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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春慵第13部分阅读
    过来。接着,远处的盘龙柱、金莲池、彩绘墙,稍近的翩舞女子、文臣武将,眼前的琼樽美酒,还有月华般铺泻的灯火,一一如罩厚纱般入眼,又渐渐褪去纱雾变得清明。

    卞修偏头看向旁侧的林清,那熟悉的面容赫然可见,无一丝误差。修长的指拂过唇际,卞修凝眸而笑,如打了釉彩般光华流转。

    他的眼睛,竟在此时复明了。

    第 34 章

    卞修眼睛的复明将宴会推向了最高嘲,歌舞均止,羽国百官齐齐恭贺。

    闻讯赶来的沈太医在替卞修的双眼做了彻底检查后笑言:“臣也觉纳闷,为何我们对宣国皇帝陛下的诊治迟迟不见效果,想来只是延迟了一些时日。无碍,无碍了。”

    众人虽不明所以,但只要卞修眼睛复明即可。两次盛宴皆有重大意外,只是此次是极大的惊喜,故而宴会气氛越加热烈,满殿的骄贵奢华凝成一片安宁和谐。

    如此亮丽堂皇的景致卞修早已熟悉,只是此时忽然觉得有些刺目,不由得想到那静寂黑暗雨桐院的小小木门,心情便如茶叶在热水中惬意舒展一般,有了些脉脉温情。

    恍惚间木门一打开,迎向他的是一张笑眼弯弯的无瑕面容和一声轻快明丽的“卞修”。

    手中酒樽一滞,卞修轻笑出声,也许真是教思念冲昏了头脑,他竟将两个毫不相干的人重叠在了一起。而那个他朝思暮念的女孩不知如今身在何方,过得如何他复明了,第一个想看到的便是她。

    羽国皇帝封靳宇对着卞修举起酒樽,卞修敛住神思淡笑与其对饮,继续融入这奢华盛宴。

    至此,两国盟会也终于有了圆满结束。

    又是深夜时分,幽静得不似人间。偶尔几声犬吠,仿佛又将这夜拉回尘世。

    宴会上卞修喝了不少酒,只是微醺,未醉。踏入雨桐院,借着月色依稀能看得清院落内的光景。卞修闭上眼,循着习惯走至那熟悉的屋门前,却静伫不语。今晨已道过别,只他还是忍不住想将自己复明之事立刻告知于她,却又不忍扰其清梦。

    冉冉睁开眸子,怔怔看着上方。今夜浅眠,稍有声响她便会醒转过来,随即蜷起身子向被中缩了缩脑袋汲取其中暖意。

    树叶清幽之气盈满周遭,风絮无痕亦温柔。卞修轻轻抚上那小木门,一丝笑乘风逸开。若自己叩响门扉,怕是整个雨桐院的人都会被惊醒了。或许他们之间今晨的告别方式已是极致,而这个从未曾谋面却似早已相识的朋友,也将成为自己记忆中一笔特别的温暖而存在。

    冉冉从被窝中探出头,呼吸有瞬间凝滞,恍惚间产生幻觉,细细晚风中似有飞花渡窗,撩得她想要立时跑去打开门打开窗。只是她很快闭上眼摒弃了这种意念,知道自己是因为卞修明日的离去而惶惶睡不安宁。

    笑了笑,卞修倚靠在门边坐下,随意之姿有了些洒脱的意味,与宴会上的帝者截然不同。

    抬眸,清秋月色无边,却已分明如离钩。这样的夜人不思眠,往事纷纷跳出卞修脑海,在幽夜中如戏般一幕幕登场。取出怀中木框小镜,以指摩挲其上的“修”字,卞修轻轻勾起笑,似温泉池水面上流转的渺渺烟波。

    他的生活,又回到了原点。只是原点亦是,十年后再一次的两国盟会,他断然已抽身而出,觅得自己的一片天空。

    闭上眼,卞修在冉冉屋门前沉沉睡了过去,直至夜光隐退五更天后方才离开。

    卞修的龙辇于第二日一早便在浩荡车马队中驶离了绵邑。与来时相同,道路两旁布满了围观人群,欢送邻国皇帝回宣。

    冉冉如往常一般起身、梳洗,思绪清醒后即想起今日是卞修离开之时。

    出于习惯冉冉趴在半开的雕花小窗边,托着下巴看向拱门方向。那样每日守望的日子终究一去不复返了。

    视线一侧,冉冉发现自己屋前似有异状。打开门,见门前地上划着两行字,字迹清晰,勾划有力。

    “我能看见了,谢谢,珍重”

