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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春慵第12部分阅读
    又默念一遍:一定会好的。

    唐绯语亦重重点头,站起身,“我现在得走了,和肖御马上出发去寻找一名神医。如果你愿意,就多去了解一下卞修,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临走时唐绯语轻轻揉了下冉冉的发顶,从卞修口中听惯了“那个小丫头”如何如何,她也自然而然生出了亲近感。冉冉静静瞧着她远去的背影,目光悠长起来。唐绯语对卞修的关心显而易见,只是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同的感觉,让她着实摸不透。

    打开信封,几张纸叠得整整齐齐,显是极其用心。冉冉站起身,坐久了气血上涌,加上昨晚上只睡了两个时辰,眼前晕眩了下手中信纸便已离手落入池塘内。一尾鱼嘴巴顶住信纸,信纸便微微颤动着。信纸背面渐渐被晕染开的墨迹染上,一点一点地灼伤人的眼眸。

    “在这发什么楞呢”

    熟悉的丝缎般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颜绍辞缓缓走了过来。他顺着冉冉的目光看向水中,好看的眉轻挑了下,随即在一边树上折了两根长长的枝条,慢慢将信纸从水中捞了上来。

    几张纸软烂成一团,已辨识不清字迹。颜绍辞拨开信纸,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一个朋友给我的信,还没来得及看就落水了。”冉冉半露皓齿轻然一笑,略有些寂寥,她和卞修到底无缘,强求不得。想到前院的事,又问道:“那边怎么样了,他什么时候走”

    一身正式官服衬得颜绍辞玉面如皓雪,如风月,惹得四周也黯然失了色。颜绍辞扔下树枝笑笑,启唇缓缓道来。

    驿馆中心区域已烧得差不多,羽国皇帝和沐王即是前来与卞修商议安置之事。初时决定一行百余人搬进羽国皇室的宫外行馆,只是行馆尚需修整几日方可入内,且距离羽国皇宫较远不便于太医替卞修诊治,而卞修也不会停留过久。恰巧这几日老侯爷即要带着姨娘们搬离颜侯府,颜侯府空了出来,最后便索性决定这一个多月卞修留在颜侯府内医治眼睛,羽国国库也将很快向颜侯府拨款以款待宣国皇帝。

    冉冉垂眸,静默片刻,低声道:“于理不合。”

    颜绍辞知她心意,卞修停留在此于理不合,只是颜侯府恰在此时空出,便也是不合理中的合理。而卞修在羽国出现后又有几桩事是合理的呢他们自然不知这也是唐绯语极力在卞修跟前鼓吹的结果,她废了好大的劲才让卞修定下留在颜侯府的念头,为的是让他留在冉冉身边。

    水中鱼依旧不谙世事地畅快游着,风中隐有暗香,徐徐缓缓沁入鼻尖。静默片刻,颜绍辞想到前两日姑姑的话语,看着低眉垂目的冉冉不知该不该言明,“我”

    冉冉从卞修之事里回过神,抬眸,眸光如水流溢,“怎么了”

    颜绍辞对上她的目光即笑着转开视线,心中怦跳不已。冉冉不禁好笑,“奇了颜绍辞,你居然也会有说不出话的时候。”颜绍辞向来明朗轻快,这般腼腆的模样还是头一遭,还真是腼腆得可爱。

    颜绍辞也笑起来。他其实想对她说希望她能永远留在颜侯府不要离开,他会永远照顾她,和她骑马纵横共渡人生,永远不让她哭。只是一对上她的眼眸,他向来伶俐的口齿便如粘住了一般难以启开。无奈地摇了摇头,流光眼眸漾着笑,“他暂时不会走,以后你和香儿怎么办”

    冉冉捡起地上的枝条慢慢挥舞了几下,舞出了之前和颜淘所学的几个简单姿势,笑道:“避得来最好,避不来也只能和他拼了。”

    “就你这样还和人拼命。”颜绍辞笑着捡起另一根枝条,“让师父我多教你几招。”

    冉冉拱手行江湖礼,“好,师父在上,请恕徒儿不拜了。”

    颜绍辞闻言笑起来。一大一小,一快一慢两个身影便在池塘边摆起架势。

    卞修在颜侯府暂住了下来。原本他在颜侯府北院不易与冉冉遇见,只是他结束了盟会事务得空,这几日便每日前来雨桐院和颜淘与白忆非品茶聊天。颜淘和白忆非对卞修十分感恩,自也乐得如此。

