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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34 部分阅读
    笼着嚼环,钱启、周瑞二人在前引导,张若锦、赵亦华在两边紧贴宝玉身后。宝玉在马上笑道:〃周哥、钱哥,咱们打这角门走罢,省得到了老爷的书房门口又下来。〃周瑞侧身笑道:〃老爷不在家,书房天天锁着的,爷可以不用下来罢了。〃宝玉笑道:〃虽锁着,也要下来的。〃钱启、李贵等都笑道:〃爷说的是。便托懒不下来,倘或遇见赖大爷、林二爷,虽不好说爷,也劝两句。有的不是,都派在我们身上,又说我们不教爷礼了。〃周瑞、钱启便一直出角门来。

    正说话时,顶头果见赖大进来。宝玉忙笼住马,意欲下来。赖大忙上来抱住腿。宝玉便在镫上站起来,笑携他的手,说了几句话。接着又见一个小厮带着二三十个拿扫帚簸箕的人进来,见了宝玉,都顺墙垂手立住,独那为首的小厮打千儿,请了个安。宝玉不识名姓,只微笑点了点头。马已过去,那人方带人去了。于是出了角门,门外又有李贵等六人的小厮并几个马夫,早预备下十来匹马专候。一出角门,李贵等都各上了马,前引傍围的一阵烟去了,不在话下。

    这里晴雯吃了药,仍不见病退,急的乱骂大夫,说:〃只会骗人的钱,一剂好药也不给人吃。〃麝月笑劝她道:〃你太性急了,俗语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又不是老君的仙丹,哪这样灵药!你只静养几天,自然好了。你越急越着手。〃晴雯又骂小丫头子们:〃哪里钻沙去了!瞅我病了,都大胆子走了。明儿我好了,一个一个的才揭你们的皮呢!〃唬得小丫头子篆儿忙进来问:〃姑娘作什么。〃晴雯道:〃别人都死绝了,就剩了你不成?〃说着,只见坠儿也蹭了进来。晴雯道:〃你瞧瞧这小蹄子,不问她,还不来呢!这里又放月钱了,又散果子了,你该跑在头里了。你往前些,我是老虎,吃了你!〃坠儿只得前凑。晴雯便冷不防欠身一把将她的手抓住,向枕边取了一丈青,向她手上乱戳,口内骂道:〃要这爪子作什么?拈不得针,拿不得线,只会偷嘴吃。眼皮子又浅,爪子又轻,打嘴现世的,不如戳烂了!〃坠儿疼得乱哭乱喊。麝月忙拉开坠儿,按晴雯睡下,笑道:〃才出了汗,又作死!等你好了,要打多少打不得?这会子闹什么!〃晴雯便命人叫宋嬷嬷进来,说道:〃宝二爷才告诉了我,叫我告诉你们,坠儿很懒,宝二爷当面使他,他拨嘴儿不动,连袭人使她,她背后骂她。今儿务必打发她出去,明儿宝二爷亲自回太太就是了。〃宋嬷嬷听了,心下便知镯子事发,因笑道:〃虽如此说,也等花姑娘回来,知道了,再打发她。〃晴雯道:〃宝二爷今儿千叮咛万嘱咐的,什么‘花姑娘‘‘草姑娘‘,我们自然有道理。你只依我的话,快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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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家的人来领她出去!〃麝月道:〃这也罢了,早也去,晚也去,带了去,早清静一日。〃

