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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8 部分阅读
    中的人评评理。〃贾瑞急得至于叩头。贾蔷作好作歹的,也写了一张五十两欠契才罢。贾蔷又道:〃如今要放你,我就担着不是。老太太那边的门早已关了,老爷正在厅上看南京的东西,那一条路定难过去,如今只好走后门。若这一走,倘或遇见了人,连我也完了。等我们先去哨探哨探,再来领你。这屋里你还藏不得,少时就来堆东西。等我寻个地方。〃说毕,拉着贾瑞,仍熄了灯,出至院外,摸着大台矶底下,说道:〃这窝儿里好,你只蹲着,别哼一声,等我们来再动。〃说毕,二人去了。

    贾瑞此时身不由己,只得蹲在那里。心下正盘算,只听头顶上一声响,哗拉拉一净桶尿粪从上面直泼下来,可巧浇了他一身一头。贾瑞掌不住‘嗳哟‘了一声,忙又掩住口,不敢声张,满头满脸浑身皆是尿屎,冰冷打战。只见贾蔷跑来叫:〃快走,快走!〃贾瑞如得了命,三步两步从后门跑到家里,天已三更,只得叫门。开门人见他这般景况,问是怎的。少不得扯谎说:〃黑了,失脚掉在茅厕里了。〃一面到了自己房中,更衣洗濯,心下方想到是凤姐玩他。因此发一回恨,再想想凤姐的模样儿,又恨不得一时搂在怀内,一夜竟不曾合眼。

    自此满心想凤姐,只不敢往荣府去了。贾蓉两个又常常的来索银子,他又怕祖父知道,正是相思尚且难禁,更又添了债务。日间功课又紧,他二十来岁人,尚未娶亲,迩来想着凤姐,未免有那指头告了消乏等事;更兼两回冻恼奔波,因此三五下里夹攻,不觉就得了一病:心内发膨胀,口中无滋味,脚下如绵,眼中似醋,黑夜作烧,白昼常倦,下溺连精,嗽痰带血。诸如此症,不上一年都添全了。于是不能支持,一头睡倒,合上眼还只梦魂颠倒,满口乱说胡话,惊怖异常。百般请医疗治,诸如肉桂、附子、鳖甲、麦冬、玉竹等药,吃了有几十斤下去,也不见个动静。

    倏忽又腊尽春回,这病更又沉重。代儒也着了忙,各处请医疗治,皆不见效。因后来吃〃独参汤〃,代儒如何有这力量,只得往荣府来寻。王夫人命凤姐秤二两给他,凤姐回说:〃前儿新近都替老太太配了药,那整的太太又说留着送杨提督的太太配药,偏生昨儿我已送了去了。〃王夫人道:〃就是咱们这边没了,你打发个人往你婆婆那边问问,或是你珍大哥哥那府里再寻些来,凑着给人家,吃好了,救人一命,也是你的好处。〃凤姐听了,也不遣人去寻,只得将些渣末泡须凑了几钱,命人送去,只说:〃太太送来的,再也没了。〃然后回王夫人,只说:〃都寻了来,共凑了有二两送去。〃

    那贾瑞此时要命心甚切,无药不吃,只是白花钱,不见效。忽然这日有个跛足道人来化斋,口称专治冤业之症。贾瑞偏生在内就听见了,直着声叫喊说:〃快请进那位菩萨来救我!〃一面叫,一面在枕上叩首。众人只得带了那道士进来。贾瑞一把拉住,连叫〃菩萨救我!〃那道士叹道:〃你这病非药可医,我有个宝贝与你,你天天看时,此命可保矣。〃说毕,从褡裢中取出一面镜子来――两面皆可照人,镜把上面錾着〃风月宝鉴〃四字――递与贾瑞道:〃这物出自太虚幻境空灵殿上,警幻仙子所制,专治邪思妄动之症,有济世保生之功。所以带它到世上,单与那些聪明杰俊、风雅王孙等看照。千万不可照正面,只照它的背面,要紧,要紧!三日后吾来收取,管叫你好了。〃说毕,佯常而去,众人苦留不住。

