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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春慵第8部分阅读
    传言,此番再公然坐在沐王身侧实为不妥。

    闻言,封沐离立时起身,笑容如微风轻掠杨柳枝,“既然槐花姑娘不入座,那本王十分愿意相陪。”

    座下六名官员纷纷起身,不敢独坐,目光均落向冉冉。一时之间水榭内气氛肃穆,带了些诡异的威压。

    布巾下的嘴巴无声咒念了几次,冉冉只得踏步迈去,在封沐离身边坐下。

    “今日请槐花姑娘过来,是有事相求。”封沐离重又入了座,含笑伸手替冉冉倒了杯茶。

    这一动作看在有心人眼中即有了不寻常的含义,冉冉有意忽略座下几人好奇的目光,朗然笑道:“王爷客气,只管吩咐便是。”

    封沐离点点头,座下一名官员鼓掌三下,一排娇媚女子自远而近,缓缓进入水榭。碎步飘移间带出一幽暗香,周遭立时香艳增色不少。

    冉冉不明就里,看向封沐离,封沐离微微一笑,墨瞳中隐现一抹锐光,“宣国修帝陛下不日将入绵邑,本王奉圣上之命,特挑选数名女子相赠。只是本王不擅此道,所以请槐花姑娘代本王挑选。”

    将女人作为礼物送出是权势显贵常用的友好方式,而这一次,是替卞修选女人

    湖面上忽然刮过一阵大风,吹得八角水榭顶上八只风铃叮叮作响,余韵不觉。冉冉被这清脆的声音所惊,游移神思瞬时收回,转眼已恢复平静心池,眉眼亦无澜无波,清然微笑,“宣羽两国交好,槐花自当不遗余力。”

    卞修笑拥江山和美人,她亦平静安宁度日。冉冉眼角倾出笑意,离宫前正值太后让她替卞修选妃,她逃离了,想不到今日仍由她亲自挑选,果真是冥冥中的殊途同归。

    那就让她替这个被掩埋的男人做最后一点事情。

    封沐离颇有兴趣地扬唇,“开始吧。”

    冉冉正身坐直,细看眼前的姑娘们,这才了然,怪不得刚刚有人把她当做待选女子,她们的装扮极其相似。

    除去面纱,这些姑娘或清或媚,个个玲珑剔透姿色不俗。

    冉冉与卞修相识多年,却不知他到底喜好何种女子,记忆中也未曾听卞修提起过。唐绯语爽朗大气,远远瞥过的瑾妃似乎飘然出尘,思考无果,冉冉即照着自己的感觉挑了她眼中美丽的女子,一旁官员逐一记下。

    日光斜入水榭,布巾包裹外的半段墨发如柳絮轻扬,秀洁眉宇舒展平和。封沐离并不顾忌他人目光,自始至终视线均落在冉冉双眸上,不错过其中任何一个神情。只见她眼中清明坦然,认真地一个一个看过去,嬉笑怒骂均无。

    封沐离忽的无声一笑,轻眯双眼,像是有了极大的发现。这些年他玩弄权势于鼓掌之间,心中亦只有权这一字,此刻却忽然觉得,世间有一些事离奇莫测并不亚于权势争斗之纷纭,而有些人即便只静静坐着也能让他驻足观赏。

    冉冉挑了四名,其他官员挑了四名,共计八名待选女子记录在册。

    卞修出行的车队已行数日,到达宣国边境谭贡。

    盟会乃是宣羽两国这几十年的传统邦交事件。宣国和羽国已故皇帝几次辗转皆酒后戏称,皇帝出行,全国劳民伤财,更遑论是两国皆伤,应慎重。因着三十年前羽国皇帝首先入宣,作为礼尚往来,此次修帝宣国之行极可能是最后一次盟会,又或者从此延长盟会时限,十年或者更久一次。

    当然这是在和平氛围下,如若发生战乱,则一切重写。

    卞修下令在谭贡休整两日。众人不明所以,却也乐得如此。

    屏退所有侍卫,连林清也未带在身边,卞修简装独自出了行馆。御马奔驰大半日,终于在日落前到达谭贡外一座隐秘的山头。

    眼前景物依稀未变,却也不似旧时模样。循着十年前的记忆,卞修一路踩踏过枝藤蔓草,进得山内。

    印象中的两间小木屋仍在,卞修舒了眉,嘴角难得的恬适笑意即便是夕阳下湖泊中流转的炫光亦无法比拟。

    木屋空空无人,卞修四下寻找,终于在后面连片花草间看到一个熟悉的清瘦背影,花白的头发,矍铄的身形,正在灌溉花草。

    眼睫翕动,在夕阳下拆解出一小格一小格微细的阴影,卞修启唇,声音轻微,“师父”

