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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9 部分阅读
    来送礼。贾母才后悔起来,说:〃又不是什么正经斋事,我们不过闲逛逛,就想不到这礼上没的惊动了人。〃因此虽看戏,至下午便回来了,次日便懒怠去。凤姐又说:〃打墙也是动土,已经惊动了人家,今儿乐得还去逛逛。〃那贾母因昨日张道士提起宝玉说亲的事来,谁知宝玉一日心中不自在,回家来生气,嗔着张道士与他说了亲,口口声声说,从今以后不再见张道士了,别人也并不知为什么原故;二则林黛玉昨日回家又中了暑:因此二事,贾母便执意不去了。凤姐儿见不去,自己带了人去,也不在话下。

    且说宝玉因见林黛玉又病了,心里放不下,饭也懒去吃,不时来问。黛玉又怕他有个好歹,因说道:〃你只管看你的戏去,在家里作什么?〃宝玉因昨日张道士提亲,心中大不受用,今听见黛玉如此说,因想道:〃别人不知道我的心还可恕,连她也奚落起我来。〃因此心中更比往日的烦恼加了百倍。若是别人跟前,断不能动这肝火,只是黛玉说了这话,倒比往日别人说这话不同,由不得立刻沉下脸来道:〃我白认得了你。罢了,罢了!〃林黛玉听说,便冷笑了两声,〃我也知道白认得了我,我哪里像人家,有什么配得上呢!〃宝玉听了,便向前来直问到脸上:〃你这么说,是安心咒我天诛地灭?〃黛玉一时解不过这话来。宝玉又道:〃昨儿我还为这个赌了几回咒,今儿你到底又准我一句。我便天诛地灭,你又有什么益处?〃黛玉一闻此言,方想起上日的话来。今日原是自己说错了,又是着急,又是羞愧,便颤颤兢兢的说道:〃我要安心咒你,我也天诛地灭。何苦来!我知道,昨日张道士说亲,你怕阻了你的好姻缘,你心里生气,来拿我来煞性子。〃

    原来那宝玉自幼生成有一种下流痴病,况从幼时和黛玉耳鬓厮磨,心情相对;及如今稍明时事,又看了那些邪书僻传,凡远亲近友之家所见的那些闺英闱秀,皆未有稍及黛玉者:所以早存了一段心事,只不好说出来。故每每或喜或怒,变尽法子暗中试探。那林黛玉偏生也是个有些痴病的,也每用假情试探。因你也将真心真意瞒了起来,只用假意,我也将真心真意瞒了起来,只用假意,如此两假相逢,终有一真。其间琐琐碎碎,难保不有口角之争。即如此刻,宝玉的心内想的是:〃别人不知我的心,还有可恕,难道你就不想我的心里眼里只有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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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为我烦恼,反来以这话奚落堵噎我。可见,我心里一时一刻白有了你,你竟心里没我。〃心里这意思,只是口里说不出来。那林黛玉心里想着:〃你心里自然有我,虽有‘金玉相对‘之说,你岂是重这邪说不重我的。我便时常提这‘金玉‘,你只管了然自若无闻的,方见得是待我重,而毫无此心了。如何我只一提‘金玉‘的事,你就着急,可知你心里时时有‘金玉‘,见我一提,你又怕我多心,故意着急,安心哄我。〃

    看来两个人原本是一个心,但都多生了枝叶,反弄成两个心了。那宝玉心里又想着:〃我不管怎么样都好,只要你随意,我便立刻因你死了也情愿。你知也罢,不知也罢,只由我的心,可见你方和我近,不和我远。〃那林黛玉心里又想着:〃你只管你,你好我就好,你何必为我而自失。殊不知你失我自失。可见你是不叫我近你,有意叫我远你了。〃如此看来,却都是求近之心,反弄成疏远之意。如此之话,皆他二人素习所存私心,也难备述。

