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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春慵第14部分阅读
    一打开,两匹马飞窜了出去,直取道向北。

    冉冉一路沉默,思绪亦混乱不已。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不知所措,眼中茫然一片。身后抱着自己的男人虚幻得不真实,似是梦中才会有。

    还有那一声坚决的“无价之宝”,亦飘忽游离在尘世之外。只是一旦想到卞修说要把她送给其他男人,冉冉便觉得他所有的反常都有了合理解释。

    马队行出数十里便在一处六角亭边停了下来。冉冉正欲下马,卞修已先她一步将她抱下了马背。脚一落地冉冉即重重拍掉了卞修的手,丝毫不顾及他的皇帝身份。他对她用强,她也不会对他手下留情。左右她逃不开他的掌心,但也不会让他这般惬意。

    有侍卫窃笑着低下头假装未看到,卞修神色自若地笑了笑,转而走向一旁的马车。冉冉这才注意到不远处大道上正停靠着一辆极大的马车,车旁还候着数十名侍卫。

    未过多久卞修即下了马车,且已换了身干净衣裳。冉冉想起自己在树下肆意对卞修拳打脚踢,估摸着他的衣裳和靴子都被自己的绣鞋鞋底踩脏了。脑子里现过卞修口中的“悍妇”之辞,冉冉不由自主地踮了下脚尖,觉着自己弗一看到卞修确实有些失控。只是他们之间也只可能这般刀剑相向。

    在亭中用过午餐,停留片刻稍作休整。亭边一株不知名的花开得正好,一簇簇白色花球纷纭而上,漫向亭中,伴随着阵阵淡香。冉冉伸手摘下一簇,辣手摧花般一小片一小片扯着。香味入鼻,思绪亦飘远。小时候在书中看到有人每日都服食花瓣,她于是不顾旁人劝阻乐颠颠盲目效仿之,最后吃坏肚子闹了个大大的笑话。皇父第一抹深深的皱纹便是那时笑出来的;而其他皇子明着虽不说,心里也都笑坏了。

    那无忧无虑的年代将永远停留在她的记忆里。

    卞修倚靠在亭柱边,面如浅玉玉泽扬,微微眯起的眼眸迷蒙如丝。自己有多久不曾这样好好看过她了悠晃没有着落的心终于有了寄托,满心满眼像是都充实饱满起来,这种感觉真好。见她默默鼓弄花瓣,卞修不由扬起笑,“路旁的野花吃不得。”

    带笑的声音传入耳际,冉冉怔了怔,不知卞修是无意还是仍记得她这段糗事。转身,将手中花瓣拍落,冉冉冷冷哂他一句:“不关你的事。”

    纤细的身形立在一簇簇白花间,粉唇似染了胭脂。花的纯、唇的艳,一派清然景致中的极致诱惑。

    修长的指似不经意间抚过眉心,卞修将目光从冉冉唇上移开,树下情不自禁的拥吻画面却涌了上来。这原本即是他对她不该有的情愫,却牢牢地生了根发了芽,现今又该怎样消除

    缓缓走至冉冉身旁,卞修伸手摘了些花瓣,“不知什么味道”转眼间已送入口中,细细品尝。

    “入口有点香,好像还有点苦味。”如同他们之间的感情,既涩又甜。

    冉冉有些意外,未料到卞修会有此举。三年未曾直面交流过,彼此间却仍是熟稔无比,他们之间终究有很多东西是旁人无法取代的,时间隔得再久也一样。

    心中微微酸涩,冉冉看着卞修崭新洁净的靴子愤恨顿起,瞬间踩了上去。她不是这般无理取闹之人,只是一看到卞修就不知为何委屈、怨念、痛恨一股脑涌了上来,只想拿他撒气。

    卞修单手轻轻托住冉冉的细腰稳住她的身体,克制住自己不去抱她,笑意似是从心底弥散开来,“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凶悍看来得让他们多备些鞋,这一路还不知要踩掉多少。”

    冉冉抬头,卞修蕴笑的脸就这么出现在面前,似乎与从前不同,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复又踩了卞修两下冉冉才跑至一边整好自己的衣裙。反正在他眼中她什么都不是,不在乎悍妇这一条名目。