    每逢此时冉冉便会躲在屋里,或者借着颜绍辞的名头离开雨桐院。

    老侯爷于三日后搬离颜侯府迁入别苑,那天朝中大部分达官显贵亲临道贺,礼炮鸣响热闹非常。朝廷拨款也于同日下达,再加上宣国皇帝的入住,一时间颜侯府成为街头巷尾的主要谈资。

    冉冉曾忍不住从戳的小窗洞内窥伺屋外的卞修,见他举止风雅谈吐有礼,面对颜淘和白忆非时笑容自如,笑意漫染了周遭的气流,让冉冉无法再直视。

    看着卞修那双依旧迷人只是已然看不见的眸子,和他较之从前又清瘦了些的脸庞,想到唐绯语说他从来都不快乐的话语,冉冉终是有些不忍心,暗中让香儿在厨房里想办法把卞修爱吃的菜肴糕点混在卞修的膳食中。

    卞修的师父师娘修生养性疏离尘世,他跟随师父师娘多年也跟着吃得十分清淡,糕点亦是如此。羽国皇帝嘱托颜侯府好生招待,颜侯府的掌厨便卯足了劲将山珍海味奉上,想来他也吃不了多少。

    香儿机灵活泼,每日都能哄得掌厨将一些卞修爱吃的菜一并呈上去,那几道菜也总是所有菜色中动得最多的。冉冉略略宽了坏。想到卞修用膳不便,而他也不会假手于他人教他人喂食,一顶很费时费力,于是冉冉又想出了一个极简单的法子,借着香儿的巧嘴通过掌厨传达给内侍。掌厨见香儿提供的简单菜色卞修均有兴趣,当即采纳了。

    几十道菜摆满了满满一长桌,内侍在向卞修一道道介绍菜色。自卞修不能视物后用膳即成了最费时的事,需一一报备然后经他挑选再一一盛出奉至他跟前。

    卞修听着内侍报菜色,沁饮了一口开胃汤,修长的手指顿住,“那道绿丝绦是什么”

    内侍仔细瞧了瞧,“回皇上,就是三道菜拌饭,菜切得很细,形状有些怪,颜色看着倒是不错。”

    卞修心下微动,命人取来尝了一口。颊边散落了几许发丝,满意的笑容便随着轻扬的发缕自发梢荡漾开。弃箸用汤匙,便越加顺畅。如此既省去了挑菜的麻烦,用汤匙也方便许多。

    “颜侯府的师傅们果真费了番心思,以后每餐都上这个吧。”

    “是。”

    第 32 章

    冉冉在好几日后才发现自己的耳坠已然不见。寻遍了自己的屋子和所有可能的地方均不见踪影,心轻轻一落,便想到了那日的驿馆之行。当时情况如此混乱,掉落极有可能。只是驿馆现在已有官兵在整理废墟,去不得,只能作罢。

    这日封沐离随太医一起看望过卞修,便寻了颜侯府一名婢女带路。冉冉正在厨房外和香儿商量今日给卞修做些什么,见到封沐离出现微有讶色,随即冲他绽出笑。自那日之后两人的距离近了许多,她也不再避忌封沐离。

    虽说宣国的御林军侍卫训练有素,多在卞修居所附近候命,但三三两两地偶尔也会出现在其他地方,是以冉冉和香儿这一个月除了在自己屋里外皆需时时覆住脸。

    封沐离看着冉冉的模样,温淡笑容中眸光渐露深沉,“槐花姑娘之前从不曾遮遮掩掩,为何如今在府里都需遮住面孔是在躲避什么吗”

    冉冉步履一顿,轻笑着打趣,“觉得好玩而已。”

    封沐离目光落向冉冉粉白小巧的耳垂,低笑出声,片刻后自怀里取出一张纸递给冉冉,“槐花姑娘可认得此物”

    冉冉接过,身形一僵,不明所以地抬眸,“王爷”纸上绘的正是她前些时候丢失的那只耳坠。在街上遇见香儿那次封沐离也在场,想必已看出此耳坠是她的。

    “最近有位贵人在绵邑到处寻找此物的主人。”封沐离深邃的眸掠过笑,隐含深意,“而该贵人的来历十分显赫”

    冉冉心下大惊,立时明白那只耳坠定是在失火当日已掉落,而封沐离口中的那个显贵必是指卞修无疑。卞修事后并不是全无察觉,他知道有个人曾在他身边,还捡到了她的耳坠。只是如若让卞修发现是她,她该怎么收场被他抛弃了还跑去找他,结果还教他夺了吻,她纵然再看得开也禁不起这般丢脸。唇边有丝不甚清明的笑,似罩着薄霜,冉冉对着封沐离微微偏了下头,不知如何应对。