    如今只述他们外面的形容。那宝玉又听见她说〃好姻缘〃三个字,越发逆了己意,心里干噎,口里说不出话来,便赌气向颈上抓下通灵宝玉来,咬牙恨命往地下一摔道:〃什么捞什子,我砸了你完事!〃偏生那玉坚硬非常,摔了一下,竟文风没动。宝玉见没摔碎,便回身找东西来砸,黛玉见他如此,早已哭起来,说道:〃何苦来!你又摔砸那哑吧对象。有砸它的,不如来砸我!〃二人闹着,紫鹃、雪雁等都忙来解劝。后来见宝玉下死力砸玉,忙上来夺,又夺不下来,见比往日闹得大了,少不得去叫袭人。袭人忙赶了来,才夺了下来。宝玉冷笑道:〃我砸我的东西,与你们什么相干!〃

    袭人见他脸都气黄了,眉眼都变了,从来没气的这样,便拉着他的手笑道:〃你同妹妹拌嘴,不犯着砸它。倘或砸坏了,叫她心里脸上怎么过得去!〃林黛玉一行哭着,一行听了这话说到自己心坎儿上来,可见宝玉连袭人不如,越发伤心大哭起来。心里一烦恼,方才吃的香薷饮解暑汤便承受不住,〃哇〃的一声都吐了出来。紫鹃忙上来用手帕子接住,登时一口一口的把块手帕子吐湿。雪雁忙上来捶。紫鹃道:〃虽然生气,姑娘到底也该保重着些。才吃了药好些,这会子因和宝二爷拌嘴,又了吐出来。倘或犯了病,宝二爷怎么过得去呢?〃宝玉听了这话说到自己心坎儿上来,可见黛玉不如一紫鹃。又见黛玉脸红头胀,一行啼哭,一行气凑,一行是泪,一行是汗,不胜怯弱。宝玉见了这般,又自己后悔方才不该同她较证,这会子她这样光景,我又替不了她。心里想着,也由不得滴下泪来。袭人见他两个哭,由不得守着宝玉也心酸起来,又摸着宝玉的手冰凉,待要劝宝玉不哭罢,一则又恐宝玉有什么委曲闷在心里,二则又恐薄了林黛玉。不如大家一哭,就丢开手了,因此也流下泪来。紫鹃一面收拾了吐的药,一面拿扇子替黛玉轻轻的扇着,见三个人都鸦雀无声,各自哭各自的,也由不得伤心起来,也拿手帕子擦泪。四个人都无言对泣。

    一时,袭人勉强向宝玉道:〃你不看别的,你看看这玉上穿的穗子,也不该同林姑娘拌嘴。〃黛玉听了,也不顾病,赶来夺过去,顺手抓起一把剪子来就剪。袭人、紫鹃刚要夺时,已经剪了好几段。黛玉哭道:〃我也是白效力。他也不希罕,自有别人替他再穿好的去。〃袭人忙接了玉道:〃何苦来!这是我才多嘴的不是了。〃宝玉向林黛玉道:〃你只管剪,我横竖不戴它也没什么。〃

    只顾里头闹,谁知那些老婆子们见黛玉大哭大吐,宝玉又砸玉,不知道要闹到什么田地,倘或连累了她们,便一齐往前头回贾母、王夫人知道,好不干连了她们。那贾母、王夫人见她们忙忙的作一件正经事来告诉,也都不知有了什么大祸,一齐进园来瞧他兄妹。袭人急得抱怨紫鹃为什么惊动了老太太、太太;紫鹃又只当是袭人去告诉的,也抱怨袭人。那贾母、王夫人进来,见宝玉也无言,黛玉也无话,问起来又没为什么事,便将这祸移到袭人、紫鹃两个人身上,说:〃为什么你们不小心服侍?这会子闹起来都不管了!〃因此,将她二人连骂带说教训了一顿。二人都没话,只得听着。还是贾母带出宝玉去了,方才平复。

    过了一日,至初三日,乃是薛蟠生日,家里摆酒唱戏,来请贾府诸人。宝玉因得罪了林黛玉,二人总未见面,心中正自后悔,无精打彩的,哪里还有心肠去看戏,因而推病不去。黛玉不过前日中了些暑溽之气,本无甚大病,听见他不去,心里想道:〃他是好吃酒看戏的,今日反不去往他家,自然是因为昨儿气着了。再不然,他见我不去,他也没心肠去。只是昨儿千不该、万不该剪了那玉上的穗子。管定他再不带了,还得我穿了他才戴。〃因而心中十分后悔。

