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正文 春慵第19部分阅读
    过能恢复往日的平静日子便是大幸,自然乐得好好过个年。

    经此一事,冉冉倒也多了分小心,不再随意外出,只窝在清蘅苑内和香儿学做糕点。

    转眼便是除夕,清蘅苑里满满的喜庆祥瑞。原本之前冉冉曾想过是不是趁着除夕暗暗入宫一次,毕竟那是她长大的地方,很有些怀念的意味,只是最近宫里宫外都不太平静,卞修坚决否定了。

    除夕夜宫里有夜宴,时间较长,冉冉和卞修约好不论多晚都要一起守岁。自那次详谈后两人之间又亲密了几分,卞修将他小时候的事向冉冉慢慢道来,不再避讳,冉冉知道自己正式进入了卞修的生活。

    这种感觉真好真正相爱的夫妻本该如此。

    月亮已经很高,清蘅苑在淡淡月色笼罩下焕发着晶莹的微光。休息的休息,守岁的扎堆守岁,苑内已是寂静一片,唯西侧小门边还有个守望的淡薄影子。

    夜色也是清冷的,冉冉不停搓着手等待卞修,终于在无数次翘首相盼后看到了那个最熟悉的身影。

    迎上去,卞修伸出手,冉冉跳到了卞修身上,任由他抱着自己往前走。守门的侍卫笑起来,虽然觉得这对皇帝皇后很奇怪,从前名正言顺时冷眼相对,分开了反倒如胶似漆起来,不过见着有情人能成眷属也是乐事一件。这世上终成眷属的有情人不多,能成的多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靠在卞修肩上,冉冉凑近了看卞修,未喝酒却有些醉意,“卞修,我会被惯得越来越懒的,最后连路都懒得走。”

    卞修笑起来,“那就不走,我替你走。”

    黑暗中有细微悦耳的笑声,轻松明朗,“卞修,我有礼物送你。”

    “这么神秘”

    头轻轻点着,冉冉笑得开怀,因为那份满足快乐,双眸在黑暗中依旧晶亮若洗。

    礼物便是前阵子冉冉刚刚缝制好的那件男袍。卞修乍一看到的时候实有些讶色,“花了很长时间吧”

    “没多久,上次和你吵架还差点想扔了它。”冉冉一处一处检查着,“这里针脚太疏,这只袖子好像短了些,领口这里不够顺贴,下面裁剪得不够整齐我本来还以为我做得不错呢。”

    “已经很好很好。”卞修揽过冉冉,手稍一用力胳膊处便“嘶”得裂了道口子。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起来。

    “我还一直跟着香儿学做点心呢,再过几日做给你吃。”

    卞修刮了刮冉冉的鼻子,“是吗我现在就想吃。”

    “啊”冉冉眼珠子斜了斜,“我还没出师。”

    “走吧,现在去做,顺道再做些饺子,宫里的都吃得没味了。”

    厨房角落里,两个人窝在一处鼓弄着面粉。都是半吊子,又不愿深更半夜去打扰厨娘,只能胡乱摸索着。摸索到最后便是面粉仗,你来我往,笑声不断。

    窗外“砰”“砰”地不断有爆竹响起,屋里不断有白色粉末横飞。粉末翩跹间是两颗盎然靠近的心,带着一生一世的承诺。

    第 5o 章

    过完年一切都平静下来,卞修也恢复了日常朝务,日子又回复到从前。这样的生活很简单,却让人心生满足。

    冉冉明白对一个男人来说那种事直接关乎到尊严和能力,所以自那日之后冉冉并未再提及卞修隐疾一事。她爱的是卞修,即使卞修不能人道又如何只要他们能在一起,那所有的笑都是染上幸福光华的。

    估摸着颜绍辞还未回到颜侯府,冉冉给颜绍辞和颜淘白忆非写了封信,交由专人送出,顺带问候老侯爷的病情。宣羽两国有通信来往,只是条件严苛,审查也十分严密,这封信不知何时才能送达。只是冉冉十分想念颜淘和颜绍辞,断不能就此隔绝联系。冉冉甚至想过和卞修退隐后齐去绵邑过海阔天空的日子,只是以她和卞修的特殊身份,这种念想怕也只能是虚无的海上繁花。