    初时冉冉有一丝错愕和讶异,随即反应过来,这出自卞修之手。他复明了,那双魅惑撩乱人心的眸子终于又能和从前一般绽出光华。

    冉冉舒颜而笑的面容上似有一道午后晴光掠过,跟着绵长目光随风落下。卞修今日一早即启程,字定是昨夜已留下。在他心里这个槐花是有些不同的,不然也不会在复明后踏夜而来。她竟只能以虚无的槐花身份博取卞修一点点关注,而不是她自己本身,这算是一种安慰还是悲哀

    冉冉这也才发现她竟吃起自己的醋来,而她对卞修的怨丝毫未减,甚至愈发强烈。

    舒出一口长久郁结于心的闷气,冉冉用脚尖一点点磨去字迹,也最终抹去了这段蹊跷荒唐的回忆。卞修又成为从前那个卞修了,从此他们的人生之路也终于平行而走。

    圣旨下达后第三日颜青鸾即入宫。冉冉既未将从前之事向颜青鸾挑明,也未去安慰她,只默默在雨桐院陪着颜淘和白忆非。

    颜青鸾两宿未眠,双眼哭得通红肿起,神情萧瑟地自别苑坐上了宫里的轿子。她深得颜侯府上下喜爱,是以众人皆为之惋惜,颜绍辞脸上也拢着淡淡的无奈。

    卞修和颜青鸾之事过去后一切都回到从前。冉冉和香儿终于不用再覆面,生活轻松简单了许多。颜侯府和别苑逐步恢复正常,颜绍辞也渐渐得空,雨桐院复又热闹起来。

    卞修的车队跨过宣羽边境一路往北,冬意随之越来越浓,花木凋落,衰草遍地。宣国的冬天有着最自然的冬日景观。

    行至顺天府时卞修当即决定停留两日,微服视察昔日受难潼州百姓的现状。顺天府东部是潼州百姓迁入地,从前的荒原如今已开垦得遍地生机。经过大半年休整,他们大多已恢复劳作,在新的家园里继续着平淡朴实的生活。

    此地背靠一条大河,卞修带着林清缓步行走在岸边。偶有一些妇人在河边清洗衣衫,愉悦高扬的歌声伴着飞鸟直飘向茫茫天际。

    前方有几个玩游戏玩得不亦乐乎的小童,在草地上跑跳笑闹着。卞修目光一柔,认出其中最可爱的小女孩即是当初他曾抱过的那个,小女孩的笑眼他过目难忘。

    含笑走到他们身边,未去打扰他们,卞修背转身面向河面,视线一落,瞧见脚边有一个雕花小瓷瓶正随着水流轻轻拍打河岸。

    俯身拾起,卞修看那瓶口封得极紧,心下微动。施力取出瓶塞,瓷瓶中的沙子便顺着一路滑入他手中,瞬间无形般从他指缝间落下。卞修正欲将之重新盖好置入水中,却见狭小瓶口露出一小截纸,遂小心将其取出。

    想必又是哪个淘气顽童的杰作,卞修轻然一笑,将纸条小心展开,抚平。暖阳似全部聚拢在纸条上,拧成一道光束,强烈地灼着卞修的眼,衬得那双眼分外失神。

    娟秀的字体透着决绝之意赫然入目,“冉冉此情无修”

    卞修心中默念了一遍,星目微沉,隐下一丝涩意。自己是否真如唐绯语所说的那般太过于绝情和执着,以致于让她这般绝望,自己也深受其苦。

    良久之后,卞修举起纸条,缓缓在唇边落下一吻。这是自她离开后他第一次得到她的消息,即便决绝不已,至少也让他知道了她的存在。

    林清见他神色有异,遂开口询问,“皇上怎么了”

    “没事。”卞修摇头,转眸看向林清,“有皇后消息了吗”

    林清极难得地露出一丝异于平常的笑意,躬身道:“有了些头绪,派出去的人在羽国津州发现有人见过和皇后娘娘长得相像的姑娘,但还无确切消息传回,相信快了。”

    卞修抬眸远眺,目光漫漫落向远处水面,眸中掺杂了无法明喻的欣悦和笑意。从前的分别从不超过三日,如今却已是一年。这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的时日熬尽了自己所有的想念,而她呢,是否已经有了全新的生活,是否已忘了自己

