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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6部分阅读
    多年,难为军爷们还能记得袁将军当日钧令。”

    “娘子有所不知。”几个年轻的士兵都笑,“看我们的年纪,哪里是赶上过袁将军在世的日子?我们入这座兵营的时候,袁将军早已不在,我们是跟着于大人的。只是虽然袁将军不在了,但是咱们这座兵营里却将袁将军的训教一代一代传下来。老兵带着新兵,咱们心里依旧还都是袁将军的麾下。”

    “哎,茶娘子,你怎么落泪了?可是我们言语上有什么冒犯?”说话的士兵清晰看见灯光里,茶娘子眼睛里落下两颗泪珠来。

    “谢谢各位军爷还记着袁将军的话。谢谢大家没有如同旁人一样,只将袁将军当做逆贼唾弃,反而还能够一代一代将他当年说过的话流传下来……”茶娘子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众人都是愣住,“军旅有军旅的规矩,我们是袁将军的麾下,不论袁将军是否还在世,更不管外人如何来看袁将军,甚至不管现在带着我们的将领是谁——我们心中最认的,依旧还是袁将军。”

    “这原本是我们当兵之人的本分,娘子怎地会对我们言谢,又怎么会这样哭泣?”

    茶娘子深深吸气,站起身来,“因为,我便是袁将军的女儿,袁氏怜儿!”

    “什么!”一众士兵全都惊讶起身。他们自然知道袁将军遗留在世间尚有一女,只是她已经被大宋朝廷没入青楼,再不知下落。哪里想到她竟然会突然出现

    在眼前?

    便有士兵急忙向内通禀。普通士兵没几个见过当年的怜儿,可是他们的将官,许多当年跟随袁将军身边的参将、副将却是都见过怜儿的。他们定然知道眼前的茶娘子是真是假。

    310、暮天闻角更4,月票加更

    怜儿来了兵营的消息,被层层上递,最终汇入兵营主将、骠骑将军郑若河帐中。郑若河当年是跟随在袁将军身边的参将,听说竟然来了怜儿,郑若河惊得亲出帐门迎视。

    兵营里灯火通明,却因风大,将灯火扯拽得纷纷摇曳。帐篷边儿的旗子更是被风扯得呼啦啦发出乱声。

    这样一片光影摇曳里,郑若河凝眸望着眼前那女子隐在风帽里的容颜。

    当年见怜儿,怜儿还只是个几岁大的小丫头。日日跟在袁将军屁股后头转,每当袁将军与他们一同在营盘里喝酒,那小丫头总是想方设法凑过来,想也尝一口袁将军的酒。将军就总是笑着排开她的手,斥她女孩儿家不许偷酒喝,尤其军营里的酒皆是烈酒,女孩儿家如何承受得住。

    怜儿便会如同小猫儿似的吐出小舌头来,手却仍旧伸向那酒碗去,丝毫也不怕将军虎威。将军没辙,只能每回都无奈笑着,伸出筷子尖儿去蘸了酒递进小丫头的嘴里去。小丫头便会满足得眯起眼睛来。有时候遇着格外烈的酒,还会被激得咳嗽起来,小脸儿憋得通红。惹得满帐的将军们扬声大笑。

    小丫头这会儿才会恢复女孩儿家的娇羞,红着脸一跺脚跑出帐篷去,惹得大家又是连声大笑。

    而每一回这样,将军总会在大笑之后落寞下来。大家都明白,将军这是遗憾呢。若那小丫头生为男儿身,那将军定然衣钵有继;可惜她是个女孩儿,无法承继将军的意志,不能接下这支精锐的袁家军来,不能在将来代替将军镇守大宋边关,卫国卫民。

    后来袁将军坏事,这小丫头就也不知沦落到哪里去了。身为将军的手下,他们也曾想过替袁将军护卫下这唯一的血脉来,却可惜——身为将官,如何能与朝廷的政令对抗!

    多年心结已是搅扰得郑若河良心难安。多少回午夜梦回,总会再见当年将军带着怜儿饮酒的场景。郑若河明白,如果说袁将军在天有灵,他最惦念、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他的女儿……郑若河也想过,解甲归田的那一日,他必得寻遍天下,也要替将军找到怜儿,护卫在他身边。否则,他便无颜于百年之后去见袁将军。

    可是毕竟隔了这么些年,当年那个小丫头与眼前这个妙龄女子总归差距太大。郑若河用力细看了数眼,却依旧不敢认。

    可是那厢,怜儿却已经哭出声来,“郑叔叔,难道不记得侄女了么?”

    风帽闪下,露出女子姣好的容颜。郑若河心中便是一颤——眼前的女子相貌七成肖似嫂夫人,而她眉宇之间的坚毅则像极了将军啊!

