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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46 部分阅读
    把凤姐认为知己。又见周瑞等媳妇在旁边称扬凤姐素日许多善政,只是吃亏心太痴了,惹人怨。又说〃已经预备了房屋,奶奶进去一看便知。〃尤氏心中早已要进去同住方好,今又见如此,岂有不允之理,便说:〃原该跟了姐姐去,只是这里怎样?〃凤姐儿道:〃这有何难,姐姐的箱笼细软,只管着小厮搬了进去。这些粗笨货要它无用,还叫人看着。姐姐说谁妥当,就叫谁在这里。〃尤二姐忙说:〃今日既遇见姐姐,这一进去,凡事只凭姐姐料理。我也来的日子浅,也不曾当过家,世事不明白,如何敢作主?这几件箱笼拿进去罢。我也没有什么东西,那也不过是二爷的。〃

    凤姐听了,便命周瑞家的记清,好生看管着,抬到东厢房去。于是催着尤二姐穿戴了,二人携手上车,又同坐一处,又悄悄的告诉她:〃我们家的规矩大。这事老太太一概不知,倘或知二爷孝中娶你,管把他打死了。如今且别见老太太、太太。我们有一个花园子极大,姊妹们住着,轻易没人去的。你这一去且在园里住两天,等我设个法子回明白了,那时再见方妥。〃尤二姐道:〃任凭姐姐裁处。〃那些跟车的小厮们皆是预先说明的,如今不去大门,只奔后门而来。

    下了车,赶散众人。凤姐便带尤氏进了大观园的后门,来到李纨处相见了。彼时大观园中十停人已有九停人知道了,今忽见凤姐带了进来,引动多人来看问。尤二姐一一见过。众人见她标致和悦,无不称扬。凤姐一一的吩咐了众人:〃都不许在外走了风声,若老太太、太太知道,我先叫你们死。〃园中婆子、丫鬟都素惧凤姐的,况又系贾琏国孝家孝中所行之事,知道关系非常,都不管这事。凤姐悄悄的求李纨收养几日,〃等回明了,我们自然过去的。〃李纨见凤姐那边已收拾了房屋,况在服中不好倡扬,自是正理,只得收下权住。凤姐又变法将她的丫头一概退出,又将自己的一个丫头送她使唤。暗暗吩咐园中媳妇们:〃好生照看着他。若有走失逃亡,一概和你们算账。〃自己又去暗中行事。合家之人都暗暗的纳罕说:〃看她如何这等贤惠起来了?〃那尤二姐得了这个所在,又见园中姊妹各各相好,倒也安心乐业的自为得其所矣。

    谁知三日之后,丫头善姐便有些不服使唤起来。尤二姐因说:〃没了头油了,你去回声大奶奶,拿些来。〃善姐便道:〃二奶奶,你怎么不知好歹,没眼色?我们奶奶天天承应了老太太,又要承应这边太太、那边太太。这些妯娌姊妹,上下几百男女,天天起来,都等她的话。一日少说,大事也有一二十件,小事还有三五十件。外头的从娘娘算起,以及王公侯伯家,多少人情客礼,家里又有这些亲友的调度。银子上千钱上万,一日都从她一个手、一个心、一个口里调度,哪里为这点子小事去烦琐她!我劝你能着些儿罢。咱们又不是明媒正娶来的,这是她亘古少有一个贤良人,才这样待你,若差些儿的人,听见了这话,吵嚷起来,把你丢在外,死不死,活不活,你又敢怎样呢!〃一席话说得尤氏垂了头,自为有这一说,少不得将就些罢了。那善姐渐渐的连饭也怕端来与她吃,或早一顿,或晚一顿,所拿来之物,皆是剩的。尤二姐说过两次,她反先乱叫起来。尤二姐又怕人笑她不安分,少不得忍着。隔上五日八日,见凤姐一面,那凤姐却是和容悦色,满嘴里〃姐姐〃不离口。又说:〃倘有下人不到之处,你降不住她们,只管告诉我,我打她们。〃又骂丫头媳妇说:〃我深知你们,软的欺,硬的怕,背开我的眼,还怕谁。倘或二奶奶告诉我一个‘不‘字,我要你们的命!〃尤氏见他这般的好心,想道:〃既有她,何必我又多事?下人不知好歹也是常情。我若告了她们,受了委屈,反叫人说我不贤良。〃因此,反替她们遮掩。

