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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76 部分阅读
    孝道:〃奴才该死,求老爷开恩。〃正说着,赖大等一干办事家人上来请了安,呈上丧事账薄。贾政道:〃交给琏二爷算明了来回。〃吆喝着林之孝出去了。

    贾琏一腿跪着,在贾政身边说了一句话。贾政把眼一瞪道:〃胡说!老太太的事,银两被贼偷去,难道就该罚奴才拿出来么?〃贾琏红了脸,不敢言语,站起来也不敢动。贾政道:〃你媳妇怎么样?〃贾琏又跪下说:〃看来是不中用了。〃贾政叹口气道:〃我不料家运衰败一至如此!况且环哥儿他妈尚在庙中病着,也不知是什么症候,你们知道不知道?〃贾琏也不敢言语。贾政道:〃传出话去,叫人带了大夫瞧瞧去。〃贾琏即忙答应着出来,叫人带了大夫到铁槛寺去瞧赵姨娘。未知死活,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三回

    忏宿冤凤姐托村妪释旧憾情婢感痴郎

    话说赵姨娘在寺内得了暴病,见人少了,更加混说起来,唬得众人发怔。就有两个女人搀着,赵姨娘双膝跪在地下,说一回,哭一回。有时爬在地下叫饶,说:〃打杀我了,红胡子的老爷,我再不敢了!〃有一时双手合着,也是叫疼。眼睛突出,嘴里鲜血直流,头发披散。人人害怕,不敢近前。那时又将天晚,赵姨娘的声音只管喑哑起来了,居然鬼嚎一般。无人敢在她跟前,只得叫了几个有胆量的男人进来坐着。赵姨娘一时死去,隔了些时,又回过来,整整的闹了一夜。

    到了第二天,也不言语,只装鬼脸,自己拿手撕开衣服,露出胸膛,好象有人剥她的样子。可怜赵姨娘虽说不出来,其痛苦之状,实在难堪。正在危急,大夫来了,也不敢诊脉,只嘱咐:〃办后事罢。〃,说了,起身就走。那送大夫的家人再三央告,说:〃请老爷看看脉,小的好回禀家主。〃那大夫用手一摸,已无脉息。贾环听了,然后大哭起来。众人只顾贾环,谁料理赵姨娘。只有周姨娘心里苦楚,想到:〃做偏房侧室的下场头,不过如此。况她还有儿子的,我将来死起来,还不知怎样呢!〃于是反哭的悲切。

    且说那人赶回家去回禀了,贾政即派家人去照例料理,陪着环儿住了三天,一同回来。那人去了,这里一人传十,十人传百,都知道赵姨娘使了毒心害人,被阴司里拷打死了。又说是〃琏二奶奶只怕也好不了,怎么说琏二奶奶告的呢?〃这些话传到平儿耳内,甚是着急,看着凤姐的样子,实在是不能好的了。看着贾琏近日并不似先前的恩爱,本来事也多,竟像不与他相干的。平儿在凤姐跟前只管劝慰。又想着邢、王二夫人回家几日,只打发人来问问,并不亲身来看。凤姐心里更加悲苦。贾琏回来也没有一句贴心的话。

    凤姐此时只求速死,心里一想,邪魔悉至。只见尤二姐从房后走来,渐近床前,说:〃姐姐,许久的不见了,做妹妹的想念的很,要见不能,如今好容易进来见见姐姐。姐姐的心机也用尽了,咱们的二爷胡涂,也不领姐姐的情,反倒怨姐姐作事过于苛刻,把他的前程去了,叫他如今见不得人。我替姐姐气不平。〃凤姐恍惚说道:〃我如今也后悔我的心忒窄了。妹妹不念旧恶,还来瞧我。〃平儿在旁听见,说道:〃奶奶说什么?〃凤姐一时苏醒,想起尤二姐已死,必是她来索命。被平儿叫醒,心里害怕,又不肯说出,只得勉强说道:〃我神魂不定,想是说梦话。给我捶捶。〃平儿上去捶着,见个小丫头子进来,说是〃刘姥姥来了,婆子们带着来请奶奶的安。〃平儿急忙下来,说:〃在哪里呢?〃小丫头子说:〃她不敢就进来,还听奶奶的示下。〃平儿听了点头,想凤姐病里必是懒待见人,便说道:〃奶奶现在养神呢,暂且叫她等着。你问她来有什么事么?〃小丫头子说道:〃她们问过了,没有事。说知道老太太去世了,因没有报,才来迟了。〃小丫头子说着,凤姐听见,便叫〃平儿,你来。人家好心来瞧,不要冷淡人家。你去请了刘姥姥进来,我和她说说话儿。〃平儿只得出来请刘姥姥这里坐。凤姐刚要合眼,又见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走向炕前,就像要上炕似的。凤姐着忙,便叫平儿,说:〃那里来了一个男人,跑到这里来了?〃连叫两声,只见丰儿、小红赶来,说:〃奶奶要什么?〃凤姐睁眼一瞧,不见有人,心里明白,不肯说出来,便问丰儿道:〃平儿这东西那里去了?〃丰儿道:〃不是奶奶叫去请刘姥姥去了么?〃凤姐定了一会神,也不言语。