    贾瑞收了镜子,想道:〃这道士倒有意思,我何不照一照试试。〃想毕,拿起风月鉴来,向反面一照,只见一个骷髅立在里面,唬得贾瑞连忙掩了,骂:〃道士混帐,如何吓我!我倒再照照正面是什么。〃想着,又将正面一照,只见凤姐站在里面招手叫他。贾瑞心中一喜,荡悠悠的觉得进了镜子,与凤姐云雨一番,凤姐仍送他出来。到了床上,‘嗳哟‘了一声,一睁眼,镜子从手里掉过来,仍是反面立着一个骷髅。贾瑞自觉汗津津的,底下已遗了一滩精。心中到底不足,又翻过正面来,只见凤姐还招手叫他,他又进去。如此三四次。到了这次,刚要出镜子来,只见两个人走来,拿铁锁把他套住,拉了就走。贾瑞叫道:〃让我拿了镜子再走!〃只说得这句,就再不能说话了。

    旁边服侍贾瑞的众人,只见他先还拿着镜子照,落下来,仍睁开眼,拾在手内;末后镜子落下来便不动了。众人上来看时,已没了气。身子底下冰凉渍湿一大滩精。这才忙着穿衣抬床。代儒夫妇哭得死去活来,大骂道士,〃是何妖镜!若不早毁此物,遗害于世不小。〃遂命架火来烧,只听镜内哭道:〃谁叫你们瞧正面了﹗你们自己以假为真,何苦来烧我?〃正哭着,只见那跛足道人从外面跑来,喊道:〃谁毁‘风月鉴‘?吾来救也!〃说着,直入中堂,抢入手内,飘然去了。

    当下,代儒料理丧事,各处去报丧。三日起经,七日发引,寄灵于铁槛寺,日后带回原籍。当下,贾家众人齐来吊问,荣国府贾赦赠银二十两,贾政亦是二十两,宁国府贾珍亦有二十两,别者族中贫富不一,或三两或五两,不可胜数。另有各同窗家分资,也凑了二三十两。代儒家道虽然淡薄,倒也丰富完了此事,家中很可度日。

    再进这年冬底,两淮林如海的书信寄来,却为身染重疾,写书特来接林黛玉回去。贾母听了,未免又加忧闷,只得忙忙的打点黛玉起身。宝玉大不自在,争奈父女之情,也不好拦劝。于是贾母定要贾琏送她去,仍叫带回来。一应土仪盘缠,不消烦说,自然要妥贴。作速择了日期,贾琏与林黛玉辞别了贾母等,带领仆从,登舟往扬州去了。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秦可卿死封龙禁尉王熙凤协理宁国府

    话说凤姐儿自贾琏送黛玉往扬州去后,心中实在无趣。每到晚间,不过和平儿说笑一回,就胡乱睡了。

    这日夜间,正和平儿灯下拥炉倦绣,早命浓熏绣被,二人睡下,屈指算行程该到何处,不知不觉已交三鼓。平儿已睡熟了。凤姐方觉星眼微朦,恍惚只见秦氏从外走了进来,含笑说道:〃婶子好睡!我今日回去,你也不送我一程。因娘儿们素日相好,我舍不得婶婶,故来别你一别。还有一件心愿未了,非告诉婶子,别人未必中用。〃

    凤姐听了,恍惚问道:〃有何心愿?你只管托我就是了。〃秦氏道:〃婶婶,你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你,你如何连两句俗语也不晓得:常言‘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乐极悲生,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的诗书旧族了!〃凤姐听了此话,心胸大快,十分敬畏。忙问道:〃这话虑得极是,但有何法可以永保无虞?〃秦氏冷笑道:〃婶子好痴也!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人力能可保常的。但如今能于荣时筹画下将来衰时的世业,亦可谓常保永全了。即如今日诸事都妥,只有两件未妥,若把此事如此一行,则日后可保永全了。〃