    宋嬷嬷听了,只得出去,唤了她母亲来,打点了她的东西,又来见晴雯等,说道:〃姑娘们怎么了,你侄女儿不好,你们教导她,怎么撵出去?也到底给我们留个脸儿。〃晴雯道:〃你这话只等宝玉来问他,与我们无干。〃那媳妇冷笑道:〃我有胆子问他去!他哪一件事不是听姑娘们的调停?他纵依了,姑娘们不依,也未必中用。比如方才说话,虽是背地里,姑娘就直叫他的名字。在姑娘们就使得,在我们就成了野人了。〃晴雯听说,益发急红了脸,说道:〃我叫了他的名字了,你在老太太跟前告我去,说我撒野,也撵出我去。〃麝月忙道:〃嫂子,你只管带了人出去,有话再说。这个地方岂有你叫喊讲礼的?你见谁和我们讲过礼?别说嫂子你,就是赖奶奶、林大娘,也得担待我们三分。便是叫名字,从小儿直到如今,都是老太太吩咐过的,你们也知道的,恐怕难养活,巴巴的写了他的小名儿,各处贴着,叫万人叫去,为的是好养活。连挑水、挑粪、花子都叫得,何况我们!连昨儿林大娘叫了一声‘爷‘,老太太还说她呢,此是一件。二则,我们这些人常回老太太的话去,可不叫着名字回话,难道也称‘爷‘?哪一日不把〃宝玉〃两个字念二百遍,偏嫂子又来挑这个了!过一日嫂子闲了,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听听我们当着面儿叫他就知道了。嫂子原也不得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当些体统差事,成年家只在三门外头混,怪不得不知我们里头的规矩。这里不是嫂子久站的,再一会,不用我们说话,就有人来问你了。有什么分证话,且带了她去,你回了林大娘,叫她来找二爷说话。家里上千的人,你也跑来,我也跑来,我们认人问姓,还认不清呢!〃说着,便叫小丫头子:〃拿了擦地的布来擦地!〃

    那媳妇听了,无言可对,亦不敢久立,赌气带了坠儿就走。宋嬷嬷忙道:〃怪道你这嫂子不知规矩,你女儿在这屋里一场,临去时,也给姑娘们磕个头。没有别的谢礼,--便有谢礼,她们也不希罕,--不过磕个头,尽了心。怎么说走就走?〃坠儿听了,只得翻身进来,给他两个磕了两个头,又找秋纹等。她们也不睬她。那媳妇嗐声叹气,口不敢言,抱恨而去。

    晴雯方才又闪了风,着了气,反觉更不好了。翻腾至掌灯,刚安静了些。只见宝玉回来,进门就嗐声跺脚。麝月忙问原故,宝玉道:〃今儿老太太欢欢喜喜的给了这个褂子,谁知不防,后襟子上烧了一块,幸而天晚了,老太太、太太都不理论。〃一面说,一面脱下来。麝月瞧时,果见有指顶大的烧眼,说:〃这必定是手炉里的火迸上了。这不值什么,赶着叫人悄悄的拿出去,叫个能干织补匠人织上就是了。〃说着,便用包袱包了,交与一个嬷嬷送出去,说:〃赶天亮就有才好,千万别给老太太、太太知道!〃婆子去了半日,仍旧拿回来,说:〃不但能干织补匠人,就连裁缝、绣匠并作女工的问了,都不认得这是什么,都不敢揽。〃麝月道:〃这怎么样呢!明儿不穿也罢了。〃宝玉道:〃明儿是正日子,老太太、太太说了,还叫穿这个去呢。偏头一日就烧了,岂不扫兴!〃晴雯听了半日,忍不住翻身说道:〃拿来我瞧瞧罢!没个福气穿就罢了。这会子又着急。〃宝玉笑道:〃这话倒说的是。〃说着,便递与晴雯,又移过灯来,细看了一会。晴雯道:〃这是孔雀金线织的,如今咱们也拿孔雀金线,就像界线似的界密了,只怕还可混得过去。〃麝月笑道:〃孔雀线现成的,但这里除了你,还有谁会界线?〃晴雯道:〃说不得我挣命罢了。〃宝玉忙道:〃这如何使得!才好了些,如何做得活。〃晴雯道:〃不用你蝎蝎螫螫的,我自知道。〃一面说,一面坐起来,挽了一挽头发,披了衣裳,只觉头重身轻,满眼金星乱迸,实实撑不住。待要不做,又怕宝玉着急,少不得恨命咬牙捱着。便命麝月只帮着拈线。晴雯先拿了一根比一比,笑道:〃这虽不很像,若补上,也不很显。〃宝玉道:〃这就很好,哪里又找俄罗斯国的裁缝去!〃晴雯先将里子拆开,用茶杯口大的一个竹弓钉牢在背面,再将破口四边用金刀刮得散松松的,然后用针纫了两条,分出经纬,亦如界线之法,先界出地子后,然后依本衣之纹来回织补。织补两针,又看看,织补两针,又端详端详。无奈头晕眼黑,气喘神虚,补不上三五针,便伏在枕上歇一会。宝玉在旁,一时又问:〃吃些滚水不吃?〃一时又命:〃歇一歇。〃一时又拿一件灰鼠斗篷替她披在背上,一时又命拿个:〃拐枕与他靠着。〃急得晴雯央告道:〃小祖宗!你只管睡罢。再熬上半夜,明儿把眼睛抠搂了,怎么处!〃宝玉见她着急,只得胡乱睡下,仍睡不着。一时只听自鸣钟已敲了四下,刚刚补完,又用小牙刷慢慢的剔出绒毛来。麝月道:〃这就很好,若不留心,再看不出的。〃宝玉忙要了瞧瞧,笑说:〃真真一样了。〃晴雯已嗽了几阵,好容易补完了,说了一声:〃补虽补了,到底不像,我也再不能了!〃〃嗳哟〃了一声,便身不由主倒下。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宁国府除夕祭宗祠国府元宵开夜宴