    封沐离扬眉,不再戏耍她,“幸好本王发现得早,及时暗中相阻,否则槐花姑娘现下已在那位贵人身边了。”

    闻言,冉冉略恍神,随即便如柳暗花明般豁然开朗地轻快启笑。此地毕竟是羽国京城,不是在宣国,即使卞修的人有心寻找,作为“地头蛇”的沐王也能够暗中做些手脚,将上次大街上曾近距离见过耳坠的那几人封住口。眸中流光含着春花全绽那一瞬间的明炫,冉冉低身一躬,“多谢王爷。”

    封沐离见冉冉裸露在外的明眸带了几分雀跃,不由得笑意舒展,“本王同样不希望槐花姑娘落入那位贵人手中。只是槐花姑娘和那位贵人想必从前纠葛极深,才会一个如此寻找,一个如此逃避。”

    迎面走来两名宣国护卫,冉冉若无其事地看向旁侧。封沐离未细问,但听他的口气想必对自己和卞修的事已知晓一二。封沐离虽在旁人口中阴鸷狠戾,但他几次出手相助,冉冉也知他是以诚待己。只不过他的身份毕竟与颜绍辞不同,让他知道真相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两名护卫走得极快,擦身而过即起一阵风。待他们走远,冉冉笑道:“过去的事就当这袖底风了,一晃而过,再也寻不到踪影。”

    封沐离勾唇而立,露出一缕浓郁了然的笑,“槐花姑娘看得开就行。”

    冉冉笑点头,将那张纸揉皱成团,和封沐离踏上府中的石子小径。两人不再提及此事,只是朋友闲聊一般交谈。冉冉忽然觉得此时的封沐离褪去权倾朝野的光环,也是个极健谈极好相与之人。对她来说每份真诚都得来不易,谁若真心待她,她必也当那人是自己的朋友。

    老侯爷逐渐将府中事务交予颜绍辞,初时接手的颜绍辞便繁忙起来,唯雨桐院一切如常,似乎将外界一切干扰都避之在外。冉冉有时也会去找颜绍辞,却总是说不了几句话即有人打扰,颜绍辞只能皱眉无奈地笑,安慰她等一切上了轨道便会恢复到从前。

    颜淘每日清晨都会和白忆非出外散步,这已成为他们的专属时间,今日亦不例外。冉冉则拿了一把大剪子修理雨桐院中的矮树。第一缕阳光铺下来,留下一抹柔和的鲜艳,衬得树丛间的纤细身影轻捷半透,好似要追云逐月而去。

    雨桐院外响起脚步声,还有几声低语,冉冉蓦地一惊,回头瞧见拱门外有一道熟悉的月白色身影,忙不迭扔下大剪子。躲进屋内已来不及,冉冉只得转身跑至那棵最古老的大树背后,尚未爬到树杈口来人已踏入。冉冉不敢妄动,踩着树干上的一块凸起,用力攀着树杈口艰难地稳住。好在大树够粗大,将她的身形全然遮住。

    卞修通常都是午后前来雨桐院,她便疏忽了,如今他是随时可能出现在她跟前的。冉冉偷眼见林清手中捧着东西,可能是新茶之类,卞修拿来与白忆非一起享用。

    林清唤了两声不见回应,躬身道:“皇上,颜家姑姑和姑丈不在。”

    今日的卞修着月白色锦袍,袍上有些简单的墨色修竹纹路,如水墨春山般隽永潇洒。卞修平日里的装束多是随性的,冉冉也偏爱他的这种装扮,一旦他穿上龙袍,她便觉得疏离感陡增。

    静默数息后卞修眸中星光微闪,修长的身子缓缓迈开,“林清,你先去外面候着。”

    “是。”林清行了礼走至院外。

    冉冉双手渐觉吃力,但仍紧紧地攀住树杈,见卞修在雨桐院内悠闲漫步,不明白他到底还要做甚么。裙角在粗大的枝干边随风若隐若现,如同她的心情一样跌宕起伏惴惴不定。

    卞修缓缓踱着步,想到此地应是她出生和婴孩时渡过的地方,不由轻轻舒了口气,眸子顿时显出柔光,思绪也渐远。忽然很想看看她牙牙学语蹒跚学步时的样子,想来她在小小婴孩时也会和普通婴孩一样哭鼻子、淘气、被娘亲打,可爱至极

