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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6 部分阅读
    道:〃你可仔细老爷今儿在家,提防问你的书!〃宝玉听了这话,便心中大不自在,慢慢的放下酒,垂了头。黛玉先忙的说:〃别扫大家的兴!舅舅若叫你,只说姨妈留着呢。这个妈妈,她吃了酒,又拿我们来醒脾了!〃一面悄推宝玉,使他赌气;一面悄悄的咕哝说:〃别理那老货!咱们只管乐咱们的。〃那李嬷嬷也素知黛玉的,因说道:〃林姐儿,你不要助着他了。你倒劝劝他,只怕他还听些。〃林黛玉冷笑道:〃我为什么助着他?我也不犯着劝他。你这妈妈太小心了,往常老太太又给他酒吃,如今在姨妈这里多吃一杯,料也不妨事。必定姨妈这里是外人,不当在这里的也未可知。〃李嬷嬷听了,又是急,又是笑,说道:〃真真这林姑娘,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尖。你这算了什么呢!〃宝钗也忍不住笑着,把黛玉腮上一拧,说道:〃真真这个颦丫头的一张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薛姨妈一面又说:〃别怕,别怕,我的儿!来了这里,没好的你吃,别把这点子东西吓得存在心里,倒叫我不安。只管放心吃,都有我呢!越发吃了晚饭去,便醉了,就跟着我睡罢。〃因命:〃再烫热酒来!姨妈陪你吃两杯,可就吃饭罢。〃宝玉听了,方又鼓起兴来。

    李嬷嬷因吩咐小丫头子们:〃你们在这里小心着,我家里去换了衣服就来,悄悄的回姨太太,别任他的性,多给他吃。〃说着便家去了。这里虽还有三四个婆子,都是不关痛痒的,见李嬷嬷走了,也都悄悄的自寻方便去了。只剩了两个小丫头子,乐得讨宝玉的欢喜。幸而薛姨妈千哄万哄的,只容他吃了几杯,就忙收过了。做了酸笋鸡皮汤,宝玉痛喝了两碗,吃了半碗饭、碧粳粥。一时薛、林二人也吃完了饭,又酽酽的沏上茶来,大家吃了。薛姨妈方放了心。雪雁等三四个丫头已吃了饭,进来伺候。黛玉因问宝玉道:〃你走不走?〃宝玉乜斜倦眼道:〃你要走,我和你一同走。〃黛玉听说,遂起身道:〃咱们来了这一日,也该回去了。还不知那边怎么找咱们呢。〃说着,二人便告辞。

    小丫头忙捧过斗笠来,宝玉便把头略低一低,命她戴上。那丫头便将着大红猩毡斗笠一抖,才往宝玉头上一合,宝玉便说:〃罢,罢!好蠢东西,你也轻些儿!难道没见过别人戴过的?让我自己戴罢!〃黛玉站在炕沿上道:〃啰苏什么,过来,我瞧瞧罢!〃宝玉忙就近前来。黛玉用手整理,轻轻笼住束发冠,将笠沿掖在抹额之上,将那一颗核桃大的绛绒簪缨扶起,颤巍巍露于笠外。整理已毕,端相了端相,说道:〃好了,披上斗篷罢!〃宝玉听了,方接了斗篷披上。薛姨妈忙道:〃跟你们的妈妈都还没来呢,且略等等不迟。〃宝玉道:〃我们倒去等她们?有丫头们跟着也够了。〃薛姨妈不放心,到底命两个妇女跟随他兄妹方罢。他二人道了扰,一径回至贾母房中。