    打了一会。歇下没一顿饭的工夫,天已大亮了;且不出门,只叫:〃快传大夫!〃一时王太医来了,诊了脉,疑惑说道:〃昨日已好了些,今日如何反虚浮微缩起来,敢是吃多了饮食?不然就是劳了神思。外感却倒清了,这汗后失于调养,非同小可。〃一面说,一面出去开了药方进来。宝玉看时,已将疏散驱邪诸药减去了,倒添了茯苓、地黄、当归等益神养血之剂。宝玉一面忙命人煎去,一面叹说:〃这怎么处?倘或有个好歹,都是我的罪孽。〃晴雯睡在枕上,嗐道:〃好太爷!你干你的去罢,哪里就得痨病了!〃

    宝玉无奈,只得去了。至下半天,说身上不好,就回来了。晴雯此症虽重,幸亏她素习是个使力不使心的;再者素习饮食清淡,饥饱无伤。这贾宅中的风俗秘法,无论上下,只一略有些伤风咳嗽,总以净饿为主,次则服药调养。故于前日一病时,净饿了两三日,又谨慎服药调治,如今虽劳碌了些,又加倍培养了几日,便渐渐的好了。近日园中姊妹皆各在房中吃饭,炊爨饮食亦便,宝玉自能变法要汤要羹调停,不必细说。

    袭人送母殡后,业已回来,麝月便将平儿所说宋妈坠儿一事,并晴雯撵逐坠儿出去,也曾回过宝玉等语,一一的告诉了一遍。袭人也没别说,只说太性急了些。只因李纨亦因时气感冒,邢夫人又正害火眼,迎春岫烟皆过去朝夕侍药,李婶之弟又接了李婶和李纹李绮家去住几日,宝玉又见袭人常常思母含悲,晴雯犹未大愈,因此诗社之日,皆未有人作兴,便空了几社。

    当下已是腊月,离年日近,王夫人与凤姐治办年事。王子腾升了九省都检点,贾雨村补授了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不提。

    且说贾珍那边,开了宗祠,着人打扫,收拾供器,请神主,又打扫上房,以备悬供遗真影像。此时荣、宁二府内外上下,皆是忙忙碌碌。这日,宁府中尤氏正起来同贾蓉之妻打点送贾母这边针线礼物,正值丫头捧了一茶盘押岁锞子进来,回说:〃兴儿回奶奶,前儿那一包碎金子,共是一百五十三两六钱七分,里头成色不等,共总倾了二百二十个锞子。〃说着递上去。尤氏看了看,只见也有梅花式的,也有海棠式的,也有〃笔锭如意〃的,也有〃八宝联春〃的。尤氏命:〃收起这个来,叫他把银锞子快快交了进来。〃丫鬟答应去了。

    一时贾珍进来吃饭,贾蓉之妻回避了。贾珍因问尤氏:〃咱们春祭的恩赏,可领了不曾?〃尤氏道:〃今儿我打发蓉儿关去了。〃贾珍道:〃咱们家虽不等这几两银子使,多少是皇上天恩。早关了来,给那边老太太见过,置了祖宗的供,上领皇上的恩,下则是托祖宗的福。咱们那怕用一万银子供祖宗,到底不如这个又体面,又是沾恩锡福的。除咱们这样一二家之外,那些世袭穷官儿家,若不仗着这银子,拿什么上供过年?真正皇恩浩大,想得周到。〃尤氏道:〃正是这话。〃