    林清沿着石阶踏进亭子,笑道:“公子,夫人,可以上路了,再晚怕是赶不到下一个落脚点。”此次他们低调简装进入羽国,以经商之名往返于两国间,出入均小心从简。

    “夫人”二字的余音似是绵绵回荡在耳际,冉冉懵懵转身,却见卞修和林清并未在意,随意说了几句便准备上路。轻轻甩头,冉冉遂也未放在心上,出门在外转换身份实属平常,她断不会就此存了其他念想。

    终于踏上了回宣的路途。这不是禁锢,但她也逃不开,或许她的生活就是一直随着命运的安排而随波流淌。而这一次是和那个她认为此生再无交集的男人一起。

    一行人在羽国境内行得极快,而一旦进入宣国境内车程即缓了下来,且未按着邺渊的方向行进,似是率性游行观光一般。香儿已被先行带回邺渊,等冉冉安顿好之后便会接她过来,冉冉不知卞修为何如此安排。

    冬日的风送来绵绵不绝的寒意,许多地方已开始6续飘雪。卞修取来珍贵的貂裘大氅为冉冉御寒,亦每日令人熬制汤品为冉冉滋补。这时候的卞修依旧高傲冷然,默默中却对冉冉呵护不已,只又不愿让她知晓。

    暖炉中的木炭静静燃着,将屋里烘得暖意融融。冉冉趴在桌上,下巴抵着桌子发呆。羽国的日子似乎已很遥远,不知颜姑姑、白姑丈还有颜绍辞他们如今怎么样了

    京中已传来方太后几次召唤,卞修均置之不理,安然将朝中事务交予四大臣处理,却宁可远离京城陪着她静静看雪,陪着她闲逛,或者由着她发泄情绪。

    这样的卞修她看不透摸不准,如那雾中花水中月一般。可是即便她再迟钝,也感觉得出此时的卞修对她是关怀和爱护着的。这种感觉让她沉沦,又让她不安。她对他是有些旧情复燃,还是从未曾忘记过宣国刺骨的冬日她竟丝毫不觉寒冷,这段时间她也从未失眠过。一切都是因为身边有他吗

    她还真是世间最没出息的一人

    屋内袅袅热气氤氲熏人,屋外响起脚步声,冉冉心下烦躁,便一溜烟跑进长长的厚缎桌布下藏匿起来,抱着膝盖遁在这窄窄的黑色空间内。

    卞修轻敲了几下门,推门而入,在屋中扫视了一圈,微讶异,随即若有若无的一缕笑跟着凝起,轻悠如月。床底不可藏人,那便只有另一个地儿了。

    缓缓踱至桌案边,卞修凝视着厚重的桌布。这景致不觉让他想起不久前雨桐院的黑暗小木门,一丝脉脉温情即从心上牵缠开来,低低唤了声“槐花。”

    冉冉蓦地抬头,黑暗中眸子里似有夜星闪过。她早该想到的,卞修能在绵邑找到她,必定也知道了她即是槐花。如此,有些事便尽在不言中,彼此心中明了如镜。像是做错事的小孩被抓住了一般,冉冉垂眸连呼吸也不敢张扬。

    桌布被撩起,冉冉低头抱着膝盖灰溜溜的模样尽数落入卞修眼内。卞修笑起来,提小鸡一般将她从桌下拉出,接着直接把她抱上了桌案。“还是这么调皮。”

    那日之后卞修再也没抱过她,似是刻意回避。感觉到卞修拥抱的力量和撩人的气息,冉冉脸上有了熏熏的热意,拍开他的手面无表情道:“不是不准你来我房间吗”

    卞修抬手,以指梳理着冉冉的长发,冉冉偏头一个避让,长发便毫无纠结地自卞修指缝间绸缎般滑至发尾。

    “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可以在那里安家。”一旦等她安顿下来,也就是他该离开的时候了。颜绍辞比他体贴比他温柔,定会好好照顾她,是以他的初衷只是想远远地看看她,并不想打扰她平静的生活。只是后来牵扯到封沐离,事情便复杂了多,他也不能再置她不顾。羽国的天迟早要变,如若封沐离功败,万事无碍;如若封沐离成功,其属意的女人断不会轻易放弃,到时候她必定会有一场不小的灾劫,一并牵扯到颜绍辞和远离政务的颜侯府,避无可避。

    他已错失她一年,让她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如今即便她有一丝展望的危险,他也要将之扼杀在摇篮中。除了他的身份,再无人能压得住羽国权势倾天的沐王,将她带离风雨飘摇的绵邑。或许他这样做太过于执著,一厢情愿地决定了她现时的生活方向。只是除了颜淘,他和父皇即是她最亲的人,潜意识里他总是想把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下。