    贾母尚未用晚饭,知是薛姨妈处来,更加喜欢。因见宝玉吃了酒,遂命他自回房去歇着,不许再出来了。因命人好生看侍着。忽想起跟宝玉的人来,遂问众人:〃李奶子怎么不见?〃众人不敢直说家去了,只说:〃才进来的,想有事才去了。〃宝玉踉跄回头道:〃她比老太太还受用呢,问她作什么!没有她只怕我还多活两日。〃一面说,一面来至自己的卧室。只见笔墨在案,晴雯先接出来,笑说道:〃好,好!要我研了那些墨,早起高兴,只写了三个字,丢下笔就走了,哄得我们等了一日。快来与我写完这些墨才罢!〃宝玉忽然想起早起的事来,因笑道:〃我写的那三个字在那里呢?〃晴雯笑道:〃这个人可醉了!你头里过那府里去,嘱咐我贴在这门斗上的,这会子又这么问。我生怕别人贴坏了,我亲自爬高上梯的贴上,这会子还冻的手僵冷的呢。〃宝玉听了,笑道:〃我忘了。你的手冷,我替你渥着。〃说着便伸手携了晴雯的手,同仰首看门斗上新书的三个字。

    一时黛玉来了,宝玉便笑道:〃好妹妹,你别撒谎,你看这三个字那一个字好?〃黛玉仰头看里间门斗上,新贴了三个字,写着〃绛芸轩〃。黛玉笑道:〃个个都好。怎么写得这么好了?明儿也与我写一个匾。〃宝玉嘻嘻的笑道:〃又哄我呢。〃说着又问:〃袭人姐姐呢?〃晴雯向里间炕上努嘴。宝玉一看,只见袭人和衣睡着在那里。宝玉笑道:〃好!太渥早了些。〃因又问晴雯道:〃今儿我在那府里吃早饭,有一碟子豆腐皮的包子,我想着你爱吃,和珍大奶奶说了,只说我留着晚上吃,叫人送过来的,你可吃了?〃晴雯道:〃快别提!一送了来,我知道是我的,偏我才吃了饭,就搁在那里。后来李奶奶来了看见,说:‘宝玉未必吃了,拿来给我孙子吃去罢。‘他就叫人拿了家去了。〃接着,茜雪捧上茶来。宝玉因让林妹妹吃茶。众人笑说:〃林妹妹早走了,还让呢!〃

    宝玉吃了半碗茶,忽又想起早起的茶来,因问茜雪道:〃早起沏了一碗枫露茶,我说过,那茶是三四次后才出色的,这会子怎么又沏了这个来?〃茜雪道:〃我原是留着的,那会子李奶奶来了,她要尝尝,就给她吃了。〃宝玉听了,将手中的茶杯只顺手往地下一掷,〃豁啷〃一声,打个齑粉,泼了茜雪一裙子的茶。又跳起来问着茜雪道:〃她是你那一门子的奶奶,你们这么孝敬她?不过是仗着我小时候吃过她几日奶罢了。如今逞得她比祖宗还大了!如今我又吃不着奶了,白白的养着祖宗作什么!撵了出去,大家干净!〃说着,立刻便要去回贾母,撵他|乳|母。

    原来袭人实未睡着,不过故意装睡,引宝玉来怄他顽耍。先闻得说字、问包子等事,也还可不必起来;后来摔了茶钟,动了气,遂连忙起来解释劝阻。早有贾母遣人来问:〃是怎么了?〃袭人忙道:〃我才倒茶来,被雪滑倒了,失手砸了钟子。〃一面又安慰宝玉道:〃你立意要撵她也好,我们也都愿意出去,不如趁势连我们一齐撵了,我们也好,你也不愁再有好的来服侍你。〃宝玉听了这话,方无了言语,被袭人等扶至炕上,脱换了衣服。不知宝玉口内还说些什么,只觉口齿绵缠,眼眉愈加饧涩,忙伏侍他睡下。袭人伸手从他项上摘下那通灵玉来,用自己的手帕包好,塞在褥下,次日带时,便冰不着脖子。那宝玉就枕便睡着了。彼时李嬷嬷等已进来了,听见醉了,不敢前来再加触犯,只悄悄的打听睡了,方放心散去。

    次日醒来,就有人回:〃那边小蓉大爷带了秦相公来拜。〃宝玉忙接了出去,领了拜见贾母。贾母见秦钟形容标致,举止温柔,堪陪宝玉读书,心中十分欢喜,便留茶留饭,又命人带去见王夫人等。众人因素爱秦氏,今见了秦钟是这般人品,也都欢喜,临去时都有表礼。贾母又与了一个荷包并一个金魁星,取〃文星和合〃之意。又嘱咐他道:〃你家住得远,或一时寒热饥饱不便,只管住在我这里,不必限定了。只和你宝叔在一处,别跟着那起不长进的东西们学。〃秦钟一一的答应,回去禀知。