    冉冉瞧着卞修的模样心下莫名,在瞧见卞修脸上忽然的霁月笑容后心猛地一跳随即敛眸,再抬眸时差点惊呼出声。卞修踩上了那把大剪子,然后俯身拾起,伸手摸了下是何物,手指便被锋利的刀口划了条小口子。血顺着指尖滑落,带来一抹奇异的诡艳。

    冉冉心中抽紧,不忍再看,攀住树杈的双手已渐趋无力颤抖。卞修抬首对着冉冉的方向,柔和目光转为锐色,“谁”

    冉冉终是再也无力攀住,巴着树干慢慢掉下,心也跟着渐渐坠落。爬起来吹着被树皮刮过的掌心,冉冉躲在大树后不愿现身。

    卞修等了一会不见那人有所动静,眉目微舒,眼风如被清露涤过,“是槐花姑娘吧”见了他不行礼、不出声,只在一边默默呆着,卞修潜意识里便想到那个奇怪的槐花。而那股香囊味已嗅不到,不知是距离太远还是已然去除。

    被卞修认出冉冉心觉诧异,举袖捂住嘴唇,又想到那日卞修无意识的狂烈亲吻,微红了脸,极难得的小性子一起,不自觉地嘟了嘴继续沉默就是不现身。

    卞修的眸循着冉冉的方向而去,语带笑意,“我有那么可怕吗”

    冉冉转身,想去替他包扎一下伤口,却又怕被他认出来,几番思虑后还是狠下心不予理会。

    广袖中露出的其中一根手指仍在滴血,卞修却当做不知,自顾自轻语:“我不是昏君,不要怕我好吗出来和我说说话。”几次下来,卞修也知这位槐花姑娘不愿与自己交谈,不愿靠近自己,躲自己如躲避鬼魅一般。只是他不知怎地对她生出一种奇怪的亲昵感,想与之亲近,不希望她把自己当做猛兽蛇蝎。

    冉冉视线上移,落在卞修脸上,细长的眉眼含笑时总是带着一些随意散漫和魅色,嘴角勾着的些微弧度也似载着蛊惑的味道,再加上极轻的“不要怕我”的话语,那模样十足像是在勾引诱骗纯洁少女,而她们也会心甘情愿地掉入他的陷阱直至万劫不复。

    冉冉又好气又好笑,随即一丝淡愁拢了上来,她是冉冉的时候卞修对她冷漠寡淡,是槐花的时候却得到他多次的关注和关心,这是一种悲哀么而卞修他当真如唐绯语说的那般不快乐,想和一个陌生的槐花说说话这样的卞修既教她心动,又让她心疼,还夹杂着无止境的怨,几种感觉在她心头辗转盘旋循环往复。

    对流的空气似静止不动,无人再出声,冉冉也无暇去顾及她一介庶民此时的举动有多么大不敬,卞修也丝毫未在意,迎风淡笑发丝翩跹。日光渐至耀眼,花叶间的露珠慢慢蒸腾,两个心怀亦静静立着。

    “林护卫,你怎么在这里”

    听到颜淘的声音,冉冉收神,怕林清也一同进雨桐院遂快速奔向自己的房间。卞修侧过身,闻声记住了那道门的方向。

    颜淘走进雨桐院内,一眼即瞧见地上的少许血迹和卞修受伤的手指,略惊,忙取了绷带替卞修包扎。卞修笑笑,“朕没事,多谢颜家姑姑。”

    颜淘动作间视线扫向冉冉的房门,眉宇间略见忧色,如果自己刚才没看错,那个孩子是逃避一般躲回自己屋里。而她也发现了,自从宣国皇帝出现后那个孩子行为举止便开始反常。

    她心里的担忧可能吗

    冉冉在屋里呆了许久,直到听见颜淘叫唤她的声音。开了门,冉冉见颜淘立在门外,一袭白衣若水,虽不是如花少女却依旧曼妙生姿。

    进得屋内,闲谈几句,颜淘便状似无意地笑问:“我怎么看你和香儿这些天在府里头还遮着脸,也不怕憋闷。”

    很多人都注意到她和香儿的怪异了,冉冉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遂故意眨了两下眼,“难道颜姑姑不觉得我戴着很漂亮吗”

    颜淘噗嗤笑出来,拉着冉冉在床边坐下,伸手顺着冉冉的头发,笑着调侃,“就是啊,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该找户好人家嫁了。”