    香儿最近有些神出鬼没,冉冉时常找不着她的人。这日中午,冉冉小憩后醒来怎么也不见香儿的踪影,便多了分心眼,屏退其他侍女,披上雪白的大氅在清蘅苑内一路寻开。初春天气尚未回暖,仍有些寒意,只是苑中的绿意却已呈盎然之趣,另有游廊曲折雅致,一池春水波光粼粼,置身其间人也觉满心通透适意。

    只是闲晃了一圈也没见香儿,几道门的守卫也都称未见香儿出去。冉冉便招来暗中保护清蘅苑的侍卫,软磨硬泡威逼利诱,最后其中一名侍卫终于坚守不住阵脚笑着说出香儿在后门旁那个废弃的院子里。

    冉冉眸子里写满了迷茫,“她在那做甚么”

    侍卫笑得古怪,“夫人你去了就知道。”

    那废弃的院子即是冉冉和卞修冷战时躲避的院子,除了一些古树并无他物,冉冉直觉有异,遂快步走了过去。临近院门时听到里面有窃窃私语声,冉冉捏捏鼻子在旁侧小心猫好。

    香儿的声音:“还是不要了,我不敢告诉公主。”

    一个男人豪爽的声音:“为什么不要夫人一定不会反对。”

    “再等等,让我想想怎么告诉公主。”

    “香儿,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偷偷摸摸”

    跟着便是一阵令人耳红心跳的声音,冉冉自然知之甚笃。在风中站了一会,冉冉哈哈哈笑起来,脚下一个不稳便摔倒在地。废院中的人听到声音忙赶出来,入目即是一个白色圆球,待冉冉站起身后他们方才看清。

    “公主你干什么”香儿捂住脸,彻底懵了。

    冉冉继续笑,一时间空气中弥漫的都是晴朗的味道。阳光落在那开怀的眉目间,衬着皑皑白裘,明耀得让人移不开眼。

    香儿有了意中人,那名男子是守护在清蘅苑的晖冀军一营的侍卫长,能文能武,两人已相好不少时日,甚至在冉冉到达清蘅苑之前便已珠胎暗结。虽说是侍卫,但是晖冀军乃宣国皇宫里的秘密编制,其薪俸甚至不比一般大臣少;而香儿虽说是冉冉的侍女,较之一般的大家闺秀也是毫不逊色的,更有一手人人称赞的厨艺。

    早先冉冉一直在担忧这个问题,如她与卞修隐退,香儿若一直跟随的话,那香儿的终身大事算是荒废了,因香儿已二十又三。现下香儿有了归宿,倒让冉冉放了心,对香儿一番取笑后便应允为他们择日完婚。

    今日朝务不忙,卞修早早来了清蘅苑,却见冉冉不在屋里,侍女称冉冉在厨房马上便过来。卞修想到冉冉曾说最近在学做糕点,浅浅一笑,靠在榻上闭目休憩。烛光映出珊琏玉雕般的侧脸,现出带了分潇洒不羁的年轻俊朗。

    直至一股香味盈溢满屋,卞修才睁开眼,看到侍女端上来的并非糕点,而是螃蟹。五六只螃蟹堆满碟,色香味俱佳,引诱得人胃口大开。

    冉冉走了进来,脱下外裘。里面是天蓝色的衫子,头上挽着懒云髻,裙角、袖口、领口是淡黄色湘绣,点点眉目入画,笑意明媚似洗,清新淡雅到极致。

    趴在螃蟹前,冉冉扬起脸,“我亲手做的,皇上赏脸尝尝吧”

    卞修一笑,未加犹豫,在一旁净过手便直接拿起螃蟹。见状,冉冉笑得眼睛都弯了。想必卞修还从未用手直接吃过东西吧

    “这时节螃蟹少,这些还都是从南方运来的,虽然不是很大只,不过我瞧着倒挺肥。不知道怎么样”冉冉咬着唇,眸子闪亮,虽然明知道无论好不好吃卞修都会夸赞她,但还是忍不住要问。

    卞修抬头,直接用手指点了点冉冉的鼻子,“我敢说不好吃吗那不是找死”

    冉冉拿手帕擦着鼻子,在卞修对面坐下,“吃了东西就得办事,不然我可不放过你。”

    “原来是要我办事才做好吃的给我,说,什么事”

    “香儿要成亲了,你给置办一份厚一点的嫁妆。”

    卞修怔了怔,可能有些意外,随即浅浅的笑融开,“我说你怎么乐成这样,放心。”跟着眸光闪了闪,领悟,“螃蟹,旁谢,香儿照顾你这么久,你是要我好好谢她。”

