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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74 部分阅读
    了一声,就也不言语了,半日说道:〃你去罢。〃琥珀也不便回,心里打算告诉鸳鸯,叫她撒谎去,所以来到贾母床前。只见贾母神色大变,地下站着一屋子的人,嘁嘁的说:〃瞧着是不好了。〃也不敢言语了。

    这里贾政悄悄的叫贾琏到身旁,向耳边说了几句话。贾琏轻轻的答应出去了,便传齐了现在家的一干家人,说:〃老太太的事,待好出来了,你们快快分头派人办去。头一件,先请出板来瞧瞧,好挂里子。快到各处将各人的衣服量了尺寸,都开明了,便叫裁缝去做孝衣。那棚杠执事都去讲定。厨房里还该多派几个人。〃赖大等回道:〃二爷,这些事不用爷费心,我们早打算好了。只是这项银子在那里打算?〃贾琏道:〃这种银子不用打算了,老太太自己早留下了。刚才老爷的主意,只要办的好,我想外面也要好看。〃赖大等答应,派人分头办去。

    贾琏复回到自己房中,便问平儿:〃你奶奶今儿怎么样?〃平儿把嘴往里一努,说:〃你瞧去。〃贾琏进内,见凤姐正要穿衣,一时动不得,暂且靠在炕桌儿上。贾琏道:〃你只怕养不住了。老太太的事,今儿明儿就要出来了,你还脱得过么?快叫人将屋里收拾收拾,就该扎挣上去了。若有了事,你我还能回来么?〃凤姐道:〃咱们这里还有什么收拾的,不过就是这点子东西,还怕什么!你先去罢,看老爷叫你。我换件衣裳就来。〃

    贾琏先回到贾母房里,向贾政悄悄的回道:〃诸事已交派明白了。〃贾政点头。外面又报太医进来了,贾琏接入,又诊了一回,出来悄悄的告诉贾琏:〃老太太的脉气不好,防着些。〃贾琏会意,与王夫人等说知。王夫人即忙使眼色叫鸳鸯过来,叫她把老太太的装裹衣服预备出来。鸳鸯自去料理。贾母睁眼要茶喝,邢夫人便进了一杯参汤。贾母刚用嘴接着喝,便道:〃不要这个,倒一钟茶来我喝。〃众人不敢违拗,即忙送上来,一口喝了,还要,又喝一口,便说:〃我要坐起来。〃贾政等道:〃老太太要什么,只管说,可以不必坐起来才好。〃贾母道:〃我喝了口水,心里好些,略靠着和你们说说话。〃珍珠等用手轻轻的扶起,看见贾母这回精神好些。未知生死,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回

    史太君寿终归地府王凤姐力诎失人心

    却说贾母坐起说道:〃我到你们家已经六十多年了,从年轻的时候到老来,福也享尽了。自你们老爷起,儿子、孙子也都算是好的了。就是宝玉呢,我疼了他一场。〃说到那里,拿眼满地下瞅着。王夫人便推宝玉走到床前。贾母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拉着宝玉道:〃我的儿,你要争气才好!〃宝玉嘴里答应,心里一酸,那眼泪便要流下来,又不敢哭,只得站着。听贾母说道:〃我想再见一个重孙子,我就安心了。我的兰儿在那里呢?〃李纨也推贾兰上去。贾母放了宝玉,拉着贾兰道:〃你母亲是要孝顺的,将来你成了人,也叫你母亲风光风光。凤丫头呢?〃凤姐本来站在贾母旁边,赶忙走到眼前说:〃在这里呢。〃贾母道:〃我的儿,你是太聪明了,将来修修福罢!我也没有修什么,不过心实吃亏。那些吃斋念佛的事我也不大干,就是旧年叫人写了些《金刚经》送送人,不知送完了没有?〃凤姐道:〃没有呢。〃贾母道:〃早该施舍完了才好。我们大老爷和珍儿是在外头罢了;最可恶的是史丫头没良心,怎么总不来瞧我?〃鸳鸯等明知其故,都不言语。贾母又瞧了一瞧宝钗,叹了口气,只见脸上发红。贾政知是回光返照,即忙进上参汤。贾母的牙关已经紧了,合了一回眼,又睁着满屋里瞧了一瞧。王夫人、宝钗上去轻轻扶着,邢夫人、凤姐等便忙穿衣。地下婆子们已将床安设停当,铺了被褥,听见贾母喉间略一响动,脸变笑容,竟是去了。享年八十三岁。众婆子疾忙停床。