    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冉冉偷笑着转头看向一旁的被褥。被面上绣着徜徉在花草间的齐飞恩爱双蝶,冉冉便有些出神。

    “我看着卞修挺喜欢的,如果他不是皇帝,说不准颜姑姑还真就把你许配给他了。”话毕,颜淘的目光便一瞬不瞬地紧紧锁在冉冉脸上。

    冉冉闻言一顿,偏过头触到颜淘的目光时忙闪开,心中纷乱如麻,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被子,“颜姑姑你乱讲什么”

    颜淘看了冉冉的模样已心中了然,浅浅的哀愁覆上眼眸,知道自己最大的担忧不假:冉冉曾说过的心里的那个人的确就是如今的宣国皇帝卞修。连自己都对那位故人之子好感频频,自不必说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冉冉。更何况错在于她,她又怎能去怪责眼前无辜的孩子。

    一瞬间颜淘有很多话从心口喷涌而出,却梗在喉间,最后化成长叹。伸手拉过冉冉仍在绞着被面的手,颜淘轻轻道:“自古女人就活得无奈,大多数女人不能主导自己的命运。可我们还是幸运的,在适当的范围内我们可以选择自己的归宿。”

    冉冉垂眸,静静听着颜淘轻语。在她心里颜淘就如亲人一般,颜淘的话她愿意听。

    颜淘悠悠一笑,接着柔声道:“颜姑姑并不想你嫁得多显耀,只希望你能找个真心待你的男人,一辈子只有你一个。有的人虽然好,可他身边有那么多女人,无法从一而终,那再好也是枉然,不是你的。这样的人注定你不能和他在一起。”

    冉冉直觉颜淘说的就是卞修,不明白颜淘为何会发现她心里的秘密。心中微酸,一丝涩涩的笑容浮在嘴角边,“颜姑姑我明白的。”

    颜淘伸臂揽过冉冉,“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一点就透。”

    冉冉不停地点头,眸子澄亮如星,像在承诺什么。颜淘忽然眼神一凝,话语骤利,“以后再让我看见你为了以前那个男人伤心难过,颜姑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非打醒你不可。”

    冉冉一怔,撇嘴作委屈状,“颜姑姑这么凶。”

    “当然。”颜淘拧着冉冉的耳朵,“颜姑姑喜欢听话的孩子,不听话的就要打。”

    冉冉笑着躲开她的手,应允:“知道了。”

    即便颜淘不说她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可惜她什么事都能洒脱,唯独感情一事仍不够干脆,毕竟烙出的感情很难轻易去掉烙痕。只是她相信卞修彻底退出她的视线后她定能渐渐放下。

    羽国太医院对卞修眼睛的第二次集中诊治很快展开。当第二次仍旧失败的消息传过来时,冉冉拿出箱底的面粉小人,抚着那面目不清的脸出神。两次不治意味着复明的几率越来越小。即使她和卞修不能厮守,她也不愿看到卞修的下半生在沌沌黑暗中渡过,那将是最惨烈的人生。

    翌日清晨,冉冉对镜梳理着如锻黑发。今日刮起大风,闭紧的窗棂和窗纸被风吹得吱吱作响,响声倒并不刺耳,反如低沉箫音般迟迟切切。

    一个本不该出现的清朗之音和着吱吱声响起,“槐花。”

    冉冉动作停住,以为是幻觉便未理会,轻快地将发髻拢起,插上之前颜淘送给她的木钗。

    “槐花。”

    冉冉愕然,转身行至门口,心跳不已。趴在门边听了一会正待不动声色地走开假装屋内无人,卞修带笑的声音已透了进来,“别躲,我听见你的脚步声了。”

    第 33 章

    “别躲,我听见你的脚步声了。”

    冉冉脑中浮出颜淘的话,犹豫了会上前将房门拴好,另取了张椅子将门堵住。

    卞修清晰地听见屋内的声响,不自觉浮起笑意,悠畅缓言:“槐花姑娘胆子不小,不怕朕治你的罪”

    冉冉一顿,想到自己如今作为普通的宣国子民,此举的确大为不敬。屋内仍有些灰暗,只那一双水眸似染了光华。片刻后冉冉自箱底掏出那个面粉小人,狠狠地掐了几下。

    秋风骤,发丝随风舞,卞修伸手撩开耳际绕指柔般纠缠的发缕,轻然笑开。屋内之人如此不敬不恭,他竟没有半分不悦,反觉得理所当然而欣然受之。

    “我这个皇帝当得委实憋屈,竟教一个小姑娘关在门外受冷风吹。”