    “安家很好啊,你已经替我找好男人了”双脚在桌边轻轻晃着,冉冉一派无所谓的姿态,怒意却从心底蒸蒸而上。

    “冉冉”

    “不许叫我的名字”

    冉冉抬头瞬间打断了卞修的话语,伸手欲将卞修从自己身边重重推开,右手却被他怀中一硬物硌着了,略有些疼痛。冉冉讶异,顺手便将那物带出,翻转过来。

    木质边框已有些陈旧,居中的镜面也有些模糊不清,唯角落里那个“修”字仍似一笔一划烙在心上。冉冉眼前浮过她跟随皇父学木雕手工时的画面,这是她第一个成功的作品,也是唯一的一个。那时的她还很青涩,于是一大早偷偷跑去卞修寝宫趁着卞修熟睡之际将小镜放于他枕边,然后火烧屁股般逃窜回自己寝宫。

    卞修竟会随身携带这面简陋的镜子冉冉脑海里乱成一片,恍神的当口手中木框小镜又被夺了去。冉冉懵然抬眸,见卞修已移开视线,浅玉般的脸面对着暖炉看不清神情,却在须臾间广袖轻拂步向屋外。

    冉冉心念一动,握住右手中指,低低哀嚎着,“啊,流血了。”

    闻声颀长身姿停下。卞修以为是方才自己夺回木框小镜时太过用力擦伤了冉冉的指甲,遂立时转身回到桌案边。举起冉冉的右手,葱指如凝一指未伤;再举起左手,指尖莹润亦毫发无损。方知冉冉使了诡计。

    四目相对,霎那间眸光流转交汇,一个烂漫带了些困惑,一个清浅幽深无意间带了些静谧的蛊惑。

    卞修伸手蒙住冉冉的眼睛,不再让她那般直直看向他眼眸深处。

    暖炉中轻微的噗嗤燃烧声弥漫满屋,冉冉思绪亦在翻滚。眼睛上暖意离去,冉冉待听到关门声后方敢睁开眼。跳下桌案冉冉一溜烟又躲进桌布下,抚着烧红的脸心跳不知所措。

    这一切肯定是幻境

    第 37 章

    夕阳下的宣国京城邺渊,人来车往热闹非凡,尽情宣泄着繁华,昌盛到极致。

    一间茶楼的雅间里,茶香四溢环境清幽,其中的人却焦躁不安地在门前走来走去。此人即是颜淘。

    今日上午他们一到达邺渊,颜绍辞立时托人去打探情况,却直至此时仍没有回音。如若天黑前仍无消息,颜淘便打算晚上自行潜入宣国皇宫。

    夕阳的最后一抹光晕隐去的时候,颜绍辞步履匆匆地赶至雅间。门一推开,颜淘已急急问道:“怎么样”

    一丝困惑闪过那对晶晶灿眸,“姑姑,卞修还没回宫,所有朝务均由几位大臣处理。”

    “什么”颜淘瞪大了双眸。难怪他们一路快马加鞭却还是追不上卞修,如此想来卞修和冉冉的目的地并不是邺渊,所以他们才会追岔了路。“我们马上再去找。”

    “姑姑。”颜绍辞伸手拦住颜淘,“别急,这样去找他们岂不是又要错过了卞修他是皇帝迟早要回宫,不可能在外面耗多久,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此话十分在理,只是颜淘心急如火撩,“小辞你在这里等,我出去找,一有消息马上通知我。”让她干坐着每日着急,不如出外奔波碰碰运气。

    颜绍辞眸子缓缓转动了几下,“姑姑,她和卞修在一起能有什么危险你为什么对槐花这么关心”颜淘对槐花的关心已经超乎常人,让他也不觉有些疑窦丛生。

    他们在一起便是最大的危险,颜淘轻轻摇了摇头,举步向外。似犹豫了下,颜淘复又回转身,“小辞你还记得姑姑那多年前坠落悬崖的宝宝吗”