    只见平儿同刘姥姥带了一个小女孩儿进来,说:〃我们姑奶奶在那里?〃平儿引到炕边,刘姥姥便说:〃请姑奶奶安。〃凤姐睁眼一看,不觉一阵伤心,说:〃姥姥,你好?怎么这时候才来?你瞧你外孙女儿也长的这么大了。〃刘姥姥看着凤姐骨瘦如柴,神情恍惚,心里也就悲惨起来,说:〃我的奶奶,怎么这几个月不见,就病到这个分儿!我胡涂的要死,怎么不早来请姑奶奶的安!〃便叫青儿给姑奶奶请安。青儿只是笑,凤姐看了,倒也十分喜欢,便叫小红招呼着。刘姥姥道:〃我们屯乡里的人,不会病的,若一病了,就要求神许愿,从不知道吃药的。我想姑奶奶的病不要撞着什么了罢?〃平儿听着那话不在理,便在背地里扯她。刘姥姥会意,便不言语。那里知道这句话倒合了凤姐的意,扎挣着说:〃姥姥,你是有年纪的人,说的不错。你见过的赵姨娘也死了,你知道么?〃刘姥姥诧异道:〃阿弥陀佛!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就死了?我记得她也有一个小哥儿,这便怎么样呢?〃平儿道:〃这怕什么,他还有老爷、太太呢。〃刘姥姥道:〃姑娘,你哪里知道,不好死了是亲生的,隔了肚皮子是不中用的。〃这句话又招起凤姐的愁肠,呜呜咽咽的哭起来了。众人都来劝解。

    巧姐儿听见她母亲悲哭,便走到炕前,用手拉着凤姐的手,也哭起来。凤姐一面哭着,道:〃你见过了姥姥了没有?〃巧姐儿道:〃没有。〃凤姐道:〃你的名字还是她起的呢,就和干娘一样,你给她请个安。〃巧姐儿便走到跟前,刘姥姥忙着拉着道:〃阿弥陀佛,不要折杀我了!巧姑娘,我一年多不来,你还认得我么?〃巧姐儿道:〃怎么不认得。那年在园里见的时候,我还小;前年你来,我还和你要隔年的蝈蝈儿,你也没有给我,必是忘了。〃刘姥姥道:〃好姑娘,我是老糊涂了。若说蝈蝈儿,我们屯里多得很,只是不到我们那里去,若去了,要一车也容易。〃凤姐道:〃不然,你带了她去罢。〃刘姥姥笑道:〃姑娘这样千金贵体,绫罗裹大了的,吃的是好东西,到了我们那里,我拿什么哄她玩,拿什么给她吃呢?这倒不是坑杀我了么!〃说着,自己还笑,她说:〃那么着,我给姑娘做个媒罢。我们那里虽说是屯乡里,也有大财主人家,几千顷地,几百牲口,银子钱亦不少,只是不像这里有金的,有玉的。姑奶奶是瞧不起这种人家,我们庄家人瞧着这样大财主,也算是天上的人了。〃凤姐道:〃你说去,我愿意就给。〃刘姥姥道:〃这是玩话儿罢咧!放着姑奶奶这样,大官大府的人家只怕还不肯给,那里肯给庄家人。就是姑奶奶肯了,上头太太们也不给。〃巧姐因她这话不好听,便走了去和青儿说话。两个女孩儿倒说得上,渐渐的就熟起来了。

