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看安然吃的差不多了，汪老师放下自己手里的碗“安然，我要去班里转一圈，你先在这里跟知晏玩一会儿，等会儿两点多的时候你们去会场熟悉一下”安然眉心跳了跳，连忙摆手“啊，老师，我回来还没有见过秦奕风和秦奕英，我去隔壁找他们玩吧”秦奕风和秦奕英是隔壁秦老师家的双生子，跟安然，顾知晏一届。

    “他们还没回来呢”刘清菊笑，“怎么这么着急走”安然郁闷，面上不显，跟刘老师打哈哈“没有啊老师哈哈，老师做的菜这么好吃，人这么好看，不着急走不着急走”“这菜可不是我做的，好几道都是顾知晏做的”“啊？”安然呆了，安然最喜欢做饭，以前跟顾知晏比什么都比不过，她就气哼哼的说，“哼，你个愚蠢的人类，学习好有什么用，你会做饭吗？民以食为天，饭做的好才是人生赢家。”没想到现在，人家菜都做的这么好吃。安然更郁闷了，苦着脸说'不愧是顾学神，学什么都这么快”

    时间倒流，很多年前蘑菇头的小姑娘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皱着一张圆圆的脸，也是这么说的

    顾知晏总算露出这几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刘清菊瞅瞅儿子，又瞅瞅俏生生的小姑娘，跟汪老师对了个眼色，两个人都笑了。

    汪老师摆了摆手“哎呀，安然你就留在这里吧，时间紧，我先走了哈”安然反应不及，汪老师潇洒的背影已经不见了。

    揉揉额角，深吸一口气，安然也准备帮着刘清菊收拾桌子。“你们两个自己一边玩去吧，这儿我来就行了，知晏，你不是新买了几本书吗？你带着安然去看看。”安然嘴角抽了抽，一边玩去？还真当他们还是小孩儿了？看了看面无表情，长身玉立的某人，安然打了个寒颤。

    “好”顾知晏答应道。安然吃了一惊，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傻傻的看着他。脸上就差没写着“您难道不记得我们吵架了吗您是想偷偷打死我吗”顾知晏也看她，眼睛眯了眯，“走吧”

    安然小媳妇似的跟在顾知晏身后，脑补着顾知晏拿书砸她或者顾知晏干脆把书架推在她身上的场景。

    “进来”看安然站在门口一直不动，想起两个人正在吵架，顾知晏抑制了伸手把她拉进来的想法，皱着眉叫她。

    “嗯”安然小声应着。顾知晏向来是个好性子，可看着一向张牙舞爪的人儿现在在他面前话都不多说一句，顾知晏用了全身的力气把自己的暴躁压下去。

    看什么书”“都行”“你自己随便挑”顾知晏抽了一本坐在书桌前。

    安然其实来过顾知晏这间小书房很多次，初中的时候会在这里跟顾知晏对主持稿，背课文，到了中考，顾知晏考上了市重点，她虽然拼命，但底子毕竟是差，只考上了县重点。初时十分沮丧，偷偷哭了好多次，后来想着高中努力些考到同一个城市的大学就好了，总归是会重逢的。做好了心理建设，每逢假期，安然就蹭到顾知晏家里，拿着练习册问顾知晏问题。

    她记得高一的时候顾知晏第一次周末回家，安然高兴的不得了，洗了洗头发，换了新衣服，跑到顾知晏家里问题。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着，问顾知晏“快跟我说说，大名鼎鼎的市一中有什么不一样的。”顾知晏坐的笔直端正，正在想怎么跟安然讲题，笑“没什么不一样的”安然看了眼桌子，兴致冲冲的问“你们用什么桌子？”顾知晏眼睛终于从练习册上移开，忍俊不禁“木桌子”在他们家乡话中“木”和“没”语音一样。安然猛地站起来，“不会吧，小顾同学，你也太惨了，他们竟然不让你们坐下，我的个妈咪，学霸都是这么养成的吗那你们怎么写作业的？要不然你买个桌子带过去”顾知晏笑的不行，跟她解释，“想什么呢，是木质桌子”