    颜绍辞顿住,脑中忽划过一道电闪,立时飞快追了出去,只是茶楼附近已无颜淘的踪影。

    槐花即是当初的那个婴孩颜绍辞混沌起来,乱绪似蛛网,似棋局,得不到破解。槐花说她四岁即入宣国皇宫,那当初她坠崖究竟是意外被救还是作为幌子

    一个人坐在雅间慢慢品着茶,颜绍辞轻轻一笑,心中百折千回起来。她竟是他少时最爱欺负的小表妹

    当夜下了一场大雪。第二日一早窗外已是银装覆地,素淡如入画境,引人遐思。此地是卞修在民间的一处秘密行馆,该地府尹在将卞修和冉冉一行迎入行馆后即封锁了消息,是以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的行踪。

    有婢女敲门将热乎乎的早餐送入屋内,冉冉随口问了句:“小陌,今儿初几了”

    “姑娘,初九了。”

    “初九”冉冉轻声念着,眼眸一抬。去年的今日即是她在宣国皇宫里遇到刺客大叔的日子,也是她命运的转折点。忽忽光转一年,她竟又回到了相似的原点。人生,就是一程又一程的轮回么

    打开窗,屋外冷香盈溢,寒冽之气夹杂着梅花傲雪的清香扑面而来直沁入心脾。想到昨日之事,冉冉有片刻的恍神。卞修此时仍随身携带着那个她记忆中已然淡化的木质小镜,可见十分珍视;她假意手指受伤,他便也中计了,想来还是关心她的。

    只是是否还有另一种可能,卞修这段时日的关心和昨日的镜子事件都是他的刻意安排,事实上他又欲借助她达成什么目的昨日她下意识有些意乱情迷,今日清醒过来即想到卞修从前如何待她,以及卞修和唐绯语、瑾妃之间的情事,她那颗马蚤乱的心复又平静下来。

    他利用她登上皇位,在她失踪后迅疾宣布她的死讯,且美人在怀暖床缱绻,过去之事不可能一如风般在她心头毫无痕迹留下。退一步来说,即便他心里有她,她也只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他们终归是要桥归桥路归路的。就像这雪,雪霁天晴后立时消失于无形。

    冉冉披上貂裘大氅走至外面。轻如柳絮的微雪弥散在四周,脚下是厚厚的积雪,人便如悬浮一般有了些轻飘飘的感觉。大多数人都喜爱雪景,也许是觉得这满目纯雪像是将这混沌尘世涤荡过,让人觉得舒心纯净。

    看到林清从不远处走来,冉冉绕至一旁的小路,行了几步又折了回去。她被刺客大叔挟持之时林清也在场,今日她忽然想和他说说话。

    林清见着冉冉即和从前一样行了个周正的礼,“参见皇后娘娘。”

    冉冉闻言笑起来,有些像那枝头初绽的梅花为皑皑白雪做着红缀,“我这皇后娘娘也算史无前例了,竟能死而复生。”

    林清敦厚的面容划过笑意,“那天晚上微臣同样吓坏了,好在娘娘有惊无险。”

    提及那晚两人便闲闲聊了几句,均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冉冉早先即从香儿口中得知她已成为宫里失贞的皇后,遂也未加询问,却不料林清主动详尽地将柳花之事说了出来。

    微雪拂风而落,缀在冉冉发间衣侧,倏地又调皮钻进去。林清看她裘衣红襟灵秀而立,说不尽的雅致,直如墨客笔下的丹青画卷,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一个明丽如朝阳,一个幽悠如夜月,曾经宫里人眼中最艳羡的一对金童玉女,何以之后形同陌路所幸如今有了些进展,他也稍稍宽了心。

    “皇上当时察觉有异,一边派人追查娘娘的下落,一边派人追查那名叫柳花的女子。柳花一切如常并无异举,一时间也无甚破绽。直至几个月后此事被众人淡忘,她和叔婶回乡安家时在途中遭遇山贼,三人均遭横祸。柳花被救下后才被迫将实情透露,说她是受朝中人指使,但不知那人是谁。”

    冉冉收拢了下大氅,向手心呵了口气,搓着手嘿嘿一笑。能指使柳花颠倒是非对皇后加以污蔑,心思缜密又不立时将之灭口,待事情过去后才毁灭证据,可见此人极其不乐见于她,且权力很大,她隐约已能猜出此人是谁。

    “皇上先后派了好几批人暗中寻找娘娘,娘娘失踪前几日皇上都是整夜整夜得睡不着,这一年皇上念着娘娘,日子真的不好过。”