    二人正说着,只见人回:〃哥儿来了〃。贾珍便命:〃叫他进来。〃只见贾蓉捧了一个小黄布口袋进来。贾珍道:〃怎么去了这一日。〃贾蓉陪笑回说:〃今儿不在礼部关领,又分在光禄寺,库上,因又到了光禄寺才领了下来。光禄寺的官儿们都说,问父亲好,多日不见,都着实想念。〃贾珍笑道:〃他们哪里是想我。这又到了年下了,不是想我的东西,就是想我的戏酒了。〃一面说,一面瞧那黄布口袋,上有印,就是〃皇恩永锡〃四个大字;那一边又有礼部祠祭司的印记,又写着一行小字,道是〃宁国公贾演、荣国公贾源,恩赐永远春祭赏共二分,净折银若干两,某年月日龙禁尉候补侍卫贾蓉当堂领讫,值年寺丞某人〃,下面一个朱笔花押。

    贾珍吃过饭,盥漱毕,换了靴帽,命贾蓉捧着银子跟了来,回过贾母王夫人,又至这边,回过贾赦邢夫人,方回家去,取出银子,命将口袋向宗祠大炉内焚了。又命贾蓉道:〃你去问问你琏二婶子,正月里请吃年酒的日子拟了没有。若拟定了,叫书房里明白开了单子来,咱们再请时,就不能重犯了。旧年不留心重了几家人家,不说咱们不留心,倒像两宅商议定了,送虚情怕费事一样。〃贾蓉忙答应了过去。一时,拿了请人吃年酒的日期单子来了。贾珍看了,命交与赖升去看了,请人别重这上头的日子。因在厅上看着小厮们抬围屏、擦抹几案、金银供器。

    只见小厮手里拿着个禀帖,并一篇帐目,回说:〃黑山村的乌庄头来了。〃贾珍道:〃这个老砍头的今儿才来。〃说着,贾蓉接过禀帖和帐目,忙展开捧着,贾珍倒背着两手,向贾蓉手内看去,那红禀帖上写着:〃门下庄头乌进孝叩请爷、奶奶万福金安,并公子小姐金安。新春大喜大福,荣贵平安,加官进禄,万事如意。〃贾珍笑道:〃庄家人有些意思。〃贾蓉也忙笑说:〃别看文法,只取个吉利罢了。〃一面忙展开单子看时,只见上面写着:〃大鹿三十只,獐子五十只,瓟子五十只,暹猪二十个,汤猪二十个,龙猪二十个,野猪二十个,家腊猪二十个,野羊二十个,青羊二十个,家汤羊二十个,家风羊二十个,鲟鳇鱼二个,各色杂鱼二百斤,活鸡、鸭、鹅各二百只,风鸡、鸭、鹅二百只,野鸡、兔子各二百对,熊掌二十对,鹿筋二十斤,海参五十斤,鹿舌五十条,牛舌五十条,蛏干二十斤,榛、松、桃、杏穰各二口袋,大对虾五十对,干虾二百斤,银霜炭上等选用一千斤,中等二千斤,柴炭三万斤,御田胭脂米二石,碧糯五十斛,白糯五十斛,粉粳五十斛,杂色粱谷各五十斛,下用常米一千石,各色干菜一车,外卖粱谷,牲口各项折银二千五百两。外门下孝敬哥儿姐儿顽意:活鹿两对,活白兔四对,黑兔四对,活锦鸡两对,西洋鸭两对。〃