    悠晃水面反射出阵阵璨光,卞修念头一转,复又问道:“那枚饰物的主人还没有下落”

    “没有。”

    卞修收回视线,目光渐至深邃。此事有些蹊跷,照常理在一座城中凭饰物寻找一名女子不该毫无头绪。“那饰物呢”

    林清从怀里取出耳坠,双手递至卞修手上。卞修将饰物托在指尖,细细查看。这是女子的耳饰,玲珑雅致,绝非街市之物,其上一些细碎花瓣若非一流工匠断不能镶刻得如此精细。

    指尖忽一用力,卞修猛地抬头,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冻结,眸中明光如灯火泯灭继而又重新燃起,心跳也遽列了几分。

    一丝游绪在卞修脑中逐渐清明,接着盘根错节般明朗起来。锦衫轻撩,卞修疾风掠影般向前行去,“林清,备快马,即刻赶回绵邑。”

    这耳坠是她的,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失火当晚梦境般的女人是她,她人就在绵邑他竟糊涂至斯,连她一直在身边都未发现,而他所有那些该有不该有的特殊感觉也都有了合理解释。

    她叫槐花,因他们相遇在槐树下;她沉默寡言,举止怪异,时时覆脸避着自己,那是怕被他认出来;她冒着危险去救他,却又不愿现身;他在颜侯府觉得奇怪却又归之于巧合的膳点必也是出自她手;她每日在雨桐院与自己默默相对

    世上除却她这个傻女人还会有谁这般待他。

    林清忙跟在卞修身后提醒,“皇上,我们必须尽快赶回邺渊,不能再耽搁了。”

    卞修扬起笑,细长的眉眼里似有点点星火,迎着轻风在燎原,“去绵邑。”

    林清见状,知已无法说服卞修,只得遵从。

    暖阳依旧灿烂,小童们的欢笑声依旧洋溢在半空,河边却已空无一人,唯剩水浪轻拍岸边水草,留下忽明忽暗的浮光。

    因冉冉的关系,颜淘和白忆非的归程一延再延。

    为了能留在冉冉身边弥补这十多年错失的亲情,颜淘几番考虑后决定不再回乡间,与白忆非长住颜侯府,只是仍需回乡间小屋一趟取些重要物品。

    冉冉打算陪颜淘一起回乡间,颜绍辞闻讯也决定一同前往,最后四人索性将之安排成悠闲的短途游玩。颜淘心情大好,决定趁这机会撮合了自己最疼爱的两个孩子,了却自己最大的心事。

    出发前一日冉冉和香儿去购置临行用品,却在出门时意外接到封沐离的邀约,邀她在城内的“青云茶阁”一叙。

    冉冉见路途较近便未坐上专轿,和香儿一起步行前去。近来天气分外好,暖阳如金,“青云茶阁”的金漆牌匾在阳光下逸出点点流光。

    茶阁前候着的一名护卫见到她们后行礼,“是槐花姑娘吧,王爷已在楼上雅座等候。”

    冉冉回了个礼,笑着点头,忽得脚下一拐差点摔着,香儿忙转身扶住她。

    稳住身体,冉冉想起颜绍辞说得软脚猫的戏言,不由笑开。抬眸,视线无意中落向远处缓步走来的一人,眸光顿滞,明丽笑容亦渐渐褪去。

    垂眸片刻,冉冉复又抬眼,眸中仍映着如梦如幻的不真实感。那人越是风华似月,越是一步步靠近,她的眼前越是沉黑如漩涡般跳转。

    离去近一个月的卞修为何会突然返回绵邑,且直直面向她而来

    似珍珠洒落在冰凉地面,一下一下地敲击在心上。冉冉退后一步,慌忙撩起裙摆使尽全身力气跑了开去。

    她依旧无法面对卞修,不管是出于对卞修的怨,恨,怒,绝望,还是对这段感情的卑微感,在看到卞修的那一刹那,她心中唯一的念想便是逃得远远的,永远逃离他身边。

    第 35 章

    冉冉沿街逃离,无瑕去顾及卞修为何去而复返,只一味向前。湖蓝色裙摆伴着略凌乱的脚步水纹般晕开,透露出主人驿动缭乱的心神。

    混乱中也不知跑了多久,冉冉停下步子,急喘着回转身,却不料对上一张她无比熟悉的面容,那眸中流动的莫名情愫教她忙移开视线。

    此处已是街尾,人烟不多,冉冉正欲往人群拥挤处奔去,腰间忽一紧,已被卞修拦腰抱住遁入一旁的树后。那几棵树便如一叶屏障,将两人身影完全隐没,隔绝了一切。

    气息可闻,卞修低眸细细看着略恼的冉冉,眉梢眼角是亲昵的柔色。今早赶回绵邑后他不便出面,所以立时让林清去颜侯府寻槐花姑娘,却被颜侯府门前侍卫告知她不在府内。那侍卫认得林清,如实相告槐花姑娘是被沐王的人接去茶阁了,他便一路追了过去。在茶阁前远远看到她,他的目光即如影随形般追随着,看她说话,看她笑,看她震惊,看她逃离自己。