    眼珠子像眼角一滚,冉冉脚尖踩着地上的积雪,似是有意忽略林清的话语。她与林清亦相识多年,知道以他耿直的品性必不会妄语。只是卞修既然关心她,为何又要对她这般冷漠

    林清立在一棵树下,周正的脸面对着冉冉,心中酝酿着该如何向冉冉多透露一些卞修对她的心意。卞修虽叮嘱他不可在冉冉面前多言,只是他不愿看到他们越走越远。行馆内千树万树梨花开,一些枝桠被厚厚的积雪压弯了腰身,沉甸甸的。只听“咔嚓”一声,林清上方的枝桠猛然断裂,厚厚的积雪瞬时掉落在林清脑袋上,让林清一脸茫然地呆住。

    冉冉看着林清的样子一顿,实在忍不住,一波笑便明快地荡开了,取了怀里的帕子递给林清,“快擦擦吧。”

    跟在冉冉身侧的两名婢女亦偏过头窃笑开,林清略尴尬地接过帕子连声道谢,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此时两名护卫一路寻了来,见到林清即把一份文书交予他。林清略有难色,向冉冉施礼,“太后又来急报,微臣先拿给皇上过目。”

    “去吧。”冉冉笑着点点头,抬眸看向卞修院落的方向。他果真会为了她彻夜不眠这对于她来说简直是无稽之谈。

    林清快步走向卞修的居处,见卞修正开门向外。衣裳单薄,眉目浅淡,发缕轻扬,一股子超脱物外的流魅之姿,似是与周遭纯澈之境融于一体。林清缩了缩手,还是将手中物奉上,“皇上,太后又来信了。”

    卞修伸手接过,修长的指在这天寒地冻里越发精凝润泽。看完后将之叠好,迎风一笑,云清风淡,“通知太后,朕明日启程回京。”

    林清怔住,眉眼间闪过一丝困惑,“那皇后娘娘呢”

    “她留下,朕过段时间就回来。”指尖翼动微许,卞修眼波微利,“林清,晖骥军一营其中一百人今后跟随保护皇后,切不可有半点闪失。皇后想去哪想干什么都由着她,别拦着,除了她想去羽国。”

    林清点头应道:“是。”

    “每天每三天给朕一次信函,把她的近况告诉朕。”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快如过隙白驹,这一回去,又只有那冰冷孤单的龙椅整日陪伴着他。

    “臣遵旨。”

    卞修行了几步,侧身看了林清一眼,笑如纯玉,“林清,谢谢你。”

    林清步履一滞,不知卞修为何会忽出此言,只大大一个躬身,随即退了下去。跟随卞修多年,他早已决定为卞修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卞修俯身抓起一把未经尘染的雪,施力捏成团,在手中轻轻把玩。若非昨日那木镜将他留守了多年的秘密轻而易举地戳穿,他也不会这般急着离去。于她来说,认为他不爱她而恨他远比知道他爱她却还要对她放手来得好过些。前者是恨着决绝可以解脱,后者却是无尽的哀。

    冰凉触感过后,掌心便慢慢热了起来,这是雪独特的地方。他也是这般么看似冷漠,却是深到骨髓里的炽热。

    入了夜,冉冉独自一人出外散步。行馆中常走的几条小径已有人将积雪清除至旁侧,只是仍湿漉漉的,透着寒凉之气。

    卞修一天未来找她,相较于之前每日必来的境况有些怪异,不知是不是今日发生了什么意外。近几日均是大雪天气,异常寒冷,冉冉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出来,或许是一年前的此时她突遇变故有些感触,或许是今日卞修未来看她让她心觉惶惶。

    远远听到有两个女人的说话声越走越近,喳喳得很是耳熟,冉冉辨出是其中两位厨娘的声音。想必她们此时是结束了厨房整日的工作回自己屋里歇息。迟疑了下,冉冉小心隐入暗处。

    行馆中的人只知卞修不知她是谁,私下对她皆很好奇。冉冉有一次无意中听到这两名厨娘在窃窃私语,说她是卞修微服在外遇上的女子,把卞修给迷住了,言谈间大有她是狐媚子勾引卞修之意。这两位厨娘并非恶意相向,只是当玩笑般说起。

    两人一路闲聊着,走至道路分岔口其中一人交代起来:“今晚早点睡,明天还得起大早为皇上准备早餐,最后一次了一定要让皇上满意地离开。”

    冉冉眼睫一滞,思绪像是忽然被黏住,屏气静静听着。

    “我知道的,一定不误事。”另一位厨娘状似资历较浅,忽而话题一转,“那姑娘也怪可怜的,皇上都不带她走。这一走宫里头那么多女人皇上这辈子不知道还会不会记起她。”