    于是贾政等在外一边跪着,邢夫人等在内一边跪着,一齐举起哀来。外面家人各样预备齐全,只听里头信儿一传出来,从荣府大门起至内宅门,扇扇大开,一色净白纸糊了,孝棚高起,大门前的牌楼立时竖起,上下人等登时成服。贾政报了丁忧,礼部奏闻。主上深仁厚泽,念及世代功勋,又系元妃祖母,赏银一千两,谕礼部主祭。家人们各处报丧。众亲友虽知贾家势败,今见圣恩隆重,都来探丧。择了吉时成殓,停灵正寝。贾赦不在家,贾政为长,宝玉、贾环、贾兰是亲孙,年纪又小,都应守灵。贾琏虽也是亲孙,带着贾蓉,尚可分派家人办事。虽请了些男女外亲来照应,内里邢、王二夫人、李纨、凤姐、宝钗等是应灵旁哭泣的;尤氏虽可照应,她自贾珍外出,依住荣府,一向总不上前,且又荣府的事不甚谙练;贾蓉的媳妇更不必说了;惜春年小,虽在这里长的,她于家事全不知道。所以内里竟无一人支持,只有凤姐可以照管里头的事,况又贾琏在外作主,里外他二人,倒也相宜。

    凤姐先前仗着自己的才干,原打量老太太死了,她大有一番作用。邢、王二夫人等本知她曾办过秦氏的事,必是妥当,于是仍叫凤姐总理里头的事。凤姐本不应辞,自然应了,心想:〃这里的事本是我管的。那些家人更是我手下的人,太太和珍大嫂子的人本来难使唤些,如今她们都去了,银项虽没有了对牌,这宗银子是现成的。外头的事又是他办着。虽说我现今身子不好,想来也不致落褒贬,必是比宁府里还得办些。〃心下已定,且待明日接了三,后日一早便叫周瑞家的传出话去,将花名册取上来。凤姐一一的瞧了,统共只有男仆二十一人,女仆只有十九人,余者俱是些丫头,连各房算上,也不过三十多人,难以点派差使。心里想道:〃这回老太太的事倒没有东府里的人多。〃又将庄上的弄出几个,也不敷差遣。

    正在思算,只见一个小丫头过来说:〃鸳鸯姐姐请奶奶。〃凤姐只得过去。只见鸳鸯哭得泪人一般,一把拉着凤姐儿,说道:〃二奶奶请坐,我给二奶奶磕个头。虽说服中不行礼,这个头是要磕的。〃鸳鸯说着跪下,慌的凤姐赶忙拉住,说道:〃这是什么礼,有话好好的说。〃鸳鸯跪着,凤姐便拉起来。鸳鸯说道:〃老太太的事,一应内外都是二爷和二奶奶办,这宗银子是老太太留下的。老太太这一辈子也没有遭塌过什么银钱,如今临了这件大事,必得求二奶奶体体面面的办一办才好!我方才听见老爷说什么‘诗云‘‘子曰‘,我不懂;又说什么‘丧与其易,宁戚‘,我听了不明白。我问宝二奶奶,说是老爷的意思,老太太的丧事只要悲切才是真孝,不必糜费,图好看的念头。我想老太太这样一个人,怎么不该体面些?我虽是奴才丫头,敢说什么!只是老太太疼二奶奶和我这一场,临死了还不叫她风光风光!我想二奶奶是能办大事的,故此我请二奶奶来求作个主。我生是跟老太太的人,老太太死了,我也是跟老太太的,若是瞧不见老太太的事怎么办,将来怎么见老太太呢?〃

