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园子里悬挂着的大红灯笼，被风吹的摇晃，里头飘摇的烛火忽明忽灭，将白日映的辉煌昏暗。</p>
楚今安心头空落落，像失去了什么。</p>
那时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一次的分开，也成了劫难的开端。</p>
旦角又唱，悲剧缠绵千古，八方来听，既敬看客也敬鬼神。</p>
“空对着，堂前画，此恨绵绵。寄哀思，每日里，焚香祭奠……”</p>
楚今安听的刺耳，盘旋在心头，不住皱眉。</p>
这是什么戏？唱的这么悲干什么！</p>
方才还上演着风流一幕的厢房，转眼间，就只剩下了楚今安一个人，放眼多寂寥。</p>
她有些失魂落魄，听他听过的戏，喝他喝过的茶，入了喉才发现，原来茶盏里装的是酒，险些没吐出来，呛住，咳了半天，能把心咳出来，反倒是笑了。</p>
他这人，看似修身养性的外表下，君子端方亦是戾骨难消。</p>
像鹤。</p>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p>
胸怀宽广，视天地万物为平等。</p>
楚今安这么想，出神的望着这杯茶，久久难从上一刻的温情里抽身，刚分开就开始怀念下一次见面。</p>
六天？七天？八九天？</p>
总归也不会太长，很快就会见的，到时她可以去火车站接他，可她不知道确切的日子，也许要找人打听打听。</p>
这么一想，楚今安心情轻快不少，又盘算着等他回来，一起去寺庙上香，给少时的愿望还愿，最重要的，是给他求一生平安。</p>
一愿佛祖显灵，二愿郎君安康，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p>
戏的尾声，一抹旗袍婀娜的身影往外走去，脸色极为难看。</p>
唐涵婷从一楼大厅往上看，还能看到窗影前，军阀冷情的侧脸，怀里抱着的人。</p>
又想到，梨园门前。</p>
那人完全忽视的，经过她。</p>
全成她自作多情！</p>
“楚今安……”唐涵婷咬牙切齿念着这个名字，“你挡了我的路，就别怪我狠心。”</p>
白日的梨园，夜里的百乐门，一个闲雅地，一个销金窟。</p>
花楹在屋内，站在古董花瓶前插花，是她钟爱的桔梗花，洁白如雪。</p>
“你不是喜欢四爷吗？你我有共同的敌人。”唐涵婷站在她身后说。</p>
“今日四爷能为了楚今安不愿见你，明日就无人知晓花楹这个名字，你甘心吗？”</p>
花楹垂着眼，柔情似水：“我今日不见客，唐小姐请回吧。”</p>
唐涵婷嗤笑，她太了解一个女人的嫉妒心，尤其是面对数年深爱的心上人，钟情另一个人。</p>
“花楹姑娘可以好好考虑，只要楚今安不在了，我们可以一起服侍四爷。”</p>
她说完就走，谁知，冰冷的银簪抵上脆弱脖颈，浑身僵住，身后是花楹鬼魅的声音。</p>
“你敢动四爷的人，先动我。”</p>
一个个的，都疯了吧！</p>
唐涵婷负伤离开，临走前，看到花楹仍然站在原地插花。</p>
“楚今安对桔梗过敏。”唐涵婷鬼使神差的说。</p>
她不信，花楹半点不介怀。</p>
屋内，一个人，孤影昏烛。</p>
“咔嚓”一声，枯萎的桔梗花被剪刀残忍剪去，伶仃花瓣坠落在地上，变成无人问津的废弃品。</p>
八月，正应该是桔梗花盛开的时候，是她没照顾好它，才会让花瓣枯萎。</p>
如她这场无望的爱。</p>
花楹的眼神隐在暗处，深情凝视着月光下枯败的桔梗，气息柔顺，又悲哀。</p>
他永远不会记得她钟爱桔梗，甚至寥寥几次来的时候，都对此分外疏远。</p>
她曾经以为是他不喜欢桔梗，所以每一次在他来之前，都小心翼翼又欢喜的收好，沐浴焚香散花气，如今想来，是怕沾了桔梗香，碰了另一个人吧。</p>
“滴答。”</p>
剪花的刀也锋利。</p>
划破指尖。</p>
鲜血染红泥泞花。</p>
黑暗里，触目惊心，看不清她表情。</p>
“花楹小姐，您找我？”一道三十多岁的男人声音谨慎响起，胸前挂了个相机，是报社的记者。</p>
花楹转身，给他上杯茶，盈盈一笑：“我听说，你拍到过不少好东西，能否帮我拍一个人？”</p>
“花楹小姐说笑了，我这前段子腿伤了一直住院，到现在都没好利索呢，哪有时间拍人啊。”</p>
一沓纸币，推到他面前。</p>
视线往上，是花楹微笑的眉眼，像生长在纸醉金迷中的桔梗花，既纯洁，又堕落。</p>
傅容珩离开的那段时间，楚今安迷上了听戏，与其是说听戏，不如说是怀念那日戏里戏外与他的情愫。</p>
多少次，坐在他曾坐过的地方，倚着他曾触过的窗，一听就是一个下午，恍惚觉得，那日他听的是最好的戏，可人却是落寞的。</p>
听的久了，人难免也多愁善感，乏力的很。</p>
楚今安今日听的是京剧《锁麟囊》，戏里唱：“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p>
后日又听了《生死恨》，那戏词里唱。</p>
“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山河万里几多愁。胡儿铁骑豺狼寇，他那里饮马黄河血染流……”</p>
听来听去，眼前反反复复，是他那日的背影。</p>
总觉得，那些戏词里，有他说不出口的话。</p>
他日人间惊鸿舞，浮生人间皆如愿。</p>
也是从那开始，乃至后来很长时间，楚今安常在梦里梦到，她登入梨园的情景。</p>
梦里，她寻着帘后的低语声，缓缓掀开那道月白帘幔，瞧见他倚窗的背影，模糊不清，偏又深刻入骨。</p>
那看似消沉的侧影里，他心有万千抱负，镇守白骨如森，将死生付与山河，还一场人间皆安。</p>
于是他独自站在那三尺高台，等谁来为他喝一声倒彩。</p>
赐她大梦一场。</p>
弄堂街巷，戏台声高，谁家庭燕落枝头。</p>
“大江东去浪千叠。”</p>
“周仓，这不是水，这是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p>
这场夏天似乎是北城最多情的季节，在百花衰败之前，竭尽所能的绽放着最后的繁荣，以至于令人忽略了，苍白的秋天即将在不远的时候到来。</p>
记忆中像之前那样清凉的天气极少了，天常是闷热的，越来越热，热的人透不过气。</p>
这天，医院的氛围也像是被炎热的天气引爆，声音噼里啪啦的躁动。</p>
“你们在说什么？”楚今安皱眉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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