    “小声点,回去睡你的,夜短一晃就天亮了。”

    两人又悉悉索索唠叨了一阵才各自回去。冉冉从暗处走出,浑不觉鞋底已被雪水染湿。皑皑白雪将黑夜点缀得不再沉黑,也衬得那张恍惚的脸迷蒙阑珊。

    卞修明日离去,她竟丝毫不知,甚至还担心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一瞬间冉冉心头缭乱,连雪势加大也未感知,只呆呆站立任由风雪侵袭。良久之后冉冉回到屋里,未点灯,静静坐着。同样的一天,她又要被抛弃了,而命运的齿轮又已然开始。

    如今,她是在等他跟自己告别么

    只这么坐着,默默至天明,却未双泪垂。有哭有笑的往事,这段时日卞修的爱护,昨日的小镜,今日林清的话语,走马灯似的在冉冉脑中来来回回,似是进入了一个迷局。

    又是一夜大雪,将尘世完全淹没,只是仍未挡住卞修离去的脚步。晖骥军一营的侍卫长将卞修的亲笔信函交给冉冉,冉冉未拆封,捏着那封信函大笑起来。

    他如此吝啬,连一个告别都懒得给她,便两袖拂风而去。而她为什么又要按着他为她选定的人生方向行走即便如他所说在羽国她不尽安全,至少那是她自己的人生,没有他的人生。

    她不是菟丝花,非得依靠他这棵大树,更何况这棵大树早已抽出树根远离。

    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冉冉揉着微酸的眼,走至铜镜前描眉上妆。铜镜幽光流闪,映出一张略疲惫却又坚毅的脸。

    带着属于自己的一百多两银子,冉冉走出屋外。听得她要出去逛街,行馆几名婢女皆加以劝阻,这大雪封道地冻天寒的天气着实不适合出行。只是在冉冉一再坚持下她仍是出了门,带着小陌,另有三名护卫在不远处跟随。

    冉冉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街上行走,唇边溢过无奈的笑。在几人跟随的状况下想要脱身几乎难如登天,只是她今天走不了还有明天,总有一天她会有法子离开。

    街上人烟稀少十分冷清,灰心之下冉冉进了一家布庄随便看着。无意中瞥见小陌难受的神情,冉冉便问道:“小陌,你怎么了”

    小陌欲言又止,红着脸轻轻告诉冉冉她内急,已经忍了好一会了,又不敢说出口。冉冉笑起来,这个女孩还真是腼腆得可爱。此去行馆尚有一段路途,恰好布庄里院即有方便之所,冉冉于是陪着小陌一同前去。那三名护卫见是姑娘家的私密事,两人又在一块,便未跟进去。

    行至里院,小陌瞧见四下无人,裙摆一提很快跑进便所。冉冉笑着抬眸,将极小的里院景致收入眼内,左侧赫然有道黑色后门。心忽得一紧,想法还未成弦,冉冉身体已奔向那里。

    轻轻一拉,开了

    “啊”

    远远传来小陌的尖叫声,冉冉不闻不顾飞快往前跑,踉跄着摔倒了几次,她又爬起来继续向前。老天在危急时刻给她开了一扇门,必是听到了她的祷告怜悯她。欣悦的笑脸似是天边刚出岫的一朵云,清幽婉转。

    好不容易逮着个人问了出城方向,冉冉长睫蝶翅般一闪,随即奔了开去。只要出了城,她脱身的几率便大了。这样的路面状况不适宜骑马,增加了追踪的难度,护卫想要立时追上她也并不容易。

    此时卞修的车队尚未走出多远,中午时分他便收到了传信,信中称皇后娘娘已摆脱了其他人单独离去,下落不明。卞修脸色一变,当即返回行馆。派出去的人分成四队向四个方向行进,皆无冉冉的消息。

    城西外一里处几株矮树下露出些微素色衣角,几乎与积雪无异。树上的积雪轻微颤动,是其间的人在搓着冰凉的手。

    逃至这里的时候冉冉即决定暂时躲避,待入了夜再行离去,否则必定会在很短时间内教训练有素的护卫们追上。离城时随意买了些干粮,吃喝均无问题,只是寒意刺骨般渗入体内,让她不停地打着寒颤。