    凤姐听了这话来的古怪,便说:〃你放心,要体面是不难的。况且老爷虽说要省,那势派也错不得。便拿这项银子都花在老太太身上,也是该当的。〃鸳鸯道:〃老太太的遗言说,所有剩下的东西是给我们的,二奶奶倘或用着不够,只管拿这个去折变补上。就是老爷说什么,我也不好违老太太的遗言。那日老太太分派的时候,不是老爷在这里听见的么?〃凤姐道:〃你素来最明白的,怎么这会子那样的着急起来了?〃鸳鸯道:〃不是我着急,为的是大太太是不管事的,老爷是怕招摇的。若是二奶奶心里也是老爷的想头,说抄过家的人家,丧事还是这么好,将来又要抄起来,也就不顾起老太太来,怎么处?在我呢,是个丫头,好歹碍不着,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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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这里的声名。〃凤姐道:〃我知道了,你只管放心,有我呢。〃鸳鸯千恩万谢的托了凤姐。

    那凤姐出来,想道:〃鸳鸯这东西好古怪,不知打了什么主意。论理,老太太身上本该体面些。嗳!不要管她,且按着咱们家先前的样子办去。〃于是叫了旺儿家的来,把话传出去,请二爷进来。不多时,贾琏进来,说道:〃怎么找我?你在里头照应着些就是了。横竖作主是咱们二老爷,他说怎么着,咱们就怎么着。〃凤姐道:〃你也说起这个话来了,可不是鸳鸯说的话应验了么?〃贾琏道:〃什么鸳鸯的话?〃凤姐便将鸳鸯请进去的话述了一遍。贾琏道:〃她们的话算什么!才刚二老爷叫我去,说:‘老太太的事固要认真办理,但是知道的呢,说是老太太自己结果自己;不知道的,只说咱们都隐匿起来了,如今很宽裕。老太太的这种银子用不了,谁还要么?仍旧该用在老太太身上。老太太是在南边的坟地虽有,阴宅却没有。老太太的柩是要归到南边去的。留这银子在祖坟上盖起些房屋来,再余下的置买几顷祭田。咱们回去也好,就是不回去,也叫这些贫穷族中住着,也好按时按节早晚上香,时常祭扫祭扫。‘你想,这些话可不是正经主意?据你这个话,难道都花了罢?〃凤姐道:〃银子发出来了没有?〃贾琏道:〃谁见过银子!我听见咱们太太听见了二老爷的话,极力的撺掇二太太和二老爷说:‘这是好主意。‘叫我怎么着?现在外头棚扛上要支几百银子,这会子还没有发出来。我要去,他们都说有,先叫外头办了,回来再算。你想,这些奴才们,有钱的早溜了;按着册子叫去,有的说告病,有的说下庄子去了。走不动的有几个,只有赚钱的能耐,还有赔钱的本事么?〃凤姐听了,呆了半天,说道:〃这还办什么!〃

    正说着,见来了一个丫头,说:〃大太太的话,问二奶奶,今儿第三天了,里头还很乱,供了饭,还叫亲戚们等着吗?叫了半天,来了菜,短了饭,这是什么办事的道理!〃凤姐急忙进去,吆喝人来伺候,胡弄着将早饭打发了。偏偏那日人来的多,里头的人都死眉瞪眼的。凤姐只得在那里照料了一会子,又惦记着派人,赶着出来,叫了旺儿家的传齐了家人女人们,一一分派了。众人都答应着不动。凤姐道:〃什么时候,还不供饭!〃众人道:〃传饭是容易的,只要将里头的东西发出来,我们才好照管去。〃凤姐道:〃胡涂东西!派定了你们,少不得有的。〃众人只得勉强应着。凤姐即往上房取发应用之物,要去请示邢、王二夫人,见人多难说,看那时候已经日渐平西了,只得找了鸳鸯,说要老太太存的这一分家伙。鸳鸯道:〃你还问我呢,那一年二爷当了,赎了来了么?〃凤姐道:〃不用银的金的,只要这一分平常使的。〃鸳鸯道:〃大太太、珍大奶奶屋里使的是那里来的?〃凤姐一想不差,转身就走,只得到王夫人那边找了玉钏、彩云,才拿了一分出来,急忙叫彩明登账,发与众人收管。

    鸳鸯见凤姐这样慌张,又不好叫她回来,心想:〃她头里作事,何等爽利周到,如今怎么掣肘的这个样儿!我看这两三天连一点头脑都没有,不是老太太白疼了她了吗!〃那里知邢夫人一听贾政的话,正合着将来家计艰难的心,巴不得留一点子作个收局。况且老太太的事原是长房作主,贾赦虽不在家,贾政又是拘泥的人,有件事便说请大奶奶的主意。邢夫人素知凤姐手脚大,贾琏的闹鬼,所以死拿住不放松。鸳鸯只道已将这项银两交了出去了,故见凤姐掣肘如此,便疑为不肯用心,便在贾母灵前唠唠叨叨哭个不了。邢夫人等听了话中有话,不想到自己不令凤姐便宜行事,反说:〃凤丫头果然有些不用心。〃