    凤姐一面使旺儿在外打听细事,这尤二姐之事,皆已深知。原来已有了婆家的,女婿现在才十九岁,成日在外嫖赌,不理生业,家私花尽,父亲撵他出来,现在赌钱厂存身。父亲得了尤婆十两银子,退了亲的,这女婿尚不知道。原来这小伙子名叫张华。凤姐都一一尽知原委,便封了二十两银子与旺儿,悄悄命他将张华勾来养活,〃着他写一张状子,只管往有司衙门中告去,就告琏二爷国孝家孝之中,背旨瞒亲,仗财依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等语。这张华也深知利害,先不敢造次。旺儿回了凤姐,凤姐气得骂:〃癞狗扶不上墙的种子!你细细的说给他,便告我们家谋反,也没事的。不过是借他一闹,大家没脸。若告大了,我这里自然能够平息的。〃旺儿领命,只得细说与张华。凤姐又吩咐旺儿:〃他若告了你,你就和他对词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我自有道理。〃旺儿听了有她做主,便又命张华状子上添上自己,说:〃你只告我来往过付,一应调唆二爷做的。〃张华便得了主意,和旺儿商议定了,写了一纸状子,次日便往都察院喊了冤。

    察院坐堂看状,见是告贾琏的事,上面有家人旺儿一人,只得遣人去贾府传旺儿来对词。青衣不敢擅入,只命人带信。那旺儿正等着此事,不用人带信,早在这条街上等候。见了青衣,反迎上去笑道:〃惊动众位兄弟的事犯了。说不得,快来套上罢。〃众青衣不敢,只说:〃你老去罢,别闹了。〃于是来至堂前跪了。察院命将状子与他看。旺儿故意看了一遍,碰头说道:〃这事小的尽知,小的主人实有此事。但这张华素与小的有仇,故意攀扯小的在内。其中还有别人,求老爷再问。〃张华碰头说:〃虽还有人,小的不敢告他,所以只告他下人。〃旺儿故意急得说:〃胡涂东西,还不快说出来!这是朝廷公堂之上,凭是主子,也要说出来。〃张华便说出贾蓉来。察院听了无法,只得去传贾蓉。

    凤姐又差了庆儿,暗中打听告了起来,便忙将王信唤来,告诉他此事,命他托察院只虚张声势,警唬而已,又拿了三百银子与他去打点。是夜,王信到了察院私第,安了根子。那察院深知原委,收了赃银。次日回堂,只说张华无赖,因拖欠了贾府银两,诳捏虚词,诬赖良人。都察院又素与王子腾相好,王信也只到家说了一声,况是贾府之人,巴不得了事,便也不提此事,且都收下,只传贾蓉对词。

    且说贾蓉等正忙着贾珍之事,忽有人来报信,说有人告你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快作道理。贾蓉慌了,忙来回贾珍。贾珍说:〃我防了这一着,只亏他好大胆子。〃即刻封了二百银子着人去打点察院;又命家人去对词。正商议之间,人报:〃西府二奶奶来了。〃贾珍听了这个,倒吃了一惊,忙要同贾蓉藏躲。不想凤姐进来了,说:〃好大哥哥,带着兄弟干的好事!〃贾蓉忙请安,凤姐拉了他就进来。贾珍还笑说:〃好生伺候你婶娘,吩咐他们杀牲口备饭。〃说了,忙命备马,躲往别处去了。