    贾珍便命:〃带进他来。〃一时,只见乌进孝进来,只在院内磕头请安。贾珍命人拉他起来,笑说:〃你还硬朗。〃乌进孝笑回道:〃托爷的福,还走得动。〃贾珍道:〃你儿子也大了,该叫他走走也罢了。〃乌进孝笑道:〃不瞒爷说,小的们走惯了,不来也闷得慌。他们可不是都愿意来见见天子脚下的世面?他们到底年轻,怕路上有闪失,再过几年就可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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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了。〃贾珍道:〃你走了几日?〃乌进孝道:〃回爷的话,今年雪大,外头都是四五尺深的雪,前日忽然一暖一化,路上竟难走得很,耽搁了几日。虽走了一个月零两日,因日子有限了,怕爷心焦,可不赶着来了。〃贾珍道:〃我说呢,怎么今儿才来。我才看那单子上,今年你这老货又来打擂台来了。〃乌进孝忙进前了两步,回道:〃回爷说,今年年成实在不好。从三月下雨起,接接连连直到八月,竟没有一连晴过五日。九月里一场碗大的雹子,方近一千三百里地,连人带房并牲口粮食,打伤了上千上万的,所以才这样。小的并不敢说谎。〃贾珍皱眉道:〃我算定了,你至少也有五千两银子来,这够做什么的?如今你们一共只剩了八九个庄子,今年倒有两处报了旱涝,你们又打擂台,真真是又教别过年了。〃乌进孝道:〃爷的这地方还算好呢!我兄弟离我那里只一百多里,谁知竟大差了。他现管着那府里八处庄地,比爷这边多着几倍,今年也只这些东西,不过多二三千两银子,也是有饥荒打呢。〃贾珍道:〃正是呢,我这边倒可以,没有什么外项大事,不过是一年的费用。我受用些就费些;我受些委屈就省些。再者年例送人请人,我把脸皮厚些。可省些也就完了。比不得那府里,这几年添了许多花钱的事,一定不可免是要花的,却又不添些银子产业。这一二年倒赔了许多,不和你们要,找谁去?〃

    乌进孝笑道:〃那府里如今虽添了事,有去有来,娘娘和万岁爷岂不赏的?〃贾珍听了,笑向贾蓉等道:〃你们听,他这话,可笑不可笑?〃贾蓉等忙笑道:〃你们山坳海沿子上的人,哪里知道这道理。娘娘难道把皇上的库给了我们不成!她心里纵有这心,她也不能作主。岂有不赏之理,按时到节,不过是些彩缎、古董玩意儿;纵赏银子,不过一百两金子,才值了一千两银子,够一年的什么?这二年,哪一年不多赔出几千银子来!头一年省亲,连盖花园子,你算算那一注共花了多少,就知道了。再两年,再省一回亲,只怕就精穷了。〃贾珍笑道:〃所以他们庄家老实人,外明不知里暗的事。黄柏木作磬槌子-外头体面里头苦。〃贾蓉又笑向贾珍道:〃凤姑娘和鸳鸯悄悄商议,要偷出老太太的东西去当银子呢。〃贾珍笑道:〃那又是你凤姑娘的鬼,哪里就穷到如此。她必定是见去路太多了,实在赔得狠了,不知又要省哪一项的钱,先设出这法子来,使人知道,说穷到如此了。我心里却有个算盘,还不至如此田地。〃说着,便命人带了乌进孝出去,好生待他,不在话下。

    这里贾珍吩咐将方才各物,留出供祖的来,将各样取了些,命贾蓉送过荣府里。然后自己留了家中所用的,余者派出等例来,一份一份的堆在月台下,命人将族中的子侄唤来,分给他们。接着荣国府也送了许多供祖之物及与贾珍之物。贾珍看着收拾完备供器,靸着鞋,披着猞猁狲大裘,命人在厅柱下石矶上太阳中铺了一个大狼皮褥子,负暄闲看各子弟们来领取年物。因见贾芹亦来领物,贾珍叫他过来,说道:〃你作什么也来了?谁叫你来的?〃贾芹垂手回说:〃听见大爷这里叫我们领东西,我没等人去就来了。〃贾珍道:〃我这东西,原是给你那些闲着无事的、无进益的小叔叔兄弟们的。那二年你闲着,我也给过你的。你如今在那府里管事,家庙里管和尚、道士们,一月又有你的分例外,这些和尚的分例银子都从你手里过,你还来取这个,太也贪了!你自己瞧瞧,你穿得像个手里使钱办事的?先前说你没进益,如今又怎么了?比先倒不像了。〃贾芹道:〃我家里原人多,费用大。〃贾珍冷笑道:〃你还支吾我。你在家庙里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你到了那里,自然是爷了,没人敢违拗你。你手里又有了钱,离着我们又远,你就为王称霸起来,夜夜招聚匪类赌钱,养老婆小子。这会子花得这个形象,你还敢领东西来?领不成东西,领一顿驮水棍去才罢。等过了年,我必和你琏二叔说,换回你来。〃贾芹红了脸,不敢答言。人回:〃北府水王爷送了字联、荷包来了。〃贾珍听说,忙命贾蓉出去款待,〃只说我不在家。〃贾蓉去了,这里贾珍撵走贾芹,看着领完东西,回房与尤氏吃毕晚饭,一宿无话。至次日,比往日更忙,都不必细说。

