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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60 部分阅读
    玉道:〃妹妹,这可说不齐。俗语说,‘人是地行仙‘,今日在这里,明日就不知在那里。譬如我,原是南边人,怎魔到了这里呢?〃湘云拍着手笑道:〃今儿三姐姐可叫林姐姐问住了。不但林姐姐是南边人到这里,就是我们这几个人就不同。也有本来是北边的;也有根子是南边,生长在北边的;也有生长在南边,到这北边的,今儿大家都凑在一处。可见人总有一个定数,大凡地和人,总是各自有缘分的。〃众人听了,都点头,探春也只是笑。又说了一会子闲话儿,大家散出。

    黛玉送到门口,大家都说:〃你身上才好些,别出来了,看着了风!〃于是黛玉一面说着话儿,一面站在门口,又与四人殷勤了几句,便看着他们出院去了。进来坐着,看看已是林鸟归山,夕阳西坠。因史湘云说起南边的话,便想着〃父母若在,南边的景致,春花秋月,水秀山明,二十四桥,六朝遗迹。不少下人服侍,诸事可以任意,言语亦可不避。香车画舫,红杏青帘,惟我独尊。今日寄人篱下,纵有许多照应,自己无处不要留心。不知前生作了什么罪孽,今生这样孤凄。真是李后主说的‘此间日中,只以眼泪洗面‘矣!〃一面思想,不知不觉神往那里去了。

    紫鹃走来,看见这样光景,想着必是因刚才说起南边北边的话来,一时触着黛玉的心事了,便问道:〃姑娘们来说了半天话,想来姑娘又劳了神了。刚才我叫雪雁告诉厨房里,给姑娘作了一碗火肉白菜汤,加了一点儿虾米儿,配了点青笋紫菜。姑娘想着好么?〃黛玉道:〃也罢了。〃紫鹃道:〃还熬了一点江米粥。〃黛玉点点头儿,又说道:&q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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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t;那粥该你们两个自己熬了,不用他们厨房里熬才是。〃紫鹃道:〃我也怕厨房里弄的不干净,我们各自熬呢。就是那汤,我也告诉雪雁和柳嫂儿说了,要弄干净着。柳嫂儿说了,她打点妥当,拿到她屋里,叫他们五儿瞅着炖呢。〃黛玉道:〃我倒不是嫌人家骯脏,只是病了好些日子,不周不备,都是人家;这会子又汤儿粥儿的调度,未免惹人厌烦。〃说着,眼圈儿又红了。紫鹃道:〃姑娘这话也是多想。姑娘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儿,又是老太太心坎儿上的。别人求其在姑娘跟前讨好儿还不能呢,那里有抱怨的!〃黛玉点点头儿,因又问道:〃你才说的五儿,不是那日和宝二爷那边的芳官在一处的那个女孩儿?〃紫鹃道:〃就是她。〃黛玉道:〃不听见说要进来么?〃紫鹃道:〃可不是,因为病了一场,后来好了才要进来,正是晴雯他们闹出事来的时候,也就耽搁住了。〃黛玉道:〃我看那丫头倒也还头脸儿干净。〃

    说着,外头婆子送了汤来。雪雁出来接时,那婆子说道:〃柳嫂儿叫回姑娘,这是他们五儿作的,没敢在大厨房里作,怕姑娘嫌骯脏。〃雪雁答应着,接了进来。黛玉在屋里已听见了,吩咐雪雁告诉那老婆子回去说,叫她费心。雪雁出来说了,老婆子自去。这里雪雁将黛玉的碗箸安放在小几儿上,因问黛玉道:〃还有咱们南来的五香大头菜,拌些麻油、醋可好么?〃黛玉道:〃也使得,只不必累赘了。〃一面盛上粥来。黛玉吃了半碗,用羹匙舀了两口汤喝,就搁下了。两个丫鬟撤了下来,拭净了小几端下去,又换上一张常放的小几。黛玉漱了口,盥了手,便道:〃紫鹃,添了香了没有?〃紫鹃道:〃就添去。〃黛玉道:〃你们就把那汤和粥吃了罢,味儿还好,且是干净。待我自己添香罢。〃两个人答应了,在外间自吃去了。