    这里凤姐儿带着贾蓉走来上房,尤氏正迎了出来,见凤姐气色不善,忙笑说:〃什么事情这等忙?〃凤姐照脸一口唾沫,啐道:〃你尤家的丫头没人要了,偷着只往贾家送!难道贾家的人都是好的,普天下死绝了男人了!你就愿意给,也要三媒六证,大家说明,成个体统才是。你痰迷了心,脂油蒙了窍!国孝家孝,两重在身,就把个人送了来。这会子被人家告我们,我又是个没脚蟹,连官场中都知道我利害吃醋,如今指名提我,要休我。我来了你家,干错了什么不是,你这等害我?或是老太太、太太有了话在你心里,使你们做这圈套要挤我出去?如今咱们两个一同去见官,分证明白。回来咱们公同请了合族中人,大家觌面说个明白。给我休书,我就走路。〃一面说,一面大哭,拉着尤氏,只要去见官。急得贾蓉跪在地下碰头,只求〃姑娘婶子息怒。〃凤姐儿一面又骂贾蓉:〃天雷劈脑子、五鬼分尸的没良心的种子!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成日家调三窝四,干出这些没脸面、没王法、败家破业的营生。你死了的娘阴灵也不容你!祖宗也不容你,还敢来劝我!〃哭骂着,扬手就打。贾蓉忙磕头有声说:〃婶子别生气,仔细手,让我自己打。婶子别动气。〃说着,自己举手,左右开弓,自己打了一顿嘴巴子,又自己问着自己说:〃以后可再顾三不顾四的混管闲事了?以后还单听叔叔的话,不听婶子的话了?〃众人又是劝,又要笑,又不敢笑。

    凤姐儿滚到尤氏怀里,嚎天动地,大放悲声,只说:〃给你兄弟娶亲,我不恼。为什么使他违旨背亲,将混账名儿给我背着?咱们只去见官,省得捕快皂隶来拿。再者,咱们只过去见了老太太、太太和众族人,大家公议了,我既不贤良,又不容丈夫娶亲买妾,只给我一纸休书,我即刻就走。你妹妹我也亲身接了来家,生怕老太太、太太生气,也不敢回,现在三茶六饭,金奴银婢的住在园里。我这里赶着收拾房子,和我的一样,只等老太太知道了,原说接过来大家安分守己的,我也不提旧事了。谁知又是有了人家的。不知你们干的什么事,我一概又不知道。如今告我,我昨日急了,纵然我出去见官,也丢的是你贾家的脸,少不得偷把太太的五百两银子去打点。如今把我的人还锁在那里。〃说了又哭,哭了又骂,后来放声又哭起祖宗爹妈来,又要寻死撞头。把个尤氏揉搓成一个面团,衣服上全是眼泪鼻涕,尤氏并无别话,只骂贾蓉:〃孽障种子,和你老子作的好事!我就说不好的。〃凤姐儿听说,哭着两手搬着尤氏的脸,紧对相问道:〃你发昏了?你的嘴里难道有茄子塞着?不然,他们给你嚼子衔上了?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去?你若告诉了我,这会子不平安了?怎得经官动府,闹到这步田地?你这会子还怨他们!自古说:‘妻贤夫祸少‘,‘表壮不如里壮。‘你但凡是个好的,他们怎得闹出这些事来!你又没才干,又没口齿,锯了嘴子的葫芦,就只会一味瞎小心,图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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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的名儿。总是他们也不怕你,也不听你。〃说着,啐了几口。尤氏也哭道:〃何曾不是这样,你不信,问问跟的人,我何曾不劝的,也得他们听。叫我怎么样呢?怨不得妹妹生气,我只好听着罢了。〃

    众姬妾、丫鬟、媳妇已是乌压压跪了一地,陪笑求说:〃二奶奶最圣明的。虽是我们奶奶的不是,奶奶也作践够了。当着奴才们,奶奶们素日何等的好来,如今还求奶奶给留脸。〃说着,捧上茶来。凤姐也摔了,一面止了哭,挽头发,又喝骂贾蓉:〃出去请大哥哥来。我对面问他,亲大爷的孝才五七,侄儿娶亲,这个礼我竟不知道。我问问,也好学着日后教导子侄的。〃贾蓉只跪着磕头,说:〃这事原不与我父母相干,都是儿子一时吃了屎,调唆着叔叔作的。我父亲也并不知道。如今我父亲正要商量接太爷出殡,婶子若闹起来,儿子也是个死。只求婶婶责罚儿子,儿子谨领。这官司还求婶子料理,儿子竟不能干这大事。婶婶是何等样人,岂不知俗语说的‘胳膊只折在袖子里‘。儿子胡涂死了,既作了不肖的事,就同那猫儿狗儿一般。婶婶既教训,就不和儿子一般见识了,少不得还要婶婶费心费力,将外头的压住了才好。原是婶婶有这个不肖的儿子,既惹了祸,少不得委屈还要疼儿子。〃说着,又磕头不绝。