    老人回转身,沟壑的脸,平淡的神情,微微失神,却在片刻后无波眼神眸光闪动,“是修儿啊”抬眼细细打量,印象中那个倔强隐忍的玉质孩童,转眼已长大成人,举手投足间锋芒尽显。老人微露欣慰之色,多年的人间浮华未曾侵蚀掉那双眼睛。

    卞修笑着上前,习惯性接过老人手中的木桶,俯身浇灌脚下的花草,“师娘呢,怎么到处都没见着她”

    “她在后面。”老人淡淡笑语。

    卞修随师父转至后山,却只见一抔黄土。他跟随师父师娘五年,游遍宣国大半河山,最后师父师娘挑了此地定居,他却被母妃和父皇十几封信召回宣国皇宫。十年间他们未曾见面,只通过偶尔的书信得知彼此消息,对于师娘的辞世师父只字未提。

    “师娘,什么时候去的”

    “快三年了。”

    卞修心下默然。三年前的深秋正是他登基大婚之时,那比母妃更加亲近的师娘却已永埋,也怪不得师父回信只祝福但不愿前去。

    从小羡慕师父师娘的白首之约,如今他们还是阴阳相隔了。

    老人神色如常,在看到徒儿寂寥神色后又淡笑道:“修儿不必挂怀,花开花落生生死死皆是人世轮回,能求得一方净土足矣。”

    “修儿怎么也学不来师父的三分修为。”

    老人眉眼俱展,“为师在你这年纪的时候比你更浮躁更癫狂。”

    如多年前离去那晚一样,卞修尝过可口的饭菜后,即和师父坐在屋前对月聊天,无话不说,包括那最隐秘的事情。老人只静静听着,很少插话。

    仰望星空,老人忽道:“为师前几日观星象,隐有异动,怕是将有变数。”

    天幕悠远飘渺,明月之下,卞修周身被山中淡淡雾气所笼罩,含笑坦言:“师父是说徒弟会是个短命鬼了”

    老人嘴角划开,抬手搭上徒儿肩膀,曾经瘦弱的小小肩膀如今已能稳稳撑住一片天。“为师不知,也不知是何变数,为师老了。只是我的徒弟看着不像那么短命的人。”

    卞修笑了,反手握住那只半嶙峋的手,“师父您说的,生生死死皆是人世轮回,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修儿迎着便是。”

    老人微笑点头,“以前的修儿,不愿处在风暴最中央。”

    “现在的修儿仍旧如此,说不定有一天修儿会回来和师父终老此山。”极轻的口吻,铮铮的话语。

    “那师父就等着你了,希望师父还能活着等到那一天。”

    “一定会。”

    木屋旁有几许坚韧的绿意,枝叶随着风纹轻轻晃动。玉壶光转,十年匆匆而过。

    卞修壮观一行进入绵邑的那天,羽国皇帝和沐王亲迎,绵邑全城戒严。

    入驿馆,颜侯府门前是必经之地,人马车队经过足足用了半个时辰。

    彼时冉冉正照着老侯爷的指示在桌案前誊写颜侯府新府规,每个院子一份。老侯爷见冉冉一手小楷写得不错,隔三岔五就让她帮着写些东西。

    抬眼,冉冉发现香儿神秘地窝着已有好一会,搁笔走过去,见她正拍打着一只面粉小彩人的脸,心里有些好笑,“你做甚么”

    香儿举起手中的面粉小人,神情肃穆,“这是皇上。”说完爆笑起来。

    冉冉也忍不住笑出声,那面粉小人实也看不清面貌,只隐约能辨出是男性。

    “糟了,我只顾着打皇上,忘了给三姨太做酥饼了,我得赶紧去厨房。”香儿急忙把面粉小人塞入冉冉手中,“公主你继续打,我过去了。”

    冉冉看那面粉小人的脸已经被香儿打歪,一时不忍心,又将它重新捏好,随手扔进箱底覆盖住,回到桌前继续誊写。

    室内只剩轻微的沙沙书写之声,一勾一划无思无绪。一纸完毕,冉冉扔下笔跑去取出面粉小人,笑着揪起它的两只耳朵用力拧了几下。

    对待面粉小人亦是同样的心思,又爱又怨,继而埋掉。

    此刻经过颜侯府大门前的是车队中最为宏大的扬着金色纱幔的龙撵,龙撵顶部华盖在行进中轻摇慢扬。

    卞修正坐在绸垫上闭目小憩,忽悄然睁开双眸,耳根子一阵燥热,出其不意地连打了几下喷嚏。

    龙撵旁骑在马上的林清喝住行进中的队伍,小心揭开帘子,“皇上,您没事吧”