    这里黛玉添了香,自己坐着。才要拿本书看,只听得园内的风自西边直透到东边,穿过树枝,都在那里唏哩哗喇不住的响。一回儿,檐下的铁马也只管叮叮当当的乱敲起来。一时,雪雁先吃完了,进来伺候。黛玉便问道:〃天气冷了,我前日叫你们把那些小毛儿衣服晾晾,可曾晾过没有?〃雪雁道:〃都晾过了。〃黛玉道:〃你拿一件来我披披。〃雪雁走去将一包小毛衣服抱来,打开毡包,给黛玉自拣。只见内中夹着个绢包儿,黛玉伸手拿起,打开看时,却是宝玉病时送来的旧手帕,自己题的诗,上面泪痕犹在。里头却包着那剪破了的香囊、扇袋并宝玉通灵玉上的穗子。原来晾衣服时,从箱中捡出,紫鹃恐怕遗失了,遂夹在这毡包里的。

    这黛玉不看则已,看了时,也不说穿那一件衣服,手里只拿着那两方手帕,呆呆的看那旧诗。看了一回,不觉的簌簌泪下。紫鹃刚从外间进来,只见雪雁正捧着一毡包衣裳,在旁边呆立,小几上却搁着剪破的香囊,两三截儿扇袋和那铰折了的穗子。黛玉手中自拿着两方旧帕,上边写着字迹,在那里对着滴泪。正是:

    失意人逢失意事,新啼痕间旧啼痕。

    紫鹃见了这样,知是她触物伤情,感怀旧事,料道劝也无益,只得笑着道:〃姑娘还看那些东西作什么?那都是那几年宝二爷和姑娘小时,一时好了,一时恼了,闹出来的笑话儿。要像如今这样斯抬斯敬,那里能把这些东西白遭塌了呢!〃紫鹃这话原给黛玉开心,不料这几句话更提起黛玉初来时和宝玉的旧事来,一发珠泪连绵起来。紫鹃又劝道:〃雪雁这里等着呢,姑娘披上一件罢。〃那黛玉才把手帕撂下。紫鹃连忙拾起,将香袋等物包起拿开。这黛玉方披了一件皮衣,自己闷闷的走到外间来坐下。回头看见案上宝钗的诗启尚未收好,又拿出来瞧了两遍,叹道:〃境遇不同,伤心则一。不免也赋四章,翻入琴谱,可弹可歌,明日写出来寄去,以当和作。〃便叫雪雁将外边桌上笔砚拿来,濡墨挥毫,赋成四叠。又将琴谱翻出,借他《猗兰》《思贤》两操,合成音韵,与自己做的配齐了,然后写出,以备送与宝钗。又即叫雪雁向箱中将自己带来的短琴拿出,调上弦,又操演了指法。黛玉本是个绝顶聪明人,又在南边学过几时,虽是手生,到底一理就熟。抚了一番,夜已深了,便叫紫鹃收拾睡觉。不提。

    却说宝玉这日起来梳洗了,带着茗烟正往书房中来,只见墨雨笑嘻嘻的跑来,迎头说道:〃二爷,今日便宜了!太爷不在书房里,都放了学了。〃宝玉道:〃当真的么?〃墨雨道:〃二爷不信,那不是三爷和兰哥儿来了?〃宝玉看时,只见贾环、贾兰跟着小厮们,两个笑嘻的,嘴里咭咭呱呱,不知说些什么,迎头来了。见了宝玉都垂手站住。宝玉问道:〃你们两个怎么就回来了?〃贾环道:〃今日太爷有事,说是放一天学,明儿再去呢。〃宝玉听了,方回身到贾母、贾政处去禀明了,然后回到怡红院中。袭人问道:〃怎么又回来了?〃宝玉告诉了她,只坐了一坐儿,便往外走。袭人道:〃往那里去,这样忙法?就放了学,依我说也该养养神儿了。〃宝玉站住脚,低了头,说道:〃你的话也是。但是好容易放一天学,还不散散去,你也该可怜我些儿了。〃袭人见说的可怜,笑道:〃由爷去罢。〃正说着,端了饭来。宝玉也没法儿,只得且吃饭,三口两口忙忙的吃完,漱了口,一溜烟往黛玉房中去了。