    那贾母见他两个都生了气,只说趁今儿那边看戏,他两个见了也就完了,不想又都不去。老人家急得抱怨说:〃我这老冤家是哪世里的孽障,偏生遇见了这么两个不省事的小冤家,没有一天不叫我操心。真是俗语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几时我闭了这眼,断了这口气,凭这两个冤家闹上天去,我眼不见、心不烦也就罢了,偏又不咽这口气。〃自己抱怨着也哭了。这话传入宝、林二人耳内,原来他二人从未听见过〃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这句俗语,如今忽然得了这句话,好似参禅的一般,都低头细嚼此话的滋味,都不觉潸然泪下。虽不曾会面,然一个在潇湘馆临风洒泪,一个在怡红院对月长吁,却不是人居两地,情发一心?

    袭人因劝宝玉道:〃千万不是,都是你的不是。往日家里小厮们和他们的姊妹拌嘴,或是两口子分争,你听见了,还骂小厮们蠢,不能体贴女孩子们的心肠。今儿你也这么着了。明儿初五,大节下,你们两个再这么仇人似的,老太太越发要生气,一定弄得大家不安生。依我劝,你正经下个气,陪个不是,大家还是照常一样,这么也好,那么也好。〃那宝玉听了,不知依与不依,要知端详,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宝钗借扇机带双敲龄官划蔷痴及局外

    话说林黛玉与宝玉角口后,也自后悔,但又无去就他之理,因此日夜闷闷,如有所失。紫鹃度其意,乃劝道:〃若论前日之事,竟是姑娘太浮躁了些。别人不知宝玉那脾气,难道咱们也不知道的。为那玉也不是闹了一遭两遭了。〃黛玉啐道:〃你倒来替人派我的不是。我怎么浮躁了?〃紫鹃笑道:〃好好的,为什么又剪了那穗子?岂不是宝玉只有三分不是,姑娘倒有七分不是?我看他素日在姑娘身上就好,皆因姑娘小性儿,常要歪派他,才这么样。〃林黛玉正欲答话,只听院外叫门。紫鹃听了一听,笑道:〃这是宝玉的声音,想必是来赔不是来了。〃黛玉听了道:〃不许开门!〃紫鹃道:〃姑娘又不是了。这么热天毒日头地下,晒坏了他如何使得呢!〃口里说着,便出去开门,果然是宝玉。一面让他进来,一面笑道:〃我只当宝二爷再不上我们这门了,谁知这会子又来了。〃宝玉笑道:〃你们把极小的事倒说大了。好好的,为什么不来?我便死了,魂也要来一日两三遭。〃又问道:〃大好了?〃紫鹃道:〃身上倒好了些,只是心里的气不大好。〃宝玉笑道:〃我晓得有什么气。〃一面说着,一面进来,只见林黛玉又在床上哭。

    那林黛玉本不曾哭,听见宝玉来了,由不得伤了心,止不住滚下泪来。宝玉接近床来,笑,道:〃妹妹身上可大好了?〃黛玉只顾拭泪,并不答应。宝玉在床沿上坐了,一面笑道:〃我知道妹妹不恼我。但只是我不来,叫旁人看着,倒像是咱们又拌了嘴了。等他们来劝咱们,那时,岂不咱们倒生分了?不如这会子,你要打要骂,凭着你怎着罢,可只是别不理我。〃说着,又把〃好妹妹〃叫了几十声。黛玉心里原是再不理宝玉的,这会子见宝玉说:〃别叫人知道他们拌了嘴就生分了似的〃这一句话,又可见得比别人原亲近,因又撑不住哭道:〃你也不来用哄我。从今以后,我也不敢亲近二爷了,二爷也全当我去了。〃宝玉听了笑道:〃你往哪里去呢?〃黛玉道:〃我回家去。〃宝玉笑道:〃我跟了去。〃黛玉道:〃我死了。〃宝玉道:〃你死了,我做和尚!〃黛玉一闻此言,登时将脸放下来,问道:〃想是你要死了,胡说的是什么!你家倒有几个亲姐姐、亲妹妹呢,明儿都死了,你有几个身子去作和尚?明儿我倒把这话告诉人去评评。〃