    “没事。”

    卞修已恢复常态,霁然一笑,示意不必停留。从洞开的车帘缝隙向外看去,两旁皆是围观的人群,其中几名女子覆面相望。卞修心下以为这可能是羽地风俗,遂也不以为意。

    第 22 章

    颜绍辞极难得地换上了官袍,夕阳印染下笑意隐隐,雅秀之姿卓然。

    当晚羽国皇宫内举行奢华盛宴,老侯爷和颜绍辞自在此列。入夜后羽国宫中燃放的礼花炫亮了半片幽深天幕。

    宫灯高挂,繁华掩于光影间。宴会设在羽国皇宫内最大的万华殿,宴席绵延数十米,羽国三十多位重臣与宣国随卞修出行的七位重臣皆在两侧等待两国皇帝出席。

    殿内四根暗朱色雕龙柱威然矗立,空气中藏着醇厚酒香,华贵奢靡逸满全殿。

    两国官员互相寒暄后坐定,半盏茶后方听到尖细的通传声:“羽国皇上驾到”“宣国皇上驾到”

    众人起立,视线锁定入口处,片刻后宣羽两国皇帝分别从两侧进入。皆是金冠龙袍,淡笑静穆之色彰显帝者尊贵。只是抬眸间,卞修眼底少了分封靳宇的浮夸,多了些散漫的沉稳和笑睨的姿态。

    入座后,卞修视线掠向下方,见首座处安坐一浅笑徐徐眸光锐利的怡然男子,心下明了其身份,慵懒的笑意随即倏扬万华殿上空。封沐离颔首,四目相触均笑意清朗,无形中舒缓了殿内形势。

    老侯爷和颜绍辞位于座下第二位,颜侯府在官场中向来置身事外悠然自处,他们对于这暗下的涌动实不以为意。老侯爷静静看着眼前酒樽,颜绍辞则注视着前方的卞修,一时思绪翻涌。知晓了卞修和槐花的前尘始末,再看到卞修,心里有着一种莫名的情绪,道不明辨不清。

    在潼州曾与颜绍辞有几面之缘,卞修视线触及他时笑意多了一分,颜绍辞亦凝眸绽笑。

    琼浆玉液般的醇酒不断从古铜色酒壶中溢出,淡金色迷人液体和酒香让人迷醉。有官员事后称,此次宴会所需抵得上羽国百姓一年的开销。

    宴会上照旧是那些两国友好、两位天子英明治国有方,两国国泰民安之类的话语,并无甚新意。

    “今春本朝潼州遭遇大灾,幸得贵国玉锦侯解囊相助,朕实铭感于心。”

    卞修提起当日玉锦侯慷慨解囊资助宣国潼州受难百姓之事,亲谢羽国天子,封靳宇亦畅然笑着,赐酒颜侯府,一时场面融融,君臣尽欢。

    肃然气氛中的红颜柔情,历来是宴会的亮色。此为接风宴,自是少不了夜舞笙歌助兴。妖娆的舞姿,妩媚的神情,暧昧迷离撩人心弦。

    封沐离不着声色地笑中关注卞修,见他礼仪性笑赏歌舞,眸中却淡漠无绪丝毫不为所动,傲然的姿态与明黄贵服相得益彰。扫过封靳宇,封沐离便转开了视线,且不论那浮躁的眼神背后真正是什么,只这模样已输了宣国皇帝一截。

    酒过三巡,舞过两拨,烛火忽然泯灭。待到烛火恢复之时,殿内已多了八名翩然起舞的覆面女子。

    封靳宇转向卞修笑道:“这是本朝沐王亲自为您挑选的几名绝色女子,您看着有合意的就留下吧。”

    卞修松然一笑,眯缝起星夜亮眸,面上惬意加深,微点头示意,“多谢厚意。”侧脸时已疏淡几分。羽国皇帝公然奉送女人,于情于理自是无法拒绝。

    眼前这些女子个个体态柔美,恰似春日里的柳条摇曳生情。卞修忽忽一笑,女人他似乎已见过很多,却再没那种全心悸动的感觉,或许他真该早日和师父常隐于山间。

    而那个永远离他而去却从不曾入梦的女孩不知身在哪里,过得如何想必她心里是极端痛恨自己的,不然不会躲得这么彻底让他遍寻不着。他终是忍不住让林清命人暗中查访,想要知道她的近况,却始终不得消息。