    王夫人到了晚上叫了凤姐过来,说:〃咱们家虽说不济,外头的体面是要的。这两三日人来人往,我瞧着那些人都照应不到,想是你没有吩咐,还得你替我们操点心儿才好!〃凤姐听了,呆了一会,要将银两不凑手的话说出,但是银钱是外头管的,王夫人说的是照应不到,凤姐也不敢辩,只好不言语。邢夫人在旁说道:〃论理,该是我们做媳妇的操心,本不是孙子媳妇的事。但是我们动不得身,所以托你的,你是打不得撒手的。〃凤姐紫涨了脸,正要回说,只听外头鼓乐一奏,是烧黄昏纸的时候了,大家举起哀来,又不得说,凤姐原想回来再说,王夫人催她出去料理,说道:〃这里有我们的,你快快儿的去料理明儿的事罢。〃

    凤姐不敢再言,只得含悲忍泣的出来,又叫人传齐了众人,又吩咐了一会,说:〃大娘婶子们可怜我罢!我上头捱了好些说,为的是你们不齐截,叫人笑话。明儿你们豁出些辛苦来罢。〃那些人回道:〃奶奶办事,不是今儿个一遭儿了,我们敢违拗吗?只是这回的事上头过于累赘。只说打发这顿饭罢,有的在这里吃,有的要在家里吃;请了那位太太,又是那位奶奶不来。诸如此类,那得齐全?还求奶奶劝劝那些姑娘们不要挑饬就好了。〃凤姐道:〃头一层是老太太的丫头们是难缠的,太太们的也难说话,叫我说谁去呢?〃众人道:〃从前奶奶在东府里还是署事,要打要骂,怎么这样锋利,谁敢不依?如今这些姑娘们都压不住了?〃凤姐叹道:〃东府里的事,虽说托办的,太太虽在那里,不好意思说什么。如今是自己的事情,又是公中的,人人说得话。再者,外头的银钱也叫不灵,即如棚里要一件东西,传了出来,总不见拿进来,这叫我什么法儿呢?〃众人道:〃二爷在外头,倒怕不应付么?〃凤姐道:〃还提那个!他也是那里为难。第一件,银钱不在他手里,要一件得回一件,那里凑手。〃众人道:〃老太太这项银子不在二爷手里吗?〃凤姐道:〃你们回来问管事的,便知道了。〃众人道:〃怨不得!我们听见外头男人抱怨,说:‘这么件大事,咱们一点摸不着,净当苦差。‘叫人怎么能齐心呢?〃凤姐道:〃如今不用说了,眼面前的事大家留些神罢。倘或闹的上头有了什么说的,我和你们不依的。〃众人道:〃奶奶要怎么样,我们敢抱怨吗?只是上头一人一个主意,我们实在难周到的。〃凤姐听了没法,只得央说道:〃好大娘们!明儿且帮我一天,等我把姑娘们闹明白了,再说罢咧。〃众人听命而去。

    凤姐一肚子的委屈,愈想愈气,直到天亮,又得上去。要把各处的人整理整理,又恐邢夫人生气;要和王夫人说,怎奈邢夫人挑唆。这些丫头们见邢夫人等不助着凤姐的威风,更加作践起她来。幸得平儿替凤姐排解,说是:〃二奶奶巴不得要好,只是老爷、太太们吩咐了外头,不许糜费,所以我们二奶奶不能应付到了。〃说过几次,才得安静些。虽说僧经道忏,上祭挂帐,络绎不绝,终是银钱吝啬,谁肯踊跃,不过草草了事。连日王妃诰命也来得不少,凤姐也不能上去照应,只好在底下张罗,叫了那个,走了这个;发一回急,央及一会;胡弄过了一起,又打发一起。别说鸳鸯等看去不象样,连凤姐自己心里也过不去了。