    这里平儿恐刘姥姥话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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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搅烦了凤姐,便拉了刘姥姥说:〃你提起太太来,你还没有过去呢。我出去叫人带了你去见见,也不枉来这一趟。〃刘姥姥便要走。凤姐道:〃忙什么!你坐下,我问你,近来的日子还过得么?〃刘姥姥千恩万谢的说道:〃我们若不仗着姑奶奶〃,说着,指着青儿说:〃她的老子娘都要饿死了。如今虽说是庄家人苦,家里也挣了好几亩地,又打了一眼井,种些菜蔬瓜果,一年卖的钱也不少,尽够他们嚼吃的了。这两年姑奶奶还时常给些衣服布匹,在我们村里算过得的了。阿弥陀佛!前日她老子进城,听见姑奶奶这里动了家,我就几乎唬杀了。亏得又有人说,不是这里,我才放心。后来又听见说这里老爷升了,我又喜欢,就要来道喜,为的是满地的庄稼,来不得。昨日又听说老太太没有了。我在地里打豆子,听见了这话,唬得连豆子都拿不起来了,就在地里狠狠的哭了一大场。我和女婿说:‘我也顾不得你们了,不管真话谎话,我是要进城瞧瞧去的。‘我女儿、女婿也不是没良心的,听见了也哭了一回子。今儿天没亮,就赶着我进城来了。我也不认得一个人,没有地方打听。一径来到后门,见是门神都糊了,我这一唬又不小。进了门找周嫂子,再找不着,撞见一个小姑娘,说周嫂子她得了不是了,撵了。我又等了好半天,遇见了熟人,才得进来。不打量姑奶奶也是那么病。〃说着,又掉下泪来。平儿等着急,也不等她说完,拉着就走,说:〃你老人家说了半天,口干了,咱们喝碗茶去罢。〃拉着刘姥姥到下房坐着,青儿在巧姐儿那边。刘姥姥道:〃茶倒不要,好姑娘,叫人带了我去请太太的安,哭哭老太太去罢。〃平儿道:〃你不用忙,今儿也赶不出城的了。方才我是怕你说话不防头,招的我们奶奶哭,所以催你出来的。别思量。〃刘姥姥道:〃阿弥陀佛,姑娘是你多心,我知道。倒是奶奶的病怎么好呢?〃平儿道:〃你瞧去妨碍不妨碍?〃刘姥姥道:〃说是罪过,我瞧着不好。〃

    正说着,又听凤姐叫呢。平儿及到床前,凤姐又不言语了。平儿正问丰儿,贾琏进来,向炕上一瞧,也不言语,走到里间,气哼哼的坐下。只有秋桐跟了进去,倒了茶,殷勤一回,不知嘁嘁喳喳的说些什么。回来,贾琏叫平儿来问道:〃奶奶不吃药么?〃平儿道:〃不吃药。怎么样呢?〃贾琏道:〃我知道么!你拿柜子上的钥匙来罢。〃平儿见贾琏有气,又不敢问,只得出来凤姐耳边说了一声。凤姐不言语,平儿便将一个匣子搁在贾琏那里就走。贾琏道:〃有鬼叫你吗!你搁着叫谁拿呢?〃平儿忍气打开,取了钥匙,开了柜子,便问道:〃拿什么?〃贾琏道:〃咱们有什么吗?〃平儿气得哭道:〃有话明白说,人死了也愿意!〃贾琏道:〃这还要说么!头里的事是你们闹的。如今老太太的还短了四五千银子,老爷叫我拿公中的地帐弄银子,你说有么?外头拉的帐不开发,使得么?谁叫我应这个名儿!只好把老太太给我的东西折变去罢了。你不依么?〃平儿听了,一句不言语,将柜里东西搬出。只见小红过来说:〃平姐姐快走!奶奶不好呢。〃平儿也顾不得贾琏,急忙过来,见凤姐用手空抓,平儿用手攥着哭叫。贾琏也过来一瞧,把脚一跺道:〃若是这样,是要我的命了!〃说着,掉下泪来。丰儿进来说:〃外头找二爷呢。〃贾琏只得出去。