    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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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便问何事。秦氏道:〃目今祖茔虽四时祭祀,只是无一定的钱粮;第二,家塾虽立,无一定的供给。依我想来,如今盛时固不缺祭祀、供给,但将来败落之时,此二项有何出处?莫若依我定见,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合同族中长幼,大家定了则例,日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如此周流,又无争竞,亦不有典卖诸弊。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若目今以为荣华不绝,不思后日,终非长策。眼见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要知道,也不过是瞬间的繁华,一时的欢乐,万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语。此时若不早为后虑,临期只恐后悔无益了。〃凤姐忙问:〃有何喜事?〃秦氏道:〃天机不可泄漏。只是我与婶子好了一场,临别赠你两句话,须要记着。〃因念道: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凤姐还欲问时,只听二门上传事云板连叩四下,正是丧音,将凤姐惊醒。人回:〃东府蓉大奶奶没了!〃凤姐闻听,吓了一身冷汗,出了一回神,只得忙忙的穿衣,往王夫人处来。

    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那长一辈的想她素日孝顺,平一辈的想她素日和睦亲密,下一辈的想他她素日慈爱,以及家中仆从老小想她素日怜贫惜贱、慈老爱幼之恩,莫不悲嚎痛哭者。

    闲言少叙,却说宝玉因近日林黛玉回去,剩得自己孤凄,也不和人顽耍,每到晚间,便索然睡了。如今从梦中听见说秦氏死了,连忙翻身爬起来,只觉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忍‘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袭人等慌慌忙忙来搀扶,问是怎么样,又要回贾母来请大夫。宝玉笑道:〃不用忙,不相干!这是急火攻心,血不归经。〃说着便爬起来,要衣服换了,来见贾母,实时要过去。袭人见他如此,心中虽放不下,又不敢拦,只是由他罢了。贾母见他要去,因说:〃才咽气的人,那里不干净;二则夜里风大,等明早再去不迟。〃宝玉那里肯依。贾母命人备车,多派跟从人役,拥护前来。

    一直到了宁国府前,只见府门洞开,两边灯笼照如白昼,乱烘烘人来人往,里面哭声摇山振岳。宝玉下了车,忙忙奔至停灵之室,痛哭一番。然后见过尤氏。谁知尤氏正犯了胃疼旧疾,睡在床上。然后又出来见贾珍。彼时贾代儒代领贾敕、贾效、贾敦、贾赦、贾政、贾琮、贾扁(原字为左玉右扁)、贾珩、贾珖、贾琛、贾琼、贾璘、贾蔷、贾菖、贾菱、贾芸、贾芹、贾蓁、贾萍、贾藻、贾蘅、贾芬、贾芳、贾兰、贾菌、贾芝等都来了。贾珍哭得泪人一般,正和贾代儒等说道:〃合家大小,远近亲友,谁不知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见这长房内绝灭无人了。〃说着,又哭起来。众人忙劝道:〃人已辞世,哭也无益,且商议如何料理要紧。〃贾珍拍手道:〃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

    正说着,只见秦业、秦钟并尤氏的几个眷属、尤氏姊妹也都来了。贾珍便命贾琼、贾琛、贾璘、贾蔷四个人去陪客,一面吩咐去请钦天监阴阳司来择日,择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三日后开丧送讣闻。这四十九日,单请一百单八众禅僧在大厅上拜大悲忏,超度前亡后化诸魂,以免亡者之罪。另设一坛于天香楼上,是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四十九日解冤洗业醮。然后停灵于会芳园中,灵前另有五十众高僧、五十众高道,对坛按七作好事。那贾敬闻得长孙媳死了,因自为早晚就要飞升,如何肯又回家染了红尘,将前功尽弃呢,因此并不在意,只凭贾珍料理。

    贾珍见父亲不管,亦发恣意奢华。看板时,几副杉木板皆不中用。可巧薛蟠来吊问,因见贾珍寻好板,便说道:〃我们木店里有一副,叫作什么樯木,出在潢海铁网山上,作了棺材,万年不坏。这还是当年先父带来,原系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因他坏了事,就不曾拿去。现在还封在店内,也没有人出价敢买。你若要,就抬来罢了。〃贾珍听了,喜之不禁,即命人抬来。大家看时,只见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玎珰如金玉。大家都奇异称赞。贾珍笑问:〃价值几何?〃薛蟠笑道:〃拿一千两银子来,只怕也没处买去。什么价不价,赏他们几两工钱就是了。〃贾珍听说,忙谢不尽,即命解锯糊漆。贾政因劝道:〃此物恐非常人可享者,殓以上等杉木也就是了。〃此时,贾珍恨不能代秦氏之死,这话如何肯听。

