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峻熙出事的三个月后。</p>
江烨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p>
邮件中只有一张照片,那是一片海,被誉为最神秘的深海。</p>
照片拍摄在黎明前的黑夜,天光还没有破晓,整个世界都是会灰蒙蒙的,大海波光粼粼。</p>
像那个人的一生,灰色贯穿了二十三年。</p>
未见天明。</p>
江烨恍惚间,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似乎听谈峻熙说过那么一句。</p>
“如果可以选择死亡,我想死在最深的海底。”</p>
那时江烨说什么来着,忘了,太久了,过去了。</p>
原来从很早的时候,他连墓地都为自己选好了。</p>
江烨反反复复看了这封邮件很久,日日夜夜,看到快要烂了,除了深海照片,再也没有任何留下的字迹。</p>
一丁点的话都没有。</p>
对自己的,还有对他的,或者是其他牵挂的。</p>
他要为他的母亲报仇,所以处心积虑毁了自己十七年!</p>
他怕母亲在地下孤单,不敢一人留她于冰冷地狱长眠!</p>
江烨有时候很想问问,那你呢,你自己呢,你有想过你自己吗?</p>
从打针都会哭的胆小鬼,到在海水漫过口鼻窒息的那一刻,会不会觉得疼?</p>
原来永别,如此简单。</p>
在某一天的清晨,离开了生长的地方,销声匿迹。</p>
江烨仰躺在床上,翻来覆期的看着这张照片,没头没尾的冒出来一句:“这算遗物吗?”</p>
“要不要我拿它给你立个碑啊……”</p>
“你他妈死就死呗!你告诉我你死在哪干什么,我还能去祭拜你吗?别想了,过不了几天,我就把你忘了。”</p>
“你听到了吗?我要把你忘了。”</p>
自言自语说到最后,江烨忽而发笑,望着头顶的天空,曾经有人一次次仰望梦想,仰到脖子快要断掉,如今喉咙干涩,一字一顿,轻的很。</p>
“所以我就……”他很难去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压抑在嗓子中是更咽的腔调,偏生又是无比平静的疑问,“这么不值得你留恋吗?”</p>
那他对他而言,究竟算什么呢。</p>
某次朋友聚会上,说着说着,有人说起了谈峻熙,一阵唏嘘。</p>
“这么算算,才发现他也只有二十三岁啊。”</p>
比在场太多的人,都要小。</p>
在最好的年纪凋零死去。</p>
“连今年的新年都没过,明明就差一个月了。”</p>
“是啊,年都没过。”江烨坐在昏暗处,拿着酒杯,在旁人诧异的目光中,再自然不过的笑道,发出几个没有意义的笑的音节,就像是一切都没有变过,说着说着,眼眶却红了:“我记得我去年给他个刑法典当新年礼物,今天生日本来打算给他好好过的哈哈哈哈……”</p>
笑着笑着,满堂寂静。</p>
没有机会了。</p>
再也没有了。</p>
仍然有人议论着有关谈峻熙的连环杀人案件,江烨绝大多数,都当作没听到,偶尔心情不好,撞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也会停下脚步。</p>
江烨抽了口烟,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那双眼睛隐没在烟雾缭绕下,看不清神色。</p>
他在人声喧嚣中说:“那又怎样?”</p>
你说谈峻熙吗?</p>
他的人生从来只是悲剧。</p>
仅此而已。</p>
那年幼时,小男生五岁,父母双亡,总是一个人,漂亮却阴郁,独来独往,一直被欺负。</p>
江烨比他大了两岁,看不下去,干脆把人拉到自己的身后,懒洋洋的将一把糖扔给他:“跟我,以后我罩你。”</p>
少年蓝白校服,脚踩花坛,语气初见嚣张。</p>
校园内,操场旁,阳光正好,模糊了眉眼,像褪色的记忆。</p>
十七年后,江烨去过幼时玩耍的秘密基地,是间废弃已久的老房子里,木门咯吱咯吱,灰很大,他呛了好几声,皱眉挥了挥手,看着陈旧的屋子,还跟从前一样。</p>
这里曾经有过两个人,每天放学都会往这里跑。</p>
如今,西装取代了校服,男人身形高瘦挺拔,抬手扯了扯领带,踩着皮鞋,洁癖无视灰尘,往里走。</p>
他在破旧的抽屉中,发现了很多早已腐烂的糖果,还有一张张叠到工整的糖纸,蒙着厚重的灰尘。</p>
这个地方除了他,只有谈峻熙知道。</p>
江烨放空想了很长时间,大概是他随手送给谈峻熙的。</p>
对方一颗都没有吃过。</p>
他说他不喜欢甜,也讨厌吃糖。</p>
江烨当时还真信了,但是现在琢磨了很长时间,不会有人讨厌善意,也没有人不喜欢甜,也许只是怕尝了,便控制不住。</p>
“谈峻熙。”</p>
“下辈子好好的吧。”</p>
离开的人已经死去,活着的人,还要继续。</p>
江烨有很多的朋友,但他会记住那个最不让他省心的。</p>
他一直拿对方当最重要的朋友,在漫长的相识岁月,有友情有亲情还有责任。</p>
风月无关,只有救赎。</p>
后来江烨一个人出去旅游,他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形形色色的风景,也去过大海,山水浩瀚,远方天明。</p>
海水轻吻他的指尖,沉默而无声,缠绵也温柔,碎开了渐渐升起的日光。</p>
黑夜并不漫长,黎明终将破晓。</p>
…</p>
谈峻熙死了,江烨是这么说的,世界上再也找不到这个人。</p>
谈峻熙没有家人,母亲死在了父亲手里,父亲死在了他手中,那些亲戚对他避之不及,犹看怪物。</p>
他甚至连骨灰都没有。</p>
谁会怀念他?</p>
又有谁会记得他?</p>
江烨给他立了个碑,坟墓中没有尸体和骨灰,只有生前的衣冠。</p>
今儿是又一年的清明节。</p>
沈思月从国外回来,赶来了山上,怀中抱了一束白菊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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