    怜儿哭着行礼,“侄女当年刚刚学骑马,有一回从马上掉下来,险些被受惊的马给踏死——是郑叔叔不顾自己安危,飞身过来扑救,这才将侄女从马蹄之下救起。郑叔叔难道都忘记了么?”

    郑若河的眼泪刷地就落了下来。这多年在沙场上受过大大小小的伤,他从未流过眼泪;那年霸州城陷落,百姓指责他们当兵的不能保家卫国的时候,他红了眼睛,却还是没哭——可是这一刻,铮铮铁骨的将军,面对怜儿提及的旧事,已是控制不住眼泪……

    “怜儿,你真的是郑叔叔的怜儿啊!”郑若河急忙奔上前去,一把扯住了怜儿的手肘,“怜儿,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郑若河流泪也跪倒下来,仰头望天,“将军,末将终于找到怜儿了,终于……”

    手下士兵们纷纷默契互望,各将官谨慎命令手下士兵,“今晚之事,倘若有人敢泄露半点出去,便是背叛兵营,必军法从事!”

    郑若河将怜儿迎入帐中,简短寒暄,怜儿便直入主题,“……郑叔叔,侄女这几年隐忍着不来见众位叔叔,实则也是怕给大家带来麻烦。今晚之所以不顾一切前来,不敢只为一己私事,实是要为霸州百姓请命!”

    怜儿说着,再度拜倒。

    “怜儿,有话起来说。究竟发生何事,要怜儿你这般为霸州百姓请命?”郑若河连忙扶起。

    “郑叔叔,就算兵营内其他的兵将或许还不知晓,可是相信郑叔叔应当已经知道了于大人的计划。于大人这几天便要用兵了,是不是?”

    郑若河一惊,“怜儿,这样机密的消息,你竟是从何得知?”

    怜儿含泪摇了摇头,“郑叔叔别管这个,怜儿此来只求郑叔叔按兵不动,不要再用兵祸搅扰了霸州百姓的安宁!”

    “这……”郑若河被难住,“袁将军逝去后,于大人便是我们的首领。于大人与袁将军一样,忠心耿耿,卫国卫民,所以咱们手下的兄弟们也都愿意拼上性命去追随于大人。即便于大人当年投降了,咱们却也都明白于大人忍辱负重只为来日寻找机会,所以咱们也都跟着一并投降了。”

    “可是怜儿你今日怎么会让我违拗于大人的军令?”

    “郑叔叔,怜儿斗胆问您一句:您还记着当年我爹对手下兄弟们最常说的那句话么?”

    “始终谨记于心!”郑若河整肃神色,“将军说过,我等当兵是报效朝廷,但是更是为护卫父母亲人。百姓就是我们的父母亲人,我们拼命只为护卫他们安宁!”

    “正是!”怜儿点头,“可是这回,一旦

    霸州城中动起手来,首当其害的,又是谁!张氏父子自然身在宫墙之内,自有禁军保护他们的安全,可是城中的百姓又该怎么办?”

    311、宫门暗影

    寒冬破晓,最为严寒。地处中原最北端的霸州,首当其冲迎着北方来的朔风。朔风呼啸从契丹大草原上蜂拥而来,纵然霸州北有凌霄山,霸州城墙既高且厚,却仍旧无法阻挡高天直泻的寒风。

    历来筑为都城的城池,布局上总是会将宫城安排在城池的北边,取方位之尊;可是唯有霸州例外。因为霸州北边隔着凌霄山和黑龙河,就是契丹,张昌兴当然不喜欢自己的枕席这么挨近对方,所以当初宫城建造的时候,便选址在了城池的南边儿。

    可是饶是如此,身居城池南边的宫城里,却仍旧不比其他地方多一丝的暖意。

    宫城禁军提督周必林挎刀登上宫城城墙,刚上到马道上便被迎面而来的朔风扑了一身的寒意,好悬一口气没上来。

    城楼高耸,宫城的城墙又比之霸州的城墙更高了,居高临下能够看得清霸州全城。周必林立在城楼红灯笼下,握紧刀柄,俯瞰城垛下早已沉入睡梦的霸州城。心下隐隐有不祥的预感,却说不出这预感来自何方。

    周必林扭头望了望城头上守卫的禁军,亮起嗓子吆喝了声儿,“都打起精神来啊。这么冷的天儿,站在城墙上打瞌睡,小心冻掉了你们的鼻子!”

    一众禁军都齐声应答,“是!”

