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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悲风啸送七千杰
    亥时定昏,夜色已深。

    残城泰山,寂寥无声。

    黑幕之中,七千军士目光炯炯,眸中闪烁着背负大任的坚定、以及月的银辉。

    “诸位将士,此去只怕再难复返,若家有牵绊、身为独子者,请退出列伍。”

    郡城中央校场,屹立于高台之上的许褚神情肃穆,很是敬佩的下望着七千敢死军卒们。早在白日,魏延便将破敌计策告知张飞许褚。此计借助地势、破敌无忧,但唯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工兵出城刨地,动作定然不小…

    如何让敌军难以觉察,就是最大的难关。

    故此,以中等规模之敢死士卒夜间袭营,也就成了唯一的解决方案。只要这些军卒攻得够猛闹出得动仗够大,便能吸引外敌目光。

    从而,为城下暗自布陷的工兵争取时间。

    不过沿城外四面挖土,并不是小工程,最少也要两个时辰才能完工。再者四面有陷,也彻底断绝了袭营军士的退路。换句话讲,这七千敢死军卒一旦出城,就没了回头路。

    他们是伟大的英雄,也是必死的弃子。

    他们很年轻,将去执行一项…

    无法生还的任务。

    “家有待养,身为独子者…”

    “请出列!!”

    魁梧的许褚中气十足,雄浑的声音无需信兵来往便能传遍校场。一时间,满场军士都清晰无误的听见了将军之言。然而,无一人…

    退出军伍。

    他们竭尽全力的挺直腰背,让自己看起更像一个男人。其实对于破敌大计,这些兵卒根本一无所知。他们知道的仅仅是傍晚时,两名军帅传出消息,需要七千名英雄赴死、为破除外敌做出牺牲。人选没有指定,凭意愿。

    然后,勇士们就主动站了出来。

    在场之七千男儿,有边护军的精锐,有第二集团军的州兵,还有不少寻常郡兵。

    勇士们服装各不相同,站一起花花绿绿,有点滑稽有点像是杂牌军。但围观校场的数万军卒并没有一人露笑,人人皆闭嘴沉默。

    这七千人,将以自身之性命…

    敲开他们大破外敌的门坎。

    “好样的,都是好样的!!”

    许褚虎目泛红,在夜幕笼罩下并不明显。只见他接过身旁亲兵递来酒樽,朝七千大好男儿尊之敬之,随后一饮而尽、呼曰唱曰:

    “风萧萧兮泰山寒,壮士一去不复返。”

    “黑云漆墨风卷地,炬耀雄者意难珊。”

    “男儿有志在千里,群英何惧鬼门关。”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说罢,许褚猛然将空荡酒樽抛掷于地,虎目无泪,心胸滚烫。相对之七千勇士见状大笑,纷纷举起手中酒碗昂首而一股吞咽而下。

    烈酒入喉,深夜的寒意悄然隐去。

    吐出灼气,壮士大笑砸碗。

    霎那间,瓷器破碎之脆音接连迭起。

    “王小二,祖籍幽州尚武郡,饱受侯爷减税之隆恩,无以为报,唯以命效之!”

    “牛大,祖籍幽州渔阳郡,贱民而被豪族凌之,侯爷替民灭蛀,小人以命报之!”

    “吴老三,幽州代郡,家里早年全死光啦!侯爷是明君,小人愿以命成就侯爷!”

    “许狗蛋,俺也是幽州的,饱受…”

    呼喊响起,勇士们一个接一个的报出来历,又一个接一个的举起兵武、朝城门大步迈去。泰山城上空的云霄,盖不住这冲天之音。

    这一刻,一股强风忽然刮来。

    ……

    “王二傻,徐狗蛋,朱三,林七…”

    “张勇,李有才,范云海。”

    “吴有志,鲍重农…”

    “张帅,你在念叨着什么?”

    泰山城头,两道黑影并肩而立,神情复杂的望向不断急冲出城的敢死军卒。

    他们是张飞与魏延,这二者都未出现在点兵校场。一个有愧,另一个同样有愧。无论刨土陷车还是袭营掩护,那都是魏延一手谋划的。派出七千军卒为大计牺牲,虽是必不可免,但愧疚之意,还是难免浮现于宿将心头。

    由此,魏延并未现身于校场。

    而爱兵如子的张飞张翼德,愧意…

    自然也就更甚。

    他恨袁术多财,为何有那么多战略军械。他恨自己无能,为何没有更好的计策破解困局。若他有韩信之才,或许就无需如此了吧!