    凤姐见他母子这般,也再难往前施展了,只得又转过了一副形容言谈来,与尤氏反陪礼说:〃我是年轻不知事的人,一听见有人告诉了,把我吓昏了,不知方才怎样得罪了嫂子。可是蓉儿说的‘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少不得嫂子要体谅我。还要嫂子转替哥哥说了,先把这官司按下去才好。〃尤氏、贾蓉一齐都说:〃婶婶放心,横竖一点儿连累不着叔叔。婶婶方才说用过了五百两银子,少不得我娘儿们打点五百两银子与婶婶送过去,好补上。不然岂有反教婶婶又添上亏空之名,越发我们该死了。但还有一件,老太太、太太们跟前,婶婶还要周全方便,别提这些话方好。〃

    凤姐儿又冷笑道:〃你们饶压着我的头干了事,这会子反哄着我替你们周全。我虽然是个呆子,也呆不到如此。嫂子的兄弟是我的丈夫,嫂子既怕他绝后,我岂不比嫂子更怕绝后?嫂子的令妹就是我的妹子一样。我一听见这话,连夜喜欢得连觉也睡不成,赶着传人收拾了屋子,就要接进来同住。倒是奴才小人的见识,他们倒说:‘奶奶太好性了。若是我们的主意,先回了老太太、太太,看是怎样,再收拾房子去接也不迟。‘我听了这话,教我要打要骂的,才不言语了。谁知偏不称我的意,偏打我的嘴,半空里又跑出一个张华来告了一状。我听见了,吓得两夜没合眼儿,又不敢声张,只得求人去打听这张华是什么人,这样大胆。打听了两日,谁知是个无赖的花子。我年轻不知事,反笑了说:‘他告什么?‘倒是小子们说:‘原是二奶奶许了他的。他如今正是急了,冻死饿死,也是个死,现在有这个理他抓着,纵然死了,死得倒比冻死饿死还值些。怎么怨得他告呢?这事原是爷做得太急了。国孝一层罪,家孝一层罪,背着父母私娶一层罪,停妻再娶一层罪。俗语说:‘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他穷疯了的人,什么事作不出来?况且他又拿着这满理,不告等请不成?‘嫂子说,我便是个韩信、张良,听了这话,也把智谋吓回去了。你兄弟又不在家,又没个商议,少不得拿钱去垫补。谁知越使钱越被人拿住了刀靶儿,越发来讹。我是耗子尾巴上长疮,多少脓血儿呢?所以又急又气,少不得来找嫂子。〃尤氏、贾蓉不等说完,都说:〃不必操心,自然要料理的。〃贾蓉又道:〃那张华不过是穷急,故舍了命去告咱们。我如今想了一个法儿,竟许他些银子,只叫他应个妄告不实之罪,咱们替他打点完了官司。他出来时,再给他些个银子就完了。〃凤姐冷笑道:〃好孩子,怨不得你顾一不顾二的,做这些事出来。原来你竟胡涂。若依你说的这话,他暂且依了,且打出官司来,又得了银子,眼前自然了事。这些人既是无赖之徒,银子到手,一旦光了,他又寻事故讹诈。倘又叨登起来这事,咱们虽不怕,也终担心。搁不住他说,既没毛病,为什么反给他银子?终久是不了之局。〃

    贾蓉原是个明白人,听如此一说,便笑道:〃我还有个主意,‘来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这事还得我了才好。如今我竟去问张华个主意,或是他定要人,或是他愿意了事,得钱再娶。他若说一定要人,少不得我去劝我二姨,叫她出来,仍嫁他去;若说要钱,我们这里少不得给他。〃凤姐儿忙道:〃虽如此说,我断舍不得你姨娘出去,我也断不肯使她去。好侄儿,你若疼我,只能可多给他钱为是。〃贾蓉深知凤姐口虽如此,心却是巴不得只要本人出来,她却做贤良人。如今怎说怎依。