    应答的膛音都挺响亮,周必林满意地点了点头,“弟兄们都辛苦了。本将会向太子爷禀明,早日将加给弟兄们的饷银拨划下来,也好送回家去,给家里的老小们过个好年。”

    “谢将军!”禁军们再度齐声应答。

    周必林满意转身下了城楼。听见弟兄们这么齐声应答,实则周必林自己心里都没底。这笔加了的饷银是皇上端午的时候就降旨的,用以表彰当年这支禁军“拥龙”有功;可是银子却一直被太子爷留中不发,这都到年根儿下了,整整压了半年!

    每回周必林面对手下的兄弟们,都觉着自己的脸上挂不住;可是他央着人去东宫催问,太子根本就不搭理他!周必林被夹在当中是说不出的难受。

    后来听人说,太子爷是将这笔饷银给挪用了,周必林听说当日恼得砸碎了桌案上的砚台!

    兄弟们当兵,将脑袋绑在裤腰带上卖命,图的不过是这几两饷银,养活家中老小。这都到年下了,如果饷银再不发放,别说家里等着这笔银子过活的士兵们;他周必林也要受不了了!

    惟愿,这眼见都到了年下了,太子爷总也该体恤一下,将那欠了半年的饷银都发了下来吧。

    外头有人走进周必林房中,轻声禀报,“禀提督大人,于大人起身了,正向宫门去。”

    因为之前发生了于清风与张煜琪在青楼内的事情,为了安抚于清风,昨夜皇帝张昌兴将于清风招入皇宫来,摒弃君臣之礼,两人私下对酌。两人在宫中叙谈多时,待到各处宫门下钥都还没下完一盘棋。

    经过提醒,张昌兴索性让于清风当夜留宿宫中,不必出去了。外臣能宿在内宫内,这是极大的恩宠,通常决不被允许。

    周必林皱了皱眉,“怎么这么早就起身了?还不到开宫门的时间,他这个时候出不去。”

    说是说,周必林还是亲自迎出来。毕竟北周的军权都掌握在于清风手里。宫城禁军虽然不必受于清风的辖制,可是面子上的上下级属还是要顾着。

    周必林远远地看着于清风清癯的身影,就拱手,“于大人,这个时间宫门还没开,非经皇上和太子爷的手谕,纵然是本官,都不敢任意下令开宫门的。还请于大人担待则个。”

    于清风站在灯影里笑了笑。这样寒冷的夜色里,他一笑,口中吐出的气都变成白色的,袅袅散尽在夜色里,

    “周将军说的是,老夫自然明白这个规矩。只是周将军可是忘了,五更天老夫还要上早朝。难不成周将军要眼看着本官穿着昨日穿过的官府上朝?这可是违了规矩的,说得严重了,可是大不敬之罪。”

    “哟……”周必林也难住。可不是嘛,这可是大事。

    “周将军,老夫这个薄面,周将军都不能给么?再说昨晚是皇上亲自留我,难道周将军忘了?就算皇上知道了将军开宫门,又哪里会追究?”于清风缓缓仰起下颌来,目光中现出寒凉。

    周必林皱眉,心中那不祥的预感更盛,可是却还是说不出所以然来。也孩子能点头,“于大人既然如此说了,本官要是还不开宫门,倒是不对了。于大人见谅,方才多有得罪了。”

    “好说。”于清风淡然笑了下,便抬步走向宫门去。

    “哐当当”,厚重宫门开锁、抬起门闩的声音,在这刚刚破晓的宁寂里显得格外轰鸣。

    随着宫门“轧轧”打开的声音,周必林的心仿佛也跟门开的节奏跳成了同样的频率……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再度提高,已经升到了嗓子眼儿,仿佛一张口,便有什么东西要蹦出来一般!

    “吱轧轧轧……”十几个禁军一同用力,厚重的宫门终于缓缓打开。周必林眯起眼睛来,看向宫门——就在宫门打开的刹那,忽然只听门外一阵啸声扬起,夜色里浮涌起无数黑衣

    身影,冲进宫门而来!

    “关宫门!”周必林大喊。

    眼前寒光一闪,一柄长刀已经架到周必林脖颈上来!周必林惊愕回眸,刀光寒影照亮于清风的脸!

    “于大人,你要干什么!”周必林不愧为宫城禁军提督,临危不乱,“这是宫禁,于大人此为可不光是要掉脑袋的,弄不好会株连九族!”

    312、神鸦社鼓

    朔风刀影,于清风清癯的面上,刚正之色之外,此时却漾起一股别样的狰狞来。凌厉、寒凉。他笑,掌中刀刃已经切进了周必林颈子的皮肉,一股黏腻沿着周必林颈子滑下,温热地进了周必林的衣领子。

    “周将军不必说的这样委婉。你直接说我反了就是了!没错,我于某人今日就是反了!顺我者生,挡我者亡!”