    见卞修领会,冉冉笑倒在一侧。这便是心有灵犀不点而通的感觉吧,卞修向来是智计过人的。

    卞修看冉冉干坐着不动,眼神示意了下,“一起吃,我一个人吃不了。”

    冉冉犹豫了下,伸长脖子,涎着脸撒娇,“我不会弄,你剔给我吃”

    一旁的侍女忍不住笑出声,又赶忙捂住嘴作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卞修随意挥了挥手,侍女便小跑着出去了。

    剔了蟹肉,卞修一点点送进冉冉嘴里。满室烛影摇曳,温情脉脉对视,人都仿佛要醉了。

    冉冉轻轻道:“我已经替香儿挑了好日子,五日后成亲,这点时间对你来说完全足够了。香儿自我七岁时就跟着我,大好的年华也算是耗在了我身上,一辈子仅此一次,我要让她风风光光出嫁。等我们离开这儿的时候也走得安心。”

    卞修点头,“好,都听你的。”

    冉冉下意识托着下巴念叨:“虽然说你的就是我的,可关键时候还得由你安排,我一点权力都没”

    话未尽,卞修脸色稍变,瞬间拉过她的手,冉冉缩了下未果,一双手便暴露在卞修眼前。指甲粉粉修剪得整整齐齐,只是莹白的手背上却到处是红色的抓痕,甚至肿了起来。

    怪不得要他剔蟹肉,原来她的手全被螃蟹抓伤了。

    有些像做错事的小孩,冉冉收回手,低下头一声不吭,刚才的耀武扬威全然褪去。

    这个傻丫头啊

    洗净手,卞修走过去,抱住冉冉便吻了上去,双臂禁锢得冉冉几乎喘不来气。仍有些蟹的香味,只是卞修轻而易举撷取到冉冉口中的清露。男性气息萦绕在身侧,冉冉觉得今日的卞修较之前更热切和放肆,不由得也全心回应着。

    分开后,卞修的额抵上了冉冉的额。一切都好似被阳光薰过,尽在脉脉不语间。

    有卞修的相助,三日基本备妥婚事,到成亲那日已绰绰有余。香儿无父无母亦无亲人,高堂位空余,只得找来清蘅苑厨房的大婶代之。成亲用的是民间婚礼的形式,卞修亲自主婚。成亲前一晚冉冉和香儿几乎未睡,说悄悄话、上妆、做一切准备工序。香儿盖上盖头出房间时两人均已泪流满颊。在宫里互相陪伴那么多年,这一年多又辗转流离,感情自深厚得无话说。

    待一切完毕冉冉回到屋里时,卞修正斜倚在窗边喝酒,见到冉冉笑了下,“对不起。”

    稍怔后即冉冉会意,也走过去,接过卞修手里的酒壶抿了两口,闭上眼又睁开,“甜的。”

    每对情人、夫妻都有各自的相处之道,即使不能圆房又如何相爱的人只要能相守在一起便是人间幸福极致。

    微微出了口气,卞修勾起唇,状似玩笑,“历朝皆有兵变、宫廷政变,怎么到了我这里这么平静不然我还可以顺水推舟乐得自在,少了很多麻烦。”

    冉冉笑开。卞修一定是史上最期盼谋朝篡位之事发生的皇帝。

    “真想早些和你离开这儿。要不也计划一场假死事件脱身恰好和你的惠馨皇后一起。”

    上前一步靠在卞修怀里,冉冉没说话。雕窗漏着月光,两个人静静依偎着,沉浸在半迷蒙的月光中。

    过年最后的狂欢便是元宵灯节,不参加实为一大憾事。照例宫中有宴会,卞修出宫晚,于是两人约好直接在街上碰面,否则等卞修赶至清蘅苑两人再一块出去想必灯节也快散场了。

    穿着极普通的民间服饰,脸部重重化妆后冉冉出了门。安全起见,身旁的便服侍卫由三名增至八名,他们皆混迹在冉冉周遭,确保冉冉出行安全。

    在羽国时曾和颜绍辞一起耍花灯,还不小心烧了卞修的龙辇,冉冉忽然觉得那样的日子很美好也很遥远。缘分真是扑朔难测,兜转轮回后她竟又与卞修一起赏花灯。冉冉想着呆会见到卞修后一定要好好调侃他当日的不幸,定是老天有眼让她烧了他的龙辇以报他无情之仇。