    他父亲秦业,现任营缮郎,年近七十,夫人早亡。因当年无儿女,便向养生堂抱了一个儿子并一个女儿。谁知儿子又死了,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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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剩女儿,小名唤可儿,长大时,生得形容袅娜,性格风流。因素与贾家有些瓜葛,故结了亲,许与贾蓉为妻。那秦业至五旬之上方得了秦钟。因去岁业师亡故,未暇延请高明之士,只得暂时在家温习旧课。正思要和亲家去商议,送往他家塾中去,暂且不致荒废,可巧遇见了宝玉这个机会。又知贾家塾中现今司塾的是贾代儒,乃当今之老儒,秦钟此去,学业料必进益,成名可望,因此十分欢喜。只是宦囊羞涩,那贾家上上下下都是一双富贵眼睛,容易拿不出来;又恐误了为儿子的终身大事,说不得东拼西凑的恭恭敬敬封了二十四两贽见礼,亲自带了秦钟,来代儒家拜见了。然后听宝玉上学之日,好一同入塾。正是:

    早知日后闲争气,岂肯今朝错读书!

    第九回

    恋风流情友入家塾起嫌疑顽童闹学堂

    话说秦业父子专候贾家的人来送上学择日之信。原来宝玉急于要和秦钟相遇,却顾不得别的,遂择了后日上学。〃后日一早请秦相公到我这里,会齐了,一同前去。〃打发人送了去信。

    至是日一早,宝玉未起来时,袭人早已把书笔文物包好,收拾停妥,坐在床沿上发闷。见宝玉醒来,只得服侍他梳洗。宝玉见她闷闷的,因笑问道:〃好姐姐,你怎么又不自在了?难道怪我上学去丢得你们冷清了不成?〃袭人笑道:〃这是那里话?读书是极好的事,不然,就潦倒一辈子,终究怎么样呢?但只一件:读书之时只想著书,不读书的时节想着家里些。别和他们一处玩闹,碰见老爷不是玩的。虽说是奋志要强,那工课宁可少些,一则贪多嚼不烂,二则身子也要保重。这就是我的意思,你可要体谅。〃袭人说一句,宝玉应一句。袭人又道:〃大毛衣服我也包好了,交出给小子们去了。学里冷,好歹想着添换,比不得家里有人照看。脚炉手炉的炭也交出去了,你可着他们添。那一起懒贼,你不说,他们乐得不动,白冻坏了你。〃宝玉道:〃你放心,出外头我自己都会调停的。你们也别闷死在屋里,长和林妹妹一处去玩笑才好。〃说着,俱已穿戴齐备,袭人催他去见贾母、贾政、王夫人等。宝玉又去嘱咐了晴雯、麝月等几句,方出来见贾母。贾母未免也有几句嘱咐他的话。然后去见王夫人,又出来书房中见贾政。

    偏生这日贾政回家得早,正在书房中与相公清客们闲话。忽见宝玉进来请安,回说上学里去,贾政冷笑道:〃你如果再提‘上学‘两字,连我也羞死了。依我的话,你竟玩你的去是正理。仔细站脏了我这地,靠脏了我这门!〃众清客相公们都起身笑道:〃老世翁何必如此!今日世兄一去,三二年就可显身成名的了,断不似往年仍作小儿之态的。天也将饭时,世兄竟快请罢!〃说着便有两个年老的携了宝玉的手走出去了。