    这里凤姐愈加不好,丰儿等不免哭起来。巧姐听见赶来。刘姥姥也急忙走到炕前,嘴里念佛,捣了些鬼,果然凤姐好些。一时,王夫人听了丫头的信,也过来了,先见凤姐安静些,心下略放心,见了刘姥姥,便说:〃刘姥姥,你好?什么时候来的?〃刘姥姥便说:〃请太太安。〃不及细说,只言凤姐的病。讲究了半天,彩云进来说:〃老爷请太太呢。〃王夫人叮咛了平儿几句话,便过去了。

    凤姐闹了一回,此时又觉清楚些。见刘姥姥在这里,心里信她求神祷告,便把丰儿等支开,叫刘姥姥坐在头边,告诉她心神不宁,如见鬼怪的样。刘姥姥便说我们屯里什么菩萨灵,什么庙有感应。凤姐道:〃求你替我祷告,要用供献的银钱我有。〃便在手腕上褪下一支金镯子来交给他。刘姥姥道:〃姑奶奶,不用那个。我们村庄人家许了愿,好了,花上几百钱就是了,那用这些!就是我替姑奶奶求去,也是许愿。等姑奶奶好了,要花什么,自己去花罢。〃凤姐明知刘姥姥一片好心,不好勉强,只得留下,说:〃姥姥,我的命交给你了。我的巧姐儿也是千灾百病的,也交给你了。〃刘姥姥顺口答应,便说:〃这么着,我看天气尚早,还赶得出城去,我就去了。明儿姑奶奶好了,再请还愿去。〃凤姐因被众冤魂缠绕害怕,巴不得她就去,便说:〃你若肯替我用心,我能安稳睡一觉,我就感激你了。你外孙女儿,叫她在这里住下罢。〃刘姥姥道:〃庄家孩子没有见过世面,没的在这里打嘴。我带她去的好。〃凤姐道:〃这就是多心了。既是咱们一家,这怕什么?虽说我们穷了,多一个人吃饭也不碍什么。〃刘姥姥见凤姐真情,落得叫青儿住几天,又省了家里的嚼吃。只怕青儿不肯,不如叫她来问问,若是她肯,就留下。于是和青儿说了几句。青儿因与巧姐儿玩得熟了,巧姐又不愿她去,青儿又愿意在这里。刘姥姥便吩咐了几句,辞了平儿,忙忙的赶出城去。不提。

    且说栊翠庵原是贾府的地址,因盖省亲园子,将那庵圈在里头,向来食用香火,并不动贾府的钱粮。今日妙玉被劫,那女尼呈报到官,一则候官府缉盗的下落,二则是妙玉基业,不便离散,依旧住下,不过回明了贾府。那时贾府的人虽都知道,只为贾政新丧,且又心事不宁,也不敢将这些没要紧的事回禀。只有惜春知道此事,日夜不安。渐渐传到宝玉耳边,说:〃妙玉被贼劫去。〃又有的说:〃妙玉凡心动了跟人而走。〃宝玉听得,十分纳闷:〃想来必是被强徒抢去。这个人必不肯受,一定不屈而死。〃但是一无下落,心下甚不放心,每日长嘘短叹。还说:〃这样一个人,自称为‘槛外人‘,怎么遭此结局!〃又想到:〃当日园中何等热闹。自从二姐姐出阁一来,死的死,嫁的嫁,我想她一尘不染,是保得住的了,岂知风波顿起,比林妹妹死的更奇!〃由是一而二,二而三,追思起来,想到《庄子》上的话,虚无缥缈,人生在世,难免风流云散,不禁的大哭起来。袭人等又道是他的疯病发作,百般的温柔解劝。

    宝钗初时不知何故,也用话箴规。怎奈宝玉抑郁不解,又觉精神恍惚。宝钗想不出道理,再三打听,方知妙玉被劫,不知去向,也是伤感。只为宝玉愁烦,便用正言解释。因提起:〃兰儿自送殡回来,虽不上学,闻得日夜攻苦。他是老太太的重孙。老太太素来望你成丨人,老爷为你日夜焦心,你为闲情痴意,糟蹋自己,我们守着你如何是个结果?〃说得宝玉无言可答,过了一回,才说道:〃我那管人家的闲事?只可叹咱们家的运气衰颓。〃宝钗道:〃可又来,老爷、太太原为是要你成丨人,接续祖宗遗绪,你只是执迷不悟,如何是好!〃宝玉听来,话不投机,便靠在桌上睡去。宝钗也不理他,叫麝月等伺候着,自己却去睡了。