    邢夫人虽说是冢妇,仗着〃悲戚为孝〃四个字,倒也都不理会。王夫人落得跟了邢夫人行事,余者更不必说了。独有李纨瞧出凤姐的苦处,也不敢替她说话,只自叹道:〃俗语说的,‘牡丹虽好,全仗绿叶扶持‘,太太们不亏了凤丫头,那些人还帮着吗?若是三姑娘在家还好,如今只有她几个自己的人瞎张罗,面前背后的也抱怨,说是一个钱摸不着,脸面也不能剩一点儿。老爷是一味的尽孝,庶务上头不大明白。这样的一件大事,不撒散几个钱就办的开了吗?可怜凤丫头闹了几年,不想在老太太的事上,只怕保不住脸了。〃于是抽空儿叫了她的人来,吩咐道:〃你们别看着人家的样儿,也糟踏起琏二奶奶来。别打量什么穿孝守灵就算了大事了,不过混过几天就是了。看见那些人张罗不开,便插个手儿也未为不可。这也是公事,大家都该出力的。〃那些素服李纨的人都答应着说:〃大奶奶说得很是。我们也不敢那么着,只听见鸳鸯姐姐们的口话儿,好象怪琏二奶奶的似的。〃李纨道:〃就是鸳鸯,我也告诉过她,我说琏二奶奶并不是在老太太的事上不用心,只是银子钱都不在她手里,叫她巧媳妇还作的上没米的粥来吗?如今鸳鸯也知道了,所以也不怪她了。只是鸳鸯的样子竟是不像从前了,这也奇怪。那时候有老太太疼她,倒没有作过什么威福;如今老太太死了;没有了仗腰子的了,我看她倒有些气质不大好了。我先前替她愁,这会子幸喜大老爷不在家,才躲过去了;不然,她有什么法儿。〃

    说着,只见贾兰走来说:〃妈妈睡罢,一天到晚人来客去的也乏了,歇歇罢。我这几天总没有摸摸书本儿,今儿爷爷叫我家里睡,我喜欢的很,要理个一两本书才好,别等脱了孝再都忘了。〃李纨道:〃好孩子,看书呢,自然是好的。今儿且歇歇罢,等老太太送了殡再看罢。〃贾兰道:〃妈妈要睡,我也就睡在被窝里头想想也罢了。〃众人听了都夸道:〃好哥儿!怎么这点年纪,得了空儿就想到书上?不像宝二爷,娶了亲的人还是那么孩子气。这几日跟着老爷跪着,瞧他很不受用,巴不得老爷一动身就跑过来找二奶奶,不知唧唧咕咕的说些什么,甚至弄的二奶奶都不理他了。他又去找琴姑娘,琴姑娘也远避他,邢姑娘也不很同他说话。倒是咱们本家的什么喜姑娘咧、四姑娘咧,哥哥长哥哥短的和他亲蜜。我们看那宝二爷除了和奶奶姑娘们混混,只怕他心里也没有别的事,白过费了老太太的心,疼了他这么大,那里及兰哥儿一零儿呢!大奶奶,你将来是不愁的了。〃李纨道:〃就好也还小,只怕到他大了,咱们家还不知怎么样了呢!环哥儿你们瞧着怎么样?〃众人道:〃这一个更不象样儿了!两个眼睛倒像个活猴儿似的,东溜溜,西看看。虽在那里嚎丧,见了奶奶、姑娘们来了,他在孝幔子里头净偷着眼儿瞧人呢。〃李纨道:〃他的年纪其实也不小了。前日听见说还要给他说亲呢,如今又得等着了。嗳,还有一件事,--咱们家这些人,我看来也是说不清的。且不必说闲话,后日送殡,各房的车辆是怎么样了?〃

    众人道:〃琏二奶奶这几天闹的像失魂落魄的样儿了,也没见传出去。昨儿听见我的男人说,琏二爷派了蔷二爷料理,说是咱们家的车也不够,赶车的也少,要到亲戚家去借去呢。〃李纨笑道:〃车也都是借得的么?〃众人道:〃奶奶说笑话儿了,车怎么借不得?只是那一日所有的亲戚都用车,只怕难借,想来还得雇呢。〃李纨道:〃底下人的只得雇,上头白车也有雇的么?〃众人道:〃现在大太太、东府里的大奶奶、小蓉奶奶都没有车了,不雇,那里来的呢?〃李纨听了,叹息道:〃先前见有咱们家儿的太太奶奶们坐了雇的车来,咱们都笑话,如今轮到自己头上了。你明儿去告诉你的男人,我们的车马早早儿的预备好了,省得挤。〃众人答应了出去。不提。