    各式各样的花灯耀明了夜空,令掖渊城亮如白昼,一眼即可瞥见京城的繁华。只是繁华背后的又是什么却无人得知。

    夜渐渐深了,人群也逐渐散去,冉冉开心起来,因之意味着卞修很快会到来。

    手中提了两个动物形状的花灯,冉冉笑着走在大街中央。迎面过来一位大婶,身着麻衣头扎布巾,眼神锐利却隐在夜色中。在和冉冉擦肩而过时她忽然亮出一把匕首,迅雷不及掩耳地刺向冉冉。

    冉冉眼前一花,呼吸滞住,眼前只看到满满的鲜血汩汩而出。暗夜中的猩红如此触目惊心,一圈一圈的红色笼罩住了冉冉整个视野。手中的花灯落地,燃烧起来,噗噗噗伴着血低落的声音,越发骇人。

    “啊”冉冉叫出声,却未感到身体的疼痛,许是太过疼痛麻木了。侧过眼,眼前是经常跟着她的一名侍卫,那柄匕首正插在他的肩头,他用身体护住了冉冉。

    其余侍卫很快现身,其中两人和那个大婶打斗起来。

    “啊啊啊”跟着是街上连绵不断的叫声。普通百姓看到了这一幕,纷纷逃散。不过转瞬间的功夫,大街上已空空荡荡,满街的璀璨花灯和寂寥的大街形成鲜明对照。这一晚,相信很多人都不会忘记。

    第一次面对血淋淋的场景,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冉冉整个人呆住了。和泥流那次不同,这一次的血淋漓在眼前,那种视觉冲击是巨大的,震得人回不过神。

    更为可怖的是不知何时忽然又跳出许多黑衣人,并有源源不断而来的趋势。见情况不妙,为首的那名侍卫很快派一人回去通报,二人带冉冉先行离去,其余五人断后。只是伏兵太多,怕是也挡不了多久,而那名通报的人也被中途拦截。

    意识到这已经是生死存亡关头,冉冉跟着那两名侍卫疾奔,丝毫不敢懈怠,更不敢向后看那血腥的场景。

    那些黑衣人认识她,知道她今晚出来,目标明确,有组织,有准备,这是一次经过完美预谋的刺杀案,对象就是冉冉自己。无暇顾及谁会来杀她,冉冉全力向前,只是她不懂武功,速度有限,几次被拦截,几次冲出重围。

    清蘅苑方向被堵,冉冉冷静下来,和那两名侍卫十分有默契地向城外跑。因为只需离开了有灯火的掖渊城,在一片漆黑的城外,藏身便容易得多。而那些黑衣人显见也想到了这些,追踪之势更猛烈。

    第 51 章

    暂时避开追杀逃离灯火通明的掖渊城,冉冉几人夺路拼命向城外跑。今夜无月,沉沉的黑幕下有着吞噬一切的冷寂感。零星雨点开始飘落,在沉夜中像是一道魔咒,紧紧箍住每个人。

    这些侍卫跟随冉冉已有一段时日,平日里也较熟络,此刻护着她尽往幽暗处奔去。晖冀军的侍卫个个好身手,可惜人寡势单,怎么也抵不过众多黑衣人的攻击,所以在逃到城外的时候冉冉发现身后的侍卫似乎少了一两个。

    眼泪不知不觉划过脸颊,冉冉伸手拭去。风干后微凉的感觉直沁入皮肤,带来一丝丝缥缈虚无,仿佛不在人间。

    整个街上遍寻不见,卞修应该察觉出事了吧此时两人本该手牵手甜蜜走在大街上,却不料有此变故,冉冉真的害怕就此失散流离。此时冉冉觉得,只要能让她回到卞修的身边,做任何事她都愿意。

    转眼又被堵截,三名侍卫围成一个圈,将冉冉护在中央。黑衣人主力仍在后方,所以三名侍卫出手极快极狠,务求在追兵蜂拥而至前杀出重围。

    其中一名黑衣人被刺倒下露出缺口,为首的侍卫瞅准时机拉冉冉跑了开去。月华完全隐没,似也不忍心窥见人间邪恶残酷的一幕。

    被裙角绊了下,冉冉提起裙摆,压低声音对身旁二人道:“我们分开走,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

    追踪如此猛烈,一次又一次被堵截只会耗尽几人的体力,最终难以支撑下去。她不懂武,身子弱脚程慢,跑了这么久早已乏力,无疑越来越拖慢进程。再者人多目标范围广,若分开行进逃生几率更大些,至少那几名侍卫可以自保。这般显而易见的问题所有人都清楚。