    宝玉见屋里人少,想起:〃紫鹃到了这里,我从没和她说句知心的话儿,冷冷清清撂着她,我心里甚不过意。她呢,又比不得麝月、秋纹,我可以安放得的。想起从前我病的时候,她在我这里伴了好些时――如今她的那一面小镜子还在我这里――她的情义却也不薄了。如今不知为什么,见我就是冷冷的。若说为我们这一个呢,她是和林妹妹最好的,我看她待紫鹃也不错。我有不在家的日子,紫鹃原也与她有说有讲的;到我来了,紫鹃便走开了。想来自然是为林妹妹死了,我便成了家的原故。嗳,紫鹃,紫鹃!你这样一个聪明女孩儿,难道连我这点子苦处都看不出来么!〃因又一想:〃今晚她们睡的睡,做活的做活,不如趁着这个空儿,我找她去,看她有什么话?倘或我还有得罪之处,便陪个不是也使得。〃想定主意,轻轻的走出了房门,来找紫鹃。

    那紫鹃的下房也就在西厢里间。宝玉悄悄的走到窗下,只见里面尚有灯光,便用舌头舔破窗纸,往里一瞧,见紫鹃独自挑灯,又不是做什么,呆呆的坐着。宝玉便轻轻的叫道:〃紫鹃姐姐,还没有睡么?〃紫鹃听了,唬了一跳,怔怔的半日,才说:〃是谁?〃宝玉道:〃是我。〃紫鹃听着,似乎是宝玉的声音,便问:〃是宝二爷么?〃宝玉在外轻轻的答应了一声。紫鹃问道:〃你来做什么?〃宝玉道:〃我有一句心里的话要和你说说,你开了门,我到你屋里坐坐。〃紫鹃停了一会儿,说道:〃二爷有什么话,天晚了,请回罢,明日再说罢。〃宝玉听了,寒了半截。自己还要进去,恐紫鹃未必开门;欲要回去,这一肚子的隐情越发被紫鹃这一句话勾起。无奈,说道:〃我也没有多余的话,只问你一句。〃紫鹃道:〃既是一句,就请说。〃宝玉半日反不言语。

    紫鹃在屋里不见宝玉言语,知他素有痴病,恐怕一时实在抢白了他,勾起他的旧病,倒也不好了,因站起来,细听了一听,又问道:〃是走了,还是傻站着呢?有什么又不说,尽着在这里怄人。已经怄死了一个,难道还要怄死一个么?这是何苦来呢!〃说着,也从宝玉舔破之处往外一张,见宝玉在那里呆听。紫鹃不便再说,回身剪了剪烛花。忽听宝玉叹了一声道:〃紫鹃姐姐,你从来不是这样铁心石肠,怎么近来连一句好好儿的话都不和我说了?我固然是个浊物,不配你们理我,但只我有什么不是,只望姐姐说明了,那怕姐姐一辈子不理我,我死了倒作个明白鬼呀!〃紫鹃听了,冷笑道:〃二爷就是这个话呀,还有什么?若就是这个话呢,我们姑娘在时,我也跟着听俗了;若是我们有什么不好处呢,我是太太派来的,二爷倒是回太太去,左右我们丫头们更算不得什么了!〃说到这里,那声儿便哽咽起来,说着,又擤鼻涕。宝玉在外知她伤心哭了,便急的跺脚道:〃这是怎么说!我的事情,你在这里几个月,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就便别人不肯替我告诉你,难道你还不叫我说,叫我憋死了不成!〃说着,也呜咽起来了。

    宝玉正在这里伤心,忽听背后一个人接言道:〃你叫谁替你说呢?谁是谁的什么?自己得罪了人,自己央及呀,人家赏脸不赏在人家,何苦来拿我们这些没要紧的垫喘儿呢!〃这一句话把里外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你道是谁?原来却是麝月。宝玉自觉脸上没趣。只见麝月又说道:〃到底是怎么着?一个陪不是,一个人又不理。你倒是快快的央及呀。嗳!我们紫鹃姐姐也就太狠心了,外头这么怪冷的,人家央及了这半天,总连个活动气儿也没有。〃又向宝玉道:〃刚才二奶奶说了,多早晚了,打量你在那里呢,你却一个人站在这房檐底下做什么?〃紫鹃里面接着说道:〃这可是什么意思呢?早就请二爷进去,有话明日说罢。这是何苦来!〃