    依旧是自己最爱的眉眼,在他眼中胜却人间无数,只是低垂的眼睫阻止了他看进那双萦回梦里的明眸。卞修伸手抚上冉冉柔润的脸颊,梦呓般低低唤着:“冉冉”

    暌违已久的名字入耳,冉冉心中一颤,前尘往事似高墙骤然坍塌般向她压来,让她心中陡升起一股怒火,却又无处可发泄,只得冷然越过卞修的身体向外走去,却被卞修握住手腕拖回。

    一年的担忧和想念落入实形,须臾间卞修对上冉冉的唇便吻了上去。

    这次没有酒味,唯有卞修的气息充斥在唇角鼻间,冉冉呆住,万没想到卞修会在未醉时还吻自己。如今已能呼风唤雨的卞修还有什么需要借助于她所以如此待她么思及此,冉冉心里一酸,带着涩意极力闪避着。卞修一用力,已将冉冉纤细的身体环制住。冉冉不敢再躲避,因之每次躲避都会让彼此厮磨得更紧密贴合,遂牢牢闭紧牙关。卞修也未探入,浅浅地附在她柔软细嫩的唇上,一丝丝掠过,辗转轻啄,将之侵占了个遍。

    终于等到卞修松开自己,冉冉挥手即向卞修脸上掴去,清脆重重的声响带着长久以来的怨念划过静空。“皇上认错人了吧,我不是您宫里的淑妃、德妃或者贤妃。”

    卞修笑了笑,抱住冉冉在她额上亲着,带了些缱绻的温度。“怎么办我不敢碰她们。”

    冉冉躲开脸,怒意迎了上来,不假思索地质问:“那你就敢碰我”

    卞修缓缓点头,看向冉冉的眸中流淌的是如醉春光,和一丝坏坏的笑意,“是。”

    冉冉气极,挣不开卞修的怀抱,索性用脚踢他。他们这般熟悉,他却当她如此随便,是以她一下一下踢着毫不留情,借以发泄这怒气。

    卞修未躲,生生受着,低声笑开。冉冉踢累了停下动作,瞧见卞修眸中的笑意,不由得怒意更盛,“你是傻子啊,就不会躲一下。”

    “不躲。”

    话毕,卞修转而攫住冉冉微启的唇,温柔而又汹涌。此时的卞修竟也毫无理智可言,只抱着冉冉纤柔的身体沉迷在她的芳泽中,带着禁锢多年的渴望。

    唇上是柔软的触感,这样的卞修陌生得像是在梦境中,冉冉脑中极力保持的清明也终于一丝丝溃去,渐渐闭上眼眸。

    树梢仍有鸟儿在浅吟低唱,似是在为一旁的年轻男女和音,撩人心弦。

    口中空气被尽数抽空,冉冉倒在卞修怀里剧喘不已。一丝清风拂脸而过,冉冉混沌的思绪收回了些,自嘲的笑意亦泛起。如今什么状况她全然不知,而她除了掴他几下踢他几下又能如何

    恍惚间身体一轻,已被卞修打横抱起,冉冉忙抓住卞修襟口。月华皓天般的颀长男子怀抱雅致清艳的纤细女子,女子长发和裙裾齐齐垂落点缀在男子身上,入画般带了些诗情画意。

    “小丫头现在已经长大,不背,要抱了。”从前只是小女孩,如今她的一颦一笑都足以惑人心智。

    看着卞修落在自己脸上缠绵如蚕丝般的目光,冉冉眼前微晃,似乎又回到从前那无忧无虑的卞修背她回寝宫的时光,而自己仍是那个幸福无边的小女孩。眸中不觉有了些湿意,却如梦如幻般盈然未落。

    卞修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轻轻道:“冉冉乖,不哭,我们现在回家。”