    宝玉自知这话说得造次了,后悔不来,登时脸上红胀起来,低着头不敢则一声。幸而屋里没人。黛玉两眼直瞪瞪的瞅了他半天,气得一声儿也说不出来。见宝玉憋得脸上紫胀,便咬着牙用指头狠命的在他额颅上戳了一下,哼了一声,咬牙说道:〃你这〃刚说了两个字,便又叹了一口气,仍拿起手帕子来擦眼泪。宝玉心里原有无限心事,又兼说错了话,正自后悔;又见黛玉戳他一下,要说又说不出来,自叹自泣,因此自己也有所感,不觉滚下泪来。要用帕子揩拭,不想又忘了带来,便用衫袖去擦。黛玉虽然哭着,却一眼看见了,见他穿著簇新藕合纱衫,竟去拭泪,便一面自己拭着泪,一面回身将枕上搭的一方绡帕子拿起来,向宝玉怀里一摔,一语不发,仍掩面自泣。宝玉见她摔了帕子来,忙接住拭了泪,又挨近前些,伸手搀了林黛玉一只手笑道:〃我的五脏都碎了,你还只是哭。走罢,我同你往老太太跟前去。〃黛玉将手一摔道:〃谁同你拉拉扯扯的。一天大似一天,还是这么涎皮赖脸的,连个道理也不知道--。〃一句没说完,只听喊道:〃好了!〃宝、林二个不防,都唬了一跳,回头看时,只见凤姐了进来,笑道:〃老太太在那里抱怨天抱怨地,只叫我来瞧瞧你们好了没有。我说不用瞧,过不了三天,他们自己就好了。老太太骂我,说我懒。我来了,果然应了我的话。也没见你们两个有些什么可拌的,三日好了,两日恼了,越大越成了孩子了!有这会子拉着手哭的,昨儿为什么又成了乌眼鸡呢!还不跟我走,到老太太跟前去,叫老人家也放些心。〃说着拉了黛玉就走。黛玉回头叫丫头们,一个也没有。凤姐道:〃又叫她们作什么?有我服侍你呢。〃一面说,一面拉了就走。宝玉在后面跟着出了园门。到了贾母跟前,凤姐笑道:〃我说他们不用人费心,自己就会好的。老祖宗不信,一定叫我去说合。及至我到那里要说合,谁知两个人倒在一处对赔不是了。对笑对诉,倒像‘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两个都扣了环了,那里还要人去说合。〃说得满屋里都笑起来。

    此时宝钗正在这里。那林黛玉只一言不发,挨着贾母坐下。宝玉没甚说的,便向宝钗笑道:〃大哥哥好日子,偏生我又不好了,没别的礼送,连个头也不得磕去。大哥哥不知我病,倒像我懒,推故不去的。倘或明儿恼了,姐姐替我分辨分辨。〃宝钗笑道:〃这也多事。你便要去也不敢惊动,何况身上不好,弟兄们日日在一处,要存这个心倒生分了。〃宝玉又笑道:〃姐姐知道体谅我就好了。〃又道:〃姐姐怎么不看戏去?〃宝钗道:〃我怕热,看了两出,热得很。要走,客又不散。我少不得推身上不好,就来了。〃宝玉听说,自己由不得脸上没意思,只得又搭讪笑道:〃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也体丰怯热。〃宝钗听说,不由得大怒,待要怎样,又不好怎样。回思了一回,脸红起来,便冷笑了两声说道:〃我倒像杨妃,只是没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的!〃二人正说着,可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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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丫头靛儿因不见了扇子,和宝钗笑道:〃必是宝姑娘藏了我的。好姑娘,赏我罢!〃宝钗指她道:〃你要仔细!我和你玩过?你再疑我。和你素日嘻皮笑脸的那些姑娘们跟前,你该问她们去。〃说得靛儿跑了。宝玉自知又把话说造次了,当着许多人,更比才在林黛玉跟前更不好意思,便急回身又同别人搭讪去了。