    为首的侍卫步伐顿了顿,跑了会停下来,“夫人得罪了。”

    刹那间冉冉腰带落地,为首侍卫解开冉冉的外衣披在自己肩上,递给冉冉一把匕首,带着冉冉飞身上了一棵树。

    “动不如静,夫人您在这里等着,我们把追兵引向其他方向。不出天亮一定有人寻来,夫人自己小心,等皇上来找你。”

    若非万不得已侍卫们断不会让她一人留守,显见情势有多么危急,而眼下的境况这该是最妥善的法子了,冉冉攥紧匕首点头,“我知道,你们也小心。”

    一切不过在瞬间发生,侍卫们又继续向前奔跑。冉冉坐在树杈上,在黑暗中亲身感觉到黑衣人过去了一批又一批,足足有好几十人。

    她向来平淡度日,究竟是谁要对她下如此毒手

    雨势大了起来,雨水顺着枝叶淌在冉冉身上,透心得凉。冉冉动也不敢动,巴着树干回忆这些年和卞修浓墨淡彩的经历。这样的夜,这样的境遇,孤单而可怖,唯有美好甜蜜的想象能暂时纾缓紧张压抑的气氛。

    恍惚中似乎阳光撒下清辉,雕栏画栋假山池畔俊朗少年背起假寐少女,踏着鹅卵石子小径回寝宫。几番人世沉浮,如今他们好不容易能在一起,她真的不愿再离开卞修。

    似乎睡着了,梦里很乱,不知过了多久,冉冉睁开眼,发现天边已有一抹亮色,隐隐绰绰稍能看清事物。

    “全都追上了,就是没找到主子要的人。”

    有声音,冉冉屏住呼吸,向后缩了缩。下面约莫有数十人缓缓而过,皆黑衣蒙面。

    依旧是刚才的声音,“我们回去怎么向主子交代”

    另一人朗声道:“那几人未把她带在身边,必是中途扔下了,多召集些人手,天大亮前仔仔细细把这几个方向搜一遍,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她一个女人跑不远,一定在哪里躲了起来。尤其注意这条路,子丙说在这条路上他们差点追丢。”

    冉冉一震,那些侍卫还是被追上了么可曾逃脱

    “是。”

    声音渐渐远去,冉冉探出身子,吁了口气。这棵树上呆不得了,天色再亮些她便无处遁形。只是她若离开,卞修的人寻过来了又当如何

    世事果真无双全之法。

    思虑再三,冉冉还是决定先行离去。黑衣人很快即遣返,到时她即是瓮中之鳖一般任人宰割。刚动了下身子冉冉发现腰后衣裳被树枝勾住了,解了半天才解下来,只是此刻冷不丁又听到声音。

    “看来不在附近。”

    “嗯,子丙说他们在附近脚程慢了些,我还以为她躲在附近,看来已经跑了。”

    “现在怎么办”

    “照原计划搜寻,天亮后撤退,换人再继续。”

    冉冉惊得捂住嘴。原来这些人已发现他们在附近有过异常,并怀疑她就藏在附近,所以刚才特意抬高了声音让这整片地方都能听到他的话。若非她衣裳被勾住拖延了时间,雨打地面的啪啪脆响掩盖了她拉扯树枝的动作声,她一落地即会被抓住。

    待这几人走远后又过了好一会,确保安全无虞后冉冉才从树上滑下。下了大半夜的雨,地面泥泞不堪,身体也冰冷到了极点。不过一看到渐亮的天色冉冉便有了希望,昭昭白日下黑衣人有所顾忌,那便是她的生机。

    远远听到一群马蹄声,冉冉不知是追踪的人还是卞修的人,她不能冒此风险,于是抬脚向左侧跑起来。前方有一些湿透的散乱草堆,冉冉未在意,一脚踏了上去,整个人腾空坠落。

    下面是个坑,约莫四五米,并不是太深。因为下大雨的缘故,坑底也湿了,反倒让土质松软了些,是以冉冉摔下来也未受伤,只是浑身沾染了泥。

    扶着腰站起来,触目一片黑暗,只坑顶有一小圈琐碎的光亮。满身泥的冉冉却笑了,微弱的光漾着笑意,山涧幽竹般清新。

    此地该为猎人挖掘的捕兽陷阱,上以干稻草覆盖,十分隐秘。即使经她踩踏后露出了一个不小的口子,也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到。