    已到了腊月二十九日了,各色齐备,两府中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宁国府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内塞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两边阶下,一色朱红大高照灯,点得两条金龙一般。次日,由贾母有诰封者,皆按品级着朝服,先坐八人大轿,带领着众人进宫朝贺行礼,领宴毕回来,便到宁国府暖阁下轿。诸子弟有未随入朝者,皆在宁府门前排班伺侯,然后引入宗祠。

    且说薛宝琴是初次进贾祠观看,便细细留神,打量这宗祠,原来宁府西边另一个院宇,黑油栅栏内五间大门,上面悬一匾,写着是〃贾氏宗祠〃四个字,旁书〃衍圣公孔继宗书〃。两旁有一副长联,写道是:

    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

    亦衍圣公所书。进入院中,白石甬路,两边皆是苍松翠柏。月台上设着青绿古铜鼎彝等器。抱厦前上面悬一九龙金匾,写道是:〃星辉辅弼〃。乃先皇御笔。两边一副对联,写道是:

    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

    俱是御笔。五间正殿前悬一闹龙填青匾,写道是:〃慎终追远〃。旁边一副对联,写道是:

    已后儿孙承福德,至今黎庶念荣宁。

    亦是御笔。里边香烛辉煌,锦帐绣幕,虽列着神主,却看不真切。只见贾府人分昭穆排班立定:贾敬主祭,贾赦陪祭,贾珍献爵,贾琏、贾琮献帛,宝玉捧香,贾菖、贾菱展拜毯,守焚池。青衣乐奏,三献爵,拜兴毕,焚帛奠酒,礼毕乐止,退出。众人围随着贾母,至正堂上。影前锦幔高挂,彩屏张护,香烛辉煌。上面正居中悬着宁荣二祖遗像,皆是披蟒腰玉,两边还有几轴列祖遗影。

    贾荇贾芷等从内仪门挨次列站,直到正堂廊下。槛外方是贾敬、贾赦,槛内是各女眷。众家人小厮皆在仪门之外。每一道菜至,传至仪门,贾荇、贾芷等便接了,按次传至阶上贾敬手中。贾蓉系长房长孙,独他随女眷在槛内。每贾敬捧菜至,传于贾蓉,贾蓉便传于他妻子,又传于凤姐尤氏诸人,直传至供桌前,方传于王夫人。王夫人传于贾母,贾母方捧放在桌上。邢夫人在供桌之西,东向立,同贾母供放。直至将菜饭汤点酒茶传完,贾蓉方退出,下阶归入贾芹阶位之首。当时凡从文旁之名者,贾敬为首;下则从玉者,贾珍为首,再下从草头者,贾蓉为首;左昭右穆,男东女西,俟贾母拈香下拜,众人方一齐跪下。将五间大厅,三间抱厦,内外纜乳|埽咨辖紫铝降ぼ冢ㄍ沤醮兀奈抟幌犊盏亍Q蝗肝尬牛簧隙5保鹆逵衽逦⑽⒁∫分⑵鸸蜓ヂ撵持臁R皇崩癖希志础⒓稚獾缺忝ν顺觯寥俑ê蛴爰帜感欣瘛?br />

    尤氏上房早已袭地铺满红毡,当地放着象鼻三足鳅沿鎏金珐琅大火盆,正面炕上铺着新猩红毡,设着大红彩绣云龙捧寿的靠背引枕,外另有黑狐皮的袱子搭在上面,大白狐皮坐褥,请贾母上去坐了。两边又铺皮褥,让贾母一辈的两三个妯娌坐了。这边横头排插之后小炕上,也铺了皮褥,让邢夫人等坐了。地下两面相对十二张雕漆椅上,都是一色灰鼠椅搭小褥,每一张椅下一个大铜脚炉,让宝琴等姊妹坐了。尤氏用茶盘亲捧茶与贾母,蓉妻捧与众老祖母;然后尤氏又捧与邢夫人等,蓉妻又捧与众姊妹。凤姐、李纨等只在地下伺侯。茶毕,邢夫人等便先起身来侍贾母。贾母吃茶,与老妯娌闲话了两三句,便命看轿。凤姐儿忙上去挽起来。尤氏笑回说:〃已经预备下老太太的晚饭。每年都不肯赏些体面,用过晚饭过去,果然我们就不及凤丫头不成?〃凤姐儿搀着贾母笑道:〃老祖宗快走罢,咱们家去吃,别理她。〃贾母笑道:〃你这里供着祖宗,忙得什么似的,哪里搁得住我闹!况且每年我不吃,你们也要送去的。不如还送了去,我吃不了,留着明儿再吃,岂不多吃些?〃说得众人都笑了。又吩咐她:〃好生派妥当人夜里看香火,不是大意得的。〃尤氏答应了。一面走出来,至暖阁前上了轿。尤氏等闪过屏风,小厮们才领轿夫,请了轿出大门。尤氏亦随邢夫人等同至荣府。