    黛玉听见宝玉奚落宝钗,心中着实得意,才要搭言,也趁势取个笑,不想靛儿因找扇子,宝钗又发了两句话,她便改口笑道:〃宝姐姐,你听了两出什么戏?〃宝钗因见黛玉面上有得意之态,一定是听了宝玉方才奚落之言,遂了她的心愿,忽又见问她这话,便笑道:〃我看的是李逵骂了宋江,后来又赔不是。〃宝玉便笑道:〃姐姐通今博古,色色都知道,怎么连这一出戏的名字也不知道?就说了这么一串子。这叫《负荆请罪》。〃宝钗笑道:〃原来这叫做《负荆请罪》!你们通今博古,才知道‘负荆请罪‘,我不知道什么是‘负荆请罪‘!〃一句话未说完,宝玉、黛玉二人心里有病,听了这话早把脸羞红了。凤姐儿于这些上虽不通达,但见他三人形景,便知其意,便也笑着问人道:〃你们大暑天,谁还吃生姜呢?〃众人不解其意,便说道:〃没有吃生姜。〃风姐儿故意用手摸着腮,诧异道:〃既没人吃生姜,怎么这么辣辣的?〃宝玉黛玉二人听见这话,越发不好过了。宝钗再欲说话,见宝玉十分惭愧,形景改变,也就不好再说,只得一笑收住。别人总未解得他四个人的言语,因此付之流水。

    一时宝钗、凤姐儿去了,黛玉笑向宝玉道:〃你也试着比我利害的人了。谁都像我心拙口笨的,由着人说呢!〃宝玉正因宝钗多了心,自己没趣,又见黛玉来问着他,越发没好气起来。待要说两句,又恐黛玉多心,说不得忍着气,无精打彩一直出来了。

    谁知目今盛暑之时,又当早饭已过,各处主仆人等多半都因日长神倦,宝玉背着手,到一处,一处鸦雀无闻。从贾母这里出来,往西走过了穿堂,便是凤姐儿的院落。到她院门前,只见院门掩着。知道凤姐儿素日的规矩,每到天热,午间要歇一个时辰的,进去不便,遂进角门,来到王夫人上房内。只见几个丫头子手里拿着针线,都打盹儿呢。王夫人在里间凉榻上睡着,金钏儿坐在旁边捶腿,也乜斜着眼乱恍。

    宝玉轻轻的走到跟前,把她耳上戴的坠子一摘,金钏儿睁开眼见是宝玉。宝玉悄悄的笑道:〃就困得这么着?〃金钏儿抿嘴一笑,摆手令他出去,仍合上眼。宝玉见了她,就有些恋恋不舍的,悄悄的探头瞧瞧王夫人合着眼,便自己向身边荷包里带的香雪润津丹掏了出来,便向金钏儿口里一送。金钏儿并不睁眼,只管噙了。宝玉上来便拉着手,悄悄的笑道:〃我明日和太太讨你,咱们在一处罢。〃金钏儿不答。宝玉又道:〃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讨。〃金钏儿睁开眼,将宝玉一推,笑道:〃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句话语难道也不明白?我倒告诉你个巧宗儿,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宝玉笑道:〃凭他怎么去罢,我只守着你。〃只见王夫人翻身起来,照金钏儿脸上就打着了个嘴巴子,指着骂道:〃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们教坏了。〃宝玉见王夫人起来,早一溜烟去了。

    这里金钏儿半边脸火热,一声不敢言语。登时众丫头听见王夫人醒了,都忙进来。王夫人便叫玉钏儿:〃把你妈叫来,带出你姐姐去!〃金钏儿听说,忙跪下哭道:〃我再不敢了。太太要打要骂,只管发落,别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我跟了太太十来年,这会子撵出去,我还见人不见人呢!〃王夫人固然是个宽仁慈厚的人,从来不曾打过丫头们一下,今忽见金钏儿行此无耻之事,此乃平生最恨者,故气忿不过,打了一下,骂了几句。虽金钏儿苦求,亦不肯收留,到底唤了金钏儿之母白老儿的媳妇来领了下去。那金钏儿含羞忍辱的出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宝玉见王夫人醒来了,自己没趣,忙进大观园来。只见赤日当空,树阴合地,满耳蝉声,静无人语。刚到了蔷薇花架,只听有人哽噎之声。宝玉心中疑惑,便站住细听,果然架下那边有人。如今五月之际,那蔷薇正是花叶茂盛之时,宝玉便悄悄的隔着篱笆洞儿一看,只见一个女孩子蹲在花下,手里拿着根绾头的簪子,在地下抠土,一面悄悄的流泪。宝玉心中想道:〃难道这也是个痴丫头,又像颦儿来葬花不成?〃因又自笑道:〃若真也葬花,可谓‘东施效颦‘,不但不为新特,且更可厌了。〃想毕便要叫那女孩子说:〃你不用跟着林姑娘学了。〃话未出口,幸而再看时,这女孩子面生,不是个侍儿,倒像是那十二个学戏的女孩子之内的,却辨不出她是生、旦、净、丑哪一个角色来。宝玉忙把舌头一伸,将口掩住,自己想道:〃幸而不曾造次。上两次皆因造次了,颦儿也生气,宝钗儿也多心,如今再得罪了她们,越发没意思了。〃