    走到门口,只见雪雁在院中晾绢子呢。宝玉因问:〃姑娘吃了饭了么?〃雪雁道:〃早起喝了半碗粥,懒待吃饭。这时候打盹儿呢。二爷且到别处走走,回来再来罢。〃

    宝玉只得回来。无处可去,忽然想起惜春有好几天没见,便信步走到蓼风轩来。刚到窗下,只见静悄悄一无人声。宝玉打量她也睡午觉,不便进去。才要走时,只听屋里微微一响,不知何声。宝玉站住再听,半日又〃拍〃的一响。宝玉还未听出,只见一个人道:〃你在这里下了一个子儿,那里你不应么?〃宝玉方知是下大棋,但只急切听不出这个人的语音是谁。底下方听见惜春道:〃怕什么?你这么一吃我,我这么一应,你又这么吃,我又这么应。还缓着一着儿呢,终究连得上。〃那一个又道:〃我要这么一吃呢?〃惜春道:〃阿嗄,还有一着‘反扑‘在里头呢!我倒没防备。〃宝玉听了听,那一个声音很熟,却不是她们姊妹。料着惜春屋里也没外人,轻轻的掀帘进去。看时,不是别人,却是那栊翠庵的槛外人妙玉。这宝玉见是妙玉,不敢惊动。妙玉和惜春正在凝思之际,也没理会。宝玉却站在旁边看他两个的手段。只见妙玉低着头,问惜春道:〃你这个‘畸角儿‘不要了么?〃惜春道:〃怎么不要?你那里头都是死子儿,我怕什么。〃妙玉道:〃且别说满话,试试看。〃惜春道:〃我便打了起来,看你怎么样。〃妙玉却微微笑着,把边上子一接,却搭转一吃,把惜春的一个角儿都打起来了,笑着说道:〃这叫做‘倒脱靴势‘。〃

    惜春尚未答言,宝玉在旁情不自禁,哈哈一笑,把两个人都唬了一大跳。惜春道:〃你这是怎么说,进来也不言语,这么使促狭唬人。你多早晚进来的?〃宝玉道:〃我头里就进来了,看着你们两个争这个‘畸角儿‘。〃说着,一面与妙玉施礼,一面又笑问道:〃妙公轻易不出禅关,今日何缘下凡一走?〃妙玉听了,忽然把脸一红,也不答言,低了头,自看那棋。宝玉自觉造次,连忙陪笑道:〃倒是出家人比不得我们在家的俗人,头一件心是静的。静则灵,灵则慧――〃宝玉尚未说完,只见妙玉微微的把眼一抬,看了宝玉一眼,复又低下头去,那脸上的颜色渐渐的红晕起来。宝玉见她不理,只得讪讪的旁边坐了。惜春还要下子,妙玉半日说道:〃再下罢。〃便起身理理衣裳,重新坐下,痴痴的问着宝玉道:〃你从何处来?〃宝玉巴不得这一声,好解释前头的话,忽又想道:〃或是妙玉的机锋。〃转红了脸,答应不出来。妙玉微微一笑,自和惜春说话。惜春也笑道:〃二哥哥,这什么难答的,你没的听见人家常说的,‘从来处来‘么?这也值得把脸红了,见了生人的似的。〃妙玉听了这话,想起自家,心上一动,脸上一热,必然也是红的,倒觉不好意思起来。因站起来说道:〃我来得久了,要回庵里去了。〃惜春知妙玉为人,也不深留,送出门口。妙玉笑道:〃久已不来,这里弯弯曲曲的,回去的路头都要迷住了。〃宝玉道:〃这倒要我来指引指引,何如?〃妙玉道:〃不敢,二爷前请。〃

    于是二人别了惜春,离了蓼风轩,弯弯曲曲,走近潇湘馆,忽听得叮咚之声。妙玉道:〃那里的琴声?〃宝玉道:〃想必是林妹妹那里抚琴呢。〃妙玉道:〃原来她也会这个,怎么素日不听见提起?〃宝玉悉把黛玉的事述了一遍,因说:〃咱们去看她。〃妙玉道:〃从古只有听琴,再没有看琴的。〃宝玉笑道:〃我原说我是个俗人。〃说着,二人走至潇湘馆外,在山子石坐着静听,甚觉音调清切。只听得低吟道:

    风萧萧兮秋气深,美人千里兮独沉吟。望故乡兮何处,倚栏杆兮涕沾襟。

    歇了一回,听得又吟道:

    山迢迢兮水长,照轩窗兮明月光。耿耿不寐兮银河渺茫,罗衫怯怯兮风露凉。

    又歇了一歇。妙玉道:〃刚才‘侵‘字韵是第一叠,如今‘阳‘字韵是第二叠了。咱们再听。〃里边又吟道:

    子之遭兮不自由,予之遇兮多烦忧。之子与我兮心焉相投,思古人兮俾无尤。

    妙玉道:〃这又是一拍。何忧思之深也!〃宝玉道:〃我虽不懂得,但听她声调,也觉得过悲了。〃里头又调了一回弦。妙玉道:〃君弦太高了,与无射律只怕不配呢。〃里边又吟道:

    人生斯世兮如轻尘,天上人间兮感夙因。感夙因兮不可惙,素心如何天上月。

    妙玉听了,呀然失色道:〃如何忽作变征之声?音韵可裂金石矣。只是太过。〃宝玉道:〃太过便怎么?〃妙玉道:〃恐不能持久。〃正议论时,听得君弦蹦的一声断了。妙玉站起来,连忙就走。宝玉道:〃怎么样?〃妙玉道:〃日后自知,你也不必多说。〃竟自走了。弄得宝玉满肚疑团,没精打彩的,归至怡红院中,不表。

    单说妙玉归去,早有道婆接着,掩了庵门,坐了一回,把〃禅门日诵〃念了一遍。吃了晚饭,点上香拜了菩萨,命道婆自去歇着,自己的禅床靠背俱已整齐,屏息垂帘,跏趺坐下,断除妄想,趋向真如。坐到三更过后,听得屋上〃骨碌碌〃一片瓦响,妙玉恐有贼来,下了禅床,出到前轩,但见云影横空,月华如水。那时天气尚不很凉,独自一个凭栏站了一回,忽听房上两个猫儿一递一声厮叫。

    那妙玉忽想起日间宝玉之言,不觉一阵心跳耳热。自己连忙收慑心神,走进禅房,仍到禅床上坐了。怎奈神不守舍,一时如万马奔驰,觉得禅床便恍荡起来,身子已不在庵中。便有许多王孙公子要求娶他,又有些媒婆扯扯拽拽,扶她上车,自己不肯去。一回儿,又有盗贼劫她,持刀执棍的逼勒,只得哭喊求救。早惊醒了庵中女尼、道婆等众,都拿火来照看。只见妙玉两手撒开,口中流沫。急叫醒时,只见眼睛直竖,两颧鲜红,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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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有菩萨保佑,你们这些强徒敢要怎么样!〃众人都唬的没了主意,都说道:〃我们在这里呢,快醒转来罢。〃妙玉道:〃我要回家去,你们有什么好人,送我回去罢。〃道婆道:〃这里就是你住的房子。〃说着,又叫别的女尼忙向观音前祷告,求了签,翻开签书看时,是触犯了西南角上的阴人。就有一个说:〃是了。大观园中西南角上本来没有人住,阴气是有的。〃一面弄汤弄水的在那里忙乱。那女尼原是自南边带来的,服侍妙玉自然比别人尽心,围着妙玉,坐在禅床上。妙玉回头道:〃你是谁?〃女尼道:〃是我。〃妙玉仔细瞧了一瞧,道:〃原来是你。〃便抱住那女尼呜呜咽咽的哭起来,说道:〃你是我的妈呀,你不救我,我不得活了!〃那女尼一面唤醒她,一面给她揉着。道婆倒上茶来喝了,直到天明才睡了。

    女尼便打发人去请大夫来看脉,也有说是思虑伤脾的,也有说是热入血室的,也有说是邪祟触犯的,也有说是内外感冒的,终无定论。后请得一个大夫来看了,问:〃曾打坐过没有?〃道婆说道:〃向来打坐的。〃大夫道:〃这病可是昨夜忽然来的么?〃道婆道:〃是。〃大夫道:〃这是走火入火魔的原故。〃众人问:〃有碍没有?〃大夫道:〃幸亏打坐不久,魔还入得浅,可以有救。〃写了降伏心火的药,吃了一剂,稍稍平复些。外面那些游头浪子听见了,便造作许多谣言说:〃这样年纪,那里忍得住!况且又是很风流的人品,很乖觉的性灵,以后不知飞在谁手里,便宜谁去呢。〃过了几日,妙玉病虽略好,神思未复,终有些恍惚。

