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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7 部分阅读
    这病,你到哪里寻个好大夫来给她瞧瞧要紧,可别耽误了!现今咱们家走的这群大夫,那里要得,一个个都是听着人的口气儿,人怎么说,他也添几句文话儿说一遍。可倒殷勤得很,三四个人一日轮流着,倒有四五遍来看脉。他们大家商量着立个方子,吃了也不见效,倒弄得一日换四五遍衣裳,坐起来见大夫,其实于病人无益。〃贾珍说道:〃可是。这孩子也胡涂,何必脱脱换换的,倘或了凉,更添一层病,那还了得!衣裳任凭是什么好的,可又值什么!孩子的身子要紧,就是一天穿一套新的,也不值什么。我正进来要告诉你:方才冯紫英来看我,他见我有些抑郁之色,问我是怎么了。我才告诉他说,媳妇忽然身子有好大的不爽快,因为不得个好太医,断不透是喜是病,又不知有妨碍无妨碍,所以我这两日心里着实着急。冯紫英因说起他有一个幼时从学的先生,姓张名友士,学问最渊博的,更兼医理极深,且能断人的生死。今年是上京给他儿子来捐官,现在他家住着呢。这么看来,竟是合该媳妇的病在他手里除灾,亦未可知。我即刻差人拿我的名帖请去了。今日倘或天晚了不能来,明日想必一定来。况且冯紫英又即刻回家,亲自去求他,务必叫他来瞧瞧。等这个张先生来瞧了再说罢。〃

    尤氏听了,心中甚喜,因说道:〃后日是太爷的寿日,到底怎么办?〃贾珍说道:〃我方才到了太爷那里去请安,兼请太爷来家来受一受一家子的礼。太爷因说道:‘我是清净惯了的,我不愿意往你们那样是非场中去闹去。你们必定说是我的生日,要叫我去受众人些头,莫过你把我从前注的《阴骘文》给我叫人好好的写出来刻了,比叫我无故受众人的头还强百倍呢。倘或后日这两日一家子要来,你就在家里好好的款待他们就是了。也不必给我送什么东西来,连你后日也不必来,你要心中不安,你今日就给我磕了头去。倘或后日你要来,又跟随多少人来闹我,我必和你不依。‘如此说了又说,后日我是再不敢去的了。且叫来升来,吩咐他预备两日的筵席。〃尤氏因叫人叫了贾蓉来:〃吩咐来升照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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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例预备两日的筵席,要丰丰富富的。你再亲自到西府里去请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和你琏二婶子来逛逛。你父亲今日又听见一个好大夫,业已打发人请去了,想必明日必来。你可将他这些日子的病症细细的告诉他。〃贾蓉一一的答应出去了。

    正遇着方才去冯紫英家请那先生的小子回来了,因回道:〃奴才方才到了冯大爷家,拿了老爷的名帖请那先生去。那先生说道:‘方才这里大爷也向我说了。但是今日拜了一天的客,才回到家,此时精神实在不能支持,就是去到府上,也不能看脉。‘他说等调息一夜,明日务必到府。他又说,他‘医学浅薄,本不敢当此重荐,因我们冯大爷和府上的大人既已如此说了,又不得不去,你先代我回明大人就是了。大人的名帖实不敢当。‘仍叫奴才拿回来了。哥儿替奴才回一声儿罢。〃贾蓉复转身进去,回了贾珍、尤氏的话,方出来叫了来升来,吩咐他预备两日的筵席的话。来升听毕,自去照例料理。不在话下。

    且说次日午间,人回道:〃请的那张先生来了。〃贾珍遂延入大厅坐下。茶毕,方开言道:〃昨承冯大爷示知老先生人品学问,又兼深通医学之至,小弟不胜钦仰!〃张先生道:〃晚生粗鄙下士,本知见浅陋。昨因冯大爷示知,大人家第谦恭下士,又承呼唤,敢不奉命。但毫无实学,倍增颜汗。〃贾珍道:〃先生何必过谦。就请先生进去看看儿妇,仰仗高明,以释下怀。〃