    卞修这一笑在那八名女子看来即是鼓励和蛊惑。其中两名女子袅袅上前,围在卞修身侧,和着乐音鼓点起舞,媚眼如丝,飘舞间裹面纱巾尽去。卞修始终含笑看着她们,眸间流转似有着盎然趣味。

    颜绍辞收回视线,与父亲二人闲适对饮起来。看到眼前的男人身侧莺燕环绕,他便会想起府中另一个女人。

    转眼之下惊澜起,卞修身侧一女子突地对着卞修喷出一口鲜血,继而倒地,痉挛不止。林清飞快跃至卞修身侧,持剑而立。

    众人均怔住,乐声戛然而止,静默数息后有人尖叫出声:“护驾护驾”一时间万华殿内森严弩张,众人皆全神戒备。

    卞修勾唇轻笑,淡淡吐纳,未理会袍上猩红妖娆如倾世之花的血迹。残血,黄袍,淡笑,令人窒息的画卷。

    旁侧有侍卫上前检查一番,回禀封靳宇:“皇上,该名女子已身亡,靴内藏有数支薄如蝉翼的利器。”

    闻言,所有人皆惊,接风宴发生此意外实属难堪。封靳宇忙向卞修致歉,卞修亦笑着婉言相慰。

    只是此女子甚是怪异,若为行刺之故,为何先行毙命

    所有人视线锁向封沐离,这八名女子是沐王主选,朝中上下皆知。官员们心中惴惴,不知如何是好,生怕开口即惹祸上身。

    封沐离挑眉一笑,眸中是对世事的洞悉,随即起身走入中央,躬身,“是臣疏忽了,请皇上责罚”虽是请罪,却也倨傲不卑微。

    封靳宇敛起眉眼,喃喃道:“皇叔,你”

    封沐离又笑道:“此事臣难辞其咎,惊扰了宣国陛下,理应受罚。”

    如若是其他官员则定受重罚,毕竟谋刺宣国皇帝事件极其重大,牵涉也甚广,可对象换成沐王,一众官员们唯有保持沉默。只今次是在宣国皇帝面前,如此公然不予责罚必定落人话柄有失体统。

    卞修依然轻笑不动声色,俯视座下沐王,指腹沿着酒樽刻痕一圈圈描绘,林清则小心替他擦拭着袍上血污。

    封靳宇俊朗玉容面露难色,皱眉问道:“众卿家有何看法”

    座下一片默然,有胆大者嚅了嚅嘴唇,却没敢发出声响。此番即使沐王受罚,也不能连根拔除,所以唯有明哲保身。更何况沐王此时身如山伫笑意暖人,更无人敢强作出头鸟。

    封靳宇心下冷笑,又看向卞修,眼神询问。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气息,风起云涌只在瞬间。卞修松开指尖酒樽,一拂袖,三分笑三分戏,“相信此事沐王并不知情,从轻了吧,莫扫了大家的兴。”

    宣国皇帝既已开口,众人皆松了口气,封靳宇也笑起来,“那就从轻了吧,罚俸半年,望沐王今后谨慎行事,下次再犯定不轻饶。”

    “多谢皇上,多谢宣国皇帝陛下。”封沐离行礼,和煦的笑容气定神闲,似是对结果了然于胸,目光触及地上僵硬女子时冷了几分。

    另七名女子在地上簌簌发抖,封靳宇笑对卞修道:“这七名女子”

    卞修笑了笑,“想必是无辜的,一并逐了吧。”本无法拒收这八名女子,现下突发此事,倒正好遂了他的意。

    如此皆大欢喜,一度中断的宴会继续进行,如从未发生过什么一般,丝竹笙歌绵绵不绝。

    入黑后冉冉即上床安然躺下。

    闭上眼也能想象得出今晚的盛宴必揽尽满宫华贵,一派盛世天下。

    还有她亲自挑选的几名绝色女子也将呈给卞修,芙蓉暖帐何等得暧昧缱绻。思及此,冉冉翻身轻笑,心里仍有微微的酸意,只是不刺骨不入心。

    那晚和颜姑姑一直聊到很晚,她缭乱不已的心终于慢慢平复下来。卞修之于她,从她离宫起便只能是路人。卞修和所有人都已出戏,只有她一人仍不够洒脱地在戏里纠结徘徊,当真傻得可以。或许她留恋的只是在宣国皇宫岁月中爱情上唯一的一根弦,怕彻底割断后会让自己的手鲜血淋漓。