    且说史湘云因她女婿病着,贾母死后只来的一次,屈指算是后日送殡,不能不去。又见她女婿的病已成痨症,暂且不妨,只得坐夜前一日过来。想起贾母素日疼她;又想到自己命苦,刚配了一个才貌双全的男人,性情又好,偏偏的得了冤孽症候,不过捱日子罢了。于是更加悲痛,直哭了半夜。鸳鸯等再三劝慰不止。宝玉瞅着也不胜悲伤,又不好上前去劝。见她淡妆素服,不敷脂粉,更比未出嫁的时候犹胜几分。转念又看宝琴等淡素装饰,自有一种天生丰韵。独有宝钗浑身孝服,那知道比寻常穿颜色时更有一番雅致。心里想道:〃所以千红万紫,终让梅花为魁,殊不知并非为梅花开的早,竟是‘洁白清香‘四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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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及的了。但只这时候若有林妹妹,也是这样打扮,又不知怎样的丰韵了!〃想到这里,不觉的心酸起来,那泪珠便直滚滚的下来了,趁着贾母的事,不妨放声大哭。众人正劝湘云不止,外间又添出一个哭的来了。大家只道是想着贾母疼他的好处,所以伤悲,岂知他们两个人各自有各自的心事。这场大哭,不禁满屋的人无不下泪。还是薛姨妈、李婶娘等劝住。

    明日是坐夜之期,更加热闹。凤姐这日竟支撑不住,也无方法,只得用尽心力,甚至咽喉嚷破,敷衍过了半日。到了下半天,人客更多了,事情也更繁了,瞻前不能顾后。正在着急,只见一个小丫头跑来说:〃二奶奶在这里呢!怪不得大太太说:‘里头人多,照应不过来,二奶奶是躲着受用去了。‘〃凤姐听了这话,一口气撞上来,往下一咽,眼泪直流,只觉得眼前一黑,嗓子里一甜,便喷出鲜红的血来,身子站不住,就蹲倒在地。幸亏平儿急忙过来扶住。只见凤姐的血吐个不住。未知性命如何,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一回

    鸳鸯女殉主登太虚狗彘奴欺天招伙盗

    话说凤姐听了小丫头的话,又气又急又伤心,不觉吐了一口血,便昏晕过去,坐在地下。平儿急来靠着,忙叫了人来搀扶着,慢慢的送到自己房中,将凤姐轻轻的安放在炕上,立刻叫小红斟上一杯开水送到凤姐唇边。凤姐呷了一口,昏迷仍睡。秋桐过来略瞧了一瞧,却便走开,平儿也不叫她。只见丰儿在旁站着,平儿叫她快快的去回明白了〃二奶奶吐血发晕,不能照应〃的话,告诉了邢、王二夫人。邢夫人打量凤姐推病藏躲,因这时女亲在内不少,也不好说别的,心里却不全信,只说:〃叫她歇着去罢。〃众人也并无言语。只说这晚人客来往不绝,幸得几个内亲照应。家下人等见凤姐不在,也有偷闲歇力的,乱乱吵吵,已闹的七颠八倒,不成事体了。

    到二更多天,远客去后,便预备辞灵。孝幕内的女眷,大家都哭了一阵。只见鸳鸯已哭的昏晕过去了,大家扶住捶闹了一阵,才醒过来,便说〃老太太疼我一场,我跟了去〃的话。众人都打量人到悲哭,俱有这些言语,也不理会。到了辞灵之时,上上下下也有百十余人,只鸳鸯不在。众人忙乱之时,谁去捡点。到了琥珀等一干的人哭奠之时,却不见鸳鸯,想来是她哭乏了,暂在别处歇着,也不言语。辞灵以后,外头贾政叫了贾琏问明送殡的事,便商量着派人看家。贾琏回说:〃上人里头,派了芸儿在家照应,不必送殡,下人里头,派了林之孝的一家子照应拆棚等事。但不知里头派谁看家?〃贾政道:〃听见你母亲说是你媳妇病了,不能去,就叫她在家的。你珍大嫂子又说你媳妇病得利害,还叫四丫头陪着,带领了几个丫头婆子,照看上屋里才好。〃贾琏听了,心想:〃珍大嫂子与四丫头两个不合,所以撺掇着不叫她去。若是上头就是她照应,也是不中用的。我们那一个又病着,也难照应。〃想了一回,回贾政道:〃老爷且歇歇儿,等进去商量定了再回。〃贾政点了点头,贾琏便进去了。

