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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08章 热烈讨论
    厉凤竹心下正为了自己不该对吕乃文说这些而懊恼,因此并不热切地来接他的话,只是敷衍着点头笑笑。跟着,她就慢慢顺着台阶而上,是预备要回到席上的表示。

    吕乃文也就随着她的脚步,踱到廊下。

    只听这时,屋内忽然震天震地,喊出一声:“至理名言!”

    接上,又是换了一副嗓子几乎以咆哮的气势喊出了“消沉丧气”的四字批语。

    看情势可以猜到大家已谈到了兴头上,此时若进去,他两个没进入状态的人恐怕有些格格不入。于是,吕乃文便提议道:“里边谈得热闹,不如咱们也聊聊吧。”

    厉凤竹只犹豫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就欣然答应了:“好啊,我确实也没请教过吕先生在心理学上的见解。”

    吕乃文甩起长袍下摆,在廊下坐了,抬眼笑道:“我打算圆滑一些,请你先评一评《群众心理学》。”

    厉凤竹自徐新启桌上见过此书之后,就通读过一遍。昨晚上唐书白邀她入会,她又连夜把从前记忆深刻的几页书翻出来温习了一回。可是,她心里清楚自己来这个读书会并不是为了读书,也不是为了交流,因此正暗自为不能畅谈而感到可惜。

    现在倒好,自己一多嘴把吕乃文拉过来说了些没用的话,却歪打正着地有了个可交谈的对象。因此,厉凤竹并不推让,反是一股脑地说了一大套的议论:“写是写得不错。可我在想,研究群众先要把群众的定义弄清楚。群众是谁?干脆地问,作者是不是群众?”

    吕乃文听得很入味,接连点了几下头,眼里便有疑色,似乎是要问厉凤竹本人对于这个问题会怎样回答。

    厉凤竹与他神交,立刻给出了答案:“我认为是的。群众就是大家,是万万千千平等的你我他。可为什么我常感觉到,这书的作者尽管冷眼去看他人,他自己仿佛是脱离世外的。可是从社会角度看,他明明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分子呀。我读时总觉得作者先生似乎不打算融入在群众内,他没想过要改变群众的认知,他只是断言群众。是的,就像他所宣称的‘动员的手段有断言、重复和传染’,而他何尝不是在断言呢?在他的断言中,我感受到了一种静止,一种违背科学的静止。我认同世间永远不变的是变化,阳光、空气、水会变,那么借赖着它们生存的人一定也会变。既然人会变,那人就难以被定义。自然地,一切定性人类的所谓宿命,最终是会被人打破的。”

    吕乃文垂下眼,脑袋似是而非地一点,沉声问道:“看来你不喜欢他?”

    厉凤竹走近了,单手抱着一根廊柱,连连摇头道:“不,正相反。我对他有浓厚的兴趣,他的冷静令我崇拜。这一层您应该很好理解吧,我是个记者,我追逐毕生的心境,便是作为执笔者能走出事件之外,保持一份独到的冷静。可我读罢此书,倒反问了自己几个问题,我无数次地写下‘天下苍生’这样的句式,可天下是谁,苍生又是谁,我真的认清了吗?我若把天下苍生完全具象成我本身,那是自私。可我若以为天下苍生与我没有半分雷同,那又是自负了。我看完这书有点警醒,也许我执着了多年的追求并不那么高明。”

    吕乃文听了这话,藏不住眼底的笑意,欣然颔首,又问:“那你此刻有答案了吗?”

    厉凤竹抱憾再次摇摇头,答:“我腿脚还跑得不够远呢。我得见过更广的天下,遇过更多的苍生,才能找到我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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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读书会的头一次碰面,在各抒己见的气氛下圆满结束了。

    散会之后与众人客套地道了别,厉凤竹是跟着唐书白来的,自然又跟着他上车。

    在车上,厉凤竹就性急地问起来:“你答应我的事不会就忘了吧?”

    这话所指的正是厉凤竹想让唐书白从中牵线,让她与方笑柔修好的一段约定。可是,以唐书白和方笑柔愈来愈僵的关系来说,他点头答应完全是逞强的举动。现在经厉凤竹问破,更加认为是有损颜面了。因之,在急躁的情绪下,多给了一脚油门,汽车完全是冲到大路上的。

    “谁说的?那个……”唐书白沉重地换了一口气,心里盘算了一个主意,方始说道,“我现在有点紧急的事情必须先回一趟报馆,你就一路跟着我吧。至于你提的事情,等我手边料理停当了,立刻给你办,你看怎样?”