    凤姐儿欢喜了,又说:〃外头好处了,家里终久怎么样?你也同我过去回明才是。〃尤氏又慌了,拉凤姐讨主意,如何撒谎才好。凤姐冷笑道:〃既没这本事,谁叫你干这事了?这会子又这个腔儿,我又看不上!待要不出个主意,我又是个心慈面软的人,凭人撮弄我,我还是一片痴心。说不得让我应起来。如今你们只别露面,我只领了你妹妹去与老太太、太太们磕头,只说原系你妹妹,我看上了很好。正因我不大生长,原说买两个人放在屋里的,今既见你妹妹很好,而又是亲上做亲的,我愿意娶来做二房。皆因她家中父母姊妹新近一概死了,日子又艰难,不能度日,若等百日之后,无奈无家无业,实难等得。我的主意接了进来,已经厢房收拾了出来,暂且住着。等满了服再圆房。仗着我这不怕臊的脸,死活赖去,有了不是,也寻不着你们了。你们母子想想,可使得?〃尤氏、贾蓉一齐笑说:〃到底是婶子宽洪大量,足智多谋。等事妥了,少不得我们娘儿两个过去拜谢。〃尤氏忙命丫鬟们服侍凤姐梳妆洗脸,又摆酒饭,亲自递酒拣菜。

    凤姐也不多坐,执意就走了。进园中,将此事告诉与尤二姐,又说,我怎么操心打听,又怎么设法子,须得如此如此,方能救下众人无罪,少不得我去拆开这鱼头,大家才好。要知端详,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九回

    弄小巧用借剑杀人觉大限吞生金自逝

    少不得也过来跟着凤姐去回方是大礼。凤姐笑说:〃你只别说话,等我去说。〃尤氏道:〃这个自然。但一有个不是,是往你身上推的。〃说着,大家先来至贾母房中。

    正值贾母和园中姊妹们说笑解闷,忽见凤姐带了一个标致小媳妇进来,忙觑着眼瞧,说:〃这是谁家的孩子?好可怜见的。〃凤姐上来笑道:〃老祖宗倒细细的看看,好不好?〃说着,忙拉二姐说:〃这是太婆婆,快磕头。〃二姐忙行了大礼,展拜起来。又指着众姊妹说:〃这是某人某人,你先认了,太太瞧过了,再见礼。二姐听了,一一又从新故意的问过,垂头站在旁边。贾母上下瞧了一遍,因又笑问:〃你姓什么?今年十几了?〃凤姐忙又笑说:〃老祖宗且别问,只说比我俊不俊。〃贾母又戴了眼镜,命鸳鸯、琥珀:〃把那孩子拉过来,我瞧瞧肉皮儿。〃众人都抿嘴儿笑着,只得推她上去。贾母细瞧了一遍,又命琥珀:〃拿出手来我瞧瞧。〃鸳鸯又揭起裙子来。贾母瞧毕,摘下眼镜来,笑说道:〃更是个齐全孩子,我看比你俊些。〃凤姐听说,笑着忙跪下,将尤氏那边所编之话一五一十细细的说了一遍,〃少不得老祖宗发慈心,先许她进来,住一年后再圆房。〃贾母听了道:〃这有什么不是?既你这样贤良,很好。只是一年后方可圆得房。〃凤姐听了,叩头起来,又求贾母:〃着两个女人一同带去见太太们,说是老祖宗的主意。贾母依允,遂使二人带去,见了邢夫人等。王夫人正因她风声不雅,深为忧虑,见她今行此事,岂有不乐之理。于是尤二姐自此见了天日,挪到厢房住居。

    凤姐一面使人暗暗调唆张华,只叫他要原妻。这里还有许多赔送外,还给他银子安家过活。张华原无胆无心告贾家的,后来又见贾蓉打发人来对词,那人原说的:〃张华先退了亲,我们皆是亲戚。接到家里住着是真,并无娶嫁之说。皆因张华拖欠了我们的债务,追索不与,方诬赖小的主人那些个。〃察院都和贾、王两处有瓜葛,况又受了贿,只说张华无赖,以穷讹诈,状子也不收,打了一顿赶出来。庆儿在外替张华打点,也没打重。又调唆张华说:〃亲原是你家定的,你只要亲事,官必还断给你。〃于是又告。王信那边又透了消息与察院,察院便批:〃张华所欠贾宅之银,令其限内按数交还,其所定之亲,仍令其有力时娶回。〃又传了他父亲来,当堂批准。他父亲亦系庆儿说明,乐得人财两进,便去贾家领人。