    周必林大惊,急望城上,“众将官听令,我令你等严守城墙,奋勇杀贼!不必管我一人死活!”

    “哈哈,哈——”

    于清风大笑。朔风吹动了城楼上的灯笼,红光摇曳之中,仿佛泄了血色在于清风面上,“周将军,老夫敬重你的硬骨头!只可惜,城墙上你的兄弟早已都是我的人!”

    “周将军的忠心是给谁的忠心?张昌兴那个老匹夫是什么皇上,他根本是大宋的叛臣,是契丹的走狗!亏你身为汉人,还能这样忠心耿耿护卫于他!”

    “什么?”周必林惊望于清风,“你说我城上的兄弟,都已经是你的人?”

    “没错!”于清风冷笑,“且莫说兄弟们心中都依旧还是大宋的子民,且说张煜琪那个畜生挪用了兄弟们的饷银,只为给自己修缮个花园儿,吃喝玩乐!”

    “兄弟们的家人都等着这笔银子过活,今年冬天又格外的冷,没了这笔银子,你可知道这些弟兄们的家里多少人冻死饿死的!这样的主子爷,谁还保着?”

    于清风咬牙,“周必林,老夫再问你一句,究竟是顺我,还是挡我?”

    脖子上的刀刃越发寒凉,周必林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天下是大宋抑或大周,又与我有什么相干?纵然大宋时,大宋的官员还是圈走了我家的土地,让我们一家当了要饭花子,沿街乞讨才勉强活下来……纵然张昌兴在你们眼中是大宋的逆贼,可是却是他救了我的命!”

    “他不但让我活下来,更成了他身边的侍卫,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他又让我执掌宫廷禁军!就算他在你们的眼里十恶不赦,但是他却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管这天下姓赵,还是姓张,我只尽自己的职守便了!”

    周必林说罢,不顾自己颈子上架着的刀刃,猛地从自己腰间抽出佩刀,便要向于清风反击!——于清风惊愕之下,手上加力……

    周必林的佩刀只来得及抽出一般,他的身子便扑通倒在地上。鲜血宛如喷泉,从他颈子上喷涌而出。血腥味儿都染沉了浓浓的夜色……

    于清风咬牙,将染血的刀刃在周必林衣上蹭了蹭,高高扬起,“冲进东宫,诛杀张煜琪!”

    众人得了号令,纷纷冲向东宫。宫中的禁军也纷纷倒戈,汇入在一起。看着人流汩汩从自己身边冲过,于清风终于笑了。可是他的笑没有持续太久,他惊愕发现,这些人流的数量似乎并没有自己预期中那么多。大致目测下来,仿佛也就只有十分之一的样子。

    可是此时情势却已经来不及细想,于清风便被人流裹挟着向东宫去。于清风便也暂时放下心中犹疑。其他的事情以后追问也不迟,今日先诛杀了张煜琪要紧!

    张煜琪为人,从不知给自己留下转圜余地。仗着如今身为太子,尾巴都翘上天去。对东宫内的宫人,也是毫不仁厚。此时乍然见于清风率军攻打进来,哪里还有人愿意为了护卫这么样的主子,而搭上自己的性命去?

    东宫主殿玉麟殿上,张煜琪只孤身指挥着几十个还肯跟他同生共死的侍卫,徒劳面对宛如潮水般涌来的士兵。

    人潮如海,玉麟殿便宛如孤岛,四面无援。

    张煜琪身上的衣裳都没来得及穿齐整,此时光着脚散着发,满脸的血痕狼狈,眼睛里却依旧漾着戾气,“于清风,你这个狗贼!枉我父皇这几年厚待于你。你说你是忠臣?我看你是狼心狗肺!就是条狗,我父皇这么些年的厚待也该养熟了,谁知你始终存着反心!”

    “于清风,你猪狗不如!”

    人群中的于清风咬牙切齿,亲手握了刀柄,推开众人走到前头来。台阶上的侍卫还想拦着,被于清风和手下手起刀落,纷纷砍倒在台阶之上!

    玉阶染血,分外刺眼。于清风提着刀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去。刀刃都已经被砍得卷起来,刀尖儿上滴着血。平素看起来儒雅清癯的于清风,此时只如罗刹!

    “于、于清风,我张煜琪一辈子没什么能耐,但是这点硬骨头还有!我,我张煜琪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张煜琪一生没有自知之明,偏到生命的最后终于有了一丝自知之明:他明白,今日他定然逃不过于清风的一刀。于清风已经做到这个地步,又如何可能饶下他的性命去!他的死期,便在今日了!

    “是么?”于清风高高仰起下颌,“那老夫便等着你做了鬼,前来找老夫!”