    轻叹一声,白日里那个面粉小人她下手太轻了,该直接拧下那两只耳朵才是。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听到一阵低低的叩门声和呼声,“槐花,睡了没”

    冉冉醒转过来,起身穿衣走至门后,经确认才打开房门,果然见颜绍辞靠在一侧门框边。烛光映出其如画容颜,神情专注隐有深意。

    冉冉用手扇了几下,“一股子酒味。”柔美月色和着笑意,周身发出和熙的光芒。

    颜绍辞眉目带笑,脸色稍醺,“槐花,今天晚上月色好,出去走走吧。”

    冉冉侧眼,“这么晚还出去我都睡下了。”

    不由分说,颜绍辞笑着扯了她的衣袖出门,冉冉只得稍稍整理一下长发随他出了颜侯府。

    因今日特殊,此时街上仍有稀稀疏疏的人来人往。冉冉微一犹豫,即取出布巾覆了脸,以策安全。

    颜绍辞眼尾起笑,状似无意地将今晚的宴会说与她听,冉冉也笑着搭话,言谈间并无避忌。

    继马场后两人第二次这样谈论卞修,颜绍辞明显察觉到她放开许多,遂也跟着宽怀不少。月光下只看得清她光洁的额头,颜绍辞伸手弹了一下,“本来还想今晚好好开解你,看你这样我放心了。”

    冉冉抚着额头笑骂:“我本来不犯晕,现在被你打得犯晕了。”

    颜绍辞笑开,眼眸如水流动,“是,是,娘娘恕罪,是小人失礼。”

    冉冉斜他一眼,抬头看到许多人家屋顶上悬挂着花灯,有些好奇,问道:“颜绍辞,这些灯哪来的,我怎么从没见过”

    “但凡节日或者重大事件,绵邑城内就会这样,每家每户夜间悬挂花灯以示庆祝。如果在山上看的话会更漂亮,只是这里离山远了点。”颜绍辞语气中不无遗憾。

    冉冉也能想象出在山顶看阑珊夜中万家灯火的情景,必定有远离尘世的安定和温馨。细看那些花灯,造型图案各异,比颜侯府中千篇一律的灯盏漂亮得多。

    颜绍辞看她颇有兴趣,身形一动飞身上了屋顶。

    待冉冉回过神,花灯已递至面前,于是笑着伸手接过,调侃道:“我们算不算小偷”

    颜绍辞缓步绕到她耳侧,“这些花灯只用一次,尽管拿吧。不过你这样子倒真是挺像。”

    夜晚蒙面出行,可不正是女飞贼的装扮么冉冉扑哧笑了出来,见不远处屋顶上悬挂的振翅高飞雄鸟花灯美观大方,伸手指了指,“还有那个。”又拽住颜绍辞的袖口,话语里带了几分调皮,“带我上去,我们一起偷。”大有“患难与共”的意味。

    颜绍辞泛开笑容,如月下清溪般涓涓带澈,轻提冉冉手臂将她带上屋顶。

    屋顶上已能看到很多花灯,夜风中别具一格自成风景,空气似乎都清纯了很多。冉冉在颜绍辞保护下走至檐角解下花灯,玩心顿起,悄悄摇晃刚才的那盏然后递给颜绍辞,睫羽半垂隐着笑意,“给你,每人一只带回去,够义气了吧。”

    “好。”颜绍辞欣然接下,不过片刻功夫鼻尖即闻到什么怪味,低头一看,那盏花灯底部已开始燃烧。冉冉窃笑着小心躲到屋顶另一边,长袖裙摆在风中扇舞一如展翅。

    知晓冉冉在作弄自己,颜绍辞笑意沁出,四下寻找,俯身捡起脚下的碎瓦片对准冉冉手中的花灯掷去。冉冉躲避不及,花灯被击中徐徐燃烧起来。

    风中长长的裙摆触着了火苗便一发不可收拾,见状,颜绍辞忙扔掉手里的花灯笑着跑过去帮着灭火,一时间场面有些混乱。

    颜绍辞边拍着裙角边骂:“笨蛋,还不把花灯扔掉。”

    冉冉亦笑不可支,将燃着的花灯扔到地面。颜绍辞又弹了下她的额头,“看到了吧,这就是报应。”