    贾政因问:〃跟宝玉的是谁?〃只听外面答应了两声,早进来三四个大汉,打千儿请安。贾政看时,认得是宝玉的奶母之子,名唤李贵的。因向他说道:〃你们成日家跟他上学,他到底念了些什么书!倒念了些胡言混语在肚子里,学了些精致的淘气。等我闲一,先揭了你的皮,再和那不长进的算帐!〃吓得李贵忙双膝跪下,摘了帽子,碰头有声,连连答应〃是〃,又回说:〃哥儿已念到第三本《诗经》,什么‘呦呦鹿鸣,荷叶浮萍‘,小的不敢撒谎。〃说的满座哄然大笑起来。贾政也撑不住笑了。因说道:〃那怕再念三十本《诗经》,也都是掩耳偷铃,哄人而已。你去请学里师老爷安,就说我说的:什么《诗经》、古文,一概不用虚应故事,只是先把《四书》一齐讲明背熟,是最要紧的。〃李贵忙答应〃是〃,见贾政无话,方退了出去。

    此时,宝玉独站在院外,避猫鼠儿似的,屏声静候。待他们出来,便忙忙的走了。李贵等一面掸衣服,一面说道:〃可听见了不曾?先要揭我们的皮呢!人家的奴才,跟主子赚些好体面,我们这等奴才,白陪着挨打受骂的。从此后也可怜见些才好。〃宝玉笑道:〃好哥哥,你别委曲,我明儿请你。〃李贵道:〃小祖宗,谁敢望你请!只求你听一两句话就有了。〃说着,又至贾母这边,秦钟早已来候了,贾母正和他说话儿呢。于是二人见过,辞了贾母。宝玉忽想起未辞黛玉,因又忙至黛玉房中来作辞。彼时黛玉才在窗下对镜理妆,听宝玉未说上学去,因笑道:〃好,这一去,可定是要‘蟾宫折桂‘去了。我不能送你了。〃宝玉道:〃好妹妹,等我下了学再吃晚饭。那胭脂膏子,也等我来再制。〃唠叨了半日,方撤身去了。黛玉忙又叫住,问道:〃你怎么不去辞辞你宝姐姐呢?〃宝玉笑而不答,一径同秦钟上学去了。

    原来这贾家之义学,离此不远,不过一里之遥。原系始祖所立,恐族中子弟有贫穷不能请师者,即入此中肄业。凡族中有官爵之人,皆有供给银两,按俸之多寡帮助,为学中之费。特共举年高有德之人为塾掌,专为训课子弟。如今宝、秦二人来了,一一的都互相拜见过,读起书来。自此后,二人同来同往,同坐同起,愈加亲密。又兼贾母爱惜,也时常留下秦钟,住上三天五夜,与自己的重孙一般疼爱。因见秦钟不甚宽裕,又助他些衣履等物。不上一月之工,秦钟在荣府便熟惯了。宝玉终是不安本分之人,一味的随心所欲,因此又发了癖性,又特向秦钟悄说道:〃咱俩人一样的年纪,况又同窗,以后不必论叔侄,只论弟兄朋友就是了。〃先是秦钟不肯,当不得宝玉不依,只叫他〃兄弟〃,或叫他的表字〃鲸卿〃,秦钟也只得混着乱叫起来。

    原来这学中虽都是本族人丁与些亲戚的子弟,俗语说得好:〃一龙生九种,种种各别。〃未免人多了,就有龙蛇混杂,下流人物在内。自宝、秦二人来了,都生得花朵一般模样,又见秦钟腼腆温柔,未语面先红,怯怯羞羞,有女儿之风;宝玉又是天生成惯能作小服低,赔身下气,性情体贴,话语绵缠。因此二人更加亲厚,也怨不得那起同窗人起了疑,背地里你言我语,诟谇谣诼,布满书房内外。

    原来薛蟠自来王夫人处住后,便知有一家学,学中广有青年子弟,不免偶动了龙阳之兴。因此,也假说来上学读书,不过是三日打鱼,两日晒网,白送些束修礼物与贾代儒,却不曾有一些进益,只图结交些契弟。谁想这学内就有好几个小学生,图了薛蟠的银钱吃穿,被他哄上手的,也不消多记。更又有两个多情的小学生,亦不知是那一房的亲眷,亦未考其名姓,只因生得妩媚风流,满学中都送了他两个外号,一号〃香怜〃,一号〃玉爱〃。虽都有窃慕之意、将不利于孺子之心,只是都惧薛蟠的威势,不敢来沾惹。如今宝、秦二人一来,见了他两个,也不免绻缱羡慕,亦因知系薛蟠相知,故未敢轻举妄动。香、玉二人心中,也一般的留情与宝、秦。因此,四人心中虽有情意,只未发迹。每日一入学中,四处各坐,却八目勾留,或设言托意,或咏桑寓柳,遥以心照,却外面自为避人眼目。不意偏又有几个滑贼,看出形景来,都背后挤眉弄眼,或咳嗽扬声,这也非止一日。