    于是,贾蓉同了进去。到了贾蓉居室,见了秦氏,向贾蓉说道:〃这就是尊夫人了?〃贾蓉道:〃正是。请先生坐下,让我把贱内的病说一说再看脉如何?〃那先生道:〃依小弟的意思,竟先看过脉,再说的为是。我是初造尊府的,本也不晓得什么,但是我们冯大爷务必叫小弟过来看看,小弟所以不得不来。如今看了脉息,看小弟说得是不是,再将这些日子的病势讲一讲,大家斟酌一个方儿,可用不可用,那时大爷再定夺。〃贾蓉道:〃先生实在高明,如今恨相见之晚。就请先生看一看脉息,可治不可治,以便使家父母放心。〃于是家下媳妇们捧过大迎枕来,一面给秦氏靠着,一面拉着袖口,露出手腕来。先生方伸手按在右手脉上,调息了至数,宁神细诊了半刻的工夫;方换过左手,亦复如是。诊毕脉息,说道:〃我们外边坐罢。〃

    贾蓉于是同先生到外边屋里炕上坐了,一个婆子端了茶来。贾蓉道:〃先生请茶。〃于是陪先生吃了茶,遂问道:〃先生看这脉息,还治得治不得?〃先生道:〃看得尊夫人这脉息:左寸沉数,左关沉伏;右寸细而无力,右关需而无神。其左寸沉数者,乃心气虚而生火;左关沉伏者,乃肝家气滞血亏。右寸细而无力者,乃肺经气分太虚;右关需而无神者,乃脾土被肝木克制。心气虚而生火者,应现经期不调,夜间不寐。肝家血亏气滞者,必然肋下疼胀,月信过期,心中发热。肺经气分太虚者,头目不时眩晕,寅卯间必然自汗,如坐舟中。脾土被肝木克制者,必然不思饮食,精神倦怠,四肢酸软。据我看,这脉息应当有这些症候才对。或以这个脉为喜脉,则小弟不敢闻命矣。〃旁边一个贴身伏侍的婆子道:〃何尝不是这样呢。真正先生说的如神,倒不用我们告诉了。如今我们家里现有好几位太医老爷瞧着呢,都不能说得这么当真切。有一位说是喜,有一位说是病;这位说不相干,那位说怕冬至,总没有个准话儿。求老爷明白指示指示。〃

    那先生笑道:〃大奶奶这个症候,可是那几位耽搁了。要在初次行经的时后就用药治起来,不但断无今日之患,而且此时已全愈了。如今既是把病耽误到这个地位,也是应有此灾。依我看来,这病尚有三分治得。吃了我这药看,若是夜间睡得着觉,那时又添了二分拿手了。据我看这脉息:大奶奶是个心性高强,聪明不过的人;但聪明太过,则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则思虑太过。此病是忧虑伤脾,肝木忒旺,经血所以不能按时而至。大奶奶从前的行经的日子问一问,断不是常缩,必是常长的。是不是?〃这婆子答道:〃可不是,从没有缩过,或是长两日三日,以至十日都长过。〃先生听了道:〃妙啊!这就是病源了。从前若能够以养心调经之药服之,何至于此!这如今明显出一个水亏木旺的症候来。待用药看看。〃于是写了方子,递与贾蓉,上写的是:

    益气养荣补脾和肝汤

    人参二钱。白朮二钱,土炒。云苓三钱。熟地四钱。归身二钱,酒洗。白芍二钱,炒。川芎钱半。黄?三钱。香附米二钱,制醋柴胡八分。怀山药二钱,炒。真阿胶二钱,蛤粉炒。延胡索钱半,酒炒。炙甘草八分。引用建莲子七粒,去心。红枣二枚。

    贾蓉看了,说:〃高明得很。还要请教先生,这病与性命终久有妨无妨?〃先生笑道:〃大爷是最高明的人。人病到这个地位,非一朝一夕的症候,吃了这药,也要看医缘了。依小弟看来,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总是过了春分,就可望全愈了。〃贾蓉也是个聪明人,也不往下细问了。

    于是贾蓉送了先生去了,方将这药方子并脉案都给贾珍看了,说的话也都回了贾珍并尤氏了。尤氏向贾珍说道:〃从来大夫不像他说的这么痛快,想必用药也不错。〃贾珍道:〃人家原不是混饭吃的久惯行医的人。因为冯紫英与我们相好,他好容易求了他来的。既有这个人,媳妇的病或者就能好了。他那方子上有人参,就用前日买的那一斤好的罢。〃贾蓉听毕话,方出来叫人打药去煎给秦氏吃。不知秦氏服了此药病势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庆寿辰宁府排家宴见熙凤贾瑞起滛心