    不是或许,是一定不会如此!

    “鲁强,方大哈,薛富贵…”

    喃喃念着,张飞攥紧双拳,用力砸击在坚硬粗糙的城墙上。从未有过一刻,能让他这般恨自己无能!同样,一股无奈也产生于心。

    兵书是死的,上边的案例并不算多。似眼下这般场景,张飞就从未见过。而没案例遵循,还怎么破敌?不,不是这样的!之所以没在兵书上见过这样的案例,只是因为自己…

    看的还不够多!!

    在魏延惊诧的目光中,张飞就好似魔怔了一般不断捶打着坚墙,力度之大,手皮磨破、鲜血淋漓也毫不在意。此刻赵下阿飞眼冒狠光,彻底坚决了要将古今所有兵书通读研究的意念。以往读书是为大哥,是为被瞧得起…

    以后读书,是为了军士,是为了肩上之责!

    帅者,不该只为使兵,驱兵,用兵。

    还该保兵,惜兵,珍兵!

    决心坚定如铁,张飞眸中迷惘不再,开始认真铭记起捐躯勇士们的名字来。

    “苏北,湖阿七,余老二…”

    “张帅,你到底是在干什么?”

    实在觉得张飞状态不对劲,其身旁的魏延再一次发出疑问。只见黑甲军帅从怀中摸出一条干净的纱布来,边为张飞之手缠上、边紧皱眉头,怒曰:“大战将至,帅当清明。”

    “还望张帅不负七千敢死军卒之忠勇…”

    “振作起来!!”

    张飞听声喃念一顿,随之慨曰:“某非魔非怔,不过想多记下些忠勇之名…”

    “来日回幽,顾念下他们的家眷。”

    “不过名多绕口,恐遗之漏之耳。”

    话音落下,劲风啸卷。

    魏延沉默,摇首而叹:“张帅何须强记?此役战死者,家家多有抚恤即可。”

    说着,黑甲军帅面露惆怅,仰天道:“勇士姓氏不同,身份不同,来历不同。”

    “但在今日壮举过后,

    他们都有同一个称呼,唤做英雄。”

    张飞无言哑然,同样朝天叹息。

    昔日作为屠猪卖酒的地方大户时,他向往军戎征战的大将军,四方领军、纛指兵出,何其英雄也?可到如今,他才方知真正的英雄从来不是将军,而是那些无名无迹的小卒。

    一将功成万骨枯,也正是如此。

    或许只有历经了血战连天,或许只有历经了同袍牺牲,才能知晓和平的可贵。

    “唉,这该死的战争。”

    ……

    “狗日的老天,本就夜了,风还这般大…”

    “可不是吗?催人命诶!!”

    泰山城外十五里,一座新修建的大型军营怒骂迭起。三四月的天,实际也就白里热,夜里头还是凉的。本来嘛内外两件衣儿倒也凑合,但大风呼啸,就着实有些顶不住了。

    “真他妈霉!轮到今儿值夜!!”

    军营门口,并排屹立数十持枪小卒。

    守哨无趣,就着营门两侧忽明忽暗的油火盏子,卫兵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这寒风吹的,跟一月那天没差。我老张怕是缺德事做多了,才被抽到值哨!”

    “嘿,你这话讲的…”

    “大家倒也别往坏处想,明早不就攻城了?咱们值哨的正好休息,这不就恰恰躲开了要命的差事?依小弟看来,这分明是好事!”

    就在四周同僚哀声叫苦之时,一名贼眉鼠眼的卒子环顾四周、笑道:“有啥能比命精贵?受点苦不用去攻城,完全是祖先庇佑啊!”

    “呵,马老六,怪不得你当兵当了八年还是个看门的,咱吃军粮的想往上爬,那全靠战功懂吗?明天不参与攻城,那破城就没咱的好处!还有,我们有这么多战车蔽体…”

    “攻一个残破的郡城,还会丢命?”

    在贼眉卒子的身旁,一名较为年轻的小卒不屑挑眉、蔑笑道:“马老六,就你这贪生怕死的鼠辈,别说当八年兵了,就是八十岁…”

    “怕也还是个大头兵!”

    “哈哈哈哈!!”