    谁知此时鸳鸯哭了一场,想到:〃自己跟着老太太一辈子,身子也没有着落。如今大老爷虽不在家,大太太的这样行为,我也瞧不上。老爷是不管事的人,以后便乱世为王起来了,我们这些人不是要叫他们掇弄了么?谁收在屋子里,谁配小子,我是受不得这样折磨的,倒不如死了干净。但是一时怎么样的个死法呢?〃一面想,一面走回老太太的套间屋内。刚跨进门,只见灯光惨淡,隐隐有个女人拿着汗巾子,好似要上吊的样子。鸳鸯也不惊怕,心里想道:〃这一个是谁?和我的心事一样,倒比我走在头里了。〃便问道:〃你是谁?咱们两个人是一样的心,要死一块儿死。〃那个人也不答言。鸳鸯走到跟前一看,并不是这屋子的丫头,仔细一看,觉得冷气侵人,一时就不见了。鸳鸯呆了一呆,退出在炕沿上坐下,细细一想道:〃哦!是了,这是东府里的小蓉大奶奶啊!她早死了的了,怎么到这里来?必是来叫我来了。她怎么又上吊呢?〃想了一想,道:〃是了,必是教给我死的法儿。〃

    鸳鸯这么一想,邪侵入骨,便站起来,一面哭,一面开了妆匣,取出那年绞的一绺头发,揣在怀里,就在身上解下一条汗巾,按着秦氏方才比的地方拴上。自己又哭了一回,听见外头人客散去,恐有人进来,急忙关上屋门,然后端了一个脚凳,自己站上,把汗巾拴上扣儿,套在咽喉,便把脚凳蹬开。可怜咽喉气绝,香魂出窍。正无投奔,只见秦氏隐隐在前,鸳鸯的魂魄疾忙赶上,说道:〃蓉大奶奶,你等等我!〃那个人道:〃我并不是什么蓉大奶奶,乃警幻之妹可卿是也。〃鸳鸯道:〃你明明是蓉大奶奶,怎么说不是呢?〃那人道:〃这也有个缘故,待我告诉你,你自然明白了。我在警幻宫中,原是个钟情的首座,管的是风情月债,降临尘世,自当为第一情人,引这些痴情怨女,早早归入情司,所以该当悬梁自尽的。因我看破凡情,超出情海,归入情天,所以太虚幻境‘痴情‘一司,竟自无人掌管。今警幻仙子已经将你补入,替我掌管此司,所以命我来引你前去的。〃鸳鸯的魂道:〃我是个最无情的,怎么算我是个有情的人呢?〃那人道:〃你还不知道呢,世人都把那滛欲之事当作‘情‘字,所以作出伤风败化的事来,还自谓风月多情,无关紧要。不知‘情‘之一字,喜怒哀乐未发之时,便是个性;喜怒哀乐已发,便是情了。至于你我这个情,正是未发之情,就如那花的含苞一样。欲待发泄出来,这情就不为真情了。〃鸳鸯的魂听了,点头会意,便跟了秦氏可卿而去。

    这里琥珀辞了灵,听邢、王二夫人分派看家的人,想着去问鸳鸯明日怎样坐车的,便在贾母的外间屋里找了一遍,不见,便找到套间里头。刚到门口,见门儿掩着,从门缝里望里看时,只见灯光半明不灭的,影影绰绰,心里害怕,又不听见屋里有什么动静,便走回来说道:〃这蹄子跑到那里去了?〃劈头见了珍珠,说:〃你见鸳鸯姐姐来着没有?〃珍珠道:〃我也找她,太太们等她说话呢。必在套间里睡着了罢?〃琥珀道:〃我瞧了,屋里没有。那灯也没人夹蜡花儿,漆黑怪怕的,我没进去。如今咱们一块儿进去瞧,看有没有。〃琥珀等进去,正夹蜡花,珍珠说:〃谁把脚凳撂在这里,几乎绊我一跤。〃说着,往上一瞧,唬的〃嗳哟〃一声,身子往后一仰,〃咕咚〃的栽在琥珀身上。琥珀也看见了,便大嚷起来,只是两只脚挪不动。