    在外流浪了一年,辗转几地,如今终于可以回家了么冉冉鼻子一酸,攥住卞修襟口的手却猛地一紧,倏然抬眸,“回家回哪里难道你还想带我回宫”

    似是被冉冉的话惊醒,卞修眸中迷离褪去,渐至冷却。久别重逢他完全不能控制自己,就这么抱着她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宣泄着自己的思念,实是不该。只是情到浓时终难自制,他一看到她便乱了方寸和理性。

    这样的卞修似乎又回到了那两年冷漠疏离的时候,冉冉撇开脸,看向摇摆中的树叶。这才是卞修,真正的卞修,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一道沟坎无法逾越。

    放下冉冉,卞修的目光仍一瞬不瞬落在冉冉身上,“不回宫,我找个很美的地方给你,一定会替你找到最好的归宿。”

    只要她能幸福,那是和他幸福还是和其他男人幸福都不重要。

    冉冉心一沉,如同掉进漩涡,“你这话什么意思”

    不知何处传来喵喵的猫叫声,同时扰乱了两个人的心绪。时间滞住不再流动,卞修广袖随风轻扬,蝶扑花丛般轻柔,话语却一下一下坠在冉冉心上,“我给不了你幸福,一定会找个世上最好的男人给你幸福。”

    冉冉强守着眼中的泪水不让它掉下来,一个重重的耳光甩了过去,跟着失控般对卞修拳打脚踢起来。

    “你这个混蛋”

    她曾是他妻子,他当她不存在,如今撩拨了她又要把她推给其他男人,他果真是要利用她才会对她这般温柔。接着他又想怎样,把她当做棋子送给其他男人以稳固他的江山她真是瞎了眼,世上那么多好男人,她却爱上最恶劣的那一个。

    卞修忽伸臂一揽重又将激动失控的冉冉抱住,制止住她的狂躁之举。是他高估了自己,还是这一年的担忧思念和患得患失磨平了他的意志,如今的他竟不能像从前那般狠心决绝了,一看到她那双教人心疼的眸子他便只想抱住她。

    冉冉怔住,她原以为卞修会和从前一般拂袖绝然而去,却不想他会如此。

    即使卞修不爱她,即使那两年他们形同陌路,他们依旧是最最熟悉的人,在卞修面前她是可以肆意妄为的。心一横,冉冉对准卞修脖颈间热烈跳动处咬了上去。

    “啊”卞修轻叫出声,随即柔和了眸意,将冉冉抱得更紧,任由他咬着自己的脖子。那里是直通心口处的,就像她种植在他心上一样。眼底如丝般笑意漾开,卞修轻轻吻上冉冉细嫩的颈项。如果就此不放开她,他可会遭人唾骂

    一咬一吻,一个狠厉一个轻柔,两者无声地交融着。冉冉松开齿,未注意到自己颈上已有淡淡的吻痕,挣脱开卞修的怀抱毅然走出树丛。

    似是回到了现实中,冉冉以手挡眼看向天空,阳光仍绚得不够真实。

    外面只有稀稀落落的人,冉冉行了几步即发现每个人都会对她瞧上一眼两眼,不由心中疑惑。怔忪间又靠入那个熟悉的怀抱,跟着修长的指抚过她的唇,拭去她唇边的血渍,轻如羽毛撩拂。

    “还是以前那个傻丫头,一点没变。”

    “不关你的事。”冉冉也揩着唇边的血丝,浑不觉两人之间忽而争吵如水火忽而亲密如恋人,再怎么隐藏也掩饰不住自然而然的爱恋感。

    手被握住,牵起往前走,冉冉甩了几下未能甩开,不由得懊恼,“你做甚么”

    卞修手腕一转,已扣住她五指,十指交握再也无法分开。不复刚才树下的率性,卞修唇边掠起笑,恢复了在人前一贯的散漫随意之姿。

    普通百姓没有机会亲睹邻国皇帝真容,冉冉见无人认得出卞修稍宽了心。交握的手似有热意传出,导入心口,冉冉松开五指不去回应那悸动,抬眸道:“卞修,看在我们相识多年的份上,放过我成么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卞修似是未听见,手又施了下力,拉着冉冉一路向前,踏风而行,悠悠漫下一路阳光。冉冉看着卞修的背影,忽然觉得此时的他们只是一对普通的恋人,卞修正牵着她的手回家。

    心上很快被蛰了一下,冉冉想到卞修方才的话,眸光骤冷。卞修察觉到她的滞缓,转过身来看她,“这里很快就会变天,不要留在这里。”