    话说是日贾敬的寿辰,贾珍先将上等可吃的东西、稀奇些的果品,装了十六大捧盒,着贾蓉带领家下人等与贾敬送去,向贾蓉说道:〃你留神看太爷喜欢不喜欢,你就行了礼来。你说:‘我父亲遵太爷的话未敢来,在家里率领合家都朝上行了礼了。‘〃贾蓉听罢,即率领家人去了。

    这里渐渐的就有人来了。先是贾琏、贾蔷到来,先看了各处的座位,并问:〃有什么玩意儿没有?〃家人答道:〃我们爷原算计请太爷今日来家,所以并未敢预备顽意儿。前日,听见太爷又不来了,现叫奴才们找了一班小戏儿并一档子打十番的,都在园子里戏台上预备着呢。〃次后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宝玉都来了,贾珍并尤氏接了进去。尤氏的母亲已先在这里呢。大家见过了,彼此让了坐。贾珍、尤氏二人亲自递了茶,因笑说道:〃老太太原是老祖宗,我父亲又是侄儿,这样日子,原不敢请她老人家;但是这个时候,天气正凉爽,满园的菊花又盛开,请老祖宗过来散散闷,看着众儿孙热闹热闹,是这个意思。谁知老祖宗又不肯赏脸。〃凤姐儿未等王夫人开口,先说道:〃老太太昨日还说要来着呢,因为晚上看着宝兄弟他们吃桃儿,老人家又嘴馋了,吃了有大半个,五更天的时候,就一连起来了两次,今日早晨略觉身子倦些。因叫我回大爷,今日断不能来了,说有好吃的要几样,还要很烂的。〃贾珍听了笑道:〃我说老祖宗是爱热闹的,今日不来,必定有个原故,若是这么着就是了。〃王夫人道:〃前日听见你大妹妹说,蓉哥儿媳妇儿身上有些不大好,到底是怎么样?〃尤氏道:〃她这个病病得也奇,上月中秋还跟着老太太、太太们玩了半夜,回家来好好的。到了二十后,一日比一日觉懒,也懒待吃东西,这将近有半个多月了。经期又有两个月没来。〃邢夫人接着说道:〃别是喜罢?〃

    正说着,外头人回道:〃大老爷、二老爷并一家子的爷们都来了,在厅上呢。〃贾珍连忙出去了。这里尤氏方说道:〃从前大夫也有说是喜的。昨日冯紫英荐了他从学过的一个先生,医道很好,瞧了说不是喜,竟是很大的一个症候。昨日开了方子,吃了一剂药,今日头眩得略好些,别的仍不见怎么样大见效。〃凤姐儿道:〃我说她不是十分支持不住,今日这样的日子,再也不肯不扎挣着上来。〃尤氏道:〃你是初三日在这里见她的,她还强扎挣了半天,也是因你们娘儿两个好的上头,她才恋恋的舍不得去。〃凤姐儿听了,眼圈儿红了半天,半日方说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个年纪,倘或就因这个病上怎么样了,人还活着有甚么趣儿!〃

    正说话间,贾蓉进来,给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前都请了安,方回尤氏道:〃方才我去给太爷送吃食去,并回说我父亲在家中伺候老爷们,款待一家子的爷们,遵太爷的话并未敢来。太爷听了甚喜欢,说:‘这才是‘。叫告诉父亲、母亲好生伺候太爷、太太们,叫我好生伺候叔叔、婶子们并哥哥们。还说那《阴骘文》,叫急急的刻出来,印一万张散人。我将此话都回了我父亲了。我这会子得快出去打发太爷们并合家爷们吃饭。〃凤姐儿说:〃蓉哥儿,你且站住。你媳妇今日到底是怎么着?〃贾蓉皱皱眉,说道:〃不好么!婶子回来瞧瞧去就知道了。〃于是贾蓉出去了。