    宝玉还要说话,因见麝月在那里,不好再说别的,只得一面同麝月走回,一面说道:〃罢了,罢了!我今生今世也难剖白这个心了!惟有老天知道罢了!〃说到这里,那眼泪也不知从何处来的,滔滔不断了。麝月道:〃二爷,依我劝,你死了心罢。白陪眼泪也可惜了儿的。〃宝玉也不答言,遂进了屋子。只见宝钗睡了,宝玉也知宝钗装睡。却是袭人说了一句道:〃有什么话,明日说不得?巴巴儿的跑那里去闹,闹出-〃说到这里,也就不肯说,迟了一迟,才接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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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上不觉怎么样?〃宝玉也不言语,只摇摇头儿,袭人一面才打发睡下。一夜无眠,自不必说。

    这里紫鹃被宝玉一招,越发心里难受,直直的哭了一夜。思前想后:〃宝玉的事,明知他病中不能明白,所以众人弄鬼弄神的办成了。后来宝玉明白了,旧病复发,常时哭想,并非忘情负义之徒。今日这种柔情,一发叫人难受,只可怜我们林姑娘真真是无福消受他。如此看来,人生缘分都有一定,在那未到头时,大家都是痴心妄想。乃至无可如何,那胡涂的也就不理会了,那情深义重的也不过临风对月,洒泪悲啼。可怜那死的倒未必知道,这活的真真是苦恼伤心,无休无了。算来竟不如草木石头,无知无觉,倒也心中干净!〃想到此处,倒把一片酸热之心一时冰冷了。才要收拾睡时,只听东院里吵嚷起来。未知何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四回

    王熙凤历幻返金陵甄应嘉蒙恩还玉阙

    却说宝玉、宝钗听说凤姐病的危急,赶忙起来。丫头秉烛伺候。正要出院,只见王夫人那边打发人来说:〃琏二奶奶不好了,还没有咽气,二爷、二奶奶且慢些过去罢。琏二奶奶的病有些古怪,从三更天起,到四更时候,琏二奶奶没有住嘴,说些胡话,要船要轿的,说到金陵归入册子去。众人不懂,她只是哭哭喊喊的。琏二爷没有法儿,只得去糊了船轿,还没拿来,琏二奶奶喘着气等呢。叫我们过来说,等琏二奶奶去了,再过去罢。〃宝玉道:〃这也奇,她到金陵做什么?〃袭人轻轻的和宝玉说道:〃你不是那年做梦,我还记得说有多少册子,不是琏二奶奶也到那里去么?〃宝玉听了点头道:〃是呀,可惜我都不记得那上头的话了。这么说起来,人都有个定数的了。但不知林妹妹又到那里去了?我如今被你一说,我有些懂得了。若再做这个梦时,我得细细的瞧一瞧,便有未卜先知的份儿了。〃袭人道:〃你这样的人,可是不可和你说话的,偶然提了一句,你便认起真来了吗。就算你能先知了,你有什么法儿!〃宝玉道:〃只怕不能先知,若是能了,我也犯不着为你们瞎操心了。〃