    一面想,一面又恨认不得这个是谁。再留神细看,只见这女孩子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态。宝玉早又不忍弃她而去,只管痴看。只见她虽然用金簪划地,并不是掘土埋花,竟是向土上画字。宝玉用眼随着簪子的起落,一直一画一点一勾的看了去,数一数,十八笔。自己又在手心里用指头按着她方才下笔的规矩写了,猜是个什么字。写成一想,原来就是个蔷薇花的〃蔷〃字。宝玉想道:〃必定是他也要作诗填词。这会子见了这花,因有所感,或者偶成了两句,一时兴至恐忘,在地下画着推敲,也未可知。且看他底下再写什么。〃一面想,一面又看,只见那女孩子还在那里画呢,画来画去,还是个〃蔷〃字。再看,还是个〃蔷〃字。里面的原是早已痴了,画完一个又画一个,已经画了有几十个〃蔷〃。外面的不觉也看痴了,两个眼珠儿只管随着簪子动,心里却想:〃这女孩子一定有什么话说不出来的大心事,才这么个形景。外面既是这个形景,心里不知怎么熬煎。看他她的模样儿这般单薄,心里哪里还搁得住熬煎。可恨我不能替你分些过来。〃

    伏中阴晴不定,片云可以致雨。忽一阵凉风过了,唰唰的落下一阵雨来。宝玉看着那女孩子头上滴下水来,纱衣裳登时湿了。宝玉想道:〃这时下雨。她这个身子,如何禁得骤雨一激!〃因此禁不住便说道:〃不用写了。你看下大雨,身上都湿了。〃那女孩子听说,倒唬了一跳,抬头一看,只见花外一个人叫她不要写了,下大雨了。一则宝玉脸面俊秀;二则花叶繁茂,上下俱被枝叶隐住,刚露着半边脸:那女孩子只当是个丫头,再不想是宝玉,因笑道:〃多谢姐姐提醒了我!难道姐姐在外头有什么遮雨的?〃一句提醒了宝玉,〃嗳哟〃了一声,才觉得浑身冰凉。低头一看,自己身上也都湿了。说声〃不好〃,只得一气跑回怡红院去了,心里却还记挂着那女孩子没处避雨。

    原来明日是端阳节,那文官等十二个女子都放了学,进园来各处玩耍。可巧小生宝官、正旦玉官等两个女孩子,正在怡红院和袭人玩笑,被大雨阻住。大家把沟堵了,水积在院内,把些绿头鸭、花鸂鶒、彩鸳鸯,捉的捉、赶的赶,缝了翅膀,放在院内玩耍,将院门关了。袭人等都在游廊上嘻笑。宝玉见关着门,便以手扣门,里面诸人只顾笑,哪里听得见。叫了半日,拍得门山响,里面方听见了,估量着宝玉这会子再不回来的。袭人笑道:〃谁这会子叫门?没人开去。〃宝玉道:〃是我。〃麝月道:〃是宝姑娘的声音。〃晴雯道:〃胡说!宝姑娘这会子做什么来。〃袭人道:〃让我隔着门缝儿瞧瞧,可开就开,要不可开,叫他淋着去。〃说着,便顺着游廊到门前,往外一瞧,只见宝玉淋得雨打鸡一般。袭人见了又是着忙,又是可笑,忙开了门,笑得弯着腰拍手道:〃这么大雨地里跑什么?哪里知道爷回来了。〃