    这里尤氏向邢夫人、王夫人道:〃太太们在这里吃饭啊,还是在园子里吃去好?小戏儿现预备在园子里呢。〃王夫人向邢夫人道:〃我们索性吃了饭再过去罢,也省好些事。〃邢夫人道:〃很好。〃于是尤氏就吩咐媳妇婆子们:〃快送饭来!〃门外一齐答应了一声,都各人端各人的去了。不多一时,摆上了饭。尤氏让邢夫人、王夫人并她母亲都上了坐,她与凤姐儿、宝玉侧席坐了。邢夫人、王夫人道:〃我们来原为给大老爷拜寿,这不竟是我们来过生日来了么?〃凤姐儿说道:〃大老爷原是好养静的,已经修炼成了,也算得是神仙了。太太们这么一说,这就叫作‘心到神知‘了。〃一句话说得满屋里的人都笑起来了。

    于是,尤氏的母亲并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都吃毕饭,漱了口,净了手,才说要往园子里去。贾蓉进来向尤氏说道:〃老爷们并众位叔叔、哥哥、兄弟们也都吃了饭了。大老爷说家里有事,二老爷是不爱听戏又怕人闹得慌,都才去了。别的一家子爷们都被琏二叔并蔷兄弟让过去听戏去了。方才南安郡王、东平郡王、西宁郡王、北静郡王四家王爷,并镇国公牛府等六家,忠靖侯史府等八家,都差人持了名帖送寿礼来,俱回了我父亲,先收在帐房里了,礼单都上了档子了。老爷的领谢的名帖都交给各来人了,各来人也都照旧例赏了,众来人都让吃了饭才去。母亲该请二位太太、老娘、婶子都过园子里坐着去罢。〃尤氏道:〃也是才吃完了饭,就要过去了。〃

    凤姐儿说:〃我回太太,我先瞧瞧蓉哥儿媳妇,我再过去。〃王夫人道:〃很是。我们都要去瞧瞧她,倒怕她嫌闹得慌,说我们问她好罢。〃尤氏道:〃好妹妹,媳妇听你的话,你去开导开导她,我也放心。你就快些过园子里来。〃宝玉也要跟了凤姐儿去瞧秦氏去,王夫人道:〃你看看就过去罢,那是侄儿媳妇。〃于是尤氏请了邢夫人、王夫人并她母亲都过会芳园去了。

    凤姐儿、宝玉方和贾蓉到秦氏这边来了。进了房门,悄悄的走到里间房门口,秦氏见了,就要站起来,凤姐儿说:〃快别起来,看起猛了头晕。〃于是凤姐儿就紧走了两步,拉住秦氏的手,说道:〃我的奶奶!怎么几日不见,就瘦得这么着了!〃于是就坐在秦氏坐的褥子上。宝玉也问了好,坐在对面椅子上。贾蓉叫:〃快倒茶来!婶子和二叔在上房还未喝茶呢。〃

    秦氏拉着凤姐儿的手,强笑道:〃这都是我没福。这样人家,公公、婆婆当自己的女孩儿似的待。婶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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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侄儿虽说年轻,却也是他敬我,我敬他,从来没有红过脸儿。就是一家子的长辈、同辈之中,除了婶子倒不用说了,别人也从无不疼我的,也无不和我好的。这如今得了这个病,把我那要强的心一分也没有了。公婆跟前未得孝顺一天,就是婶娘这样疼我,我就有十分孝顺的心,如今也不能够了。我自想着,未必熬的过年去呢。〃

    宝玉正眼瞅着那《海棠春睡图》并那秦太虚写的〃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的对联,不觉想起在这里睡晌觉,梦到〃太虚幻境〃的事来。正自出神,听得秦氏说了这些话,如万箭攒心,那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下来了。凤姐儿心中虽十分难过,但恐怕病人见了众人这个样儿,反添心酸,倒不是来开导劝解的意思了。见宝玉这个样子,因说道:〃宝兄弟,你忒婆婆妈妈的了。她病人不过是这么说,哪里就到得这个田地了?况且能多大年纪的人,略病一病儿,就这么想那么想的,这不是自己倒给自己添病了么?〃贾蓉道:〃她这病也不用别的,只是吃得些饮食就不怕了。〃凤姐儿道:〃宝兄弟,太太叫你快过去呢。你别在这里只管这么着,倒招得媳妇也心里不好。太太那里又惦着你。〃因向贾蓉说道:〃你先同你宝叔叔过去罢,我还略坐一坐儿。〃贾蓉听说,即同宝玉过会芳园来了。