    纤娆的身体裹在大氅里,缩在矮树间,十指紧紧交叉着放在唇边取暖,此时的冉冉孤单得像是一缕游魂。

    吃生硬的干粮、喝树上的雪水、隐于冰天雪地,这无异于流浪乞丐般的生活。只是冉冉很清楚,形势再怎么艰难她也不能回行馆求助。一旦回去,她所有的自尊也荡然无存了。卞修这般待她,她誓要与之完全断绝关系。这是她骨子里的倔强,一旦爆发出来即如火山般汹涌,席卷一切。

    冰凉的手指仅能靠着口中热气取暖,冉冉低头蜷成一团,嘴角却笑意隐现。如若她就此离开这个人间,卞修可会良心不安不知是出于冲动还是理性,这一刻她竟想以此报复卞修的冷然绝情。只是他会在乎么

    几米处的大道上有一队人经过,却被矮树和积雪挡去了所有视线,快速向前行进。

    入了夜气温骤降,冉冉手脚均有些麻木,遂站起身在雪地上跑跳着,借以舒缓那几乎冻僵的手脚。丝毫无血色的脸比晶莹的厚雪更透澈,那笑意亦如雪地上空的烟火花,绚烂到极致,却也凄美不已。

    冉冉踉跄一整夜方前行几里,而两宿未眠她的身体亦到达了极限。今日天已放晴,暖煦晴光摇曳起漫天漫地的光华。冉冉看着那晴光,眼前忽得幻化起来,前方似出现两名面目不清的和蔼中年男女和有着霁月笑容的卞修,三人齐齐向她伸出了手。

    冉冉踏前一步,便一头栽了下去。

    阳光一层层铺将下来,益发显得道路中央那条深深的行走沟壑空旷辽远。卞修重又来到城西方向,不放过任务一处隐秘的角落。四个方向均有人在搜索,邻城亦有人在查探,却一日一夜毫无所获。在这样的天气下以她的脚程定走不了多远,如此情况唯有两种可能:她被人藏了起来或者她出了事。她在此地没有朋友,那便是出事了。思及此,卞修眼前即像进入了沉沉的无底黑洞。

    身姿依旧挺拔,却在每个转身、每道眼神里盈满了焦虑和自责。林清第一次看到卞修这般模样,不由得恍神。那个傲睨天下的卞修,那个万事帷幄的卞修,那个慵懒浅笑的卞修,仿佛都在触及到那个女孩时破了业障。

    “皇上 ,皇上,快看前面。”

    卞修顺着其中一名护卫的指向看去,眼神一凝,惊风掠影般跃了过去。那熟悉的貂裘大氅似利刃,灼着他的眼和心;又似甘露,让他悬浮于空中的心有了寄托。

    抱起冉冉,卞修轻轻拍着她的脸,触手却一片冰冷。“冉冉,冉冉”

    怀中的人静止不动,卞修心中紧绷的弦瞬时濒临断裂。迅疾将手伸入冉冉衣内,在触及到尚未流失的心跳后卞修方才低眸轻轻舒出一口气。

    脱去冉冉湿掉的貂裘大氅,用厚暖的裘袍包裹住,卞修贴住那冰凉的脸颊,以最快的速度返回。

    一行人争分夺秒般冲入行馆,林清急急跑去宣随行太医,其他人则忙让府中婢女在卞修房中生起暖炉。其中一名护卫提议道:“皇上,行馆附近有家铸剑坊,必有高温暖室,需不需要将娘娘送去”

    卞修一顿,随即否决:“不行。”极度低温之人如若陡然间融入高温环境,很容易因巨大的冷热温差而导致心脉停止跳动。这是他亲近随和的师娘曾告诉过他的。

    屋内立时升起数只暖炉,却无法在短时间内升温。未经犹豫卞修立即解开了冉冉微湿的里衣外衣,亦解开自己的衣物,抱着冉冉置身于厚暖锦被中。

    太医称冉冉昏迷时间较短,只要恢复体温便能逃过此劫,再行调养几日即可无碍。

    将冉冉冰透的身体全数纳入自己怀中汲取温暖,卞修一边不停揉搓着冉冉的手脚,一边摩挲着冉冉的脸颊。肌肤相亲,贴合得似胶缠在一起,卞修却未有丝毫杂念,只低低唤着冉冉的名字。