    轻柔的话语在风中如羽毛一般撩拂着,冉冉眸中蕴出笑意,随即捂住口不让自己笑出声。于卞修想必这也是头一遭被人拒之于门外,只是她此时无论如何都不能打开那扇门。

    静默片刻,屋内仍无声响。绵长的目光虚空穿透过寂寂风屏,卞修长身而立,依旧带着卓然天子之气,话语却轻柔悦和,“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惹恼了槐花姑娘如果槐花姑娘实在不愿理会,那我等会自行离开。”

    冉冉微恍神,怔怔地看向那扇门,良久未动。风中似有脚步声远去,冉冉舒眉浮出淡淡释然的笑意。她曾经极度渴望卞修的温柔,只是颜淘说得对,他的温柔和爱意是给很多女人的,更何况这温柔还不是给她自己,是给虚无的槐花。

    走过去搬开椅子打开门,凉风迎面而来,冉冉眼前也遽然一亮。卞修仍在门边立着,写意风流的眉眼满含笑意,带了些期待成真的意韵。那笑容便如新芽刚出一瞬间般让人心动。

    冉冉“嘭”得又瞬时关上门,抚着心口抵在门后。她果真没出息,被他一个笑即轻易勾去心魂。只是她越想越觉来气,不管卞修是醉着还是醒着都会对她几次三番加以戏弄。

    眼前依旧密密笼罩着沉沉黑暗,只是前方似有些不同。卞修伸手轻轻抵住木门,正好隔着木门对应在冉冉心口处,他心里某个地方的一些细枝末节便浅浅暖暖蔓延开。在宣国时借着朝中事务、在羽国前些时候借着盟会事务得以麻痹,如今失明全然闲了下来,思念便一点一滴沁入身体各个角落,让他整日整夜深受其困,满心满脑都是那张笑脸的浮影。而与这位槐花虽相处机会不多,却隐隐有种特殊的感觉,想和她亲近,想借此纾缓那无所不在无处可遁的想念。

    思及此,卞修眸中笑意顿时转为料峭冰寒。他竟是要重蹈覆辙了么如今仅因为对屋内的女子有了些和某个人类似的感觉,便前来亲近她,这等糊涂之事怎可再有第二次他既已决定和师父孤老于山间,那万不能再对其他女子加以撩拨。

    广袖流云般一甩,卞修转身绝然而去。门后突现开门声,跟着有一物向他直飞了过来,卞修一个侧身旋即避过;接着又有东西飞出,夹杂着一股糕点的淡味,卞修明白是屋里的槐花被他戏弄过后心有不甘;再有类似茶盏之类的物品被他闻声避开后摔落在地发出哐当的脆响声

    冉冉每向卞修扔出一件,心中即舒展一分。而过往的怨念一幕幕浮出,她便益发用力地寻了糕点、碗碟等物一并向卞修掷去,好像要把过去的悒闷全都发泄出来。她不管眼前的男人是皇帝还是其他人,这一刻她只知道他就是那个无情冷漠的男人。

    长衫撩动间卞修一一躲过,逐渐舒展的眉眼似皓日风华,伴着疾风将最后一抹天边的暗色撕开直至透亮。

    扔掉最后一件手中物品,冉冉立时紧紧关上门,小小地轻喘着。虽然无一击中卞修,只是那感觉仍十分解气。

    卞修离去的脚步缓住,经此一“役”,非但无剑拔弩张之感,感觉彼此间又亲密了一些。缓缓踱至门扉边,卞修轻启言:“出过气了”

    话语里毫无愠色,让人感觉到一丝自然的亲昵,甚至还有一点纵容,似乎这只是情侣间争吵时的场景。冉冉发觉自己有些沉迷于这种感觉,也许这是她从前极度渴望的。只是从前的卞修多冷然相对那些爱慕他的女子,如今的卞修却三番几次勾惑于她,着实教她猜不真切。支撑小人身体的小木棒有一下没一下地击在门板上,发出类似心跳的“咚咚”声。