    这里凤姐儿又劝解了秦氏一番,又低低的说了许多衷肠话儿。尤氏打发人请了两三遍,凤姐儿才向秦氏说道:〃你好生养着罢,我再来看你。合该你这病要好,所以前日就有人荐了这个好大夫来,再也是不怕的了。〃秦氏笑道:〃任凭神仙也罢,治得病治不得命。婶子,我知道我这病不过是挨日子。〃凤姐儿说道:〃你只管这么想着,病那里能好呢?总要想开了才是。况且听得大夫说,若是不治,怕的是春天不好。如今才九月半,还有四五个月的工夫,什么病治不好呢?咱们若是不能吃人参的人家,这也难说了;你公公、婆婆听见治得好你,别说一日二钱人参,就是二斤,也能够吃得起。好生养着罢,我过园子里去了。〃秦氏又道:〃婶子,恕我不能跟过去了。闲了时候还求婶子常过来瞧瞧我,咱们娘儿们坐坐,多说几遭话儿。〃凤姐儿听了,不觉得又眼圈儿一红,遂说道:〃我得了闲儿,必常来看你。〃

    于是凤姐儿带领跟来的婆子、丫头并宁府的媳妇、婆子们,从里头绕进园子的便门来。但只见:

    黄花满地,白柳横坡。小桥通若耶之溪,曲径接天台之路。石中清流激湍,篱落飘香;树头红叶翩翻,疏林如画。西风乍紧,初罢莺啼;暖日当暄,又添蛩语。遥望东南,建几处依山之榭;纵观西北,结三间临水之轩。笙簧盈耳。别有幽情;罗绮穿林,倍添韵致。

    凤姐儿正自看园中的景致,一步步行来赞赏。猛然从假山石后走过一个人来,向前对凤姐儿说道:〃请嫂子安。〃凤姐儿猛然见了,将身子望后一退,说道:〃这是瑞大爷不是?〃贾瑞说道:〃嫂子连我也不认得了?不是我是谁?〃凤姐儿道:〃不是不认得,猛然一见,不想到是大爷到这里来。〃贾瑞道:〃也是合该我与嫂子有缘。我方才偷出了席,在这个清净地方略散一散,不想就遇见嫂子也从这里来。这不是有缘么?〃一面说着,一面拿眼睛不住的觑着凤姐儿。

    凤姐儿是个聪明人,见他这个光景,如何不猜透八九分呢。因向贾瑞假意含笑道:〃怨不得你哥哥时常提你,说你很好。今日见了,听你说这几句话儿,就知道你是个聪明和气的人了。这会子我要到太太们那里去,不得和你说话儿,等闲了咱们再说话儿罢。〃贾瑞道:〃我要到嫂子家里去请安,又恐怕嫂子年轻,不肯轻易见人。〃凤姐儿假意笑道:〃一家子骨肉,说什么年轻不年轻的话!〃贾瑞听了这话,再不想到今日得这个奇遇,那神情光景,越发不堪难看。凤姐儿说道:〃你快去入席去罢,仔细他们拿住罚你酒!〃贾瑞听了,身上已木了半边,慢慢的一面走着,一面回过头来看。凤姐儿故意的把脚步放迟了些儿,见他去远了,心里暗忖道:〃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哪里有这样禽兽的人呢!他如果如此,几时叫他死在我的手里,他才知道我的手段!〃

    于是,凤姐儿方移步前来。将转过了一重山坡,见两三个婆子慌慌张张的走来,见了凤姐儿,笑说道:〃我们奶奶见二奶奶只是不来,急得了不得,叫奴才们又来请奶奶来了。〃凤姐儿说道:〃你们奶奶就是这么急脚鬼似的。〃凤姐儿慢慢的走着,问:〃戏唱了几出了?〃那婆子回道:〃有八九出了。〃说话之间,已来到了天香楼的后门,见宝玉和一群丫头们在那里玩呢。凤姐儿说道:〃宝兄弟,别忒淘气了!〃有一个丫头说道:〃太太们都在楼上坐着呢,请奶奶就从这边上去罢。〃