    冉冉一顿,瞬时明白过来卞修的意思,动荡不安的羽国朝堂已岌岌可危,也许正酝酿着变革,爆发在即。偏过头,冉冉看向一侧墙角处晒暖阳的黑猫,“那又怎样,和我有关系吗我只是个平民百姓。”

    卞修摩挲着她晶莹洁白的指尖,静默半晌才道:“如果他成功了,你和颜侯府能全身而退吗”

    昨日他刚得到有关冉冉在羽国期间的简略消息,知道槐花已然是绵邑巷间传闻中沐王的红颜知己。原以为不可尽信,只是联想到寻获耳坠主人一事,他心里便有了些眉目。能挡住他在羽国寻获之路的人寥寥无几。他也是男人,自不难揣测出封沐离的用意。而以封沐离的性子,想要的东西断不会轻易放开,不论是权势还是女人。

    冉冉抬头瞥见卞修弧形优美的薄唇,忙垂下头,不知是阳光的温度还是卞修指尖摩挲的温度,觉得周遭暖烘烘起来。而领会出卞修指的是封沐离,冉冉忽得又一冷,抬眸迎上卞修的目光。

    颜青鸾会那般待她的原因她心中明了。她对感情并不迟钝,自也感觉到了颜绍辞对她一直以来的用心。颜绍辞是她最信赖的朋友,她心里其实也是贪恋他的关怀的,她甚至想过如若她与颜绍辞在一起,从此和颜淘白忆非四人过着悠闲平静的生活,未尝不是她最好的归宿。而她也一定会爱上颜绍辞回报他的感情。

    出了宣国皇宫离开了卞修她对感情已没有太大奢望,也自知娇生惯养毫无专长,能有颜绍辞这般对她已是她的幸运。只是封沐离果真会加以干涉么看他对颜青鸾下手之事,显是对颜侯府并无避忌。

    冉冉趁着卞修不注意的时刻飞快抽手,却仍是没有抽得出,反交缠得更紧。心下一恼,冉冉踩上卞修的双脚,将自身重量加诸于上,似是不解气又跳了两下,如同当日在断壁颓垣间踩着他的脚印成真了一般。抬脸略带倨傲,“皇上想太多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不劳皇上费心。”

    卞修笑了笑,任由她在自己脚上恶作剧,随手取出一物抛向空中,“啪”的一声浓烟光亮顿起。“你自己怎么处理是一死了之,还是入宫为妃,又或者逃亡置颜侯府不顾”

    冉冉垂眸,自他脚上滑下,卞修说的任何一种结果都不是她所能承受的。卞修手一揽将她托住,两人身体紧密得几乎无缝隙可言,“冉冉,听话。只要你回了宣国,你想去哪都行,我一定不管着你。”

    “不回。”冉冉向后仰,与卞修拉开距离。从未想过她和卞修的见面会是这般情景,心中潜伏已久的任性又倏地冒头。更何况她断无跟随卞修回去之理。

    一时无人再说话,时间静静淌过。偶有路人会向这对几乎贴在一起的年轻男女侧眼,却也只笑着走过。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跟着二十余名训练有素的宣国御林军护卫纷纷到达,只下马行礼未呼出卞修身份。

    冉冉转身,所有护卫皆愣住,唯林清舒眉露齿笑开。卞修亦对着林清笑起来,迅疾抱起冉冉放上马背,自己也在冉冉身后坐定,贴在冉冉耳侧轻声道:“以前是我不好,让你吃了一年的苦,今后一定不会了。”

    “卞修”冉冉未料到卞修竟会对她用强,挣扎着下马,却被卞修从身后制住,再也动弹不得。

    “即刻启程。”

    卞修低低一声令下,随即奔了开去,只留一地尘埃。黑猫嗖的跃进刚才的树后,欢快地跑跳着,扯落无数叶片。

    行至绵邑北门时城门已戒严,高大的城墙屏障般隔绝了绵邑内外。卞修勒住马,淡淡笑意漫开,似是已有所料。

    滚滚马蹄声破空传入耳中,冉冉眸光闪动,一时不知是喜是忧。不消片刻,几骑黑色护卫军自远处踏来,将卞修和冉冉一行团团围住。齐整的铠甲闪着金属独有的森森光芒,惊得一旁百姓纷纷退散。为首之人便衣款款,笑容如沐,却在一众铠甲中迫人视线,赫然便是封沐离。