    老天终究待她不薄,误打误撞替她找了个最安全的藏身之地。

    一个白天就快过去,雨听起来止住了,只是坑顶仍有水流灌入。坑里地面上已积蓄了不少泥水,看起来像个矮矮的泥潭。冉冉靠在墙壁上,小腿都没在了泥水中,白色的衣衫上泥点遍布。

    这般狼狈的模样尚且事小,身体的疲惫和饥饿才最折磨人。一日一夜未进食,冉冉的身体已消耗到极限,只是四五米的坑她独身一人无法攀爬上去。

    而一整日有好几批人路过,冉冉对此听得分明,猜测卞修的人定也在其间,只是她无法辨别,更无法贸然现身。

    坑顶的小口子光线转暗,已近黄昏。冉冉掏出随身携带的那几枚小令牌拍打着,嘴里振振有词

    “再不来以后什么活都让你干。”

    “再不来我揍你。”

    “再不来以后不让你亲我。”

    想到曾憧憬过的和卞修退隐乡间的美景,冉冉苍白的脸有了些神采。那些画面是三四月的春日阳光,明媚缱绻,生气盎然。

    而就在此刻,冉冉听到了很多男人的声音,不是军营中的号角,也不是乡间田陌里的吆喝,只是在叫唤很普通的名字“槐花”。

    有很多人在叫唤槐花,一声声由远而近,冉冉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此地知道她化名槐花的只有卞修一人,而这个名字似乎也是他们之间默默认可的一种纽带。在这般光景下,“槐花”比“冉冉”更为妥帖,卞修他猜到了。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终于有侍卫过来,循着声音拂开乱草,欣喜的声音隆隆传开,“找到夫人了,找到夫人了,快去那边通报皇公子。”

    立时有三个人跳下来,把冉冉带了上去。侍卫一松开手,浑身无力的冉冉没有任何支撑便倒了下去。

    一道淡金色的影子疾风般跃了过来,拦腰抱起地上的冉冉。

    看到卞修,冉冉眼泪流得更汹涌,用手拭了把脸竟满手泥水,于是边哭边笑,“你看我真没用,身上都是泥巴,又给你添乱”

    话未尽,卞修唇覆了上来,当着众多侍卫的面亲她了。只是没有深入,紧紧地贴着,像是寻回了失而复得的宝贝。

    第 52 章

    死里逃生终于能回到卞修怀里,冉冉闷着头,眼前卞修的锦缎衣料顿时濡湿一片。

    卞修将她抱得极紧,紧紧地搂在自己胸前,丝毫不顾及自己身上也沾染了泥泞,“没事了,有我在。”

    是啊,有卞修在。从前她遭遇泥流、被官兵拘捕、重病不醒时没有他,现在身边有他,即使在那令人窒息的泥坑中她很无助害怕,可依旧能带着笑意,因为她知道有个人会上天入地搜遍每一个角落只为寻她。

    被厚暖的裘衣裹住,冉冉的身体融融暖暖起来。林清及一旁的侍卫亦有人在笑,或许是宽慰,抑或是笑话他们的亲密,冉冉冲林清做了个无力的鬼脸,窝在卞修颈上笑开。历经这一场突变,能让她安然回到卞修身边已属大幸。

    老天终究待他们不薄。

    夜幕沉了下来,周遭越发空畅静谧,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色马车疾奔在官道上,为清寒春夜带来些许鼓音。

    马车在距掖渊城南城门百米处时停下。抱着冉冉出了马车,卞修踏入一片榕树林。榕树林尽头处已有侍卫在守候,见到卞修后便将密道入口打开。狭窄密道内漆黑暗淡,气流也有些不畅,显是许久未曾开启。

    密道甚长,冉冉想提议自己下地行走,却饿得浑身乏力,任由卞修抱着她一路向前。行进约小半个时辰,侍卫打开前方一扇门,待进入后冉冉才发现此密道直接通往她与香儿上次躲避官兵时所隐身的密室,亦直接通向外面的花园。

    如此便从城外顺利潜入城内的清蘅苑。

    雨后夜晚的空气微湿带着清新,似有轻纱般的水雾缥缈在清蘅苑内,一缕安逸漾在其间,仿佛一切宁静如昨。

    冉冉屋门前跪着一人,两眼红肿轻咬着唇,赫然是方嫁做他人妇的香儿。见着冉冉,香儿低垂黯淡的眸子瞬间亮了,“公主”