    因忽又听得秦氏之丫鬟名唤瑞珠者,见秦氏死了,她也触柱而亡。此事可罕,合族中人也都称叹。贾珍遂以孙女之礼敛殡,一并停灵于会芳园中之登仙阁。小丫鬟名宝珠者,因见秦氏身无所出,乃甘心愿为义女,誓任摔丧驾灵之任。贾珍喜之不禁,实时传下:〃从此皆呼宝珠为小姐。〃那宝珠按未嫁女之丧,在灵前哀哀欲绝。于是,合族人丁并家下诸人,都各遵旧制行事,自不敢紊乱。

    贾珍因想着贾蓉不过是个黉门监,灵幡经榜上写时不好看,便是执事也不多,因此心下甚不自在。可巧这日正是首七第四日,早有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先备了祭礼遣人抬来,次后坐了大轿,打伞鸣锣,亲来上祭。贾珍忙接着,让至逗蜂轩献茶。贾珍心中打算定了主意,因而趁便就说要与贾蓉蠲个前程的话。戴权会意,因笑道:〃想是为丧礼上风光些。〃贾珍忙笑道:〃老内相所见不差。〃戴权道:〃事倒凑巧,正有个美缺。如今三百员龙禁尉短了两员,昨儿襄阳侯的兄弟老三来求我,现拿了一千五百两银子,送到我家里。你知道,咱们都是老相与,不拘怎么样,看着他爷爷的分上,胡乱应了。还剩了一个缺,谁知永兴节度使冯胖子来求,要与他孩子蠲,我就没工夫应他。既是咱们的孩子要蠲,快写个履历来。〃贾珍听说,忙吩咐:〃快命书房里人恭敬写了大爷的履历来。〃小厮不敢怠慢,去了一刻,便拿了一张红纸来与贾珍。贾珍看了,忙送与戴权。戴权看时,上面写道:江南江宁府江宁县监生贾蓉,年二十岁。曾祖,原任京营节度使世袭一等神威将军贾代化;祖,乙卯科进士贾敬;父,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贾珍。戴权看了,回手便递与一个贴身的小厮收了,说道:〃回来送与户部堂官老赵,说我拜上他,起一张五品龙禁尉的票,再给个执照,就把那履历填上,明儿我来兑银子送去。〃小厮答应了,戴权也就告辞了。贾珍十分款留不住,只得送出府门。临上轿,贾珍因问:〃银子还是我到部兑,还是一并送入老内相府中?〃戴权道:〃若到部里,你又吃亏了。不如平准一千二百两银子,送到我家就完了。〃贾珍感谢不尽,只说:〃待服满后,亲带小犬到府叩谢。〃于是作别。

    接着,便又听喝道之声,原来是忠靖侯史鼎的夫人来了。王夫人、邢夫人、凤姐等刚迎入上房,又见锦乡侯、川宁侯、寿山伯三家祭礼摆在灵前。少时,三家下轿,贾政等忙接上大厅。如此亲朋你来我去,也不能胜数。只这四十九日,宁国府街上一条白漫漫人来人往,花簇簇官去官来。

    贾珍命贾蓉次日换了吉服,领凭回来。灵前供用执事等物,俱按五品职例。灵牌、疏上皆写〃天朝诰授贾门秦氏恭人之灵位〃。会芳园的临街大门洞开,旋在两边起了鼓乐厅,两班青衣按时奏乐,一对对执事摆的刀斩斧齐。更有两面朱红销金大字牌对竖在门外,上面大书:防护内廷紫金道御前侍卫龙禁尉

    对面高起着宣坛,僧道对坛榜文,榜上大书:〃世袭宁国公冢孙妇、防护内廷御前侍卫龙禁尉贾门秦氏恭人之丧。四大部州至中之地、奉天永运太平之国,总理虚无寂静教门僧录司正堂万虚、总理元始三一教门道录司正堂叶生等,敬谨修斋,朝天叩佛〃,以及〃恭请诸伽蓝、揭谛、功曹等神,圣恩普锡,神威远镇,四十九日消灾洗孽平安水陆道场〃诸如等语,余者亦不消烦记。