    于清风说罢手起刀落——

    张煜琪倒在血泊当中,只觉周身温暖。张煜琪甚至轻轻笑了一下,喃喃说,“其实,活着真的挺累的。尤其是当了这个太子之后,我觉着,更累……还不如原先,当我的纨绔公子,每日只管吃喝玩乐,多好。这天下,一点都,不好玩儿

    ……”

    殿外攘攘,却没有一个人说话,都听进了张煜琪最后的话去。

    这天下的男儿,都说最大的梦想就是手握天下——可是天下是最大的成就,又岂能不是最大的负担?

    手握天下,谈何容易。又哪里是任何男子都玩儿得起的游戏?

    313、金盔金甲

    幽幽残灯,张煜琪终于歪倒在地上,再也不动。

    玉麟殿外的士兵不由得面面相觑。仿佛有点没能想到,堂堂一个当朝太子真的这样说死就死了。他们之前积压在心中的怒火仿佛一下子再没有了依托,全都泄气下来。

    “于大人,我们下一步……?”有手下抱刀询问。

    于清风也只觉疲惫,身子微微晃了几下,这才转回头去,“移师皇极殿……”

    皇极殿正是张昌兴的寝宫。事已至此,只有向前,已无退路。

    外头众人领命,各自转身。却愕然发现,这样的夜色里,不知何时,身后已经站了另外一群人!

    “谁!”

    于清风此时方是大惊,无奈他站在明处,望着身后那群立在暗影里的人,却根本看不清那些人的身份!

    夜色之中仿佛有人轻轻叹息了声。那声音静静袅袅,却清晰印入每个人的耳鼓里去,重重地落在心上。

    “谁?!”

    于清风只觉后颈的寒毛都竖立起来,眯着眼尽力去想要望穿夜色。

    “不才,史朗盛。”

    重重夜色里,史朗盛昂然而出。从前日日与张煜琪一般纨绔的史朗盛,今日脱去了丝绸长袍,收敛起面上狎戏之色,反而穿着一身铁甲,昂然站在朔风里!

    “史、朗、盛?”于清风也是一惊!

    从前于清风从未将史朗盛放在眼里过,以为他不过是张煜琪的狗肉朋友,于是混了个东宫里的官儿做。这个史朗盛倒也会做人,从前每回见了他,都是低头哈腰极尽谄媚。上回在怜香院里,还是史朗盛出现帮于清风解了围,所以于清风心中倒是对史朗盛有几分好感,而全无防备之意——却哪里想到他此刻竟然这般而来!

    “史朗盛,你待如何!”于清风睥睨阶下。

    “史某自然为护驾而来!”

    史朗盛于夜色里高高仰头,目光如剑,直视于清风,“于大人,弑杀太子,你该当何罪!我奉劝你赶紧扔下屠刀,束手就擒!皇上说不定会顾惜这些年的情分,赐你个囫囵尸首!”

    “囫囵尸首?”

    于清风仰头大笑,“哈哈,哈……想要找老夫的囫囵尸首,该当在当年霸州知州府城下的皑皑白骨中去寻!老夫当日早已以身殉国,今日的于清风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老夫早已死了,史朗盛你今日又何必以死威胁老夫!”

    “好。”

    史朗盛垂下头去,轻轻叹息,“于大人,于私而言,晚辈敬重您的为人。只是于大人又可曾为霸州百姓想过?就算这一役于大人赢了,就算于大人有机会将霸州连同燕云各州一同带回大宋——那么,下一步呢?”

    “于大人以为,霸州和燕云各州回归了大宋,便从此安生了?契丹不会善罢甘休,大宋又要在此处与契丹摆开战场——从前的一切便又会重演。尸横遍野、千里孤坟!”

    史朗盛闭上眼睛,“大人,百姓何辜?为何霸州的百姓就注定要屡屡受此横祸,为何霸州百姓就连三年的好日子都过不全?”

    史朗盛抬头望于清风,“若北周在,至少会成为南北两朝之间的缓冲地带。北周愿意同时向南北两朝称臣,这样霸州和燕云的百姓至少还能安稳地活下来;可是大人这样想要推翻北周,想要带着霸州回归大宋——大人,您真的只想着一将功成,却不管百姓万骨枯!”

    史朗盛站在朔风里闭上了眼睛,“大人为何不能再等等?等皇上宾天之后,看未来情形,等民心自动选择来日的出路,就不行么?为什么要让大人一人的愿望来强加给城中百姓?大人可有问过城中百姓,有谁想此时再动干戈的!”

    于清风被问得一愣,讷讷反驳,“可是燕云十六州漂泊在外,大宋太祖太宗都是发誓要夺回来的!”

    “大人说的不错!”