    想起自己当年土包子没见过世面傻狍子一样的问题，安然就有些不自在。

    小书房跟当年并没有什么区别，书桌上放着干净的玻璃水杯，蓝色的资料夹，书架上的书分门别类整整齐齐排列着。

    她偷瞄了眼认真看书的顾知晏，顾知晏写字看书的时候总是坐的很直，像是他们家门口的小青松一样，脖颈低下去，漂亮的睫毛微颤，认真的样子勾的人心里痒痒的。

    从小到大，他都是这个姿势坐在她不远处，她一抬眼似乎永远都能看见他

    安然叹气，这肯定是她最后一次看顾知晏学习了，这么想着，她有点喘不过气。她似乎魔怔了一样，眼睛似乎被强力胶粘在顾知晏身上，离都离不开。

    顾知晏本来就一直都没有看进去书，被这样夹杂着复杂情绪的目光打量，他拧起了眉头，抬起头跟某个人对视。

    两个人的眼睛在空中对上，安然心砰砰的乱跳，就像小时候上课看乱七八糟的小说被顾知晏发现，紧张的不行，慌忙移开目光。

    顾知晏却笑了。安然这个样子他最熟悉不过，她每次做了亏心事都是这样，佯装镇定，实则眼睛都不知道放哪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左右乱转。接下来会伸出手拽一拽自己的衣角。

    果然，纤细的手指拽住了白裙子的一角，顾知晏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再接着嘛，“你笑个屁”顾知晏终于不厚道的笑出声了。

    这个场景再熟悉不过，安然莫名的觉得尴尬。“你给我找本小说看”“好”

    顾知晏站起身来，修长的双手从书架的这头摸到那头，随意的抽出一本书“给”

    迫不及待的想要离顾知晏远一点，安然接过书，搬起小板凳，做到距离书桌最远的门口。

    顾知晏捏了捏眉心，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安然这样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又无力又无奈。他无声的叹口气，她一声不吭的删除所有他联系方式去千里之外，跟初中几乎所有人跟她与他朋友圈的交集都断了联系，似乎一下子脱离了他的世界，他一向习惯了所有事情都提前一丝不苟的安排好，对于这样的变故手足无措了很久。但他能轻易看出物理高数复杂的逻辑关系，却看不出两个人的情谊到底在哪一步发生了误差出了错。最开始的时候他慌张，但这一年实在是太忙了，忙到他没能细想这些事情，好在她已经回来了，像他们这样的好朋友来之不易，他不能失去她。

    安然也在发呆。她比顾知晏自己还要了解他，他对谁都周到，温柔是从骨子里浸出来的没错，但安然却知道，毕竟是众星捧月养出来的天之骄子，顾知晏其实脾气大得很呢。他有与人交往的原则和底线，无论是谁，一旦触碰，无论是再好的关系，顾知晏都会立刻舍弃。

    安然在那样的家庭里长大，从小就会察言观色。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顾知晏这一点，所以她与他交往，看似随意，其实绝对不会触碰他的原则。

    她从来没有见过顾知晏对谁这么生气，主动删了他的联系方式，不论从什么原因来说，都在挑衅他的尊严，早就犯了顾知晏的大忌，安然苦笑，本来也没打算再跟他有什么纠葛，又有什么好放不下的呢？

    顾知晏皱着眉看着安然，她坐在门口，夏日午后的阳光从窗子里洒进来，安然整个人都坐在阳光里，因为下午要分享的原因，穿了稍微正式的白衬衫，丸子头，脸蛋上的肉少了很多，整个人五官轮廓清晰，眼睛也变得更大了，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一样，漂亮得不可思议，小小的嘴唇轻抿着，他甚至可以看见她脸上细小的绒毛。看了看若隐若现的锁骨，瘦削的肩膀，顾知晏一阵气闷，瘦了这么多，养多久才能养回来？跟他吵架就吵架，虐待自己干什么？他觉得安然今天的状态不正常，就像是小时候，她弄丢了自己最喜欢的小兔子围巾，也是这样坐在位子上眉眼低沉抿着嘴不说话。

    所以，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安然发了一会儿呆才低下头去看自己手里的书，封面很熟悉，安然翻开书皮，果然看见了自己潇潇洒洒的签名，非主流的很。这书，是她的书啊。

    安然抬头，又一次与顾知晏的视线撞到了一起。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一样，安然立刻就要离开视线，但这次做亏心事的是他啊，咳咳，安然清了清嗓子，坐直了身体跟顾知晏对视。

    “为什么拿我的书？”安然定了定心神问，顾知晏挑眉“我像是会看这种书的人吗”安然看了看顾知晏手里比砖块都厚的原文书，想想顾知晏从小到大看的什么非人类书籍，又看了看自己手里这本五颜六色显然没什么营养的书，嘴角抽了抽，果断摇头“不像”“我忘了你还有一本书放在我这里”

    “哦”顾知晏记性这么好，还忘了，显然是因为自己并不重要，安然低落的想。可是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在顾知晏的小书房了，好歹自己现在也勉强算是学业有成，必须要反转一下顾知晏对自己的印象。“我，我现在已经不看这种书了，你给我找一本其他的。”“你自己随便找”