    宝玉一肚子没好气,满心里要把开门的踢几脚,及开了门,并不看真是谁,还只当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便抬腿踢在肋上。袭人〃嗳哟〃了一声。宝玉还骂道:〃下流东西们!我素日担待你们得了意,一点儿也不怕,索性拿我取笑儿了!〃口里说着,一低头见是袭人哭了,方知踢错了,忙笑道:〃嗳哟,是你来了!踢在哪里了?〃袭人从来不曾受过一句大话的,今忽见宝玉生气踢她一下,又当着许多人,又是羞,又是气,又是疼,真一时置身无地。待要怎么样,料着宝玉未必是安心踢他,少不得忍着说道:〃没有踢着。还不换衣裳去!〃宝玉一面进房来解衣,一面笑道:〃我长了这么大,今日是头一遭儿生气打人,不想就偏遇见了你!〃袭人一面忍痛换衣,一面笑道:〃我是个起头儿的人,不论事大事小、事好事歹,自然也该从我起。但只是别说打了我,明儿顺了手,也打起别人来。〃宝玉道:〃我才刚也不是安心。〃袭人道:〃谁说是安心了!素日开门关门,都是那起小丫头子们的事。她们是憨皮惯了的,早已恨得人牙痒痒,她们也没个怕惧儿。你原当是她们,踢一下子,唬唬她们也好。才刚是我淘气,不叫开门的。〃

    说着,那雨已住了,宝官、玉官也早去了。袭人只觉肋下疼得心里发闹,晚饭也不曾好生吃。至晚间洗澡时,脱了衣服,只见肋上青了碗大一块,自己倒唬了一跳,又不好声张。一时睡下,梦中作痛,由不得〃嗳哟〃之声从睡中哼出。宝玉虽说不是安心,因见袭人懒懒的,也睡不安稳。忽夜间听得〃嗳哟〃之声,便知踢重了,自己下床来,悄悄的秉灯来照。刚到床前,只见袭人嗽了两声,吐出一口痰来,〃嗳哟〃一声,睁开眼见了宝玉,倒唬了一跳道:〃作什么?〃宝玉道:〃你梦里‘嗳哟‘,必定踢重了。我瞧瞧。〃袭人道:〃我头上发晕,嗓子里又腥又甜,你倒照一照地下罢。〃宝玉听说,果然持灯向地下一照,只见一口鲜血在地。宝玉慌了,只说〃了不得了!〃袭人见了,也就心冷了半截。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因麒麟伏白首双星

    话说袭人见了自己吐的鲜血在地,也就冷了半截。想着往日常听人说:〃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纵然命长,终是废人了。〃想起此言,不觉将素日想着后来争荣夸耀之心尽皆灰了,眼中不觉滴下泪来。宝玉见她哭了,也不觉心酸起来,因问道:〃你心里觉得怎么样?〃袭人勉强笑道:〃好好的,觉怎么呢。〃宝玉的意思即刻便要叫人烫黄酒要山羊血黎洞丸来。袭人拉了他的手,笑道:〃你这一闹不打紧,闹起多少人来,倒抱怨我轻狂。分明人不知道,倒闹得人知道了,你也不好,我也不好。正经明儿你打发小子问问王太医去,弄点子药吃吃就好了。人不知鬼不觉的可不好?〃宝玉听了有理,也只得罢了,向案上斟了茶来,给袭人漱了口。袭人知道宝玉心内是不安稳的,待要不叫他服侍,他又必不依;二则定要惊动别人,不如由他去罢,因此只在榻上由宝玉去服侍。一交五更,宝玉也顾不得梳洗,忙穿衣出来,便往王济仁来,亲自确问。王济仁问其原故,不过是伤损,便说了个丸药名字,怎么服,怎么敷。宝玉记了,回园依方调治。不在话下。