    凤姐儿一面吓得来回贾母,说如此这般,都是珍大嫂子干事不明,并没和那家退准,惹人告了,如此官断。贾母听了,忙唤了尤氏过来,说她作事不妥,〃既是你妹子从小曾与人指腹为婚,又没退断,使人混告了。〃尤氏听了,只得说:〃他连银子都收了,怎么没准?〃凤姐在旁又说:〃张华的口供上现说不曾见银子,也没见人去。他老子又说:‘原是亲家母说过一次,并没应准。亲家母死了,你们就接进去作二房。‘如此没有对证,只好由他去混说。幸而琏二爷不在家,没曾圆房,这还无妨。只是人已来了,怎好送回去,岂不伤脸。〃贾母道:〃又没圆房,没的强占人家有夫之人,名声也不好,不如送给他去。哪里寻不出好人来。〃尤二姐听了,又回贾母说:〃我母亲宝于某年月日给了他十两银子退准的。他因穷急了告,又翻了口。我姐姐原没错办。〃贾母听了,便说:〃可见刁民难惹。既这样,凤丫头去料理料理。〃

    凤姐听了,无法,只得应着。回来只命人去找贾蓉。贾蓉深知凤姐之意,若要使张华领回,成何体统!便回了贾珍,暗暗遣人去说张华:〃你如今既有许多银子,何必定要原人。若只管执定主意,岂不怕爷们一怒,寻出个由头,你死无葬身之地。你有了银子,回家去,什么好人寻不出来。你若走时,还赏你些路费。〃张华听了,心中想了一想:〃这倒是好主意〃,和父亲商议已定,约共也得了有百金,父子次日起个五更,便回原籍去了。

    贾蓉打听得真了,来回了贾母、凤姐,说:〃张华父子妄告不实,惧罪逃走,官府已知此情,也不追究,大事完毕。〃凤姐听了,心中一想:若必定着张华带回二姐去,未免贾琏回来再花几个钱包占住,不怕张华不依。还是二姐不去,自己相伴着还妥当,且再作道理。只是张华此去,不知何往,倘或他再将此事告诉了别人,或日后再寻出这由头来翻案,岂不是自己害了自己?原先不该如此将刀靶付与外人去的。因此,悔之不迭,复又想了一条主意出来,悄命旺儿遣人寻着了他,或讹他作贼,和他打官司,将他治死,或暗中使人算计,务将张华治死,方剪草除根,保住自己的名誉。

    旺儿领命出来,回家细想:〃人已走了完事,何必如此大做!人命关天,非同儿戏,我且哄过她去,再作道理。〃因此在外躲了几日,回来告诉凤姐,只说:〃张华因有几两银子在身上,逃去第三日,在京口地界,五更天,已被截路人打闷棍的打死了。他老子唬死在店房,在那里验尸掩埋。〃凤姐听了不信,说:〃你要扯谎,我再使人打听出来,敲你的牙!〃自此,方丢过不究。凤姐和尤二姐和美非常,更比亲姊亲妹还胜十倍。

    那贾琏一日事毕回来,先到了新房中,已竟悄悄的封锁,只有一个看房子的老头儿。贾琏问他原故,老头子细说原委,贾琏只在镫中跌足。少不得来见贾赦与邢夫人,将所完之事回明。贾赦十分欢喜,说他中用,赏了他一百两银子,又将房中一个十七岁的丫鬟名唤秋桐者,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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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妾。贾琏叩头领去,喜之不尽。见了贾母和家中人,回来见凤姐,未免脸上有些愧色。谁知凤姐儿她反不似往日容颜,同尤二姐一同出迎,叙了寒温。贾琏将秋桐之事说了,未免脸上有些得意之色,骄矜之容。凤姐听了,忙命两个媳妇坐车往那边接了来。心中一刺未除,又平空添了一刺,说不得且吞声忍气,将好颜面换出来遮掩。一面又命摆酒接风,一面带了秋桐来见贾母与王夫人等。贾琏心中也暗暗的纳罕。