    冉冉提着焦黑的裙角不住点头,的确是报应,自己挖坑自己跳。

    “护驾”尖叫声划破夜空,徐徐缠绕上天幕。

    两人一惊,收起笑容朝下看去,未曾注意到何时屋旁的大街已亮如白昼。居中的华辇顶盖正在噗噗燃烧,而罪魁祸首赫然便是方才冉冉扔下的那只花灯。

    刹那间混乱思绪在冉冉脑中交错,如果刚才没听错,他们说的是“护驾”。羽国皇帝此时当然不会在宫外,那只能是

    龙辇帘门被揭开,颀长身姿步出。卞修抬头看了眼火光中的龙辇顶部,淡笑,笑中带了抹勾惑。宴会惊变,归途遇劫,他的羽国首日之行当真扑朔迷离得很。

    看到那笑容,冉冉有短暂的恍神,这样的不期而遇让她始料未及。

    一人又叫道:“他们在上面。”所有目光便投向屋顶,两人无所遁形。

    冉冉缩身至颜绍辞身旁,蚊声细语,“颜绍辞,怎么办”

    “没事。”

    话毕,颜绍辞带着冉冉跃下,同时行礼,“叩见皇上。”

    卞修笑了笑,“原来是玉锦侯。”视线一转,见颜绍辞身后跟着一名垂首女子,被颜绍辞挡去大半光亮,隐在暗处。

    颜绍辞笑着,适时挡住卞修的目光,“请皇上恕罪。颜绍辞与朋友并未看到皇上,一时贪玩无心冒犯,还望皇上千万莫见怪。”

    “罢了,不知者不罪。”卞修脸上光华流转,越发衬得人比珊琏,初时的意外表情化为几分趣意,“玉锦侯和你的朋友果然好兴致。”

    颜绍辞如晨星眼眸微笑,笑声乘风远逸,“让皇上见笑了。”

    冉冉低头立在颜绍辞身后,卞修清越熟悉的声音忽然破空传入耳膜,“你是宣国人”

    冉冉只得沉下嗓子应着:“是,皇上。”

    “你叫槐花”卞修轻挑眉,脑中突然浮出这个名字,记忆中似乎就是昔日和玉锦侯交往甚密、曾在顺天府行馆养病的那名女子。为何自己会对一个普通百姓记得如此清楚连他自己也不甚明了。

    冉冉心跳漏了好几拍,万没想到会被卞修认出来,只得唯唯诺诺答道:“是,皇上。”

    颜绍辞见卞修视线追着冉冉,不着声色侧移一步,笑道:“槐花家在潼州,那次泥流后便孤身一人,所以随颜绍辞来了羽国。”

    卞修微点头,不再追问,颜绍辞和冉冉即恭送他离去。冉冉站在原地,看着远去车队与花灯光影辉映,心也随之一荡,眸光中一切感情深藏其中。

    清风中两人心思各异,一时默默不语,随即相视而笑,并肩说笑着步回颜侯府。

    第 23 章

    清晨迎着朝阳,一行车马缓缓从驿馆驶出。龙辇顶部华盖已去旧换新,赫赫然华贵独享。

    卞修伸手掏出怀中一物,清凉触感尽握手心。摊开,是一面木质边框的小铜镜,雕工尚显幼嫩,只是右下角一刀一划刻出的“修”字比最美的月光还要精致细腻。

    年轻帝王与简陋铜镜,有着矛盾的美感,不和谐却又耐人寻味。

    手指习惯性抚上那个年久模糊的字迹,卞修挑起龙辇窗格,清新空气立时扑面而来

    一座府邸前,一名白衣女人扶着一名白发男人跨上石阶进府,悠闲之态宛若出尘。似是掉落了什么,那白衣女人转身捡起,向大道上的车队望了一眼。

    卞修撤回视线时眼尾扫到那白衣女人面孔,手中铜镜便映出一张愣怔俊容,似笔描绘出眉梢眼角的讶异。

    修长的手指瞬间紧握住铜镜。未喝住队伍,卞修已从行进龙辇中飘然跃出,迅疾利落窜至白衣女人身后,轻启唇,“这位夫人。”

    颜淘微怔,缓缓回转身,见身后立着一高挺金冠的年轻人,目光灼灼锁在自己身上,不禁讶然笑问:“是在叫我吗”

    卞修眼眸中闪出一股不知名的火焰,心里亦百折千回,有着满满的疑惑和一分意外的惊喜。

    颜淘与白忆非互看一眼,不禁笑起来,想必眼前的年轻人弄错了对象。颜淘只觉那金冠十分眼熟,这也才注意到卞修所穿的是龙袍,不觉心里一震,约莫猜测出卞修的身份。

    此时林清和几名侍卫跟过来护驾,颜淘和白忆非躬身行礼,被卞修制止。

    简略几句交谈后颜淘和白忆非即跨进颜侯府,回头一望,见卞修仍在原处观望,身侧是金色的阳光,玉立挺秀,何等得风姿卓绝。颜淘莞尔,他的儿子岂会是平庸之辈自是个中佼佼。

    林清顺着卞修的目光看去,一时浑然摸不着头脑,稳重的面容上俱是迷惑,“皇上,您怎么了”