    一日,惜春正坐着,彩屏忽然进来,回道:〃姑娘知道妙玉师父的事吗?〃惜春道:〃她有什么事?〃彩屏道:〃我昨日听见邢姑娘和大奶奶那里说呢。她自从那日和姑娘下棋回去,夜间忽然中了邪,嘴里乱嚷说,强盗来抢她来了,到如今还没好。姑娘,你说这不是奇事吗?〃惜春听了,默然无语,因想:〃妙玉虽然洁净,毕竟尘缘未断。可惜我生在这种人家,不便出家。我若出了家时,那有邪魔缠扰,一念不生,万缘俱寂。〃想到这里,蓦与神会,若有所得,便口占一偈云:

    大造本无方,云何是应住。既从空中来,应向空中去。占毕,即命丫头焚香。自己静坐了一回,又翻开那棋谱来,把孔融、王积薪等所着看了几篇。内中〃荷叶包蟹势〃,〃黄莺搏兔势〃都不出奇,〃三十六局杀角势〃一时也难会难记,独看到〃八龙走马〃,觉得甚有意思。正在那里作想,只听见外面一个人走进院来,连叫:〃彩屏!〃未知是谁,下回分解。

    第八十八回

    博庭欢宝玉赞孤儿正家法贾珍鞭悍仆

    彩屏出去,同着鸳鸯进来。那鸳鸯却带着一个小丫头,提了一个小黄绢包儿。惜春笑问道:〃什么事?〃鸳鸯道:〃老太太因明年八十一岁,是个暗九。许下一场九昼夜的功德,发心要写三千六百五十零一部《金刚经》。这已发出外面人写了。但是俗说,《金刚经》就像那道家的符壳,《心经》才算是符胆。故此,《金刚经》内必要插着《心经》,更有功德。老太太因《心经》是更要紧的,观自在又是女菩萨,所以要几个亲丁奶奶姑娘们写上三百六十五部,如此,又虔诚,又洁净。咱们家中除了二奶奶,头一宗她当家没有空儿,二宗她也写不上来,其余会写字的,不论写得多少,连东府珍大奶奶、姨娘们都分了去,本家里头自不用说。〃惜春听了,点头道:〃别的我做不来,若要写经,我最信心的。你搁下喝茶罢。〃

    鸳鸯才将那小包儿搁在桌上,同惜春坐下。彩屏倒了一钟茶来。惜春笑问道:〃你写不写?〃鸳鸯道:〃姑娘又说笑话了。那几年还好,这三四年来,姑娘见我还拿了拿笔儿么。〃惜春道:〃这却是有功德的。〃鸳鸯道:〃我也有一件事:向来服侍老太太安歇后,自己念上米佛,已经念了三年多了。我把这个米收好,等老太太做功德的时候,我将他衬在里头,供佛施食,也是我一点诚心。〃惜春道:〃这样说来,老太太做了观音,你就是龙女了。〃鸳鸯道:〃那里跟得上这个分儿!却是除了老太太,别的也服侍不来,不晓得前世什么缘分儿。〃说着要走,叫小丫头把小绢包打开,拿出来道:〃这素纸一扎,是写《心经》的。〃又拿起一子儿藏香,道:〃这是叫写经时点着写的。〃惜春都应了。

    鸳鸯遂辞了出来,同小丫头来至贾母房中,回了一遍。看见贾母与李纨打双陆,鸳鸯旁边瞧着。李纨的骰子好,掷下去,把老太太的锤打下了好几个去。鸳鸯抿着嘴儿笑。忽见宝玉进来,手中提了两个细蔑丝的小笼子,笼内有几个蝈蝈儿,说道:〃我听说老太太夜里睡不着,我给老太太留下解解闷。〃贾母笑道:〃你别瞅着你老子不在家,你只管淘气。〃宝玉笑道:〃我没有淘气。〃贾母道:〃你没淘气,不在学房里念书,为什么又弄这个东西呢?〃宝玉道:〃不是我自己弄的。今儿因师父叫环儿和兰儿对对子,环儿对不来,我悄悄的告诉了他。他说了,师父喜欢,夸了他两句。他感激我的情,买了来孝敬我的。我才拿了来孝敬老太太的。〃贾母道:〃他没有天天念书么,为什么对不上来?对不上来,就叫你儒大爷爷打他的嘴巴子,看他臊不臊!你也够受了,不记得你老子在家时,一叫做诗做词,唬的倒像个小鬼儿似的?这会子又说嘴了。那环儿小子更没出息,求人替做了,就变着方法儿打点人。这么点子孩子,就闹鬼闹神的,也不害臊,赶大了,还不知是个什么东西呢!〃说的满屋子人都笑了。贾母又问道:〃兰小子呢,做上来了没有?这该环儿替他了,他又比他小了,是不是?〃宝玉笑道:〃他倒没有,却是自己对的。〃贾母道:〃我不信,不然,就也是你闹了鬼了。如今你还了得,‘羊群里跑出骆驼来了,就只你大。‘你又会做文章了。〃宝玉笑道:〃实在是他作的。师父还夸他明儿一定有出息呢。老太太不信,就打发人叫了他来亲自试试,老太太就知道了。〃贾母道:〃果然这么着,我才喜欢。我不过怕你撒谎。既是他做的,这孩子明儿大概还有一点儿出息。〃

