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院子里满地落叶,院门口只有一盏半明半灭的橘黄色路灯。
老房子的墙砖里渗着一股返潮的泥土味,两抹一高一低的身影依偎着,倾斜利落的影子穿过那棵大桂花树,落在地上。
抱着男人腰的温从宜眼睛也不睁开,轻声哼唧了好几下,像是没睡醒时带着点说不清的起床气。
扶着她身体的那只手已经罢工,她不太满意地去牵他的手放在自己腰那,嘟起红润润的嘴:“哥哥,亲亲。”
“……”
“都说算我的了!”温从宜放开他的手,嘟着嘴重复一遍,“亲不亲?”
梁勘一只手插兜里紧成拳,望了眼自己胸口这挨过来的小姑娘,正仰着头朝他索吻,像只黏人又爱撒娇的小动物。
他挡开点两人之间的距离,拽着她手臂,声线刻意冷漠:“不亲。”
温从宜打了个酒嗝,存心闹他:“亲一下,就一下!”
他磨了磨后牙槽,压制那仅存的理智。把人抱怀里,唇一下一下碰她的额发:“你就是要折腾死我。”
“亲亲我,我就跟你讲个秘密!”温从宜踮脚,下巴磕在他两根锁骨中间凹下去的那个窝那,自作聪明地和他做交易。
梁勘仰长脖颈,下颔线条锋利,嶙峋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克制又无奈地看着黑漆漆的天:“什么秘密?”
温从宜说:“冷酷的人。”
他想了下这个词:“你的网名?”
她“嗯”了声,故作神秘:“你知道为什么是这个吗?”
他还没来得及猜,温从宜就自己在那报出了答案:“因为……冷酷是lk,是你。”
冷酷,lk。
梁勘听到这,眉眼稍敛,手伸出来揽着她肩膀。
“你不要笑我。”温从宜很重地叹口气,老神在在,“十五岁的时候,谁不中二啊。”
她现在还中二呢。
温从宜吸吸鼻子,继续掀自己老底:“我不敢说,很怕你觉得我奇怪。你离开家那天,我在你的房间哭了好久……你每次没时间接我电话的时候,我也会很难过。”
“你以前还问我为什么一定要考回安清来,当时分数差这么多……可是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啊。”
尽管想过她心思动得早,但亲耳听她讲,又是另外一种感觉,明明那么要面子又倔强的小孩。
梁勘感觉心头一块很柔软的地方被女孩碰了碰。动了动唇,有些无措。
温从宜又喊他:“哥哥。”
他应了声。
她眼睫毛扫过他喉骨,在快睡着前把话朦朦胧胧地讲完:“你知道我很喜欢、很喜欢你的话……就不要总仗着这个欺负我了……”
说完这句,温从宜真彻底站不稳了,贴着他往下滑。
梁勘本能地伸手拉住她,把人打横抱起来。
被喜欢的女孩表白,他一时之间是真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才合适。小姑娘要是知道自己在喝醉的情况下已经把底牌丢了,估计又得哭。
进门前。
他脚步顿了顿,勾下颈附在温从宜耳边轻轻吻了一下,低声回她:“哥哥也很喜欢,很喜欢一一。”
-
这个时间才吃完饭,也只能留在温奶奶这住一晚。
温从宜半夜睡得不好,头一次喝白酒,脑子疼得厉害。中途醒了几次,发现自己旁边是睡着了的奶奶。
等白天睡到自然醒的时候,她正要出门,就看见梁勘从她的房间出来。奶奶家房间虽然多,但平时会打扫的也就这两间。
这样看,他显然昨晚在那睡的。
“早,厨房有醒酒汤。”梁勘已经洗漱完吃过早饭了,站在房门口那懒洋洋睨着她。
晨光落在他漆黑发间,染上一层毛茸茸的栗色。
凌乱的头发加上他在室内只穿着简单的白t黑裤,反倒格外有少年气,让她想起了刚去到梁家的第一个早上。
仔细想想,从他来了安清读书工作这几年之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在对门起床后见面的时刻了。
温从宜揉揉眼睛,朝他点头:“哥哥早。”
她还顾忌着这是在奶奶家,没多说什么,趿拉着拖鞋进了卫生间刷牙。
梁勘也没提昨晚她喝醉说了什么胡话,坐在饭桌对面陪着她喝粥。
等她喝到一半的时候,从市场买完东西的温奶奶刚好也回来了。老人家把过年攒着的腊肠收拾了一半,让他们带回去。
温从宜在厨房洗碗,透着窗户看奶奶招呼梁勘搬着这些东西到后备箱里,两人相处得还真挺好。
还没到中午,也不知道温奶奶出去跟镇上的小姐妹们怎么唠嗑的。
大家居然都知道了老温家来的这个年轻人是大医院的医生,接二两三来了几波中老年人找梁勘测血压。
温从宜边剥着瓜子边悠闲地看她哥哥在那跟做义诊似的,忙忙碌碌地帮着看病例单子,叮嘱吃药和忌口。
末了,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位大妈。
那大妈在大门口还拉着温奶奶的手:“温婶子啊,你家这外孙婿还真是不错!长得一表人才,对我们也讲得认真。”
温奶奶与有荣焉,谦虚摆摆手:“赶明年儿有机会再来啊。”
“……”
温从宜简直看傻了,整个人愣在那,有点怀疑人生。
梁勘收好了血压计,洗过手回屋,看见女孩杵在那一动不动。
他走过去戳戳她梨涡,从她手上捡了几颗瓜子。肩靠着墙,把人圈自己身下似的:“在看什么?”