    那日已是腊月十二日,贾珍起身,先拜了宗祠,然后过来辞拜贾母等人。和族中人直送到洒泪亭方回,独贾琏、贾蓉二人送出三日三夜方回。一路上,贾珍命他好生收心治家等语,二人口内答应,也说些大礼套话,不必烦叙。

    且说凤姐在家,外面待尤二姐自不必说得,只是心中又怀别意。无人处只和尤二姐说:〃妹妹的声名很不好听,连老太太、太太们都知道了,说妹妹在家做女孩儿就不干净,又和姐夫有些首尾,‘没人要的了你拣了来,还不休了再寻好的!‘我听见这话,气了个倒仰,查是谁说的,又查不出来。这日久天长,这些个奴才们跟前怎么说嘴?我反弄了个鱼头来拆。〃说了两遍,自己又气病了,茶饭也不吃,除了平儿,众丫头媳妇无不言三语四,指桑说槐暗相讥刺。

    秋桐自为系贾赦之赐,无人僭她的,连凤姐、平儿皆不放在眼里,岂肯容她。张口是〃先J后娶、没汉子要的娼妇,也来要我的强。〃凤姐听了,暗乐,尤二姐听了,暗愧暗怒暗气。凤姐既装病,便不和尤二姐吃饭了。每日只命人端了菜饭,到她房中去吃,那茶饭都系不堪之物。平儿看不过,自拿了钱出来,弄菜与她吃,或是有时只说和她园中去玩,在园中厨内,另做了汤水与她吃,也无人敢回凤姐。只有秋桐,一时撞见了,便去说舌,告诉凤姐说:〃奶奶的名声,生是平儿弄坏了的。这样好菜好饭,浪着不吃,却往园里去偷吃。〃凤姐听了,骂平儿说:〃人家养猫拿耗子,我的猫反倒咬鸡。〃平儿不敢多说,自此也要远着了。又暗恨秋桐,难以出口。

    园中姊妹和李纨、迎春、惜春等人,皆为凤姐是好意,然宝、黛一干人暗为二姐担心。虽都不便多事,惟见二姐可怜,常来了倒还都悯恤她。每日常无人处,说起话来,尤二姐便淌眼抹泪,又不敢抱怨。凤姐儿又并无露出一点坏形来。贾琏来家时,见了凤姐贤良,也便不留心。况素习以来,因贾赦姬妾、丫鬟最多,贾琏每怀不轨之心,只未敢下手。如这秋桐辈等人,皆是恨老爷年迈昏愦,贪多嚼不烂,没的留下这些人作什么,因此除了几个知礼有耻的,余者或有与二门上小幺儿们嘲戏的。甚至于与贾琏眉来眼去,私相偷期的,只惧贾赦之威,未曾到手。这秋桐便和贾琏有旧,从未来过一次。今日天缘凑巧,竟赏了他,真是一对烈火干柴,如胶投漆,燕尔新婚,连日那里拆得开。那贾琏在二姐身上之心,也渐渐淡了,只有秋桐一人是命。凤姐虽恨秋桐,且喜借她先可发脱二姐,自己且抽头,用〃借剑杀人〃之法,〃坐山观虎斗〃,等秋桐杀了尤二姐,自己再杀秋桐。主意已定,没人处,常又私劝秋桐说:〃你年轻不知事。她现是二房奶奶,你爷心坎儿上的人,我还让她三分,你去硬碰她,岂不是自寻其死?〃

    那秋桐听了这话,越发恼了,天天大口乱骂,说:〃奶奶是软弱人,那等贤惠,我却做不来。奶奶把素日的威风,怎都没了?奶奶宽洪大量,我却眼里揉不下沙子去。让我和她这滛妇做一回,她才知道。〃凤姐儿在屋里,只装不敢出声儿。气得尤二姐在房里哭泣,连饭也不吃,又不敢告诉贾琏。次日,贾母见她眼睛红红的肿了,问她,又不敢说。秋桐正是抓乖卖俏之时,她便悄悄的告诉贾母、王夫人等说:〃她专会作死,好好的成天家号丧,背地里咒二奶奶和我早死了,她好和二爷一心一计的过。〃贾母听了便说:〃人太生娇俏了,可知心就嫉妒。凤丫头倒好意待她,她倒这样争风吃醋。可是个贱骨头!〃因此,渐次便不大喜欢。众人见贾母不喜,不免又往下踏践起来,弄得这尤二姐要死不能,要生不得。还是亏了平儿,时常背着凤姐,看她这般,与她排解排解。