    这日正是端阳佳节,蒲艾簪门,虎符系臂。午间,王夫人治了酒席,请薛家母女等赏午。宝玉见宝钗淡淡的,也不和他说话,便知是昨儿的原故。王夫人见宝玉没精打彩,也只当是昨日金钏儿之事,他不好意思的,索性不理他。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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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黛玉见宝玉懒懒的,只当是他因为得罪了宝钗的原故,心中不自在,形容也就懒懒的。凤姐儿昨日晚间王夫人就告诉了她宝玉、金钏儿的事,知道王夫人不自在,连见了宝玉尚未挽回,自己如何敢说笑呢,也就随着王夫人的气色行事,更觉淡淡的。贾迎春姊妹见众人无意思,也都无意思了。因此,大家坐了一坐就散了。

    林黛玉天性喜散不喜聚。她想的也有个道理,她说,〃人有聚就有散,聚时欢喜,到散时岂不清冷?既清冷则生伤感,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比如那花开时令人爱慕,谢时则增惆怅,所以倒是不开的好。〃故此人以为喜之时,她反以为悲。那宝玉的情性只愿常聚,生怕一时散了添悲;那花只愿常开,生怕一时谢了没趣;只到筵散花谢,虽有万种悲伤,也就无可如何了。因此,今日之筵,大家无兴散了,林黛玉倒不觉得怎么,倒是宝玉心中闷闷不乐,回至自己房中,长吁短叹。偏生晴雯上来换衣服,不防又把扇子失了手跌在地下,将股子跌折。宝玉因叹道:〃蠢才!蠢才!将来怎么样?明日你自己当家立业,难道也是这么顾前不顾后的?〃晴雯冷笑道:〃二爷近来气大得很,行动就给脸子瞧。前儿连袭人都打了,今儿又寻我的不是。要踢要打凭爷处治就是了。就是跌了扇子,也是平常的事。先时连那么样的玻璃缸、玛瑙碗不知弄坏了多少,也没见个大气儿,这会子一把扇子就这么着了。何苦来!要嫌我们就打发我们,再挑好的使。好离好散的倒不好?〃宝玉听了这些话,气得浑身乱战,因说道:〃你不用忙,将来有散的日子!〃

    袭人在那边早已听见,忙赶过来向宝玉道:〃好好的,又怎么了?可是我说的一时我不到,就有事故儿!〃晴雯听了冷笑道:〃姐姐既会说,就该早来,也省了爷生气。自古以来,就是你一个人服侍爷的,我们原没服侍过。因为你服侍得好,昨日才挨窝心脚;我们不会服侍的,到明儿还不知是个什么罪呢!〃袭人听了这话,又是恼,又是愧,待要说几句话,又见宝玉已经气得黄了脸,少不得自己忍了性子,推晴雯道:〃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是我们的不是。〃晴雯听她说〃我们〃两个字,自然是她和宝玉了,不觉又添了醋意,冷笑几声道:〃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别我替你们害臊了!便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儿,也瞒不过我去,哪里就称起‘我们‘来了。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那里就称上‘我们‘了!〃袭人羞得脸紫胀起来,想一想,原是自己把话说错了。宝玉一面道:〃你们气不忿,我明儿偏抬举她!〃袭人忙拉了宝玉的手道:〃她一个胡涂人,你和他分争什么?况且你素日又是有担待的。比这大的过去了多少,今儿是怎么了?〃晴雯又冷笑道:〃我原是胡涂人,哪里配和我说话呢!〃袭人听说道:〃姑娘倒是和我拌嘴呢,是和二爷拌嘴呢?要是心里恼我,你只和我说,不犯着当着二爷吵;要是恼二爷,不该这们吵得万人知道。我才也不过为了事,进来劝开了,大家保重。姑娘倒寻上我的晦气。又不像是恼我,又不像是恼二爷,夹枪带棒,终久是个什么主意?我就不多说,让你说去。〃说着便往外走。宝玉向晴雯道:〃你也不用生气,我也猜着你的心事了。我回太太去,你也大了,打发你出去好不好?〃晴雯听见这话,不觉又伤起心来,含泪说道:〃我为什么出去?要嫌我,变着法儿打发我去,也不能够。〃宝玉道:〃我何曾经过这么个吵闹?一定是你要出去了。不如回太太,打发你出去吧。〃说着,站起来就要走。袭人忙回身拦住,笑道:〃往哪里去?〃宝玉道:〃回太太去。〃袭人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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