    因看着李纨,又想起贾珠来,〃这也不枉你大哥哥死了,你大嫂子拉扯他一场,日后也替你大哥哥顶门壮户。〃说到这里,不禁流下泪来。李纨听了这话,却也动心,只是贾母已经伤心,自己连忙忍住泪,笑劝道:〃这是老祖宗的余德,我们托着老祖宗的福罢咧。只要他应得了老祖宗的话,就是我们的造化了。老祖宗看着也喜欢,怎么倒伤起心来呢。〃因又回头向宝玉道:〃宝叔叔明儿别这夸他,他多大孩子,知道什么!你不过是爱惜他的意思,他那里懂得,一来二去,眼大心肥,那里还能够有长进呢。〃贾母道:〃你嫂子这也说的是。就只他还太小呢,也别逼梏紧了他。小孩子胆儿小,一时逼急了,弄出点子毛病来,书倒念不成,把你的工夫都白遭塌了。〃贾母说到这里,李纨却忍不住扑簌簌掉下泪来,连忙擦了。

    只见贾环、贾兰也都进来给贾母请了安。贾兰又见过他母亲,然后过来,在贾母旁边侍立。贾母道:〃我刚才听见你叔叔说你对的好对子,师父夸你来着。〃贾兰也不言语,只管抿着嘴儿笑。鸳鸯过来说道:〃请示老太太,晚饭伺候下了。〃贾母道:〃请你姨太太去罢。〃琥珀接着便叫人去王夫人那边请薛姨妈。这里宝玉、贾环退出。素云和小丫头们过来把双陆收起。李纨尚等着伺候贾母的晚饭,贾兰便跟着他母亲站着。贾母道:〃你们娘儿两个跟着我吃罢。〃李纨答应了。一时摆上饭来,丫鬟回来禀道:〃太太叫回老太太,姨太太这几天浮来暂去,不能过来回老太太,今日饭后家去了。〃于是贾母叫贾兰在身旁边坐下,大家吃饭,不必细述。

    却说贾母刚吃完了饭,盥漱了,歪在床上说闲话儿。只见小丫头子告诉琥珀,琥珀过来回贾母道:〃东府大爷请晚安来了。〃贾母道:〃你们告诉他,如今他办理家务乏乏的,叫他歇着去罢。我知道了。〃小丫头告诉老婆子们,老婆子才告诉贾珍。贾珍然后退出。

    到了次日,贾珍过来料理诸事。门上小厮陆续回了几件事,又一个小厮回道:〃庄头送果子来了。〃贾珍道:〃单子呢?〃那小厮连忙呈上。贾珍看时,上面写着不过是果品,还夹带菜蔬、野味若干在内。贾珍看完,问向来经管的是谁。门上的回道:〃是周瑞。〃便叫周瑞:〃照账点清,送往里头交代。等我把来账抄下一个底子,留着好对。〃又叫:〃告诉厨房,把下菜中添几宗,给送果子的来人,照常赏饭给钱。〃

