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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四十一章 藕丝风送凌波去
    汤泉镇实在是个好地方,桐拂在镇上住了几日,泡得骨头几乎酥了。这些日子的憋屈辛苦也都抛之脑后,柚子没事已是足矣。至于陈子云,她前前后后想了几趟,倒确实不像会对自己的手下弃之如敝屐的,只是不知为何他不赶紧逃回建康却还在外头转悠。

    萧统依旧住在禅院,每日邀她过去,在那新植的银杏前铺案席,支了黑漆朱绘花凭几。言语三三两两,很多时候他不过是握着书卷出神。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沉静,极少见到的笑意似青烟浮尘,仿佛呼吸、脚步重上一分都会将之挥散去。

    起初桐拂尚担心他会命人取了琴来,让她弹奏助兴,毕竟这位明漪姑娘是以琴艺出名的乐姬。连着几日只是这么安静坐着,她渐渐宽了心。

    那位王詹事时常会来,与他说说编文选的事。那二人虽在庭院中交谈,却始终压着调子,生怕惊动了什么一般。山水清音,切切人语,她手里握着的书卷里文辞晦涩,头顶树影婆娑,悠悠晃晃之间,困意极易聚拢……

    “殿下……”王元礼忽而止语,面上显出局促之意,眸光低垂,似在避着什么。

    萧统一怔,旋即扭头往身后看去。树影浓荫下,她斜依在凭几中,一手以袖遮着面,一手垂在身侧松松地握着书卷,正是好眠。晚樱细碎,缀在她的裙裾,倏而又被风裹挟着,飘忽翻飞至他的案上……

    这一觉甚是舒坦。暖阳、煦风、檐铃声……水波抚岸,如贪恋佳境的旅人,徘徊反复……荷香清幽,于鼻端缭绕不散……

    她慢了一慢,荷香?

    春末夏初,哪里来的荷香?且那禅院里,除了池塘和冷泉井,哪里来的水波抚岸?她猛地睁开眼,一时糊涂起来。眼前是菱窗四敞的榭堂,窗外是玄圃善泉池,烟波浩渺间,碧叶连天荷香馥郁。

    她慢慢站起身,虽然仍有些模糊,但又分明记着是在汤泉镇银杏树下小寐,怎会一睁眼到了这玄圃?且这外面,早已晚樱谢尽,夏日深重。

    “明漪姑娘这一身,甚好。”

    身后冷不丁这一句,吓了她一跳,转身去看,萧统依旧一身宽衫素净,只是眉眼间空茫飘离,似乎为重重心思所羁绊。

    桐拂忙又看向自己的衣衫,那一件忍冬缠枝的白娟衫,外头披着的是素纱禅衣。

    “今岁芙蕖开得尤其好,你的舟子就在水榭外,不如一同去看看。”他的眸光早飘飘忽忽去到那菱窗外、湖波上。

    桐拂一句不可没能说出声,却听着自己欢喜的应诺道,“太子所说,正合我意。”

    这一惊非同小可。脑子里一时尽是金幼孜的嘱咐,莫要再去玄圃……尤其不能与那太子泛舟湖上……如今正是迫在眉睫的事,她却又莫名被死死困住。如从前般,不但死死困着,尚要生生看着,看着那一幕幕无可回转,锥心刺骨……

    明漪显然不善撑船,小舟摇摇晃晃往那湖心去,他却似乎完全不在意,眸中映着水光潋滟,再无旁的波澜。

    “明漪知道殿下心中事,”她听着自己的声音,陌生的调子,温婉尔雅,“沈书学今日入晋安王府,为侧妃。”

    船身轻摇,转眼已入华盖亭亭之间,他并未出声,手悬在舟侧,指尖浸在水中,牵出长长一道水纹。

    “殿下,明漪知道殿下不喜丝弦,独爱山水清音。今日芙蕖开得这般好,我且唱几句,或许能让殿下欢喜……”

    除了衣袖微动,他如木雕般倚在船舷,仿佛浑未听见,许久才转过脸,“你方才说什么?”复又很快移开目光,“随意,随意便好……”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似是随手拈来的调子,临窗闲坐时无意吟唱,却如白云初晴见采采流水,一番意切切、落落欲往。

    桐拂一时只觉四下里天光水影、碧玉朱红混作一处,往昔与去路纠缠难分。目眩而神昏昏,一时欢喜一时悲。

    “殿下!”明漪不知何时停了手中长篙,调子微微有些颤,“你看,那一朵芙蕖似是并蒂双生!”

    他循着看去,见那碧叶之间,果然一株嘉莲双葩,极是夺目,“并头莲,晋泰和间生于玄圃,谓之嘉莲。

    又,文帝元嘉十年七月,华林天渊池芙蓉异花同蒂,莲生建康额檐湖一茎两花。”

    “同根同身同心同福,是吉兆,是……”明漪面若霞色,止语不言。少顷,又道,“殿下,待我移舟近前瞧个仔细。”说罢起身撑舟。

    也不知是起身太急,还是这姑娘万千心思未定,那舟子一阵摇晃,明漪惊呼不及出口,身子一歪,落入水中。桐拂还没瞧明白,眼风里见他已伸手来扯她的衣袖。明漪反手将他的手臂抱住,挣扎之间亦将他拖下水来。

    萧统识不识得水性,桐拂不晓得。这位明漪姑娘显然完全不识,非但不识,且惊恐万分,死死揪着他的手臂不放,眼见着二人往那水底沉去……桐拂虽知不妙,不过好在此处湖水应是不深。

    胡思乱想间,脚不知触着什么,四下里顿时被搅得浑浊不堪,她心中顿时一稳,应是踩到了湖底泥沙。他身子却猛地晃了晃,有什么蓬然而起,但混在一团浑浊之间瞧不清楚。待桐拂反应过来,他已将明漪紧紧揽着,浮出了水面。

    明漪被推上船去,他却扒着船舷不动弹,一阵急咳,脸色很有些难看。待明漪扶着他终是回到船上,她不觉失声叫道,“殿下你的腿!”

    宽衫的下摆已被殷红浸染,触目惊心。显然这位明漪姑娘也不识医术,连简单的包扎都不晓得,只顾着颤声惊呼。那伤应是极深,若不及时医治,怕是……

    桐拂猛地一窒……中大通三年,游后池,乘雕文舸摘芙蓉。姬人荡舟,没溺而得出,因动股,恐贻帝忧,深诫不言……四月乙巳,暴恶,驰启武帝,比至已薨……

    为何偏是今朝?惶惶亲见,偏又仓皇不可触……耳边似闻市井喧嚣,那之间有人游走吟唱,鹿子开城门,城门鹿子开,当开复未开,是我心徘徊。城中诸少年,逐欢归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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