    这里轿出大门,这一条街上,东一边合面设列着宁国公的仪仗执事乐器;西一边合面设列着荣国公的仪仗执事乐器,来往行人皆屏退不从此过。一时来至荣府,也是大门正厅,直开到底。如今便不在暖阁下轿了,过了大厅,便转弯向西,至贾母这边正厅上下轿。众人围随同至贾母正室之中,亦是锦裀绣屏,焕然一新。当地火盆内焚着松柏香、百合草。贾母归了坐,老嬷嬷来回:〃老太太们来行礼。〃贾母忙又起身要迎,只见两三个老妯娌已进来了。大家挽手笑了一回,让了一回。吃茶去后,贾母只送至内仪门便回来,归了正坐。贾敬、贾赦等领诸子弟进来。贾母笑道:〃一年价难为你们,不行礼罢。〃一面说着,一面男一起,女一起,一起一起俱行过了礼。左右两旁设下交椅,然后又按长幼挨次归坐受礼。两府男妇、小厮、丫鬟、亦按差役上、中、下行礼毕,散押岁钱、荷包、金银锞,摆上合欢宴来。男东女西归坐,献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毕,贾母起身进内间更衣,众人方各散出。那晚,各处佛堂灶王前焚香上供,王夫人正房院内设着天地纸马香供,大观园正门上也挑着大明角灯,两溜高照,各处皆有路灯。上下人等,皆打扮得花团锦簇,一夜人声嘈杂,语笑喧阗,爆竹起火,络绎不绝。

    至次日五鼓,贾母等又按品大妆,摆全副执事进宫朝贺,兼祝元春千秋。领宴回来,又至宁府祭过列祖,方回来。受礼毕,便换衣歇息。所有贺节来的亲友一概不会,只和薛姨妈、李婶二人说话取便,或者同宝玉、宝琴、钗、玉等姊妹赶围棋、抹牌作戏。王夫人与凤姐天天忙着请人吃年酒,那边厅上院内皆是戏酒,亲友络绎不绝,一连忙了七八日,才完了。早又元宵将近,宁荣二府皆张灯结彩。十一日是贾赦请贾母等,次日贾珍又请,贾母皆去随便领了半日。王夫人和凤姐儿连日被人请去吃年酒,不能胜记。

    至十五日之夕,贾母便在大花厅上命摆几席酒,定一班小戏,满挂各色佳灯,带领荣、宁二府各子侄、孙男、孙媳等家宴。贾敬素不茹酒,也不去请他,于十七日祖祀已完,他便仍出城去修养;便这几日在家内,亦是净室默处,一概无听无闻,不在话下。贾赦略领了贾母之赐,也便告辞而去。贾母知他在此彼此不便,也就随他去了。贾赦自到家中,与众门客赏灯吃酒,自然是笙歌聒耳,锦绣盈眸,其取便快乐,另与这边不同的。

    这边贾母花厅之上,共摆了十来席。每一席旁边设一几,几上设炉瓶三事,焚着御赐百合宫香。又有八寸来长、四五寸宽、二三寸高的点着山石、布满青苔的小盆景,俱是新鲜花卉。又有小洋漆茶盘,内放着旧窑茶杯并十锦小茶吊,里面泡着上等名茶。一色皆是紫檀透雕,嵌着大红纱透绣花卉并草字诗词的璎珞。