    她自然不可能想到,若是换作其他女子,卞修绝无可能这般落了身份想要与之交好。因来由去也只是她一人。

    卞修听到那“咚咚”声,知她就与自己一门之隔,抚过前两日的伤痕,似是如往常般漫不经心道:“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卞修的声音原本清浅动听,只是此时隔着木门传进来却让冉冉敛眸停下手里的动作,心口似被堵住一般。身后门缝内钻入一缕凉风,清冽之感让冉冉心头莫名一颤。卞修向来都是恣意傲雅之人,从不曾向人表示过好感,此番竟会想和她这个陌生人说话,定是在这异域他乡双目失明后有了孤寂感。再怎么洒脱的人遇到这种事也不见得能轻易过去。想到昨日他失明再次不治,冉冉不由得目光淡薄起来。她也曾想过为何卞修没有爱上她,也许是因为她只一味地对他笑、对他好,没有去顾及他的内心,所以走不进他的心里。

    而此时,是不是迟了一些

    见屋内仍是悄无声息,卞修如画的眉目淡静安然,极轻的一丝叹息却无痕融入风中,“那我走了。”

    冉冉张口想要叫住他,却又捂住唇。目光落在小人身上,随即用小人重重拍打起木门。她终究是惯做傻事之人,如今他双目失明,她见不得他露出一丝寂寥之色。

    卞修闻声停住脚步,重回到木门边,黯眸似有清湛欣悦的目光透过木门而入,“明日这个时候我再来找你,可好”

    冉冉点头,好像又回到了少时那般心动的时刻,嫩白的脸上竟闪过一丝红晕,与发上的红木钗相映成景甚是讨喜。举手用面粉小人拍打木门示意卞修她同意了。

    天已敞亮,雨桐院内的枝叶也抖擞起来。卞修离去的笑容漫洒在铺满明丽秋光的雨桐院内,如星辰缀饰深幽夜空。

    第二日颜淘和白忆非离去后不久,卞修的身影如约出现在雨桐院,第三日、第四日亦同样如此

    每日卞修离去前都会问上同样的一句话:“明日这个时候我再来找你,可好”冉冉也总是予以肯定答复。这似乎已成为每日的习惯。

    冉冉依旧不开口,卞修也未加勉强,只当她是习惯了寡言少语。两人似乎达成了默契,冉冉依靠拍打面粉小人表达自己的情绪,而卞修也几乎能凭着拍打声的轻重缓急悟出她心中所想。

    卞修偶尔也会逗她,说冉冉那日像母夜叉一般凶悍,这时冉冉便会狠狠拍打面粉小人以示抗议;卞修偶尔也会提到孩童时母妃的严苛,偶尔也会说起和师父师娘远游那几年的生活趣事,那是他最轻松快乐的少年时光,此时冉冉便会沉默,那些她听说过,却不甚明了。只是卞修从不曾提起过他心里面的人。

    卞修并非喋喋不休之人,加之冉冉并不言语,清晨那一时半会其实也聊不得太多。只是两个人依旧沉溺于这种背着颜淘和白忆非、类似偷欢的若即若离的互相慰藉中。

    冉冉有时候会想,如若让颜淘知晓自己偷偷与卞修相会,怕是果真会动怒。而卞修呢,如若最后发现是她,想必也会极度失望吧。

    从前的怨偶,如今最熟悉的陌生人,此事看来的确荒谬至极

    有了期盼,时间便如梭而过,转眼已大半个月。此时临近卞修离开绵邑之时已不远,加之颜青鸾即将返回绵邑,一种对未来的不确定感陇上心头,冉冉的心情也随之焦躁起来。

    羽国太医院对卞修眼睛的第三次诊治依旧宣告失败,众人皆哀,卞修坦然决定两日后即返回宣国。双目失明确实让他惶惑,但他性子里仍存着脱离世俗的自如,正调适自己慢慢走出这段阴霾,也是时候回去面对宣国朝堂的风雨动乱了。

    卞修离去前一天也是颜青鸾返回绵邑的日子,注定不能平静如常。当晚羽国皇宫会为宣国皇帝举办饯行盛宴,而第二日一早卞修即启程回宣。

    这日的天气分外晴朗,秋意空阔,雨桐院外的池塘水波清明如碧玉。

    墨发如水倾泻,冉冉靠在小窗边看着那道身影越走越近,明白今日一别从此千山永隔再无重遇之日。过去的一个月恍如一场迷梦,梦幻得不真实,直上云端,而如今便是坐在七彩云朵的边缘,即将坠落。

    两人一时默默无语,四周亦无一丝风声,静得似乎可以听到心底的浅叹,而即使隔着木门也依旧是无法疏远的感觉。

    时间即在这沉默中悄然滑过。卞修轻倚在门侧,视线虚无款款落向远处,“你打算永远留在这吗”