“你听见了吗?”温从宜一脸震惊,拽拽他袖口,“刚刚那大妈说你是我奶奶的外孙婿!”
梁勘淡声点头:“怎么了?”
温从宜:“为什么你和我奶奶都不吃惊?这里只有我失忆了吗?”
她正一头雾水的时候,温奶奶走进来:“还站这干嘛?晚点不是还要回家吗,快去收拾东西。”
“……”温从宜急忙松开还扯着哥哥衣角的手,欲盖弥彰地揉了揉耳尖,“哦,现在去。”
梁勘被她这受惊的小猫样逗笑。
温奶奶白眼就快翻天上去了,没个好气儿地往房间走:“还松什么手啊,早干嘛去了。”
温从宜疑惑地“啊”了声,脑子转了几下,才不确定地问身边人:“她她她知道了吗?”
梁勘点头:“嗯。”
小姑娘眼睛陡然瞪大:“你说了?”
梁勘说:“你说了。”
“??”
因为买了傍晚回江城的机票,两个人也没留奶奶家吃午饭。
离开时,奶奶居然对她和梁勘这段关系没提半个字,最后叮嘱的都是鞋老生常谈。
一直到回了市区的机场,温从宜回忆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喝醉后发生了什么。
“怎么可能是我说的啊?”坐在客舱里,她把手上的机票快捏成一团,“我怎么说的?”
坐她旁边的梁勘把手上报纸放下,侧头看着她,扬眉笑了下:“你说你这辈子非哥哥不嫁。”
温从宜脸上表露出惊恐的表情,几秒后迟疑道:“她老人家没打我吗?”
梁勘指指自己后背,云淡风轻表示:“我替你挨了。”
喝酒误事!
温从宜脑子里现在只有这四个字,手指紧张地捏着手机,低头想了会儿:“那奶奶怎么说的?她同意……我和你在一块儿吗?”
小姑娘这会儿问话连头都不抬了,声音低低的,像是有点不敢听这答案一样。
梁勘能看出她是真的有点怕,本来在两个人的关系里,温从宜就是吃亏的。就像昨晚和温奶奶聊过之后,老人家忧心忡忡后的第一句话是“不要欺负一一没娘家人”。
“她说她参与不了你的人生,就没表态。”梁勘垂下眼睫,晦暗的眼眸动了动。须臾后,挑起了小姑娘的下巴,语调扬着,吊儿郎当地问,“你紧张什么?”
温从宜没说话,眼神有点怯生生的不敢跟他对视。
坐在飞机上,周边人都醒着,也不好说太多。
梁勘把她脑袋按自己肩膀那,侧脸抵着她低声喃语,更像是警告:“温一一,你要是敢因为他们说了什么就跑的话……”
这话引起了温从宜的肌肉记忆,她熟练接上:“就打断我的腿。”
梁勘愣了下,笑着点头:“挺上道,那还乱想吗?”
温从宜说:“我再想想吧。”
“?”梁勘皱眉,掐她脸蛋,“你要想什么?”