    史朗盛仰首,“其实大人可以说得再广阔一些,又何止燕云十六州,即便契丹草原都原本是前朝大唐的直辖之地;契丹八部首领都受了大唐朝廷的封,甚至被赐了汉姓。他们不再是契丹的酋长,而应该是朝廷的命官,代替朝廷巡狩边疆!”

    “不光这燕云十六州,就连契丹都是咱们一并的天下!”史朗盛轻轻叹息,“只是这天下就必须只是姓赵么?这天下从三皇五帝开始,直到如今,朝廷多少代更迭,谁说唯有赵宋才能正朔天下!”

    “若真是正朔天下,便要有秦皇汉武的胆魄,拥有能够一统天下的力量。可是大宋却还没能做到过。”

    史朗盛的帽缨在风中猎猎,“一统天下,不仅仅是将目光放在燕云十六州上,更应该包括契丹草原、女真三十部驻地,还有西夏、回鹘、大理、吐蕃,重归一统!这,才是百姓原本共有的天下!”

    于清风皱眉,“别的老夫顾不得,老夫只想恢复汉家天下,只知道燕云十六州是汉地。至于契丹、女真那些蛮夷,老夫哪里管得!”

    夜风之中又是轻轻一叹,一个男子

    在夜色中缓缓摘掉了自己的风帽,立在长风里,那男子碧瞳如蓝,“于大人,只因为你方才这一句话,你便不配代表霸州百姓的心,你便不配成为名垂青史的名臣。今夜,你便该死。”

    “你,你是——”于清风大震,“你是契丹六皇子!”

    “没错。”玄宸立在风里,缓缓褪去大氅,露出自己身上的金盔金甲!

    “这盔甲!”于清风大惊,“这,这岂不是袁将军当年的盔甲?”

    314、铭心誓言第四更,答谢加更

    “大人说对了!”

    玄宸站在夜风里深深吸气,“当年袁将军逝去,我只跟张昌兴要了一样东西,便是这套盔甲。这套盔甲我始终留在霸州城内,每回来,总要焚香坐在盔甲前,去仔细追忆袁将军的功绩。”

    “袁将军战功赫赫,当年平吴越、南唐、西蜀,都是袁将军的功劳。当年自然难免杀伐,虽然也有人说袁将军手上染满了鲜血,可是袁将军的大军确实荡平了这些地方,将它们重新一统。”

    “可是当袁将军率军来了霸州后,却一改从前主动进攻的策略,变成加固城防,固城不出。这一点引起大宋朝堂上下的攻讦,认为袁将军畏敌而不敢出征。”

    “当年我与袁将军斗,也不止一回用心去想袁将军改变战策的原因。”

    玄宸轻轻叹息,仰头望天空的那颗金色的星星,就仿佛看见袁将军从前金盔金甲的英姿,“若袁将军真的是贪生怕死之人,他当年又怎么会身先士卒,率军创下那般不世之功!”

    “袁将军真正非战的原因,不是他不肯出击,而是他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出击,什么才是一个为武将之人真正的保家卫国之道!——宋军为步兵,在平原战场上与我契丹骑兵对战,是注定不可能占到优势。”

    “倘若想要占据优势,那么宋军必须要改变传统步兵战术,而培养马上作战——可是这对于中原人来说,想要改变千百年来的习惯,又岂是一朝一夕之功?所以这时,保持南北两朝相对的平静,才是最重要的。”

    “倘若冒失开战,虽然袁将军可以不承当畏惧的骂名,却要以千万士兵的性命作为代价!更何况,一旦冒失开战,倘若不胜,契丹骑兵便可趁乱攻入霸州城来,双方都是杀红了眼睛的,于大人该明白那代价更会有多严重!”

    “所以袁将军宁愿背负骂名,宁愿在霸州城中固守,而不去轻易挑起南北两朝之间的矛盾。让城中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循着时势徐图未来;而不是贪功冒进!”

    玄宸垂下眼帘去,“这才是真正的仁者,这才是真正的将帅!所谓战为非战,打仗的目的不是为了打,而是为了战争之后天下一统、百姓再不必承受离乱之苦。大宋的军力做不到,那么袁将军便宁肯固守而不战!”

    说到袁将军的苦心,当场便有无数士兵落下眼泪来。作为袁将军的麾下,当年要眼睁睁看着袁将军被凌迟处死,他们的心那时该有多疼!

    就算朝廷不懂袁将军的心,就算百姓不理解袁将军所为,那么作为袁将军亲手带出来的兵,他们又岂能不明白!

    “作为契丹人,作为那个曾经带兵南下毁掉过霸州城的那个人,我今天穿上了袁将军的盔甲,便是已经立誓继承袁将军的遗志。与袁将军的策略相对应,实则契丹人尽管想要南下,想要当整个天下的共主,事实上我们现在也做不到。”

    “那么一次次的南下,便只是劳民伤财,造成生灵涂炭!”玄宸仰起头颅,“所以我会放下马刀,笼住辔头,再不兴南下之心!”