    “没什么。”卞修抬头看了眼大门上方的巨型匾额,轻吟着:“颜侯府”

    羽国之行带来意外收获,实快慰人心。卞修倏然一笑,笑如暖风沐溪,拂袖畅然而去,剩林清呆立原地不动弹。

    这日是颜淘生辰。香儿去市集购置食料,冉冉去绸缎庄取了颜淘和白忆非的新衣,两人便步行回府。

    香儿眼神一转,脸上盈着浓浓笑意,贴在冉冉耳际小声诡异道:“公主,前天晚上真是太解气了。”

    冉冉明白香儿说的是火烧龙辇一事,遂笑着戳了下她的脑袋。细细想来,卞修的羽国行十分凶险,如若宴会上那女子没有暴毙,扔火苗的也不是她,岂非危险不断

    即使和卞修不能并蒂相守,冉冉也不乐于看到他身处险境。

    一束反射的强光自她脸上划过,照亮了那双思绪游移翦翦似秋水的眼眸和一小道绯色布巾。

    冉冉以手挡眼,瞧见旁边有个卖铜镜的小铺,即顺路折了进去。从前在宣国宫里的时候她是极喜欢收集各式铜镜的,总觉得那些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铜镜汇聚了巧匠们独特的心思,每一面都有一个故事。

    东墙上挂着一绿色树叶状的什物,颜色葱翠欲滴,叶瓣最圆润处嵌着圆形铜镜。深墙浮动着绿意,有一分早春时节冰破盎然的趣味。

    冉冉心里喜欢,伸手去取,却和另一只宽大手掌同时到达墙面。轻微愣神之后冉冉侧眼看过去,立即火烫般缩回手。

    那只带茧大手的主人剑眉入鬓,脸生豪气,赫然便是林清。

    香儿故作的声音意在提醒,“咳咳”

    林清憨憨一笑,“姑娘,在下失礼,这面镜子是给我家主人的,恕在下不便割爱。”敦厚的笑意,浑厚的声线,专属于林清的稳重忠实。

    “没事,没事。”

    冉冉哑着嗓子,极为大方地挥手,随即拉了香儿一溜烟小跑出去。香儿不慎在门边跘了一跤,摔了个结实,引来林清的目光,两人忙心虚地捡起食料暗笑着跑出小铺。

    香儿摸着摔疼的屁股直埋怨:“公主,我怎么觉得我们像是做了亏心事见不得人”

    冉冉亦垮了脸,可不是么,成天和做贼似的。只是不这样又能如何,难道堂而皇之跑去卞修面前大吵大闹指不定人家还当她是女鬼然后找道士把她收服一了百了。

    所幸两国盟会只持续半个月卞修就要离开,眨眼即过。

    回到颜侯府,见府前装饰起红幔,喜意飞梭,乐意陶陶。两人均不解,颜姑姑的生辰并未大肆铺张,只是在雨桐院办个简简单单的小宴,何以会这般隆重

    问过旁人后她们才知道,有感于玉锦侯潼州相助,今晚宣国皇帝亲临颜侯府致谢。

    冉冉有片刻失神,为致谢而亲临颜侯府的因由似是牵强了些。照常理宣国皇帝不会驾临羽国臣子的府邸,即便去也是如沐王这般权势盖主之人,而并非远离朝堂的颜侯府。

    这事委实有些怪异。冉冉轻摇头,卞修的想法和脚步她永远也追逐不上。

    大宴在前院,颜淘的生日小宴在雨桐院。

    颜淘褪去白衣,换上暗红色新衣,云髻端庄,美人华贵,款款生情,举手抬眸间尽是独有的成熟韵味。

    替颜淘装扮好,冉冉即坐在桌边单手支腮看着颜淘,目光中是满满的暖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

    颜淘笑笑,走过来捏了下冉冉精巧的鼻子,“颜姑姑有那么美吗眼睛都看直了。”

    冉冉重重地点头,带了三分俏皮,“颜姑姑最美了。”

    两人同时笑出声,融融笑意萦绕在渐趋昏暗的屋内,清扬动人。

    想到早晨偶遇的故人之子马上会出现在府中,颜淘抚着袖口的金线纹随口说道:“大家都在前院候着,你真的不过去看看那位宣国皇帝你应该不陌生。”算着年岁,他们在宣国宫中是一起长大的,只是不知感情如何。