    周瑞答应了。一面叫人搬至凤姐儿院子里去,又把庄上的账同果子交代明白,出去了。一回儿,又进来回贾珍道:〃才刚来的果子,大爷曾点过数目没有?〃贾珍道:〃我那里有工夫点这个呢。给了你账,你照账点就是了。〃周瑞道:〃小的曾点过,也没有少,也不能多出来。大爷既留下底子,再叫送果子来的人问问他,这账是真的假的。〃贾珍道:〃这是怎么说?不过是几个果子罢咧,有什么要紧?我又没有疑你。〃说着,只见鲍二走来,磕了一个头,说道:〃求大爷原旧放小的在外头伺候罢。〃贾珍道:〃你们这又是怎么着?〃鲍二道:〃奴才在这里又说不上话来。〃贾珍道:〃谁叫你说话。〃鲍二道:〃何苦来,在这里作眼睛珠儿。〃周瑞接口道:〃奴才在这里经管地租庄子银钱出入,每年也有三五十万来往,老爷、太太、奶奶们从没有说过话的,何况这些零星东西。若照鲍二说起来,爷们家里的田地房产都被奴才们弄完了。〃贾珍想道:〃必是鲍二在这里拌嘴,不如叫他出去。〃因向鲍二说道:〃快滚罢!〃又告诉周瑞说:〃你也不用说了,你干你的事罢。〃二人各自散了。

    贾珍正在厢房里歇着,听见门上闹的翻江搅海。叫人去查问,回来说道:〃鲍二和周瑞的干儿子打架。〃贾珍道:〃周瑞的干儿子是谁?〃门上的回道:〃他叫何三,本来是个没味儿的,天天在家里喝酒闹事,常来门上坐着。听见鲍二与周瑞拌嘴,他就插在里头。〃贾珍道:〃这却可恶!把鲍二和那个什么何几给我一块儿捆起来!周瑞呢?〃门上的回道:〃打架时,他先走了。〃贾珍道:〃给我拿了来!这还了得了!〃众人答应了。

    正嚷着,贾琏也回来了,贾珍便告诉了一遍。贾琏道:〃这还了得!〃又添了人去拿周瑞。周瑞知道躲不过,也找到了。贾珍便叫:〃都捆上!〃贾琏便向周瑞道:〃你们前头的话也不要紧,大爷说开了,很是了。为什么外头又打架?你们打架已经使不得,又弄个野杂种什么何三来闹。你不压伏压伏他们,倒竟走了。〃就把周瑞踢了几脚。贾珍道:〃单打周瑞不中用。〃喝命人把鲍二和何三各人打了五十鞭子,撵了出去,方和贾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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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商量正事。下人背地里便生出许多议论来:也有说贾珍护短的;也有说不会调停的;也有说他本不是好人,前儿尤家姊妹弄出许多丑事来,那鲍二不是他调停着二爷叫了来的吗,这会子又嫌鲍二不济事,必是鲍二的女人服侍不到了。人多嘴杂,纷纷不一。

    却说贾政自从在工部掌印,家人中尽有发财的。那贾芸听见了,也要插手弄一点事儿,便在外头说了几个工头,讲了成数,便买了些时新绣货,要走凤姐儿门子。凤姐正在房中听见丫头们说:〃大爷、二爷都生了气,在外头打人呢?。〃凤姐听了,不知何故,正要叫人去问问,只见贾琏已进来了,把外面的事告诉了一遍。凤姐道:〃事情虽不要紧,但这风俗儿断不可长。此刻还算咱们家里正旺的时候儿,他们就敢打架。以后小辈儿们当了家,他们越发难制伏了。前年我在东府里,亲眼见过焦大吃的烂醉,躺在台阶子底下骂人,不管上上下下,一混汤子的混骂。他虽是有过功的人,到底主子奴才的名份,也要存点儿体统才好。珍大奶奶,不是我说,是个老实头,个个人都叫他养得无法无天的。如今又弄出一个什么鲍二,我还听见是你和珍大爷得用的人,为什么今儿又打他呢?〃贾琏听了这话刺心,便觉讪讪的,拿话来支开,借有事,说着就走了。

    小红进来回道:〃芸二爷在外头要见奶奶。〃凤姐一想,〃他又来做什么?〃便道:〃叫他进来罢。〃小红出来,瞅着贾芸微微一笑。贾芸赶忙凑近一步,问道:〃姑娘替我回了没有?〃小红红了脸,说道:〃我就是见二爷的事多。〃贾芸道:〃何曾有多少事能到里头来劳动姑娘呢!就是那一年姑娘在宝二叔房里,我才和姑娘――〃小红怕人撞见,不等说完,赶忙问道:〃那年我换给二爷的一块绢子,二爷见了没有?〃那贾芸听了这句话,喜的心花俱开,才要说话,只见一个小丫头从里面出来,贾芸连忙同着小红往里走。两个人一左一右,相离不远。贾芸悄悄的道:〃回来我出来,还是你送出我来。我告诉你,还有笑话儿呢。〃小红听了,把脸飞红,瞅了贾芸一眼,也不答言。同他到了凤姐门口,自己先进去回了,然后出来,掀起帘子,点手儿,口中却故意说道:〃奶奶请芸二爷进来呢。〃