    声声轻唤如梦中呓语,一字一划刻在卞修心上的名字也绵密送入冉冉耳中,轻轻地回响。

    许久之后卞修才感觉到怀中的身体将流失的力量一点点寻回,渐渐褪去冰寒,他的心也才终于平静下来。感知着冉冉均匀的呼吸,所有嘈杂和干扰均被卞修摒除在外,天大地大唯有他们二人。她是他的命,刚刚触及到她冰冷的身体后他的心魂立时被尽数抽离。是他的离去让她情绪这般激烈她竟如此毅然决然而他错过她的那一年,她也经常这般身陷困境么

    想到冉冉在雪地中的样子,卞修心中长久以来的信念逐渐崩塌。那憔悴的脸有一种柔弱的力量直击入她心上,浅浅柔柔地一刀刀凌迟,教他禁受不起,又放不开,所有金汤城池便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

    而此时他掌心是她的纤腰,满手心的莹润细滑;鼻尖诱入淡淡清芬,是他熟悉追寻的;贴合间他亦能感觉到冉冉秾纤有致的身段,足以撩起燃烧的火种。他夺了她的吻,又看遍了她的身体,这辈子她是不可能再嫁给别人了。

    凝视着冉冉的脸,卞修静默许久,随即在她额上印下一吻。过去是他错了,或许他认为的幸福并不就是她要的幸福,而她对他的心意亦从未变过。如果他的方式无法让她走出过去无法让她幸福,那就让他们一起坠入这深渊。

    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放开她了,除非她不再爱他。

    冉冉这一觉足足睡了一个昼夜,直至第三日中午方才苏醒。看着床顶的金漆雕纹,冉冉一时间不知是梦境还是真实。

    屋中空无一人,香暖舒适,冉冉爬起身,浑然摸不着头脑。披着床边的裘衣爬下床,打开窗,寒气跟着钻入,却也钻入了无数阳光。

    趴在窗子上,冉冉眼神一凝,只见院落口几道身影缓缓走了过来。短暂的失神过后冉冉倏地关上窗。

    卞修竟去而复返而她为何又回到了行馆

    第 38 章

    看到已然离去的卞修再次出现冉冉微怔,继而脸色一冷,倏地关上了窗。心中的困惑如藤蔓般蜿蜒展伸,理不清头绪。指尖一颤,在屋外响起脚步声的同时冉冉飞快钻进被窝,遮住脸背向外侧。

    有开门声,几人走了进来,不一会又走了出去。瞬息的寒风涤过屋内暖意,转眼即逝。冉冉静静地呼吸,听不出一丝波澜,宁谧如在沉睡。

    今早出去了一趟,卞修服饰仍未换去,墨色披袍白裘滚边,随意中带了些清贵。想开了一切,那双极具魅惑的眸子便褪去了昔日的挣扎,眸光不羁间重又夹杂着傲然睨世之态,只是在触及床上之人时怡怡笑开。

    方才他已瞥见窗边有她。

    褪去墨色披袍,卞修倚在床边,伸手揉揉冉冉肩上的被子,“饿不饿”

    被中两只手轻握成拳护在胸前,冉冉刻意忽略这自然亲近的话语,默不出声。这不是她的房间,但她看到的那几名婢女确为行馆中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冉冉整个人均缩在被中,只露出些微长发。卞修笑了笑,月华初探般清朗,眼前似乎已浮现出冉冉嘟嘴生气置之不理的模样。

    “昏睡了一天一夜早该饿了,起来吃点东西。”

    冉冉未料到自己竟睡了那么久,脑中瞬间倒流卞修绝然弃她而去、她孤单躲在矮树下、她在风雪中蹒跚前行的画面,紧闭的双眸越发坚决,只是轻颤的羽睫底端却微微濡湿。她最后的印象是风雪铺满脸,接着便是醒来后重新身在这行馆。现在的她正如立在无垠雪原上,眼前一片敞亮,人生却茫茫不知方向。

    只是对于这个男人,她累了倦了,终于决定弃了。

    床上一阵悉索声,还没等冉冉反应过来,她已被裹得像熊宝宝一样和锦被齐齐落入卞修怀里。大惊之下冉冉极力挣扎着,力道透过绵厚的锦被却如小猫挠痒般轻缓适意地袭向卞修身体。

    在桌边坐下,卞修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冉冉放在膝上,圈住她。挣脱未果,冉冉恼怒地向后仰,眸中俱是盛放的怒花,“别以为你是皇帝我就会怕你。”

    “我知道你不怕我。”卞修伸手将冉冉颈边的被子拢br >免费shubao2</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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