    只是贾珍虽然此时心意满足,但里面尤氏又犯了旧疾,不能料理事务,惟恐各诰命来往,亏了礼数,怕人笑话,因此心中不自在。当下正忧虑时,因宝玉在侧,问道:〃事事都算安贴了,大哥哥还愁什么?〃贾珍见问,便将里面无人的话说了出来。宝玉听说笑道:〃这有何难,我荐一个人与你权理这一个月的事,管必妥当。〃贾珍忙问:〃是谁?〃宝玉见座间还有许多亲友,不便明言,走至贾珍耳边说了两句。贾珍听了,喜不自禁,连忙起身笑道:〃果然安贴,如今就去。〃说着拉了宝玉,辞了众人,便往上房里来。

    可巧这日非正经日期,亲友来的少,里面不过几位近亲堂客,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并合族中的内眷陪坐。有人报说:〃大爷进来了。〃吓得众婆娘的唿一声,往后藏之不迭,独凤姐款款站了起来。贾珍此时也有些病症在身,二则过于悲痛了,因拄了拐踱了进来。邢夫人等因说道:〃你身上不好,又连日事多,该歇歇才是,又进来做什么?〃贾珍一面扶拐,扎挣着要蹲身跪下请安道乏。邢夫人等忙叫宝玉搀住,命人挪椅子来与他坐。贾珍断不肯坐,因勉强陪笑道:〃侄儿进来有一件事要恳求二位婶婶并大妹妹。〃邢夫人等忙问:〃什么事?〃贾珍忙笑道:〃婶婶自然知道,如今孙子媳妇没了,侄儿媳妇偏又病倒,我看里头着实不成个体统。怎么屈尊大妹妹一个月,在这里料理料理,我就放心了。〃邢夫人笑道:〃原来为这个。你大妹妹现在你二婶子家,只和你二婶子说就是了。〃王夫人忙道:〃她一个小孩子家,何曾经过这样事?倘或料理不清,反叫人笑话。倒是再烦别人好。〃贾珍笑道:〃婶子的意思侄儿猜着了,是怕大妹妹劳苦了。若说料理不开,我包管必料理得开,便是错一点儿,别人看着还是不错的。从小儿大妹妹玩笑着,就有杀伐决断;如今出了阁,又在那府里办事,越发历练老成了。我想了这几日,除了大妹妹,再无人了。婶婶不看侄儿、侄儿媳妇的分上,只看死了的分上罢!〃说着滚下泪来。

    王夫人心中怕的是凤姐儿未经过丧事,怕她料理不清,惹人笑话。今见贾珍苦苦的说到这步田地,心中已活了几分,却又眼看着凤姐出神。那凤姐素日最喜揽事办,好卖弄才干,虽然当家妥当,也因未办过婚丧大事,恐人还不服,巴不得遇见这事。今日见贾珍如此一来;她心中早已欢喜。先见王夫人不允,后见贾珍说得情真,王夫人有活动之意,便向王夫人道:〃大哥哥说得这么恳切,太太就依了罢。〃王夫人悄悄的道:〃你可能么?〃凤姐道:〃有什么不能的!外面的大事大哥哥已经料理清了,不过是里头照管照管,便是我有不知道的,问问太太就是了。〃王夫人见说得有理,便不作声。贾珍见凤姐允了,又陪笑道:〃也管不得许多了,横竖要求大妹妹辛苦辛苦。我这里先与妹妹行礼,等事完了,我再到那府里去谢。〃说着,就作揖下去,凤姐儿还礼不迭。