    声音如杨柳拂水,冉冉心头却猛地一动,这句话暗含的意思是否即是如果她不愿留在羽国,可随他一起回去

    冉冉攥紧了手中的小人,片刻后宛然笑开。她纵然再怎么傻,也不可能做出这等事。如此分手,卞修依稀记得那个梦幻迷蒙中的槐花,会带着残留的美感离去;而随他一起走,不但后果她不愿面对,她所有的傲气和自尊也荡然无存了。

    犹豫了很久,冉冉终于启口应答:“你心里有人吗”

    听到这一如从前般暗哑似灌了铅的古怪声音,卞修表情微凝,随即明白屋中人玲珑剔透的回答,如果他心里有人,那她便不会跟他走。这是他预料到的结果,也是他们二人各自应有的生活道路。只是不问出来总觉得是种遗憾,这点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甚明白其中的因由。

    “多谢姑娘。”卞修无着落的眸子如绽春光般释然,笑意端的是昂然洒脱,“虽然我以后只会是平民,但是姑娘如果有什么难为之事尽可以去信于这个地址,不管有多难,我一定为姑娘达成心愿,决不食言。”

    卞修俯身将掌中木片放下,薄薄的木片在他身体的一弓一起间光影疏落,亦带着拳拳诚意和真挚诺言。

    冉冉凝起笑靥,伸手轻轻拍打着小人示意卞修她已然明白。这小人还是之前香儿在愤愤中拿来的那个,如今也差不多快扔了,正如卞修也该离去一般。

    卞修轻点头,“那我走了。”

    同样的话语,只是这次冉冉没有叫住他,任他脚步声渐渐远去。

    冉冉打开门,走至雨桐院拱门边的卞修也同时回头,两两相望中只剩下绵密无尽的空气。她知道那个人是他,可他却不知道她是她。

    待卞修走后,冉冉捡起脚下的木板,见上面写着谭贡城内一家茶馆的地址。轻轻一笑,冉冉转身关上门,将木板置于箱底。

    放任过情绪的泛滥,就让一切随着卞修的离去而终止吧,连同他极难得的承诺一并逝去。

    用过午餐,冉冉细细打扮了一番,准备前往别苑去找颜青鸾。

    而此时别苑却传来了令人极为震惊的消息:颜青鸾和娘亲上午刚回到别苑,宫中圣旨便同时下达,羽国皇帝召颜青鸾入宫伴驾。可能因为她非老侯爷亲出,无法列居四妃之一,仅被封为婕妤。

    此圣旨一出,颜侯府和别苑齐齐震惊。谁都知道羽国当今皇帝荒滛无道,羽国后宫更是虎狼之地。四姨娘前去向老侯爷哭诉,颜青鸾则跑回颜侯府向颜绍辞哭诉,一时间两府皆乱成一团,凄哀哭声遍布。

    只是颜青鸾这事着实诡异,那次在普前寺羽国皇帝明明已放过她们两人,怎会突生这种变故冉冉挠着耳后墨发,忽的有了一个念头,必是封沐离从中引导了羽国皇帝。他曾隐隐透露过想要替她解决此事,不想他果真付之于行动,让颜青鸾永远离开她身边。

    圣旨一下,断无挽回的可能,原来冥冥中所有人的命运都已注定。

    蒙上脸,冉冉和香儿、如心一起去街上购置府中用品。波澜渐归于静寂,而她向往已久的平静生活终于在一次次意外中归向正途。

    当晚的饯行宴如同接风宴一般盛大,甚至愈加华丽。

    卞修穿上龙袍,席间与封靳宇和封沐离谈笑自如,重又变成了那个傲然睥睨的帝者。雨桐院的卞修也如同梦境一般消失于无形。

    依旧百官逢迎,笙歌艳舞,言笑晏晏,一曲道不尽的盛世华章。

    宫廷帝王用酒自是酒中极品,馥郁迷人香味萦绕,丝竹之声亦袅袅不去。卞修举起酒樽轻啜美酒,想到此次羽国之行的扑朔迷离,不禁勾笑。而上次驿馆失火那夜的女子,到如今竟仍是毫无头绪,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万华殿内气氛融融,四周诸多暖香炉熏得殿内温度稍高,众人皆有汗意。卞修眼中忽得一阵刺痛,遂闭上眼,接过林清手中的白色丝缎帕子轻轻按住。

    睁开眼,卞修指尖微颤,瞬即又闭上眼,再于片刻后轻轻睁开眸子,前方果真有一丝光亮吞没黑暗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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