    外头的人也都听见了,跑进来一瞧,大家嚷着,报与邢、王二夫人知道。王夫人、宝钗等听了,都哭着去瞧。邢夫人道:〃我不料鸳鸯倒有这样志气,快叫人去告诉老爷。〃只有宝玉听见此信,便唬的双眼直竖。袭人等慌忙扶着,说道:〃你要哭就哭,别憋着气。〃宝玉死命的才哭出来了,心想〃鸳鸯这样一个人,偏又这样死法。〃又想:〃实在天地间的灵气,独钟在这些女子身上了。她算得了死所,我们究竟是一件浊物,还是老太太的儿孙,谁能赶得上她?〃复又喜欢起来。那时,宝钗听见宝玉大哭,也出来了,及到跟前,见他又笑。袭人等忙说:〃不好了,又要疯了!〃宝钗道:〃不妨事,他有他的意思。〃宝玉听了,更喜欢宝钗的话:〃倒是她还知道我的心,别人那里知道!〃正在胡思乱想,贾政等进来,着实的嗟叹着,说道:〃好孩子,不枉老太太疼她一场!〃即命贾琏:〃出去吩咐人,连夜买棺盛殓,明日便跟着老太太的殡送出,也停在老太太棺后,全了她的心志。〃贾琏答应出去。这里命人将鸳鸯放下,停放里间屋内。平儿也知道了,过来同袭人、莺儿等一干人都哭的哀哀欲绝。内中紫鹃也想起自己终身一无着落,恨不跟了林姑娘去,又全了主仆的恩义,又得了死所。如今空悬在宝玉屋内,虽说宝玉仍是柔情蜜意,究竟算不得什么,于是更哭得哀切。

    王夫人即传了鸳鸯的嫂子进来,叫她看着入殓。遂与邢夫人商量了,在老太太项内赏了她嫂子一百两银子,还说等闲了将鸳鸯所有的东西俱赏他们。她嫂子磕了头出去,反喜欢说:〃真真的我们姑娘是个有志气的,有造化的,又得了好名声,又得了好发送。〃旁边一个婆子说道:〃罢呀,嫂子!这会子你把一个活姑娘卖了一百银子便这么喜欢了,那时候儿给了大老爷,你还不知得多少银钱呢,你该更得意了。〃一句话戳了她嫂子的心,便红了脸走开了。刚走到二门上,见林之孝带了人抬进棺材来了,她只得也跟进去,帮着盛殓,假意哭嚎了几声。

    贾政因她为贾母而死,要了香来,上了三炷,作了一个揖,说:〃她是殉葬的人,不可作丫头论。你们小一辈都该行个礼。〃宝玉听了,喜不自胜,走上来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贾琏想她素日的好处,也要上来行礼,被邢夫人说道:〃有了一个爷们便罢了,不要折受她不得超生。〃贾琏就不便过来了。宝钗听了,心中好不自在,便说道:〃我原不该给她行礼,但只老太太去世,咱们都有未了之事,不敢胡为,她肯替咱们尽孝,咱们也该托托她,好好的替咱们服侍老太太西去,也少尽一点子心哪!〃说着,扶了莺儿走到灵前,一面奠酒,那眼泪早扑簌簌流下来了。奠毕,拜了几拜,狠狠的哭了她一场。众人也有说宝玉的两口子都是傻子,也有说他两个心肠儿好的,也有说她知礼的。贾政反倒合了意。一面商量定了看家的,仍是凤姐、惜春,余者都遣去伴灵。

    一夜谁敢安眠,一到五更,听见外面齐人。到了辰初发引,贾政居长,衰麻哭泣,极尽孝子之礼。灵柩出了门,便有各家的路祭,一路上的风光,不必细述。走了半日,来至铁槛寺安灵,所有孝男等俱应在庙伴宿,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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