    凤姐儿听了,款步提衣上了楼,见尤氏已在楼梯口等着呢。尤氏笑说道:〃你们娘儿两个忒好了,见了面总舍不得来了。你明日搬来和她住着罢。你坐下,我先敬你一钟。〃于是凤姐儿在邢、王二夫人前告了坐,又在尤氏的母亲前周旋了一遍,仍同尤氏坐在一桌上吃酒听戏。尤氏叫拿戏单来,让凤姐儿点戏。凤姐儿说道:〃亲家太太和太太们在这里,我如何敢点!〃邢夫人、王夫人说道:〃我们同亲家太太都点了好几出了,你点两出好的我们听。〃凤姐儿立起身来,答应了一声,方接了戏单,从头一看,点了一出《还魂》,一出《弹词》,递过戏单去说:〃现在唱的这《双官诰》,唱完了,再唱这两出,也就是时候了。〃王夫人道:〃可不是呢,也该趁早叫你哥哥、嫂子歇歇,他们又心里不静。〃尤氏说道:〃太太们又不常过来,娘儿们多坐一会子去,才有趣儿,天还早呢。〃凤姐儿立起身来,望楼下一看,说:〃爷们都往哪里去了?〃旁边一个婆子道:〃爷们才到凝曦轩,带了打十番的那里吃酒去了。〃凤姐儿说道:〃在这里不便易?背地里又不知干什么去了!〃尤氏笑道:〃哪里都像你这么正经人呢。〃

    于是说说笑笑,点的戏都唱完了,方才撤下酒席,摆上饭来。吃毕,大家才出园子来,到上房坐下,吃了茶,方才叫预备车,向尤氏的母亲告了辞。尤氏率同众姬妾并家下婆子、媳妇们方送出来;贾珍率领众子侄都在车旁侍立,等候着呢,见了邢、王夫人说道:〃二位婶子明日还过来逛逛。〃王夫人道:〃罢了,我们今日整坐了一日,也乏了,明日歇歇罢。〃于是都上车去了。贾瑞犹不时拿眼睛觑着凤姐儿。贾珍等进去后,李贵才拉过马来。宝玉骑上,随了王夫人去了。这里贾珍同一家子的弟兄、子侄吃过了晚饭,方大家散了。

    次日,仍是众族人等闹了一日,不必细说。此后凤姐儿不时亲自来看秦氏。秦氏也有几日好些,也有几日仍是那样。贾珍、尤氏、贾蓉好不焦心。

    且说贾瑞到荣府来了几次,偏都遇见凤姐儿往宁府那边去了。这年正是十一月三十日冬至。到交节的那几日,贾母、王夫人、凤姐儿日日差人去看秦氏,回来的人都说:〃这几日也未见添病,也不见甚好。〃王夫人向贾母说:〃这个症候,遇着这样大节不添病,就有好大的指望了。〃贾母说:〃可是呢,好个孩子,要是有些原故,可不叫人疼死!〃说着,一阵心酸,叫凤姐儿说道:〃你们娘儿两个也好了一场,明日大初一,过了明日,你后日去看一看她去。你细细的瞧瞧她那光景,倘或好些儿,你回来告诉我,我也喜欢喜欢。那孩子素日爱吃的,你也常叫人做些给她送过去。〃凤姐儿一一的答应了。

    到了初二日,吃了早饭,来到宁府,看见秦氏的光景,虽未甚添病,但是那脸上身上的肉全瘦干了。于是和秦氏坐了半日,说了些闲话儿,又将这病无妨的话开导了一遍。秦氏说道:〃好不好,春天就知道了。如今现过了冬至,又没怎么样,或者好得了也未可知。婶子回老太太、太太放心罢。昨日老太太赏的那枣泥馅的山药糕,我倒吃了两块,倒像克化得动似的。〃凤姐儿说道:〃明日再给你送来。我到你婆婆那里瞧瞧,就要赶着回去回老太太的话去。〃秦氏道:〃婶子替我请老太太、太太安罢。〃

    凤姐儿答应着就出来了,到了尤氏上房坐下。尤氏道:〃你冷眼瞧媳妇是怎么样?〃凤姐儿低了半日头,说道:〃这实在没法儿了。你也该将一应的后事用的东西给她料理料理,冲一冲也好。〃尤氏道:〃我也叫人暗暗的预备了。就是那件东西不得好木头,暂且慢慢的办罢。〃于是,凤姐儿吃了茶,说了一会子话儿,说道:〃我要快回去回老太太的话去呢。〃尤氏道:〃你可缓缓的说,别吓着老太太。〃凤姐儿道:〃我知道。〃于是凤姐儿就回来了。