    厉凤竹似乎有不愿意同行的意思,先问一声合适吗,跟着又解释:“因为……其实我的意思是……我在你那儿,是个有前科的人。我要踏进了你的办公室,可不就,就像……”她心里想着一句“耗子进了米缸”,比喻倒是恰当,只是说出来恐怕把她自己比得太不得体了些,因此便止住了没有向下说去。

    唐书白想起刚才在俱乐部里谈话时,两人几乎要亲密无间的情形,不由地眉毛一扬,轻笑道:“女人果然都记仇。无碍的,我的办公桌上没什么机密。”

    稍侧过脸去看厉凤竹,她的性情比之从前柔顺了不少。若放在一个月前,这样拿话来戳她孤身一妇人装醉潜入男子公寓窃取日方文件的短处,她一定是又急又气,非要扳回一局不可。现在不然了,对于落人口舌的短处,挨了两句话也不过莞尔一笑,以不变应万变。

    男女相处若有一人格外强势,那嘴仗就会没完没了地打下去。反之,若有一人肯看开些,独处的氛围就会很温馨的。

    二人虽然是开着车出门,但其实由同文俱乐部出发到达日日新闻社,甚至还费不了一脚油门便到了。

    唐书白一下车,首先快步入内,拉住人事科一位日本雇员问道:“密斯方呢?”

    那人先说了一个“今”字,跟着就见厉凤竹踢踏着两截式的皮鞋匆匆向了这边跑来,不由顿了一顿,尔后才把话答完:“今天没见她来啊。”

    皮鞋声越来越趋近,唐书白耳朵一动,身子往前倾了点,压低声音交待道:“赶紧给她打电话,让她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日本雇员心里正挂了许多的问号,不过看表面上的情形,唐主编今天大概是需要搭官架子。因此不敢怠慢此事,不迭地应着是,趁了唐书白没走远就近抄起一部电话机,手指飞旋着数字盘,以此表现了自己工作很卖力。

    唐书白满意地点点头,暗自想着任是找了如何冠冕的理由,若是让一名华人雇员去请方笑柔,她总不会认为是大事。日本雇员则不然,即便只是当个小差,那也是高一等的侨民,方笑柔就算不完全服从,至少不会置若罔闻的。

    想罢,从从容容放缓步子,给厉凤竹在前慢慢地引路。

    一路走至办公室,厉凤竹没少受到人家的注意,她虽有些不自在,但也不曾把这些人促狭的审视目光正经当了心事搁着。进了屋,不见外地首先坐下,笑问道:“我仿佛听见人说,你跟密斯方不大对付,不会这时候还没冰释前嫌吧?”

    唐书白有了请动方笑柔的底气,这时窘态全消,神色松弛而自然,一拍大腿冷笑道:“这又是谁呀,尽喜欢散布些不实的谣言,我非找着这个人不可。”

    厉凤竹耳边隐隐回荡起那日意国花园内偷听到的对话,嘴角不由含了三分讥诮,只是不把这点情绪直接地说出来。

    反观唐书白倒是很费了几句口舌来解释:“她是个大小姐,我哪里敢跟她不对付呢。不过呀,她是个很随性的人,爱来就来,不爱来就编出一大堆借口请假。我发现她这一礼拜格外懒怠,只坐了一天的班。一打听才知道,她实在没有旷工的理由了,非要说她受了一个陌生女人的监视,三天两头打电话到报馆里询问她的行踪。”

    厉凤竹先不表示注意此事,笑向唐书白讨一杯茶来解渴。待唐书白转过身忙起来,她才抿着嘴唇,不安地扇动着睫毛。同时,她也依然勉强在维持镇定,悠悠地架起一条腿问道:“监视?果然有这事儿?后来解决了吗?”

    唐书白打趣她道:“你还挺好奇呀,看来我讲故事很有三分功力。”说着递上茶去,懒懒地回忆道,“后来嘛,她说要来一招引蛇出洞,暂不过来坐班了。或许那个监视她的女人扑空扑多了,会忍不住亲自上门来问的。”言罢,边吹着水面上浮起的叶子,边摇摇头表示着这些话在他眼里看来完全是荒诞的托词。

    厉凤竹端了茶杯,一直不喝也不去吹凉。满杯的水分量并不轻,稍不留意就滑着向一旁斜了斜。她忙把左手也抬高了,双手来扶正杯子,又问道:“那,那人果然上门了?”

    唐书白听了连连笑起来,双脚打开,鞋尖惬意地点着地板发出嘚嘚的响声,道:“哪有那样一个人呐,报馆本就是消息集散之处,许是哪个无聊的家庭主妇因为有不便对熟人倾诉的心事,就天天打给报馆,想请社内的女记者帮忙解惑。我这样猜也是有原因的,毕竟密斯方的笔墨是很细腻的,完全迎合着妇女们的心意。因此我才说,也许是对她抱有无限信任的忠实读者打来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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