凝神打量冉冉。
颜绍辞在冉冉耳边如蚊语般小声道:“这是青鸾的娘。”说完笑着唤了声“四娘”,冉冉也行了个礼,“四夫人。”没想到颜青鸾的娘这般年轻。
四夫人一双美目在冉冉身上转了几下,笑道:“绍辞这是打哪捡来这么个美人”
明着是溢美之词,其中一个“捡”字却十分耐人寻味,暗含了三分讥诮。
冉冉听出其中意味,长睫扇动两下,笑靥盈盈,“多谢四夫人夸赞。”既然是颜青鸾的娘亲,便不能失了礼数加以冒犯。
颜绍辞亦笑道:“四娘,这是我朋友槐花。”
“槐花”四夫人略扬眉,“绍辞你真是心软,什么可怜的阿狗阿猫阿花都往府里带。”
冉冉宛然一笑,拂过额前散落发丝,“小侯爷心慈仁厚,是槐花的运气。”
四夫人见冉冉撩拨不起来,就如打在棉花上一样,微黯了神色。若不是女儿青鸾昨晚上哭诉了一场,她也不会起这么个大早赶来瞧瞧。细看眼前的人,浅笑弯弯恬然自如,既无羞怯之意,亦无卑微之姿,穿着打扮虽普通,却着实不像贫苦人家好拿捏的软柿子。
颜绍辞注意到四娘并不十分友善的言辞,半眯着眼,“四娘这话说远了,莫非绍辞连带个朋友回府都不可以”
听得颜绍辞庇护冉冉,四夫人柳眉微颦,“这侯府日后由绍辞你当家,自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四娘哪敢多言。”神色间隐有凄婉之色。
见状,颜绍辞笑了笑,“四娘如果没什么事,我们就先去给爹请安了。”
“去吧。”四夫人用眼尾扫了下冉冉,拖着长长的裙摆带着两名婢女悠悠而过。
无端地,冉冉觉得颜青鸾的娘对她似乎存了些敌意,只这敌意不知从何而来。
相视一笑,颜绍辞不无惋惜道:“四娘带着青鸾进府的时候不是这样,她很温柔很慈爱,现在整个人都像变了似的。”他仍记得当时四娘抚摸他头发时温柔似水的眼神,只这已成为缥缈远去的记忆。
冉冉表情滞了滞,“青鸾不是你亲妹妹”
颜绍辞摇头,又点头,“算是吧,青鸾是四娘的女儿,在这十年了,府里的人都很喜欢她,我也一直当她是亲妹妹,从没把她当外人。”
怪不得,冉冉一直觉得颜青鸾看颜绍辞的眼神不大对劲,原来不是亲兄妹,这便说得通了。女人的直觉一向很准。
颜绍辞兀自在一边感慨:“女人成群的地方,真麻烦。”
冉冉见他无奈的模样好像深受其困似的,有些好笑,“你家有很多女人吗”
颜绍辞伸手比划了一下,淡开笑意,“我有八个姨娘。”
“啊”冉冉略吃惊,接着笑了。别说颜家是望族,即使民间普通男子也可能有几个妻妾。
颜绍辞说颜青鸾她娘亲和从前判若两人,想必也是在侯府妻妾争斗中导致的。曾经嫁过人又带着个女儿,日子想必过得很艰难。世上终究没有十全之人,老侯爷官场清醒得意,却仍是脱不开色之一字。
冉冉七岁起就知道自己将是未来的皇后,自己的丈夫会拥有一整片后宫,这好像作为一种既成的理所当然的理念渗进她脑中。只是当初她费尽心力离开皇宫,现在想来,固然是想逃离那段痛苦的单恋,摆脱孤寂无依的宫闱生活,潜意识里其实也是不愿和很多其他女人分享卞修。不然她不会看到卞修和唐绯语浓情蜜意就心中郁郁,不会在答应太后替卞修选妃后产生最浓重的逃跑欲望。这些没有人教她,也无需人教,都是女人的天性,女人对自己所爱的人也是有独占欲的,只是在无奈的现实下不得不隐去这种念想。这也是历来女子最大的</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