她嘟嘟囔囔,把他手拿下来:“我想想昨晚自己到底是有多色胆包天,才会说出那种话……”
梁勘偏过头,顽劣地扯了扯唇角:“那你慢慢想吧。”
身边的女孩安静下来,他也陷入了更久之前的思考里。
梁勘不是没想过温从宜坚持喜欢他要顶着多大的压力,小孩被一对糟心的父母踢来踢去,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像样的家。
喜欢哥哥,就代表可能会和养父母站在对立面。
但昨晚温从宜抱着他断断续续说了一堆真心话,梁勘才发觉自己一直以来还忽略了好多东西。
她给他写过情书,结果收到他的批注是“不行”两个字。
他像个事不关己的混蛋,劝她长大点再说。
站在成年人的角度笑着问她懂不懂什么是喜欢,看着她泪眼朦胧又难堪地反问自己,也没把小孩的话当回事。
她那么依赖自己的时候,却也是这家里唯一一个支持他离开江城的人。
高三那年她学习压力这么大,一心只想考安清大,他却一直不理解温从宜为什么非安清大学不可。
再之后,他从林渊那对夫妇那知道了小孩的心意,多多少少还是存着顾虑。
她费了这么大的劲来这上大学,没听过他一句表扬,却又要目送他离开。还要听自己不动声色地引导她放弃,去认识新的人。
小姑娘大概也没听进去,像是已经习惯被丢弃了。被他的刻意疏离弄红了眼,也只在原地乖乖等……
看见他被误会被骂了,比他本人还着急地去澄清。
这一路,不坚定的人从来不是温从宜。
梁勘这一生都太顺风顺水,清贵卓绝。学业、事业、家业的大部分人的难题都落不到他身上,所以也极少和人能共情。
和温从宜比,没心没肺是他,胆小鬼也是他。
肩膀那的脑袋彻底卸了力气,温从宜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梁勘低眼,自己的手指还被她牢牢抓着。
他指腹摩挲着女孩手背,心口像被密密麻麻地灌进了风,有些说不出来的难受和心疼。
-
从机场回来正好赶上家里晚饭时间,梁父把车停好,一路上虽然沉默寡言,但多少做好了作为父亲的工作。
温韵岚见到两个孩子回家了,表现得极为开心,嘘寒问暖个不停。
家里换了张长方形的水晶餐桌,或许是为了迎接新春,桌布是张大红色,垂到桌角。
两位长辈一同坐在最上边那,梁勘和温从宜就对坐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背着他们和哥哥谈恋爱了,温从宜从进屋就有些心虚,话也不多,安安静静地低头喝汤。
正餐还没开始,温韵岚本来说着寒假的事,话头突然一转:“阿勘,最近交女朋友了吗?”
“咳咳———”温从宜被汤呛了一下。
离她近的梁父给倒了杯水。
温韵岚叮嘱她一句:“一一慢慢喝啊。”
“好,谢谢伯父。”注意到自己打断了他们的闲谈,温从宜抿了抿杯子边沿的水渍,“你们继续聊。”
梁勘轻飘飘地眄了她一眼,她立刻低头。
温韵岚显然是有备而来,只对着儿子发射.炮.火:“你这要毕业了,工作也稳着。人过完年都快要26了,该考虑考虑了吧。”
梁勘没应声,慢条斯理地处理帝王蟹蟹腿。白皙骨感的手指沾上点油光,模样专注而认真。
“和你爸一块做生意那个荣叔记得吗?”温韵岚锲而不舍道,“他女儿是京师大的,今年过年肯定也回家了,要不要见见?”
他把蟹肉蘸好酱汁,往前随意一推。
边拿着湿巾擦干净手,这才空出精力回答:“妈,算命的说我要是26岁之前结婚,会不太好。”
温韵岚一怔:“怎么就不太好了?26还不让结婚,哪有这种道理!”
梁勘毫无愧疚地瞎扯:“可能26岁是我的煞年。”
“呸呸呸。”她嗓门大归大,但多少有点忌惮,“那也没事,没让你马上结婚。你明年不就满了26吗?和人家谈一年要能合适的话,也差不多了。”
梁勘摇头:“那不行,算命的还说不让我和姓荣的交往。”
温韵岚听出来他敷衍人:“你存心的是不是?一理科生都读到博士了,还跟我扯什么算命的。”
温从宜漫不经心地咬着调羹,听他们逐渐白热化的对话。
她脚尖蓦地感觉被踢了踢,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两只脚就并在了一起,对面那双长腿从桌下伸过来,把她给钳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