    侍女立时端来暖胃热汤和菜点,冉冉顾不得更换脏污衣裳,先喝了几口热汤。暖暖的汤汁流入胃中,稍稍缓解了极度饥饿带来的不适。

    伏在桌前的冉冉如墨黑发散乱,发上到处是零星的泥点,容色苍白,衣裳皱折。卞修的目光一瞬不瞬地专注在冉冉身上,终于轻轻缓了口气。昨晚在街上遍寻不见,清蘅苑亦无人,他心知有异状,立时调派了晖冀军所有侍卫暗中搜查,却直至下半夜方才寻获一名跟随冉冉的幸存侍卫。

    这一日一夜锥心的担忧更胜于一年前冉冉被刺客掳去那次,好在此时冉冉终毫发无伤地坐在他眼前,虽狼狈,但能吃能喝的画面像是绿柳沙堤边漫漫初绽的花,极具生气而又令人宽慰。

    冉冉亦明白自己饿了这么久不宜多食,只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忽的,一条温湿的干净帕子飘至脸上,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浅浅泥垢,动作极轻极柔,像是羽毛撩拂,带些眷恋和疼惜。

    冉冉抬头,一条长长的泪顺着脸颊流下。周遭一切都好似不复存在,只余彼此的脉脉相视。

    在一旁沉默许久的香儿忽然重重跪下,“公主,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你罚我吧。”

    冉冉转过头,带些雾气的眸子稍稍迷蒙,“怎么了”

    香儿泪意汹涌起来,“公主,都是我不好,不是我的话你也不会出事。”

    冉冉转身扶香儿,香儿却哭着不愿起身,“公主,香儿不敢确定是不是真的因此招来事端,可香儿一直很害怕。”

    此事奇了,冉冉还是头一次见香儿这般模样,“到底什么事”

    香儿看了眼卞修,小心道:“那天国舅的人前来搜查清蘅苑,刚巧公主闷闷不乐,我便想为公主做些蜜汁梅子,可是作料不全,于是我打算自己去隔壁街上买一些因为下雨打了伞,我以为没人瞧得见我,当时我也真的不知道国舅的人马就在外面可就在府门前的时候我让国舅身边的季恒瞧见了我很快折回府里,但是不敢确定他有没有认出我来。公主,是不是我坏了事这些天我每天都睡得不踏实,就怕出事。,一直想跟你说,又不敢告诉你。”

    多年前国舅身边的季恒曾调戏过香儿,如果不是冉冉以强悍的公主身份将其压制住,香儿怕是早已经被辱。也因此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季恒几乎没有认错香儿的可能。

    那天冉冉是注意到香儿情绪有异,只是当时她正与卞修冷战心情颓败,遂也未加追问。

    可能吗

    卞修凝眸,神情淡却,湿帕在手中轻捻,让人看不分明猜不透彻。

    扶香儿起来,冉冉笑,“没事,别想太多,回去吧,有人在等你。”

    “真的没事”

    “没事。”冉冉笑着伸了个懒腰,“浑身是泥脏透了,我先去沐浴,估计得洗上好一阵。”

    闻言,香儿不停点头,“好好好,水早就备好了。”

    亦得空进餐沐浴,卞修换了干净衣裳,走出来,见林清已在外候着。

    敛了眉,卞修边束腰带边问:“处理得怎么样”

    “两名失踪护卫的家属已经安顿妥当。”

    “嗯。其他的呢”

    林清躬身,“暂时还没有确切消息,只是听他们说那些人有备而来,目标明确,该是谋划已久。”

    这是自然。清蘅苑守卫森严极难得手,于是选他们外出的时机下手,如此处心积虑的暗杀必定经过了周详计划,

    林清看了看卞修,眸光有些闪烁,“会不会真是”

    “清蘅苑多加一百名护卫,加强守卫,不可有半点闪失。”

    “是,那需不需要先将皇后送出京城”

    卞修微眯了眼,摇头。若躲在背后的人果真有心寻找,将冉冉藏于何处都一样。更何况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他还算什么男人

    冉冉已进去一个多时辰,卞修坐在书桌前,见香儿出来,却未见冉冉,“人呢”

    “公主说在泥坑里呆了那么长时间需要多洗几次,让我们先回去歇着,她自个儿洗。”