    “如今天下数分,没有哪一朝有能力一统天下。那么我愿意静静等待。定然会有那一天的到来,会有人有能力一统天下。”玄宸在风中轻轻叹息,松开了握住刀柄的手。

    玄宸正色去望于清风,“晚辈再问于大人一句,大人可愿意接受了晚辈的这份心意,与晚辈一同安抚城中百姓,将今晚的一切就此平息下去?”

    怜儿敬于清风如父,可是于清风却想着要利用怜儿来挑起玄宸与张煜琪之间的矛盾。这件事由于时机错过去了,但是玄宸又如何能原谅于清风?可是为了怜儿,他愿意再问一次。便如同当年霸州城破那晚,他愿意再给于清风一次活下来的机会。

    只要于清风肯。

    “耶律玄宸,你不必再说了!我于清风当年纵然投降,也只是投降给张昌兴,投降给我汉人!你个契丹狗,我绝不降你!”于清风面上戾气翻涌,在朔风中破口大骂!

    又是一声叹息,从玄宸心内最深处飘溢而出。玄宸垂下头去,再不说话,只是抽出自己腰上弓箭,张弓搭箭!

    十岁起鞍马娴熟,玄宸曾经跟随父皇,驰骋草原,弯弓射雕。纵然高天之上的大雕都逃不过他的弓箭,更何况这样近距离的于清风?

    只不过后来玄宸听到高空之上,失去了伴侣的大雕哀哀的悲鸣,他才从此放弃了弓箭;可是今晚,就算耳畔还会回旋起悲凉的呼声,他也只能重新搭上弓箭。

    手指离开弓弦的刹那,玄宸闭上了眼睛。狼牙雕翎箭刺破空气的风声嘶嘶而来,即便不用眼睛,玄宸也可以判断出那雕翎箭的走向。

    强弓硬箭,又是这样近的距离,就算于清风膂力过人,就算他还来得及挥刀去拨打——却都来不及了。

    “噗!”一声钝响,玄宸听得清那雕翎箭刺破了盔甲、战袍,最后直入皮肉,尽没内脏的声响。

    玄宸再没看向于清风的方向,只是寂寞转身,对史朗盛说了声,“国礼厚葬。”

    玄宸转身刹那,身上的金盔金甲在夜色灯影里寂寞地明。他身前背后,没有一个是契丹兵,全都是汉人士兵。那些曾经跟随袁将军的士兵先是愣愣望向玄宸,良久,良久,不只是谁第一个,渐渐听见刀剑入鞘的声响。

    紧接着一众士兵全都朝玄宸跪倒下来,“愿追随袁将军遗志,愿护卫百姓安康!”

    玄宸的热泪滚烫跌落下来,他仰头,向寂寞星空,轻轻说了声,“岳父大人,小婿这样做,您可答应?”

    霸州城中历经了张煜琪、于清风之死的一场宫乱,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北周小朝廷和史朗盛都想尽了法子着力安抚。影响被缩小到最低的程度。让城中百姓只道是太子与于大人多年积怨因为青楼一事而爆发,所以发生于大人带兵私闯宫禁,弑杀太子之后又被宫禁卫兵杀死的一场宫乱。

    天下大势毕竟还是遥远的图景,对于城中百姓来说,也许天下太过遥远;只需给他们一个可以说得通的解释,却不必让他们再为未来担心。

    “六爷,你真的不想动张昌兴了?”

    年关将至,霸州城中纵然雪色融融,却也仿佛不再寒冷。隔着暖帘,史朗盛与玄宸对坐小酌。史朗盛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酒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玄宸一笑只举起酒杯,“小史,喝酒。融融雪里,这一杯新醅酒才最是妙物。庙堂之远,又如何比得上这手中的一杯甘醇。”

    史朗盛点头,“听见张煜琪最后那一句话,我也只觉心中曾经的万丈雄心也瞬间熄灭下来。”

    “真的,以一人之力想要拥有天下,真的是一件太过疲惫的事。距离庙堂之远,只看见皇座的巍峨;只有咱们这些日日看得见皇座背后真情的人,才知道那皇座实则便是一把枷锁。”

    玄宸一笑,亲手给史朗盛满酒。纵为帝王又如何,父皇护不住娘亲;他身为皇子,也没有办法得偿心中所愿。

    “我明白了。”史朗盛轻笑起来,“六爷依旧让张昌兴坐着那个皇位,六爷自己只在幕后遥控便罢。这样可进可退,更重要的是可以将更多的时间和所有的感情都只留给袁姑娘。”