    原来绣这璎珞的也是个姑苏女子,名唤慧娘。因她亦是书香宦门之家,他原精于书画,不过偶然绣一两件针线作耍,并非市卖之物。凡这屏上所绣之花卉,皆仿的是唐、宋、元、明各名家的折枝花卉,故其格式配色皆从雅,本来非一味浓艳匠工可比。每一枝花侧,皆用古人题此花之旧句,或诗或歌不一,皆用黑绒绣出草字来,且字迹勾踢、转折、轻重、连断,皆与笔草无异,亦不比市绣字迹,板强可恨。她不仗此技获利,所以天下虽知,得者甚少,凡世宦富贵之家,无此物者甚多,当今便称为〃慧绣〃。竟有世俗射利者,近日仿其针迹,愚人获利。偏这慧娘命夭,十八岁便死了,如今竟不能再得一件的了。凡所有之家,纵有一两件,皆珍藏不用。有那一干翰林文魔先生们,因深惜〃慧绣〃之佳,便说这〃绣〃字不能尽其妙,这样笔迹说一〃绣〃字,反似乎唐突了,便大家商议了,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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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绣〃字便隐去,换了一个〃纹〃字,所以如今都称为〃慧纹〃。若有一件真〃慧纹〃之物,价则无限。贾府之荣,也只有两三件,上年将那两件已进了上,目下只剩这一副璎珞,一共十六扇,贾母爱如珍宝,不入在请客各色陈设之内,只留在自己这边,高兴摆酒时赏玩。又有各色旧窑小瓶中都点缀着〃岁寒三友〃〃玉堂富贵〃等鲜花草。

    上面两席是李婶、薛姨妈二位。贾母于东边设一透雕夔龙护屏矮足短榻,靠背、引枕、皮褥俱全。榻之上一头又设一个极轻巧洋漆描金小几,几上放着茶吊、茶碗、漱盂、洋巾之类,又有一个眼镜匣子。贾母歪在榻上,与众人说笑一回,又自取眼镜向戏台上照一回,又向薛姨妈、李婶笑说:〃恕我老了骨头疼放肆,容我歪着相陪罢。〃又命琥珀坐在榻上,拿着美人拳捶腿。榻下并不摆席面,只有一张高几,却设着璎珞、花瓶、香炉等物。外另设一精致小高桌,设着酒杯匙箸,将自己这一席设于榻旁,命宝琴、湘云、黛玉、宝玉四人坐着。每一馔一果来,先捧与贾母看了,喜则留在小桌上,尝一尝,仍撤了放在他四人席上,只算他四人是跟着贾母坐。故下面方是邢夫人、王夫人之位,再下便是尤氏、李纨、凤姐、贾蓉之妻;西边一路便是宝钗、李纹、李绮、岫烟、迎春姊妹等。

    两边大梁上,挂着一对联三聚五玻璃芙蓉彩穗灯。每一席前竖一柄漆干倒垂荷叶,叶上有烛信,插着彩烛。这荷叶乃是錾珐琅的,活信可以扭转,如今皆将荷叶扭转向外,将灯影逼住,全向外照,看戏分外真切。窗格、门户一齐摘下,全挂彩穗各种宫灯。纜乳|苣谕饧傲奖哂卫日峙铮魃蚪恰⒉AА⒋辽础⒘纤俊⒒蛐濉⒒蚧⒒蚨选⒒蚩佟⒒蚓睢⒒蛑街畹乒衣@壬霞赶闶羌终洹⒓昼觥⒓只贰⒓昼⒓秩亍⒓智邸⒓周俊⒓至狻⒓州诺取?br />

    贾母也曾差人去请众族中男女,奈他们或有年迈,懒于热闹的;或有家内没有人,不便来的;或有疾病淹留,欲来竟不能来的;或有一等妒富愧贫,不肯来的;甚至于有一等憎畏凤姐之为人而赌气不来的;或有羞口羞脚,不惯见人,不敢来的;因此族众虽,女客来者,只不过贾菌之母娄氏,带了贾菌来了,男子只有贾芹、贾芸、贾菖、贾菱四个,现是在凤姐麾下办事的来了。当下人虽不全,在家庭间小宴中,数来也算是热闹的了。

    当下又有林之孝之妻,带了六个媳妇,抬了三张炕桌,每一张上搭着一条红毡,毡上放着选净一般大新出局的铜钱,用大红彩绳串着,每二人搭一张,共三张。林之孝家的指示:〃将那两张摆至薛姨妈、李婶的席下,将一张送至贾母榻下来。贾母便说:〃放在当地罢。〃这媳妇们都素知规矩的,放下桌子,一并将钱都打开,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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