    两个正说着,宝钗走来问道:〃你们说什么?〃宝玉恐她盘诘,只说:〃我们谈论凤姐姐。〃宝钗道:〃人要死了,你们还只管议论人。旧年你还说我咒人,那个签不是应了么?〃宝玉又想了一想,拍手道:〃是的,是的。这么说起来,你倒能先知了。我索性问问你,你知道我将来怎么样?〃宝钗笑道:〃这是又胡闹起来了。我是就她求的签上的话混解的,你就认了真了。你就和邢妹妹一样的了,你失了玉,她去求妙玉扶乩,批出来的众人不解,她还背地里和我说妙玉怎么前知,怎么参禅悟道。如今她遭此大难,她如何自己都不知道,这可是算得前知吗?就是我偶然说着了二奶奶的事情,其实知道她是怎么样了,只怕我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呢。这样下落,可不是虚诞的事,是信得的么?〃宝玉道:〃别提她了。你只说邢妹妹罢,自从我们这里连连的有事,把她这件事竟忘记了。你们家这么一件大事,怎么就草草的完了?也没请亲唤友的。〃宝钗道:〃你这话又是迂了。我们家的亲戚,只有咱们这里和王家最近。王家没了什么正经人了。咱们家遭了老太太的大事,所以也没请,就是琏二哥张罗了张罗。别的亲戚虽也有一两门子,你没过去,如何知道?算起来,我们这二嫂子的命和我差不多,好好的许了我二哥哥,我妈妈原想体体面面的给二哥哥娶这房亲事的。一则为我哥哥在监里,二哥哥也不肯大办;二则为咱家的事;三则为我二嫂子在大太太那边忒苦,又加着抄了家,大太太是苛刻一点的,她也实在难受。所以我和妈妈说了,便将将就就的娶了过去。我看二嫂子如今倒是安心乐意的孝敬我妈妈,比亲媳妇还强十倍呢。待二哥哥也是极尽妇道的,和香菱又甚好,二哥哥不在家,她两个和和气气的过日子。虽说是穷些,我妈妈近来倒安逸好些。就是想起我哥哥来,不免悲伤。况且常打发人家里来要使用,多亏二哥哥在外头帐头儿上讨来应付他的。我听见说,城里有几处房子已经典去,还剩了一所在那里,打算着搬去住。〃宝玉道:〃为什么要搬?住在这里,你来去也便宜些;若搬远了,你去就要一天了。〃宝钗道:〃虽说是亲戚,到底各自的稳便些。那里有个一辈子住在亲戚家的呢!〃

    宝玉还要讲出不搬去的理,王夫人打发人来说:〃琏二奶奶咽了气了,所有的人都过去了,请二爷、二奶奶就过去。〃宝玉听了,也撑不住跺脚要哭。宝钗虽也悲戚,恐宝玉伤心,便说:〃有在这里哭的,不如到那边哭去。〃

    于是两人一直到凤姐那里,只见好些人围着哭呢。宝钗走到跟前,见凤姐已经停床,便大放悲声。宝玉也拉着贾琏的手,大哭起来。贾琏也重新哭泣。平儿等因见无人劝解,只得含悲上来劝止了。众人都悲哀不止。贾琏此时手足无措,叫人传了赖大来,叫他办理丧事。自己回明了贾政去,然后行事。但是手头不济,诸事拮据;又想起凤姐素日来的好处,更加悲哭不已;又见巧姐哭的死去活来,越发伤心。哭到天明,即刻打发人去请他大舅子王仁过来。

    那王仁自从王子腾死后,王子胜又是无能的人,任他胡为,已闹的六亲不和。今知妹子死了,只得赶着过来哭了一场。见这里诸事将就,心下便不舒服,说:〃我妹妹在你家辛辛苦苦当了好几年家,也没有什么错处,你们家该认真的发送发送才是,怎么这时候诸事还没有齐备?〃贾琏本与王仁不睦,见他说些混帐话,知他不懂的什么,也不大理他。王仁便叫了他外甥女儿巧姐过来,说:〃你娘在时,本来办事不周到,只知道一味的奉承老太太,把我们的人都不大看在眼里。外甥女儿,你也大了,看见我曾经沾染过你们没有?如今你娘死了,诸事要听着舅舅的话。你母亲娘家的亲戚就是我和你二舅舅了。你父亲的为人,我也早知道的了,只有重别人,那年什么尤姨娘死了,我虽不在京,听见人说花了好些银子。如今你娘死了,你父亲倒是这样的将就办去吗?你也不快些劝劝你父亲!〃