    冉冉摇头,继而脑中轰然一震,懵懵抬头,“颜姑姑,你说什么”她和卞修相识之事她仅对颜绍辞透露过,颜淘何以得知

    颜淘自知说漏了嘴,眸中异色只一瞬便消去,勾起嫣然笑容,“你不是说你们在潼州遇难的时候宣国皇帝曾亲自去看过你们,所以我猜你们都见过他。”

    这般似是说得过去冉冉垂目,心中仍疑窦丛生,像是有绵软的柔絮在挠着,仰脸试探地问:“颜姑姑,我小时候是不是来过颜侯府”

    颜淘心下一紧,湮没往事全数勾了出来,笑着拉起冉冉的手,“傻孩子,你是宣国人,怎么可能来过羽国再说颜姑姑哪知道你小时候的事情快别胡思乱想。”

    冉冉正欲再问询,颜淘已然岔开话题,犹豫着她该不该换一副耳坠。此时白忆非缓缓走了进来,徐然笑意春风暖人。冉冉即打趣着退出房间留他们独处。

    “忆非,怎么办这孩子好像发现了什么。”颜淘看着冉冉离去的方向叹口气,收拢笑意锁住眉头。

    白忆非抚上那皱眉,轻语:“我们不可能一直瞒住她。”

    默然片刻,颜淘悠悠呢喃:“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温尓一笑,白忆非知道妻子是真的惶惑了,伸臂揽住颜淘,在她耳侧笑语:“淘淘,不要担心,一切皆有命数,顺其自然就好。”

    颜淘在他催眠般的话语里平静了些,又问道:“去宣国查探的人有没有消息”

    白忆非轻摇头:“刚接到传书,临时出了点岔子,还需一些时日。”

    颜淘点点头,倚在白忆非肩上。这个怀抱瘦削孱弱,却是自己一生的依靠,给她无比的安定和宁逸。

    皎洁月亮斜斜自挂天幕,却被笑语欢颜衬得寡淡几分。

    一颗夜明珠照明,雨桐院最古老的那棵大树下围坐了四个人,淋漓笑声不断溢出。

    禁不起冉冉和香儿的软语相求,颜淘笑着讲述她和白忆非相恋的往事。时光荏苒,如头顶繁茂枝叶落下的淡影,昔日在此怀抱婴孩,转眼婴孩已成美丽少女在身旁倾听自己的故事。

    一侧是相守终生的丈夫,一侧是最亲近的骨血,颜淘亮湛的眼眸漾着温柔波光,幸福徜徉其中。

    冉冉长睫轻扇,转向白忆非,眸中微有莹亮,“白姑丈,原来你这头白发是为了救颜姑姑而来。”

    意料之中,情理之中,闻之仍旧动容。对于颜淘和白忆非,她总是怀有几分亲切几分艳羡。

    白忆非淡淡的笑声在夜色中晕开,假作伸手捂了下脸,“淘淘,我们一大把年纪就别在孩子们面前丢脸了。”

    几人又笑开,微凉秋夜亦如暖洋春日。颜淘替白忆非倒了杯茶,笑道:“小辞可能会很晚过来,我们等着他吧,少了他还真有些不习惯。”

    颜绍辞正在前院和老侯爷款待卞修,思及此,冉冉指尖轻触额头,不让这莫名的情绪影响自己。

    树随风动,恍惚间,树叶沙沙声婉约而来,夹杂着一道急促笨行在青石板路上的踢踏声。

    片刻后,雨桐院拱门边出现一个抚胸剧喘的身影,“槐花。”

    冉冉看过去,隐约辨出是如心,遂走过去,“怎么了如心,急成这样”

    如心好不容易平稳住呼吸,指着院落外,一口气道:“小侯爷说很紧急,让我先跑过来告诉你,宣国皇帝要来雨桐院,马上就到。”

    冉冉眼前顿时盘旋起一阵黑色漩涡,瞬间欲冲向屋中。一步尚未迈出,雨桐院拱门外即出现喧哗人声,老侯爷和羽国礼部尚书矫健的身姿已步入院内。

    冉冉只得躲在如心身后隐在院门边,取出随身携带的布巾覆住脸。心下黯然,即便在如此隐秘的雨桐院她也逃不开卞修的阴影。

    很快地,颜绍辞领着卞修踏入雨桐院。明月之下,古雅的雨桐院因两人的出现流溢着光华。

    一个玉冠,一个金冠,眼神却同在搜寻,一个寻找冉冉,一个寻找颜淘。颜绍辞寻了好大一圈,终于在寂暗的拱门侧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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