    贾珍便忙向袖中取了宁国府对牌出来,命宝玉送与凤姐。又说:〃妹妹爱怎么样就怎样,要什么只管拿这个取去,也不必问我,只求别存心替我省钱,只要好看为上;二则也要同那府里一样待人才好,不要存心怕人抱怨。只这两件外,我再没不放心的了。〃凤姐不敢就接牌,只看着王夫人。王夫人道:〃你哥哥既这么说,你就照看照看罢了,只是别自作主意。有了事,打发人问你哥哥、嫂子要紧。〃宝玉早向贾珍手里接过对牌来,强递与凤姐了。又问:〃妹妹还是住在这里,还是天天来呢?若是天天来,越发辛苦了。不如我这里赶着收拾出一个院落来,妹妹住过这几日倒安稳。〃凤姐笑道:〃不用。那边也离不得我,倒是天天来的好。〃贾珍听说,只得罢了。然后又说了一回闲话,方才出去。

    一时,女眷散后,王夫人因问凤姐:〃你今儿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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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姐儿道:〃太太只管请回去,我须得先理出一个头绪来,才回去得呢。〃王夫人听说,便先同邢夫人等回去,不在话下。

    这里,凤姐儿来至三间一所抱厦内坐了。因想:头一件是人口混杂,遗失东西;第二件,事无专执,临期推委;第三件,需用过费,滥支冒领;第四件,任无大小,苦乐不均;第五件,家人豪纵,有脸者不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此五件实是宁国府中风俗。不知凤姐如何处治,且听下回分解。正是:

    金紫万千谁治国,裙钗一二可齐家。

    第十四回

    林如海捐馆扬州城贾宝玉路谒北静王

    话说宁国府中都总管来升闻得里面委请了凤姐,因传齐同事人等说道:〃如今请了西府里琏二奶奶管理内事,倘或她来支取东西,或是说话,我们须要比往日小心些。每日大家早来晚散,宁可辛苦这一个月,过后再歇着,不要把老脸丢了。那是个有名的烈货,脸酸心硬,一时恼了,不认人的。〃众人都道:〃有理。〃又有一个笑道:〃论理,我们里面也须得她来整治整治,都忒不像了。〃正说着,只见来旺媳妇拿了对牌来领取呈文京榜纸札,票上批着数目。众人连忙让坐倒茶,一面命人按数取纸来抱着,同来旺媳妇一路来至仪门口,方交与来旺媳妇自己抱进去了。

    凤姐即命彩明钉造簿册。实时传来升媳妇,兼要家口花名册来查看,又限于明日一早,传齐家人媳妇进来听差等语。大概点了一点数目单册,问了来升媳妇几句话,便坐车回家。一宿无话。

    至次日,卯正二刻便过来了。那宁国府中婆娘媳妇闻得到齐,只见凤姐正与来升媳妇分派,众人不敢擅入,只在窗外听觑。只听凤姐与来升媳妇道:〃既托了我,我就说不得要讨你们嫌了。我可比不得你们奶奶好性儿,由着你们去。再不要说你们这府里原是这样的话,如今可要依着我行,错我半点儿,管不得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一例现清白处治。〃说着,便吩咐彩明念花名册,按名一个一个的唤进来看视。

    一时看完,便又吩咐道:〃这二十个分作两班,一班十个,每日在里头单管人来客往、倒茶,别的事也不用她们管。这二十个也分作两班,每日单管本家亲戚茶饭,别的事也不用他们管。这四十个人也分作两班,单在灵前上香添油,挂幔守灵,供饭供茶,随起举哀,别的事也不与她们相干。这四个人单在内茶房收管杯碟茶器,若少一件,便叫他四个描赔。这四个人单管酒饭器皿,少一件,也是她四个描赔。这八个单管监收祭礼。这八个单管各处灯油、蜡烛、纸札,我总支了来,交与你八个,然后按我的定数再往各处去分派。这三十个每日轮流各处上夜,照管门户,监察火烛,打扫地方。这下剩的按着房屋分开,某人守某处,某处所有桌椅、古董起,至于痰盒、掸帚,一草一苗,或丢或坏,就和守这处的人算帐描赔。来升家的每日揽总查看,或有偷懒的,赌钱吃酒的,打架拌嘴的,立刻来回我。你有徇情,经我查出,三四辈子老脸就顾不成了。如今都有定规,以后哪一行乱了,只和那一行说话。素日跟我的人,随身自有钟表,不论大小事,我是皆有一定的时辰。横竖你们上房里也有时辰钟。卯正二刻我来点卯,巳正吃早饭,凡有领牌、回事的,只在午初刻。戌初烧过黄昏纸,我亲到各处查一遍,回来上夜的交明钥匙。第二日还是卯正二刻过来。说不得咱们大家辛苦这几日,事完你们家大爷自然赏你们。〃