    那尤二姐原是个花为肠肚,雪作肌肤的人,如何经得这般折磨,不过受了一个月的暗气,便恹恹得了一病,四肢懒动,茶饭不进,渐次黄瘦下去。夜来合上眼,只见她小妹子手捧鸳鸯宝剑前来,说:〃姐姐,你一生为人心痴意软,终吃了这亏。休信那妒妇花言巧语,外作贤良,内藏J狡,她发狠定要弄你一死方罢。若妹子在世,断不肯令你进来,即进来时,亦不容她这样。此亦系理数应然,你我生前滛奔不才,使人家丧伦败行,故有此报。你还依我,将此剑斩了那妒妇,一同归至警幻案下,听其发落。不然,你则白白的丧命,且无人怜惜。〃尤二姐泣道:〃妹妹,我一生品行既亏,今日之报,既系当然,何必又生杀戮之冤。随我去忍耐。若天见怜,使我好了,岂不两全?〃小妹笑道:〃姐姐,你终是个痴人。自古‘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道好还。你虽悔过自新,然已将人父子兄弟致于麀聚之乱,天怎容你安生?〃尤二姐泣道:〃既不得安生,亦是理之当然,奴亦无怨。〃小妹听了,长叹而去。尤二姐惊醒,却是一梦。等贾琏来看时,因无人在侧,便泣说:〃我这病不能好了。我来了半年,腹中也有身孕,但不能预知男女。倘天见怜,生了下来还可,若不然,我这命就不保,何况于他。〃贾琏亦泣说:〃你只放心,我请明人来医治于你。〃出去,即刻请医生。

    谁知王太医亦谋干了军前效力,回来好讨荫封的。小厮们走去,便请了个姓胡的太医,名叫君荣。进来诊脉。看了,说是经水不调,全要大补。贾琏便说:〃已是三月庚信不行,又常作呕酸,恐是胎气。〃胡君荣听了,复又命老婆子们请出手来,再看看。尤二姐少不得又从帐内伸出手来。胡君荣又诊了半日,说:〃若论胎气,肝脉自应洪大。然木盛则生火,经水不调,亦皆因由肝木所致。医生要大胆,须得请奶奶将金面略露一露,医生观观气色,方敢下药。〃贾琏无法,只得命将帐子掀起一缝,尤二姐露出脸来。胡君荣一见,魂魄如飞上九天,通身麻木,一无所知。一时掩了帐子,贾琏就陪他出来,问是如何。胡太医道:〃不是胎气,只是瘀血凝结。如今只以下瘀血通经脉要紧。〃于是写了一方,作辞而去。

    贾琏命人送了药礼,抓了药来,调服下去。只半夜,尤二姐腹痛不止,谁知竟将一个已成形的男胎打了下来。于是血行不止,二姐就昏迷过去。贾琏闻知,大骂胡君荣。一面遣人再去请医调治,一面命人去打告胡君荣。胡君荣听了,早已卷包逃走。这里太医便说:〃本来气血生成亏弱,受胎以来,想是着了些气恼,郁结于中。这位先生擅用虎狼之剂,如今大人元气十分伤其八九,一时难保就愈。煎、丸二药并行,还要一些闲言闲事不闻,庶可望好。〃说毕而去。急得贾琏查是谁请了姓胡的来,一时查了出来,便打了个半死。

    凤姐比贾琏更急十倍,只说:〃咱们命中无子,好容易有了一个,又遇见这样没本事的大夫。〃于是天地前烧香礼拜,自己通陈祷告说:〃我或有病,只求尤氏妹子身体大愈,再得怀胎生一男子,我愿吃长斋念佛。〃贾琏、众人见了,无不称赞。贾琏与秋桐在一处时,凤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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