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八章 要休且待青山烂
    那二人,穿梭于迷阵般的格架间,红锦裹着的万千书册之中,轻声细语并肩观览。桐拂不知自己是何时迈入了殿中,远远跟在二人之后,心里迷迷瞪瞪,一时想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金幼孜为何会在此处?为何对自己视而不见?却与那黄保仪十分亲近……看样子,二人并非头一回遇见,那之前,他们便认识?他可是常来此处?

    桐拂心里空空落落,她忽然觉着他的背影这么看着,越发陌生起来。

    陶弘景那日所言,莫名扑进心里。彼时他将那纸笺扔入溪水中,纸笺为水冲散……他说自己与柚子便如这般,终究无法在一处……

    “司书大人,此处即为陛下收集编存的阁中集。

    卢思道朔方行,应是在第九十一卷上品中。陛下亲题画人姓氏,押字歌诗。再以小回鸾装裱,签帖上有监装人名录及藏画品第。

    若大人想观览,我这就取出。”

    “不必,”金幼孜道,“黄保仪如此悉心照看,已是辛苦。只盼有朝一日,姑娘于困顿难决之间,始终顾虑此间图籍万卷,莫为憾事。”

    黄保仪敛衽盈盈,“司书大人所说,保仪谨记于心。”

    二人何时走远了,桐拂并没在意,待回过神来,偌大的殿阁内似乎只余了自己一个。她提步想离开,转了几圈竟是寻不到出路。

    这之后,她便困着,无论如何都走不出。

    即便攀上木架顶上看清了方位,待下了地来拼命往那方向奔去,却依然困在其中不得脱身。

    白日里见高窗透入粲然日光,夜里明烛次第亮起,又次第湮灭。如此周而复始,不见尽头。

    时时能听见脚步声、言语声,无论她如何奔走,不能靠近半分。

    依稀有叹息、悲唱、啜泣、温言……

    恍惚见紫袍、锦衣、华裳、铁甲……

    听着那宋廷兵出江陵,南唐筑城聚粮……吴越犯常州……宋廷攻陷芜湖沿采石矶搭建浮桥……南唐全力御敌,然强弱悬殊兵败如山倒……金陵被围,米粮匮乏,死者不可胜数……

    到后来,身旁红绸如血牙签惨白,如可怖梦魇纠缠左右……桐拂蜷作一团,似睡似醒……

    殿门轰然而开的声音猛地将她惊醒,四下里幽暗一片,应是深夜。耳听着纷杳脚步声起,人语嘈杂。

    她顺着身旁的木架攀上,举目望去,靠近殿门之处人影幢幢,皆手持火烛、火把,将那里照得如同白昼。

    那中间俏然而立的,正是黄保仪。旁人皆是神色惶恐,唯独她眸色清冷,没有丝毫慌乱的意思,“陛下口谕,此皆吾宝,城若不守,尔等可焚之。”

    言罢,有宫人上前,将木桶里盛放的灯油尽数泼在四处檀木架上。

    “你们先退下。”黄保仪扬声道。众人面面相觑,很快依言鱼贯而出。殿门前独留下她一人,手执火烛,映着她的面目明明灭灭。

    桐拂眼瞅着她对着一殿阁的书盈盈一拜,起身后,皓腕轻扬,手中火烛飞入那檀木架间,触着灯油迅速燃起。

    书卷画轴丝绸本就易燃,眼下被火撩烧,顿成熊熊之势。

    看着眼前的一切,桐拂倒并未慌乱亦或恐惧。在此处困了这许久,企盼早被无尽的空寂消磨殆尽。这般冲天火势在她眼中,反倒如挣脱困顿的嘶吼,看着尽是酣畅淋漓……

    腰间猛地一紧,整个人落入一个怀抱,不及反应,两脚已落在地上。耳畔是熟悉的气息,和埋怨,“你这是在干什么?为何不逃?”

    她觉着许是方才下来的急,灰尘落入了眼中,此刻酸楚难耐。

    她忍了忍,想要挣脱没能动弹半分,“逃不了。”望着烟雾翻卷着而来,她当真是没有想要逃走的想法。

    他将她手腕紧紧捉着,往身后檀木架间逼仄处疾步走着,“又在说什么傻话?文房四处有门有窗的,如何跑不了……”

    她被他拖着,看着他的背影,这才渐渐将一些情绪看分明了,“有门有窗,偏是逃不出。如何能似司书大人一般,来去自如。”

    他脚下慢了慢,呛人的烟气令他重又疾走起来,“你看见什么了?又胡乱琢磨什么?先出去再说。”

    “我不出去。”她忽然停步,将他死死拉住,“我得回去,一刻也不能等。”

    金幼孜脚下一个踉跄转过身,“你疯了么?没看见后头的火?

    这不是幻象,是开宝八年建业文房的那场大火。我们若不离开,会和你身后的十万书卷一道化作灰烬。”

    她面上似笑非笑,“她不是允了你,会守护好这些的?怎的一把火全烧了?当真不是幻象?”

    他重又将她的手腕紧紧捉着,“小拂,我们先出去,出去以后我会说清楚。你待在此处,回不去的,相信我……”

    他的面上遽然变色,猛地将她扑倒在一旁的殿柱之后。

    桐拂虽被他护着,仍是一阵猛烈的晕头转向。耳边听着有什么轰然倒下,热浪顿时将她二人裹挟。

    “你有没有事?”他慌张唤道。

    她睁看眼,他的额上一道血迹刺目,兀自滑落。她心里一慌,伸手就要拭去,他已将她扶起身,“没事就赶紧走,这殿阁撑不了太久……”

    热意难当浓烟呛人,他的脚步有些踉跄,没走几步,倚着一旁的殿柱紧闭着眼。

    “你怎么了?”她心里慌得更厉害,“可是方才伤着了?”

    “这一点无碍,”他费力想要拖着她继续走,“只是……这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她没来由的火气。

    “你是水中生魄,”他努力睁着眼盯着她,“而我,所谓司书,其实乃因木中所生……”

    她听着糊涂,“什么水啊木的,这和你受伤有何关系?”

    “我受不住火,傻……”他摇头,“你沿着这殿柱一直往前,是北面的侧门……”

    她怒气更盛了几分,“你给我起来!我自个儿出不去的,不然怎会在此处一直困着?”

    “我怕是出不去了,走不动……”他额上汗如雨下,面色苍白,不似说笑。

    她将他冷冷瞪着,“走不动?可是悔了?后悔将那白雁给我?早知道……”

    他的面庞猛地凑到眼前,二人转瞬已是额间相抵。

    “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他的声音在四处毕剥火声之间,如泠然清音,回响不绝。

    顶点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