    若六皇子直接拿过皇位来,又焉能没有后宫?身为天子,自从周礼便已经规定换地必须有御妻多少人;广生子嗣也是帝王必须要尽的本分,如果不纳妃,便是你缺失天子之德。

    古来帝王广有后宫,倒未必都是贪图女色与享乐,而是这也同样是帝王身份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从古到今,绝不可能有帝王只有一位妻子。

    玄宸一笑,转眸望史朗盛,“我还有另外一个心事:从前我不知道,后来才听怜儿提及,原来张昌兴在怜儿母女沦落狱中的时候,曾经百般刁难。我便在想,这世上究竟什么样的刑罚才能与他当年所为来比呢?——我决定,还让他坐在皇位上吧。”

    史朗盛眼珠一转,已是笑开,“六爷用心良苦。”说罢两人碰杯而笑。

    有野心的男人,最大的野心就是登上皇位。张昌兴做到了。可是他现在除了一个空空的皇座,再没有了其他。性命将要凋零,后继已经无人,朝堂被史朗盛架空……那个皇座对他来说,多坐一刻就多一时的绝望。

    这世间最残酷的刑罚不是血淋淋在身上,而是一点一点打磨净了你心底最重的梦想,一点一点夺走你最在意的拥有。

    “我问过了太医,太医说张昌兴的命最短开春就断了;就算拿女真的老山参吊着,也不会超过后年去。”史朗盛正色望玄宸,“六爷,您这回又说要走,是要去哪啊?难道回契丹去?”

    玄宸轻轻阖上眼睛,“我倒是希望,他能活到后年去。这两年的时间,我要用来做事。”

    史朗盛微微蹙了蹙眉,“您要做的事,可是与袁姑娘有关?”

    “嗯。”玄宸轻轻一笑,“我要带她去西域,上天山,看雪莲。这是当年霸州城破那晚,我对她说过的话。我说过,只要她肯随我走,我便不要了这天下。”

    “当年的愿望积压了这么些年,早成了心里的执念。我便想,不要再等了,便在眼前去完成吧。”

    史朗盛紧紧皱眉,急忙垂下头去。

    宫乱前夜,袁姑娘不顾自身安危,连夜去了袁将军旧部的营地。回来的时候已是清晨破晓,她一张小脸儿白如金纸,却对着他和六皇子微笑,说一切都已经撂定,袁将军的旧部全都答应追随六皇子和他。

    袁将军的旧部,她趁着夜色一营一营去走,一位将领一位将领地见面与说服,这件事该有多难,又如何想象不到?纵然还有袁将军当年的威望,但是毕竟隔了这么些年,人心隔肚皮,谁能知道哪位将官会不会早已忘了当年的情分?所以那夜与其说真正发挥了作用的是袁将军曾经的威望,却不如说该是怜儿姑娘倾尽心力的劝说。

    袁姑娘回来后便卧倒不起,史朗盛请了太医来瞧,私下里太医已经与史朗盛交了底,都说袁姑娘怕是活不过开春了。

    也唯因此,史朗盛才真正能明白,为何六皇子一切都唾手可得之时,却放弃了最后一步,而将张昌兴继续留在皇座上。六皇子说要带袁姑娘去完成从前那个没来得及完成的心愿,就是因为——虽然没人跟六皇子说实话,可是六皇子却已然明白了,这一切如果再不去做,恐怕便已经没了机会……

    江山虽重,皇座纵然是男人的终极梦想;虽然六皇子天生重瞳帝王之相,可是他

    却宁肯于此时放下一切,只为了——陪他心爱的女子,去完成那个始终没来得及完成的心愿。

    “六皇子放心,只要我小史在,北周便一切都不会出事。”史朗盛含泪吞下最后一杯酒,“六皇子想去做什么便去吧,小史在此等候六皇子归来!”

    316、往事难猜

    霸州城内已经漾起了百姓迎接新年的快乐气氛。寒冬腊月,最快乐的事情当然是守着一大家子人,一同围着温暖的炉火,准备新年需要的种种祭品和吃食,边忙边说笑着,该是何样的其乐融融。

    这般的热闹里,却有一挂马车静静地穿过街市繁华,出了霸州北门,朝向西北方而去。

    蹄声静静踏在路面上,清脆好听。马车内怜儿苍白着小脸儿,却满面的笑容,手上捧着一碗果子茶,开心得被热气醺红了面颊,“小时候过年,北边冬日里吃不到新鲜的果子,我便最爱喝这果子茶。虽说是蜜渍的干果用热水熬开的,并不是新鲜的果子,但是这果香却依旧还在的。真好喝。”

    玄宸就笑,一杯果子茶就能让她开心?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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