    说毕,又吩咐按数发与茶叶、油烛、鸡毛掸子、笤帚等物。一面又搬取家伙:桌围、椅搭、坐褥、毡席、痰盒、脚踏之类。一面交发,一面提笔登记,某人管某处,某人领某物,开得十分清楚。众人领了去,也都有了投奔,不似先时只拣便宜的做,剩下的苦差没个招揽。各房中也不能趁乱失迷东西。便是人来客往,也都安静了,不比先前正摆茶,又去端饭,正陪举哀,又顾接客。如这些无头绪、荒乱、推托、偷闲、窃取等弊,次日一概都蠲了。

    凤姐儿见自己威重令行,心中十分得意。因见尤氏犯病,贾珍又过于悲哀,不大进饮食,自己每日从那府中煎了各色细粥,精致小菜,命人送来劝食。贾珍也另外吩咐每日送上等菜到抱厦内,单与凤姐。那凤姐不畏勤劳,天天于卯正二刻,就过来点卯理事,独在抱厦内起坐,不与众妯娌合群,便有堂客来往,也不迎会。

    这日,乃五七正五日上,那应佛僧正开方破狱,传灯照亡,参阎君,拘都鬼,筵请地藏王,开金桥,引幢幡;那道士们正伏章申表,朝三清,叩玉帝;禅僧们行香,放焰口,拜水忏;又有十三众青年尼僧,搭绣衣,靸红鞋,在灵前默诵接引诸咒,十分热闹。那凤姐必知今日人客不少,在家中歇宿一夜,至寅正,平儿便请起来梳洗。及收拾完备,更衣盥手,喝了两口奶子糖粳粥,漱口已毕,已是卯正二刻了。来旺媳妇率领诸人伺候已久。凤姐出至厅前,上了车,前面打了一对明角灯,大书〃荣国府〃三个大字,款款来至宁府大门上。只见门灯朗挂,两边一色戳灯照如白昼,白汪汪穿孝仆从两边侍立。请车至正门上,小厮等退去,众媳妇上来揭起车帘。凤姐下了车,一手扶着丰儿,两个媳妇执着手把灯罩,簇拥着凤姐进来。宁府诸媳妇迎来请安接待。凤姐缓缓走入会芳园中登仙阁灵前,一见了棺材,那眼泪恰似断线珍珠滚将下来。院中许多小厮垂手伺候烧纸。凤姐吩咐得一声:〃供茶烧纸。〃只听得一棒锣鸣,诸乐齐奏,早有人端过一张大圈椅来,放在灵前,凤姐坐了,放声大哭。于是里外男女上下,见凤姐出声,都忙忙接声嚎哭。

    一时,贾珍、尤氏遣人来劝,凤姐方才止住。来旺媳妇献茶漱口毕,凤姐方起身,别过族中诸人,自入抱厦内来。按名查点,各项人数都已到齐,只有迎送亲客上的一人未到。即命传到,那人已张惶愧惧。凤姐冷笑道:〃我说是谁误了,原来是你!你原比她们有体面,所以才不听我的话。〃那人道:〃小的天天来得早,只有今日,醒了觉得早些,因又睡迷了,来迟了一步,求奶奶饶过这次。〃正说着,只见荣国府中的王兴媳妇来了,在外探头。

    凤姐且不发放这人,却先问:〃王兴媳妇作什么?〃王兴媳妇巴不得先问她完了事,连忙进来说:〃领牌取线,打车轿网络。〃说着,将个帖儿递上去。凤姐命彩明念道:〃大轿两顶,小轿四顶,车四辆,共享大小络子若干根,用珠儿线若干斤。〃凤姐听了,数目相合,便命彩明登记,取荣国府对牌掷下。王兴家的去了。