    到了家中,见了贾母,说:〃蓉哥儿媳妇请老太太安,给老太太磕头,说她好些了,求老祖宗放心罢。她再略好些,还要给老祖宗磕头请安来呢。〃贾母道:〃你看她是怎么样?〃凤姐儿说:〃暂且无妨,精神还好呢。〃贾母听了,沉吟了半日,因向凤姐儿说:〃你换换衣服,歇歇去罢。〃

    凤姐儿答应着出来,见过了王夫人,到了家中,平儿将烘的家常的衣服给凤姐儿换了。凤姐儿方坐下,问道:〃家里没有什么事么?〃平儿方端了茶来,递了过去,说道:〃没有什么事。就是那三百银子的利银,旺儿媳妇送进来,我收了。再有瑞大爷使人来打听奶奶在家没有,他要来请安说话。〃凤姐儿听了,哼了一声,说道:〃这畜生合该作死,看他来了怎么样!〃平儿因问道:〃这瑞大爷是因什么只管来?〃凤姐儿遂将九月里在宁府园子里遇见他的光景,他说的话,都告诉了平儿。平儿说道:〃癞蛤蟆想天鹅肉吃,没人伦的混帐东西,起这个念头,叫他不得好死!〃凤姐儿道:〃等他来了,我自有道理。〃不知贾瑞来时作何光景,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王熙凤毒设相思局贾天祥正照风月鉴

    话说凤姐正与平儿说话,只见有人回说:〃瑞大爷来了。〃凤姐急命〃快请进来。〃贾瑞见往里让,心中喜出望外,急忙进来,见了凤姐,满面陪笑,连连问好。凤姐儿也假意殷勤,让茶让坐。

    贾瑞见凤姐如此打扮,亦发酥倒,因饧了眼问道:〃二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凤姐道:〃不知什么原故。〃贾瑞笑道:〃别是在路上有人绊住了脚,舍不得回来也未可知?〃凤姐道:〃也未可知。男人家见一个爱一个也是有的。〃贾瑞笑道:〃嫂子这话说错了,我就不这样。〃凤姐笑道:〃像你这样的人能有几个呢,十个里也挑不出一个来。〃贾瑞听了,喜得抓耳挠腮。又道:〃嫂子天天也闷得很。〃凤姐道:〃正是呢,只盼个人来说话,解解闷儿。〃贾瑞笑道:〃我倒天天闲着,天天过来替嫂子解解闲闷可好不好?〃凤姐笑道:〃你哄我呢,你哪里肯往我这里来!〃贾瑞道:〃我在嫂子跟前,若有一点谎话,天打雷劈。只因素日闻得人说,嫂子是个利害人,在你跟前一点也错不得,所以唬住了我。如今见嫂子最是有说有笑极疼人的,我怎么不来?死了也愿意!〃凤姐笑道:〃果然你是个明白人,比贾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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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蔷两个强远了。我看他那样清秀,只当他们心里明白,谁知竟是两个胡涂虫,一点不知人心。〃贾瑞听了这话,越发撞在心坎儿上,由不得又往前凑了一凑,觑着眼看凤姐带的荷包,然后又问带着什么戒指。凤姐悄悄道:〃放尊重些!别叫丫头们看了笑话。〃贾瑞如听纶音佛语一般,忙往后退。凤姐笑道:〃你该去了。〃贾瑞道:〃我再坐一会儿,好狠心的嫂子!〃凤姐又悄悄的道:〃大天白日,人来人往,你就在这里也不方便。你且去,等着晚上起了更你来,悄悄的在西边穿堂儿里等我。〃贾瑞听了,如得珍宝,忙问道:〃你别哄我。但只那里人过的多,怎么好躲的?〃凤姐道:〃你只管放心。我把上夜的小厮们都放了假,两边门一关,再没别人了。〃贾瑞听了,喜之不禁,忙忙的告辞而去,心内以为得手。