    巧姐道:〃我父亲巴不得要好看,只是如今比不得从前了。现在手里没钱,所以诸事省些是有的。〃王仁道:〃你的东西还少么!〃巧姐儿道:〃旧年抄去,何尝还有呢!〃王仁道:〃你也这样说?我听见老太太又给了好些东西,你该拿出来。〃巧姐又不好说父亲用去,只推不知道。王仁便道:〃哦!我知道了,不过是你要留着做嫁妆罢咧。〃巧姐听了,不敢回言,只气得哽噎难鸣的哭起来了。平儿生气说道:〃舅老爷,有话等我们二爷进来再说。姑娘这么点年纪,她懂得什么!〃王仁道:〃你们是巴不得二奶奶死了,你们就好为王了。我并不要什么,好看些,也是你们的脸面。〃说着,赌气坐着。巧姐满怀的不舒服,心想:〃我父亲并不是没情。我妈妈在时,舅舅不知拿了多少东西去,如今说得这样干净!〃于是便不大瞧得起她舅舅了。岂知王仁心里想来,他妹妹不知攒积了多少,虽说抄了家,那屋里的银子还怕少吗!〃必是怕我来缠他们,所以也帮着这么说。这小东西儿也是不中用的。〃从此,王仁也嫌了巧姐儿了。

    贾琏并不知道,只忙着弄银钱使用。外头的大事叫赖大办了;里头也要用好些钱,一时实在不能张罗。平儿知他着急,便叫贾琏道:〃二爷也别过于伤了自己的身子。〃贾琏道:〃什么身子!现在日用的钱都没有,这件事怎么办?偏有个胡涂行子又在这里蛮缠,你想有什么法儿!〃平儿道:〃二爷也不用着急,若说没钱使唤,我还有些东西,旧年幸亏没有抄去,在里头。二爷要,就拿去当着使唤罢。〃贾琏听了,心想:〃难得这样。〃便笑道:〃这样更好,省得我各处张罗。等我银子弄到手了还你。〃平儿道:〃我的也是奶奶给的,什么还不还!只要这件事办的好看些就是了。〃贾琏心里倒着实感激她,便将平儿的东西拿了去,当钱使用。诸凡事情,便与平儿商量。秋桐看着,心里就有些不甘,每每口角里头便说:〃平儿没有了奶奶,她要上去了。我是老爷的人,她怎么就越过我去了呢?〃平儿也看出来了,只不理她。倒是贾琏一时明白,越发把秋桐嫌了,一时有些烦恼,便拿着秋桐出气。邢夫人知道,反说贾琏不好。贾琏忍气。不提。

    再说凤姐停了十余天,送了殡。贾政守着老太太的孝,总在外书房。那时清客相公渐渐的都辞去了,只有个程日兴还在那里,时常陪着说说话儿。提起〃家运不好,一连人口死了好些,大老爷和珍大爷又在外头,家计一天难似一天。外头东庄地亩也不知道怎么样,总不得了呀!〃程日兴道:〃我在这里好些年,也知道府上的人,那一个不是肥己的?一年一年都往他家里拿,那自然府上是一年不够一年了。又添了大老爷、珍大爷那边两处的费用,外头又有些债务,前儿又破了好些财,要想衙门里缉贼追赃,是难事。老世翁若要安顿家事,除非传那些管事的来,派一个心腹的人各处去清查清查,该去的去,该留的留,有了亏空,着在经手的身上赔补,这就有了数儿了。那一座大的园子,人家是不敢买的,这里头的出息也不少,又不派人管了。那年老世翁不在家,这些人就弄神弄鬼儿的,闹的一个人不敢到园里,这都是家人的弊。此时把下人查一查,好的使着,不好的便撵了,这才是道理。〃贾政点头道:〃先生,你所不知,不必说下人,便是自己的侄儿,也靠不住。若要我查起来,那能一一亲见亲知。况我又在服中,不能照管这些了。我素来又兼不大理家,有的没的,我还摸不着呢。〃程日兴道:〃老世翁最是仁德的人,若在别家的,这样的家计,就穷起来,十年五载还不怕,便向这些管家的要,也就够了。我听见世翁的家人还有做知县的呢。〃贾政道:〃一个人若要使起家人们的钱来便了不得了,只好自己俭省些。但是册子上的产业,若是实有还好,生怕有名无实了。〃程日兴道:〃老世翁所见极是。晚生为什么说要查查呢?〃贾政道:〃先生必有所闻。〃程日兴道:〃我虽知道些那些管事的神通,晚生也不敢言语的。〃贾政听了,便知话里有因,便叹道:〃我自祖父以来,都是仁厚的,从没有刻薄过下人。我看如今这些人一日不似一日了。在我手里行出主子样儿来,又叫人笑话。〃

    两人正说着,门上的进来回道:〃江南甄老爷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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