    安然从书架这头走到那头，顾知晏的书很多，分门别类的排列的整齐干净，安然小时候过来的时候吃了一惊，她听别人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当时想，顾知晏有这么多本书，肯定有很多个颜如玉，有这么多个漂亮的小姑娘，他铁定看不上自己。想起小时候的自己，安然摇着头苦笑。

    有一排是专门放置顾知晏用过的笔记本的，在这一排的最右边，安然看见了单独放置的一个本子。

    不用看，安然也知道这个本子长什么样子。

    她当时刚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为了将来能昂首挺胸的跟顾知晏站在一起，她拼了命的往前冲。可是那里有这么容易呢？在小镇里成绩上升的快，可是县里人才济济，她其实笨得很，底子又差得很，课都听不懂。第一次月考是市里统一的市一模，安然英语只考了七十多分，其他科也是乱七八糟。

    她平常是班里来的最早的，背书声音最大的，听课最认真的，可周围其他的学生都考的比她好。彼时顾知晏考了全市第一，在全市崭露头角，大家都知道，不知名的杏子小镇里出了个天才。

    安然觉得心里空洞洞的绝望，她已经这么这么这么努力了，他还是离她这么远。班主任找她聊天，她什么都不说，只是摇头。

    周末回家，夜里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她偷偷咬着被子，哭的枕头全都湿了，那时候就是觉得未来这么这么没有希望，他离自己这么这么远，生命就像黑夜一样，令人寒颤。

    第二天的时候，顾知晏来了。

    他拿着市一模的试卷，眉眼温和，白皙的手指指着试卷上的题，一道一道的跟安然讲，比陌生高中的老师都要耐心些。一字一句似乎带了点顾知晏身上的薄荷味道，间隔着中间六年的时间，悠悠的飘到安然面前。

    所有的错题都讲完，顾知晏慢条斯理的帮安然把试卷折起来，抬起黑曜石一样的眸子，声线温柔“马拉松比赛一开始落后了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一直跑下去”顿了顿，接着说，“安然，各有各的学习方法，你有你的优点，不用拿自己跟别人比。”

    顾知晏走了以后，安然捂着脸又一次哭了出来。

    月考之后她更加努力，清晨快速的跑在空无一人的校园里，装着壮志豪情去晨读，上课的时候像几百里之外的某人一样，坐的笔直端正，吃饭时间从没有超过十五分钟。遇到听不懂的问题不再傻傻的自己琢磨，学会在每节课下课之后在门口堵着老师问。

    整个年级的老师都知道，七班的安然不要命的在学习。就连最不喜欢安然的英语老师也在课堂上夸安然，让大家向她学习。

    期中考试的时候安然从年级三百名以外一跃进入班级前十，年级前一百。安然高兴的整个世界都在亮晶晶的发光。

    期中考试学发的奖励是一个厚厚的硬皮本子，纸质很好，有淡淡的墨香味，安然从来没有舍得买过这么好的本子。

    本皮上面是当时刚上映的电影，超能陆机队的大白。

    彼时安然还从来没有去过电影院，也没有看过这个电影，她只是听同学们说，这个大白呀，心有猛虎，轻嗅蔷薇，明明战斗力爆表，却对生命无比温柔，完美的把英勇与温柔结合。安然听着同桌喋喋不休的讲电影，趴在桌子上看着封面的大白，她突然就觉得这个大白就是她的顾知晏啊。安然温柔的笑，指腹轻轻的摩擦着封面的大白，想着远方优秀的少年。

    周末的时候，安然佯装不在意的把本子甩在顾知晏桌子上，随意的说道，“呐，我这次进了前一百，学校奖励了个本子，但我不认识这个白胖白胖的东西，丑的很，本子送给你啦，就当是谢谢你给朕讲题。”安然偷偷但认真的瞄顾知晏的神情，他高兴的时候就会这样，英气的眉毛轻轻拢一拢，嘴角勾起小小的弧度。安然雀跃的一颗心都要跳出胸膛。

    时光溯回，六年后的今天，安然看着这个本子，恍如隔世。她记得那个时候少年脸上欢喜的表情，记得那个时候少女偷偷藏起的雀跃心情，可是或许年纪大了，她现在有了很多进步，拿了很多奖，却再也没有这么雀跃的心情了。

    安然捏了捏眉心，不管怎么样，她都是感谢这个人的，像一束光，照亮她的生命，告诉她不要迷路，告诉她远方有多美。没有他，她怎么也走不了这么远，没有他，她不会知道这个世界有多精彩。年少时的仰慕和钦佩，她不敢再想，可她毕竟欠了他，不能以身相许，将来结草衔环，她都不会拒绝。

    安然又叹了口气，随便抽了本书，倚着书架，胡乱的翻着。

    顾知晏也不说话了，敛眉，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