    年轻小卒起哄,一旁的守卫们也全都轻蔑大笑起来。那名为马老六的卒子见状不羞不恼,只是微微叹了口气…这群小年轻,不懂战争,更不懂人生。他马老六是当了八年的看门卒,或许这辈子都晋升无望,但当年那…

    但当年那同一批入伍的同僚,早就全死在战场上了,除他之外一个都不剩。

    似年轻小卒这般对他讲话的,这些年有十来个,无一例外,坟头草都有三丈了。

    当真不懂,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鼠胆之人,也配与我为伍?躲开些!”

    年轻小卒面露傲然,正要出言讽刺一番无志老卒。可就在这时,咻音迭起!

    “咻咻咻”

    “咻咻咻咻咻”

    锋锐箭头割擦空气的声音有些刺耳,一支支白羽箭矢忽得从大营前方抛射而来。羽箭涂油附火,在夜幕之中划出条条橘红弧线…

    若非有着致命威胁,这将是很美的景象。

    听闻声响,骂人的年轻哨卒当即转头,登时便愣在原地一动不动。随那不断缩小的瞳孔,一幕壮观可怖的场景,即刻映入眼中。

    “赵蓟侯万岁!!”

    “身躯虽死,理想不灭!!!”

    “兄弟们冲啊!踏破敌营,惟我当先!”

    “赵蓟侯万岁!理想不灭!!”

    伴随着声声近乎于疯狂的咆哮,密密麻麻无边无际的军卒忽然从夜幕之中显现!他们头顶呼啸斜坠的油火箭矢,奋勇奔冲而来!!

    所距营门,不过堪堪百余丈!

    这些军士们披戴制式甲胄,但奇怪的是规格并不齐整,有的身披皮质轻甲,有的身着包铁重铠,看起就好像临时拼凑的军队一般。这一点从他们手上款式不一的刀枪戈戟也能看出,不过装备各不相同,有一点倒一致…

    那便是这些军卒,个个都像不要命的莽汉一般,狰狞的面上挂满了死志!!

    赤红的眼眸好似在喷火,让人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人,而是一群噬人的野兽!

    “这这这,这…”

    年少轻狂的哨卫终于感受到了江湖的水深,此刻他面色煞白,傲气荡然无存。

    哗得一下裤裆润满水泽,已是尿了裤。

    不过惊恐并未伴随他多久,因为在下一瞬,一支辉闪寒芒的火箭,便径直钻入他的眼睛孔、贯穿了他的头颅。活生生的一条性命,正常流逝需要几十年,而在厮战沙场上…

    仅仅只需一眨眼,只需一霎那。

    “啊啊啊!敌袭!敌袭!!!”

    “泰山出兵了!大批敌军袭营!!”

    瞧见刚还在一共聊天的同僚身死,一干哨卫们惊惶失措,左右乱跑而凄厉呼喊。

    惟有那马姓老卒不慌不忙,迅速躺倒于地、将年轻卒子的温热尸身拉来盖在自己身上,再随便抹了些烫血于头,便闭目不吱声了。

    所谓入虎穴得虎子,非常时期易得功。

    但,扪心自问,你有那本事吗?

    没有?那换句话不就行了。

    所谓遇险走为上,怕死总得生!

    龙有龙道,蛇有蛇道,本是鼠辈,又何须去逞英雄呢?混乱的战场每一次呼吸都有人死去,但装死的在绝大多数情况都能幸免。

    “你笑我鼠辈,你有大志,但你没那命。

    老子就是鼠辈怎么了?鼠辈自有鼠辈福。”

    ……

    子时中夜,泰山喧嚣。

    魏张二帅仍旧并立于城头,只不过,城下四面多了大批大批忙碌刨土的工兵。

    眺望远方十余里外火光纷飞的敌营,那峥峥破霄战吼依稀得以耳闻,二位军帅无不神情肃穆而又悲痛。故此即便夜深,依旧无眠。

    飒飒劲风呼呼的吹,喧得城上大纛狂舞。

    象征着军魂所在的这面赤黑大旗很是神奇,它并未与夜色融为一体,相反今儿很是引睛。二帅想来,这无关于旗帜外沿的金线…

    而在于它的将士,今夜唤醒了它的魂灵。

    “魏帅,今儿这风,好像有些大啊。”

    “嗯,似乎还朝向北方。”

    “北方…你说这风是朝向北方?!!”

    “是的,张帅,是朝向北方没错。”

    无心脱口,魏延忽然一怔。

    他转过头,与虎躯微颤的张飞对视一眼,继之两人神情惊愕、双目悄然发红。

    汉地以北,正是幽州。

    劲风强袭,呼啸不停,莫非…

    莫非是要送七千英杰一程?送他们回家?

    魂归,幽州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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