    行礼退下,香儿走至门边又颓颓回转身,“皇上,对不起,如果不是我的话一定不会把清蘅苑暴露出去。”

    脸上是淡淡的镇静之色,卞修随意挥了挥手,“是我疏忽了,下去吧,不关你的事。”

    香儿欲言,又止,最后低下头,带上门。

    又是小半个时辰,冉冉依旧未出来。卞修走过去叩了门,无人应答,心下一紧张,便推门而入。纱幔徐缓舞动,别有一种袅娜之姿,空气里蕴着淡淡的花香,十分沁人,但无迷蒙氤氲的热意,显见水已凉透。揭开最后一层纱幔,入眼是飘浮在白玉池内水面上的鲜嫩花瓣,而池中,空无一人。

    水色清透,一目见底,必无人溺在水中。卞修缓步行在白玉池边,听到轻微的声响。

    四下无人,卞修循着声音,转至白玉池侧面的一个角落。换上干净衣衫的冉冉坐在地上闷头抱着膝盖,仍湿的长发贴在身上,纤弱的身体一颤一颤,抽噎声极轻,却浓得化不开,一点点一点点渗进人的心里。

    心顿时被针扎了,卞修俯身,抚上冉冉的背,“冉冉,怎么了”

    冉冉一怔,抬头,脸上有干涸的泪,亦有涌出的泪,“卞修,我怕。”

    卞修整个将冉冉圈在怀里,“我在这呢。”

    冉冉泪水淬过的眸子清亮如洗,“泥坑里的时候我很怕,现在还是很怕,那些是母后的人对不对她发现我了,她还是容不下我,我们是不是不能在一起了”

    “不会。”卞修声音很轻,却十分坚定,“有我在,我们就能在一起。”

    怀中的冉冉没有声响,卞修托起冉冉的脸,见那未施脂粉的柔嫩脸颊上已没有泪,在笑,“从前你一直不要我,我到处漂泊,现在你回心转意了,又有人容不下我,那个人还是你的娘亲。我觉得可能是最初的十五年我把所有的好运数都耗尽了,所以从那之后老天便开始让我受尽磨难,是不是这样,我究竟该怎么做”

    “什么都不要做,全都交给我。”

    眼前仿佛出现那两年独守在永央宫寂寞的小小身影,还有那一年漂泊在外的孤单身影,卞修将冉冉搂得更紧。她确实承受得太多,所以从决定和她在一起那刻开始,他便对自己承诺要许她一个无风无雨只有阳光的未来。

    可这次还是让她身陷险境了。

    冉冉木木地睁大眼睛看着卞修,“母后不喜欢我,容不下我,她是你娘亲,你会因为她的阻挠而放弃我吗”

    “不会,一定不会。”卞修在冉冉额上亲了下,“对我卞修来说,你是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的人

    这似乎还是卞修第一次如此袒露心迹,冉冉的笑像是被蜜熨过,又哭又笑像个孩童,“我傻了,你愿意和我一起走,那自然是不会丢下我的,我真傻。”

    卞修静静看着冉冉,目光一丝丝从冉冉脸上划过,记忆似乎回到了很多年前初见时那个美丽的午后。

    他们明明自小相爱,却因为老天的戏弄蹉跎了小半生,悲哀,亦荒谬。

    这个女孩爱了他那么多年,守了他那么多年,依旧没有安全感,生怕他会弃她离去,执着孤单得让人心疼。

    而他呢在昨晚知道发生何事后便如着了魔般翻遍整个京城,生怕会失去她,那种锥心的痛无法言明。

    无论发生什么,他们这辈子是不可能再分开了。

    他要她,她要他,他们只是这人世间最普通的一对恋人,他们不是神,也需要像普通恋人一样互相占有,以此宣泄对彼此的爱,尤其是在这般生死存亡之后,那种想将对方融于自己的感觉尤为迫切。

    他要她安心,要她快乐,如果会有天打雷劈,也全由他卞修一人受了。

    “那个时候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

    冷不丁的,冉冉所有的话语都被卞修吞没,恣意的吻漫天漫地席卷而来。

    抱起冉冉,卞修走回屋内。

    属于他们的情诱之夜,蛰伏了好些年,终于来临。

    第 53 章

    属于他们的情诱之夜,迟来了好些年,终于到来。抱着冉冉倒向柔软的床榻,卞修挥手撩下纱帐。纱帐轻轻摆动,掩起一片春光。

    清夜无月,即使有月也会相形之下黯淡br ></br></br>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