    一时间风声骤烈,气氛异常局促。冉冉轻轻舒了口气,侧身看向卞修,正欲开口,眼前一花,卞修已毫无预兆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记。冉冉抚脸有短暂的失神,不敢相信众目睽睽之下卞修竟如此放肆。

    封沐离视线一偏,垂眸轻叹,“没想到果然是皇帝陛下,真让本王惊奇。”在茶阁中听得护卫回报,说是槐花姑娘临时逃开,另有一年轻男子追随而去,但未看清面容。他心下诧异,询问香儿时只见香儿言辞闪烁不知所谓,他便隐隐有了些不安的预感,随即下令封锁四处城门。只是宣国皇帝如此堂而皇之地宣示他对槐花的心意,着实让他有些吃惊,思绪的天枰开始左右不停摇摆。

    卞修将冉冉拥紧,也浮上笑,淡如烟的笑意慵懒不羁,“是朕心急,未经文书通报微服入境,贵国想来不会介意。”

    “皇帝陛下客气。”封沐离如此说着,眼神却落在冉冉身上,笑意盈眉,“槐花姑娘这是准备离开绵邑”

    冉冉无奈地笑了笑,不知该如何作答。自己是核心人物,却又好像此事与她无关一般。如若她说不想走,封沐离可会助她留下此地是绵邑,卞修只带了二三十御林军,封沐离想要留住他们并非难事,只是后果亦显而易见。所以她不敢赌。这样的时刻冉冉竟觉得自己像是待价而沽的货物,惶惶不知该如何,直想将自己遁形,逃离这盘棋局。

    卞修注视着冉冉的发顶,眸光一转,随即将她的手握在手中一下一下安慰般按揉着,坦然笑言:“我的女人,自然是跟着我走。”

    闻言,封沐离眉头轻挑,缓缓道:“皇帝陛下果真好雅兴。”

    “当然。”卞修笑着点头,“无价之宝,不惜一切代价朕都要带走。”

    身下的马仰了下头,冉冉亦震住,不敢相信这话出自卞修之口。转头看卞修,卞修却未看她,浅笑着视线直落向前方的封沐离,“不知朕可以离开吗”

    封沐离静静看着冉冉,嘴角依旧是和煦春风的笑意,眸中却一片森冷,良久之后终是挥了挥手,数百名铠甲护卫立时向两旁退开,让出一条通道。

    封沐离雅然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皇帝陛下一路顺风”

    “多谢”卞修微微颔首,拉起缰绳慢慢踱向城门。

    冉冉回头,见封沐离仍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驻足不返。此次若不是卞修,世上定无人能将她从封沐离的包围中带走。而她离开了,颜淘和颜绍辞一定会很担心吧

    “冉冉,没事了。”

    卞修自后轻轻碰了下冉冉的脑袋,冉冉思绪收回。越过自己抓住缰绳的两只手臂将自己抱得紧紧,这个男人究竟又会把自己带向何方

    冉冉伸手狠狠掐了下卞修的手,卞修低低一笑,“真的是小悍妇。”

    不等冉冉反应过来,卞修笑着一拉缰绳,马儿便疾奔起来。

    第 36 章

    傍晚时分颜绍辞到处寻找冉冉,直到晚上仍没她的消息才察觉出了变故。府中下人说香儿曾回来收拾包袱,见他不在府中便给他留了封信,然后跟着几个男人离开了。

    颜绍辞讶异,打开信,信上只有简略的一句话:小侯爷,事发突然,槐花被他带走了,我也跟着走了。“槐花”和“他”三个字均是大号以醒目。

    颜绍辞面色苍白,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数息后轻轻笑起来,黑眸澄灿却带了些无奈。藏了她那么久,最终她还是被那个男人带走了,也像生生从他心上剜去了一块。

    而她心里仍是爱着那个男人的,这会是她最好的归宿么他又该怎么办昨日他们还兴致盎然地讨论明日的游玩,今日却已人去楼空孤单影只。昏暗中四周似乎都悬浮而起,摇晃撼动拼凑成那张俏脸的模样。

    “小辞,见到槐花了吗”

    屋外有人敲门,颜绍辞回过神强换上笑颜,打开门唤了声“姑姑”。颜淘笑着点头,向屋内扫视了一圈,“找了她好一会还是不见人影,这孩子也不知跑哪去了”

    灿若桃花的脸有了些暮春景致,颜绍辞微微一笑,“中午槐花的远房姨娘找到了她,说是家中有要事,她和香儿都跟着那位亲人回宣国了。事情突然没来得及告诉姑姑,她让我代她向你告别。”