    贾芸笑了一笑,跟着她走进房来,见了凤姐儿,请了安,并说:〃母亲叫问好。〃凤姐也问了他母亲好。凤姐道:〃你来有什么事?〃贾芸道:〃侄儿从前承婶娘疼爱,心上时刻想着,总过意不去。欲要孝敬婶娘,又怕婶娘多想。如今重阳时候,略备了一点儿东西。婶娘这里那一件没有?不过是侄儿一点孝心。只怕婶娘不肯赏脸。〃凤姐儿笑道:〃有话坐下说。〃贾芸才侧身坐了,连忙将东西捧着搁在旁边桌上。凤姐又道:〃你不是什么有余的人,何苦又去花钱!我又不等着使。你今日来意,是怎么个想头儿,你倒是实说。〃贾芸道:〃并没有别的想头儿,不过感念婶娘的恩惠,过意不去罢咧。〃说着,微微的笑了。凤姐道:〃不是这么说。你手里窄,我很知道,我何苦白白儿使你的!你要我收下这个东西,须先和我说明白了。要是这么含着骨头露着肉的,我倒不收。〃

    贾芸没法儿,只得站起来,陪着笑儿说道:〃并不是有什么妄想。前几日听见老爷总办陵工,侄儿有几个朋友办过好些工程,极妥当的,要求婶娘在老爷跟前提一提。办得一两种,侄儿再忘不了婶娘的恩典。若是家里用得着侄儿,也能给婶娘出力。〃凤姐道:〃若是别的,我却可以作主。至于衙门里的事,上头呢,都是堂官司员定的;底下呢,都是那些书办衙役们办的,别人只怕插不上手。连自己的家人也不过跟着老爷服侍服侍。就是你二叔去,亦只是为的是各自家里的事,他也并不能搀越公事。论家事,这里是踩一头儿橇一头儿的,连珍大爷还弹压不住。你的年纪儿又轻,辈数儿又小,那里缠的清这些人呢。况且衙门里头的事差不多儿也要完了,不过吃饭瞎跑。你在家里什么事作不得,难道没了这碗饭吃不成?我这是实在话,你自己回去想想就知道了。你的情意,我已经领了,把东西快拿回去,是那里弄来的,仍旧给人家送了去罢。〃

    正说着,只见奶妈子一大起带了巧姐儿进来。那巧姐儿身上穿得锦团花簇,手里拿着好些玩意儿,笑嘻嘻走到凤姐身边学舌。贾芸一见,便站起来笑盈盈的赶着说道:〃这就是大妹妹么?你要什么好东西不要?〃那巧姐儿便〃哑〃的一声哭了。贾芸连忙退下。凤姐道:〃乖乖不怕。〃连忙将巧姐揽在怀里,道:〃这是你芸大哥哥,怎么认起生来了。〃贾芸道:〃妹妹生得好相貌,将来又是个有大造化的。〃那巧姐儿回头把贾芸一瞧,又哭起来,叠连几次。

    贾芸看这光景坐不住,便起身告辞要走。凤姐道:〃你把东西带了去罢。〃贾芸道:〃这一点子婶娘还不赏脸?〃凤姐道:〃你不带去,我便叫人送到你家去。芸哥儿,你不要这么样。你又不是外人,我这里有机会,少不得打发人去叫你,没有事也没法儿,不在乎这些东东西西上的。〃贾芸看见凤姐执意不受,只得红着脸道:〃既这么着,我再找得用的东西来孝敬婶娘罢。〃凤姐儿便叫小红拿了东西,跟着贾芸送出来。

    贾芸走着,一面心中想道:〃人说二奶奶利害,果然利害。一点儿都不漏缝,真正斩钉截铁,怪不得没有后世。这巧姐儿更怪,见了我好象前世的冤家似的。真正晦气,白闹了这么一天!〃小红见贾芸没得彩头,也不高兴,拿着东西跟出来。贾芸接过来,打开包儿,拣了两件,悄悄的递给小红。小红不接,嘴里说道:〃二爷别这么着,看奶奶知道了,大家倒不好看。〃贾芸道:〃你好生收着罢,怕什么!那里就知道了呢。你若不要,就是瞧不起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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