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我和一个……一个视百姓生命如草介的昏君共谋伐天大业？”

    李安看着景帝，冷笑道：“赢商，你还记得你是为了谁而伐天？你当初可是冠冕堂皇地跟我说，你是为了天下人不再受上界仙人操控，要让天下人的命运，掌握在天下人自己手中。”

    “而现在呢？”

    “自顾自地操控天下人命运，凭一己之愿就让他们无辜枉死的，不正是你赢商自己么？”

    面对李安的质问，景帝面无表情，没有回答。

    “赢商……”李安面色一沉。

    “伐天，不仅仅是绝地天通，隔绝上界对人间的掌控。”景帝忽然说道。

    他看着李安，嘴角微勾，“不知有无人跟你说过，地仙之上，是真仙，真仙之上，是天仙境。”

    李安一愣。

    关于地仙之上的境界，他倒还真是不知。

    原来地仙之后是真仙，而真仙之后……是天仙？

    景帝眼眸微眯，平静道：“朕伐天的同时，会做另一件事。”

    “做成那件事之后，人间就能容纳天仙境的修士，是无需飞升，可在人间动用全部力量的天仙。”

    说到这，景帝脸上似有些许笑意，“而天仙，与天地同寿，天地不碎，天仙寿元不枯。”

    天地同寿？！

    李安愕然。

    “伐天吧，不为朕，不为天下苍生，就为自己。”景帝平静道。

    李安瞳孔微缩。

    原来如此……

    他忽然懂了。

    懂得当初斩仙飞刀器灵所说的，让他跟着景帝做事究竟是何用意。

    人间天仙。

    景帝居然能让人间修士无需飞升，就在人间成为天仙！

    那可是地仙之上再之上的境界！

    器灵让他不要飞升，可不飞升如何变强？

    景帝，给出了答案。

    “如你所说，朕是个视百姓生命如草介的昏君。”景帝又道，“可这些罪孽都是朕一个人的。”

    他看着李安微笑道：“造孽的是朕，应该受人唾骂的也是朕，可这些与你并无关系不是么？”

    “伐天在即，只需平定北域，朕就会开始伐天，功成之后，你就能在人间修成天仙，享受天地同寿的漫长寿元。”

    “届时，是留在人间享受人间巅峰的无所顾忌，又或是飞升上界，寻求更高的境界，都可以。”

    景帝脸上笑意更盛，“你看，帮朕伐天，于你并无坏处不是么？”

    李安眉头微皱，略显迟疑，“还是那句话，我不想和一个视百姓生命如草介的皇帝共事。”

    每当想起当初陌城的惨状，他就对眼前的这个大景帝王，提不起一点好感。

    “那如果朕跟你说，伐天功成之后，朕就会自绝以向天下人赎罪呢？”景帝平静道。

    李安蓦然瞪大双眸。

    “朕不会骗你。”景帝看着他，笑道：“伐天功成之后，朕一定会去死，这样的话，你选择帮朕就不会有太大的心理负担了吧？反正朕这个罪恶滔天的昏君，伐天之后就要死。”

    “不要急着拒绝，你可以多想些时日。”景帝轻声道，“冷静下来之后，权衡利弊，再选择要不要帮朕一起伐天。”

    李安看着这位人间帝王，眼神复杂无比。

    帮，还是不帮？

    他忽然感到一阵烦躁。

    最终，李安深深地看了景帝一眼之后，还是拂袖而去，化作金虹飞向天边。

    天空之上，从头到尾一直保持沉默的玄清和沈竹萱相视一眼，跟了上去。

    三人离开。

    而此时这座未央宫不知为何，并无宫廷之人存在。

    所以，未央宫空旷的大殿前，只有景帝那略显孤单萧瑟的一道身影而已。

    “视百姓生命如草介的……昏君么？”

    景帝低着头，以手掩面，喃喃自语。

    许久之后又许久。

    这位帝王忽然昂起头，闭着眼，面无表情，沐浴在阳光底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后不远处，一面宫墙拐角处，叶清秋忽然出现，手倚宫墙，想上前，却犹犹豫豫。

    景帝说，他会赎罪。

    李安嗤之以鼻，全然不信，也不认为他有赎罪的能力。

    可叶清秋知道，那个男人真的会去赎罪的。

    他曾说过，他会在伐天之后，屠尽天下所有异类，让妖族，半妖，不复存在。

    让人间除了人族之外，只剩无法修炼的……动物。

    而且这些事，他只会一个人去做，将所有罪孽，千古骂名，一肩担之。

    就这样，让人间成为只有人族的人间之后。

    那个男人会……

    自尽。

    会去陪那位女子。

    叶清秋永远都会记得那一天，记得那个男人说这句话时，黄金瞳里清晰可见的的深情爱意。

    那是从不曾在外人面前显露，也不曾在她面前流露的温柔。

    “你那么爱她，为什么就不能将给她的爱，分一点给我呢？”

    叶清秋低下头，莫名觉得很委屈，眼角泪花闪烁，“一点，我不贪心的，我只要一点点就好了呀……”

    越想，这位大景国师就愈发泪流不止。

    美人哭颜，梨花带雨，惹人怜惜。

    她容貌绝美，看似不过二十年华，实际上她陪景帝已经陪了很多很多年。

    从他幼年习武，从他少年初遇那女子，从他登基称帝，从他和那女子大婚，时至今日，她一直都在。

    可他永远不会知道，他大婚那天，那女子凤冠霞帔，与他甜蜜相拥时，有另一位女子在另一处深宫大院里，黯然神伤，哭了整整一夜。

    景帝很爱那女子，那女子也很爱他。

    可叶清秋敢保证，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这个帝王的，不是那女子，而是她。

    赢商幼年对帝王之位的渴望，少年对强大修为的追求，青年对天界仙人的厌恶，中年对伐天的执着。

    这些事情，她都知道，也只有她知道。

    那个女人懂什么？

    明明什么都不懂，无法为他分忧，无法理解他的追求，整日只知道拉着他陪自己游玩，浪费他的宝贵时间。

    叶清秋不懂。

    这种女人，凭什么得到他的真心，凭什么得到他那颗狭小无比，只容得下一位女子的真心？

    可事实就是如此。

    他爱那女人，且只爱那女人。

    甚至不愿将那份爱，分出一点点给她。

    可是……

    为什么呀……

    明明最先出现在他生命里，陪着他长大，了解他所思所想，理解他远大追求的女子，是她。

    “明明是我……”

    叶清秋眼眶通红，不断抬手抹去泪水，却始终泪流不止，“明明就是我，最先认识你的，明明就是我呀……”

    豆大泪珠，如断线珍珠，一颗接一颗，打落在地，溅起细小水花。

    未央宫前。

    那个身穿金黄龙袍的高大男人低下头，嘴唇微动，声音极低，无人可听清。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