    凤姐方欲说话时,只见荣国府四个执事人进来,都是要支取东西领牌来的。凤姐命彩明要了帖儿念过,听了共四件,凤姊因指两件说道:〃这两件开销错了,再算清了来取。〃说着掷下帖子来。那二人扫兴而去。

    凤姐因见张材家的在旁,因问道:〃你有什么事?〃张材家的忙取帖儿回说道:〃就是方才车轿围作成,领取裁缝工银若干两。〃凤姐听了,便收了帖子,命彩明登记。待王兴家的交过牌,得了买办的回押相符,然后方与张材家的去领。一面又命念那一个,是为宝玉外书房完竣,支买纸料糊裱。凤姐听了,即命收帖儿登记,待张材家的缴清,又发与这人去了。

    凤姐便说道:〃明儿他也睡迷了,后儿我也睡迷了,将来都没有人了。本来要饶你,只是我头一次宽了,下次人就难管,不如现开发的好。〃登时放下脸来,喝命:〃带出去,打二十板子!〃一面又掷下宁国府对牌:〃出去说与来升,革他一月银米!〃众人听了,又见凤姐眉立,知是恼了,不敢怠慢。拖人的出去拖人,执牌传谕的忙去传谕。那人身不由己,已拖出去挨了二十大板,还要进来叩谢。凤姐道:〃明日再有误的打四十,后日的六十,有不怕打的,只管误!〃说着,吩咐:〃散了罢!〃窗外众人听说,方各自执事去了。彼时宁、荣国两处执事领牌交牌的人来人往不绝,那抱愧被打之人含羞去了,这才知道凤姐利害。众人不敢偷闲安,自此兢兢业业,执事保全,不在话下。

    如今且说宝玉因见今日人众,恐秦钟受了委曲,因默与他商议,要同他往凤姐处来坐。秦钟道:〃她的事多,况且不喜人去,咱们去了,她岂不烦腻?〃宝玉道:〃她怎好腻我们,不相干,只管跟我来。〃说着,便拉了秦钟,直至抱厦。凤姐才吃饭,见他们来了,便笑道:〃好长腿子,快上来罢。〃宝玉道:〃我们偏了。〃凤姐道:〃在这边外头吃的,还是那边吃的?〃宝玉道:〃这边同那些浑人吃什么!原是那边,我们两个同老太太吃了来的。〃一面归坐。

    凤姐吃毕饭,就有宁国府中的一个媳妇来领牌,支取香灯事。凤姐笑道:〃我算着你们今儿该来支取,总不见来,想是忘了。这会子到底来取,要忘了,自然是你们包出来,都便宜了我。〃那媳妇笑道:〃何尝不是忘了,方才想起来,再迟一步,也领不成了。〃说罢,领牌而去。

    一时登记交牌。秦钟因笑道:〃你们两府里都是这牌,倘或别人私弄一个,支了银子跑了,怎样?〃凤姐笑道:〃依你说,都没王法了?〃宝玉因道:〃怎么咱们家没人来领牌子做东西?〃凤姐道:〃人家来领的时候,你还做梦呢!我且问你,你们这夜书多早晚才念呢?〃宝玉道:〃巴不得这如今就念才好,她们只是不快收拾出书房来,这也没法。〃凤姐笑道:〃你请我一请,包管就快了。〃宝玉道:〃你要快也不中用,她们该作到那里的,自然就有了。〃凤姐笑道:〃便是她们作,也得要东西去,搁不住我不给对牌是难的。〃宝玉听说,便猴向凤姐身上立刻要牌,说:〃好姐姐,给出牌子来,叫她们要东西去!〃凤姐道:〃我乏得身子上生疼,还搁得住你搓揉。你放心罢,今儿才领了纸裱糊去了,她们该要的还等叫去呢,可不傻了!〃宝玉不信,凤姐便叫彩明查册子与宝玉看了。

    正闹着,人回:〃苏州去的人昭儿来了。〃凤姐急命唤进来。昭儿打千儿请安。凤姐便问:〃回来做什么?〃昭儿道:〃二爷打发回来的。林姑老爷是九月初三日巳时没的。二爷带了林姑娘同送林姑老爷的灵到苏州,大约赶年底就回来了。二爷打发小的来报个信请安,讨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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