    颜淘伸向发间的指颤动了一下,随即妍然笑开,“小辞,怎么开起姑姑玩笑了槐花哪来的亲人”

    颜绍辞轻轻摇头,似是不经意看向外面,目光悠长虚浮,“姑姑我怎么会骗你她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颜淘看他失落的样子不像有假,不由心一沉,直觉此事古怪。自己何来的远房表姐妹只是侄儿的品性她心里清楚,必是有隐衷。

    颜淘忧心忡忡地走回雨桐院,实摸不清所以然。古旧拱门外,白忆非正缓步踱着来回,温雅面容上目光却是沉甸甸的,待看到颜淘,唇轻动,“淘淘”

    颜淘抬眸,绽出一个笑,习惯性上前扶着白忆非,“怎么了”

    “打探到那孩子以前的消息了。”语调无波,带了些叹息。

    颜淘瞬间眸子一亮,似染了华色,忙不迭接过白忆非手中的信笺走至院中灯盏旁。月色下淡淡轻雾浮起在高墙彩瓦间,幽幽泠泠,颜淘捏住信纸边沿的指尖在不甚敞亮的灯光下却微微泛白,心也搅乱成一团,说不尽的凉寒,只不住地叨念着:“惠馨皇后惠馨皇后”

    白忆非从她指尖抽过信纸,揭开灯罩将之扔入其中,灯火闪烁间信纸慢慢燃成了灰烬。颜淘抬眸,已是泪盈满睫,眨眼间泪水重重滑落,“我一定是这个世上最狠心最无良的母亲,她一定会恨我对不对”

    “不会的。”白忆非握住颜淘的手,“哪有孩子会真正恨自己的母亲。”

    悬挂的灯盏风中轻晃,两个淡影也在染了霜华的地上随风轻移。多年的心事一朝迸发,颜淘不由得痛哭出声。“他说一定会把宝宝当做他自己的亲生女儿来看待,会让她成为最娇贵的公主”颜淘有些泣不成声,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光彩,“我们上一代的纠葛竟让无辜的孩子替我们承受了。”

    曾以为这样就能报复那个狂妄不懂爱的男人,让他每时每刻看着那孩子受尽折磨,却不料差点害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白忆非拥住颜淘,轻轻一叹,“他履行自己的诺言了,他把对你的感情都给了那孩子,没有亏待她,只是无意间做了错事。”

    薄雾下颜淘有一瞬间的恍神。前尘往事虚幻如影,不过十几年,那个男人却已然作古。想到信上说宣国已故皇帝对冉冉公主几乎已到了溺爱的境地,她心中又稍觉宽慰了些。

    “淘淘,事已至此,不可能再后悔。所幸没有铸成什么大错,那孩子也已经回来。一切就让它过去吧。”

    颜淘点点头,靠在白忆非肩上静静不语,泪水却仍汹涌而出。女儿心中所爱她早已猜得几分,原不想其中竟如此曲折。颜淘脑中浮现出卞修冷然以对而冉冉笑容甜糯的模样,愧疚感顿生。

    院中不知什么鸟儿忽得惊起,扑闪着翅膀飞远。忆及卞修对自己极度的尊重和善意,颜淘猛地一惊,泪意亦凝住,心中似被灌满水的棉花堵住一般。卞修如此对待自己必不是因为他父皇,难道是因为知道她们的母女关系而为了那个孩子他对自己的女儿并非无情

    白忆非注意到她的异常,不解地问:“淘淘,怎么了”似是想到了什么,颜淘一个转身已跃开,直奔颜绍辞的院落而去。

    颜绍辞正静静立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明月发呆。“哐”的一声门突然被推开,接着柔和而急躁的声音响起,“小辞,槐花是不是和卞修一起走了”

    颜绍辞怔住,神色间带了丝迷惑,不知颜淘为何会突然发现此事。颜淘见他这般模样心中已了然,蒙蒙光亮笼着她一丝涩笑越见凄楚。转瞬间颜淘拽住颜绍辞的手臂,“跟姑姑一起去把槐花追回来。”继而又对着门外随侍叫道:“伍力,马上备两匹快马,我和小侯爷连夜动身。”

    “姑姑”颜绍辞不明所以,但见颜淘发髻略微凌乱,眼神却异常坚毅,整个人因而彰显着不可抗拒的力量,遂点头,“好。”

    夜阑人静更声寒,颜侯府后门一br ></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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