    盼到晚上,果然黑地里摸入荣府,趁掩门时,钻入穿堂,果见漆黑无一人。往贾母那边去的门户已倒锁,只有向东的门未关。贾瑞侧耳听着,半日不见人来,忽听‘咯蹬‘一声,东边的门也倒关了。贾瑞急得也不敢作声,只得悄悄的出来,将门撼了撼,关得铁桶一般。此时要求出去亦不能够,南北皆是大房墙,要跳亦无攀援。这屋内又是过门风,空落落的;现是腊月天气,夜又长,朔风凛凛,侵肌裂骨,一夜几乎不曾冻死。好容易盼到早晨,只见一个老婆子先将东门开了,进来去叫西门。贾瑞瞅她背着脸,一溜烟抱着肩跑了出来,幸而天气尚早,人都未起,从后门一径跑回家去。

    原来贾瑞父母早亡,只有他祖父代儒教养。那代儒素日教训最严,不许贾瑞多走一步,生怕他在外吃酒赌钱,有误学业。今忽见他一夜不归,只料定他在外非饮即赌,嫖娼宿妓,哪里想到这段公案,因此气了一夜。贾瑞也捻着一把汗,少不得回来撒谎,只说:〃往舅舅家去了,天黑了,留我住了一夜。〃代儒道:〃自来出门,非禀我不敢擅出,如何昨日私自去了?据此亦该打,何况是撒谎!〃因此,发狠到底打了三四十扳,还不许吃饭,令他跪在院内读文章,定要补出十天的功课来方罢。贾瑞直冻了一夜,今又遭了苦打,且饿着肚子,跪着在风地里读文章,其苦万状。

    此时,贾瑞前心犹是未改,再想不到是凤姐捉弄他。过后两日,得了空,便仍来找凤姐。凤姐故意抱怨他失信,贾瑞急得赌身发誓。凤姐因见他自投罗网,少不得再寻别计令他知改,故又约他道:〃今日晚上,你别在那里了。你在我这房后小过道子里那间空屋里等我,可别冒撞了。〃贾瑞道:〃果真?〃凤姐道:〃谁可哄你!你不信就别来。〃贾瑞道:〃来,来,来,死也要来!〃凤姐道:〃这会子你先去罢。〃贾瑞料定晚间必妥,此时先去了。凤姐在这里便点兵派将,设下圈套。

    那贾瑞只盼不到晚上,偏生家里亲戚又来了,直等吃了晚饭才去,那天已有掌灯时分。又等他祖父安歇了,方溜进荣府,直往那夹道中屋子里来等着,热锅上蚂蚁一般,只是干转。左等不见人影,右听也没声响,心下自思:〃别是又不来了,又冻我一夜不成?〃正自胡猜,只见黑魆魆的来了一个人,贾瑞便意定是凤姐,不管皂白,饿虎一般,等那人刚至门前,便如猫捕鼠的一般,抱住叫道:〃我的亲嫂子,等死我了!〃说着,抱到屋里炕上就亲嘴扯裤子,满口里〃亲娘〃〃亲爹〃的乱叫起来。那人只不作声。贾瑞扯了自己裤子,硬帮帮的就想顶入。忽见灯光一闪,只见贾蔷举着个捻子照道:〃谁在屋里?〃只见炕上那人笑道:〃瑞大叔要C我呢。〃贾瑞一见,却是贾蓉,真臊得无地可入,不知要怎么样才好。回身就要跑,被贾蔷一把揪住道:〃别走!如今琏二婶已经告到太太跟前,说你无故调戏她。她暂用了个脱身计,哄你在这边等着。太太气死过去了,因此叫我来拿你。刚才你又拦住他,没的说,跟我去见太太吧!〃

    贾瑞听了,魂不附体,只说:〃好侄儿,只说没有见我,明日我重重的谢你。〃贾蔷道:〃你若谢我,放你不值什么,只不知你谢我多少?况且口说无凭,写一文契来!〃贾瑞道:〃这如何落纸呢?〃贾蔷道:〃这也不妨,写一个赌钱输了外人帐目,借头家银若干两便罢。〃贾瑞道:〃这也容易。只是此时无纸笔。〃贾蔷道:〃这也容易。〃说罢,翻身出来,纸笔现成,拿来命贾瑞写。他两个作好作歹,只写了五十两,然后画了押,贾蔷收起来。然后撕逻贾蓉。贾蓉先咬定牙不依,只说:〃明日告诉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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