    可巧这日代儒有事,早已回家去了,只留下一句七言对联,命学生对了,明日再来上书。将学中之事,又命长孙贾瑞暂且管理。妙在薛蟠如今不大来学中应卯了,因此秦钟趁此和香怜挤眉使暗号,二人假装出小恭,走至后院说梯己话。秦钟先问他:〃家里的大人可管你交朋友不管?〃一语未了,只听背后咳嗽了一声。二人吓得忙回头看时,原来是窗友名金荣者。香怜本有些性急,便羞怒相激,问他道:〃你咳嗽什么?难道不许我们说话不成?〃金荣笑道:〃许你们说话,难道不许我咳嗽不成?我只问你们:有话不明说,谁许你们这样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故事?我可也拿住了,还赖什么!先得让我抽个头儿,咱们一声儿不言语,不然大家就奋起来。〃秦、香二人急得飞红了脸,便问道:〃你拿住什么了?〃金荣笑道:〃我现拿住了是真的。〃说着,又拍着手笑嚷道:〃贴的好烧饼!你们都不买一个吃去?〃秦钟、香怜二人又气又急,忙进来向贾瑞前告金荣,无故欺负他两个。

    原来这贾瑞最是个图便宜,没行止的人,每在学中以公报私,勒索子弟们请他;后又附助着薛蟠图些银钱酒肉,一任薛蟠横行霸道,他不但不去管约,反助纣为虐讨好儿。偏那薛蟠本是浮萍心性,今日爱东,明日爱西,近来又有了新朋友,把香、玉二人丢开一边。就连金荣亦是当日的好朋友,自有了香、玉二人,便弃了金荣。近日连香、玉亦已见弃。故贾瑞便无了提携帮衬之人。他不说薛蟠得新弃旧,只怨香、玉二人不在薛蟠前提携帮补他,因此贾瑞、金荣等一干人,正在醋妒他两个。今见秦、香二人来告金荣,贾瑞心中便不自在起来,虽不好呵叱秦钟,却拿着香怜作法,反说他多事,着实抢白了几句。香怜反讨了没趣,连秦钟也讪讪的各归坐位去了。金荣越发得了意,摇头咂嘴的,口内还说许多闲话,玉爱偏又听了不忿,两个人隔座咕咕唧唧的角起口来。金荣只一口咬定说:〃方才明明的撞见他两个在后院里亲嘴摸屁股,两个商议定了,一对一C,撅草根儿抽长短,谁长谁先干。〃金荣只顾得意乱说,却不防还有别人。谁知早又触怒了一个。你道这个是谁?

    原来这一个名唤贾蔷,亦系宁府中之正派玄孙,父母早亡,从小儿跟着贾珍过活,如今长了十六岁,比贾蓉生的还风流俊俏。他弟兄二人最相亲厚,常相共处。宁府人多口杂,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们,专能造言诽谤主人,因此,不知又有了什么小人诟谇谣诼之词。贾珍想亦风闻得些口声不大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如今竟分与房舍,命贾蔷搬出宁府,自去立门户过活去了。这贾蔷外相既美,内性又聪明,虽然应名来上学,亦不过虚掩眼目而已。仍是斗鸡走狗,赏花玩柳。总恃上有贾珍溺爱,下有贾蓉匡助,因此族人谁敢来触逆于他。他既和贾蓉最好,今见有人欺负秦钟,如何肯依?自己要挺身出来抱不平,心中且又忖度一番,:〃金荣、贾瑞一干人,都是薛大叔的相知,向日我又与薛大叔相好,倘或我一出头,他们告诉了老薛,我们岂不伤了和气?待要不管,如此谣言,说得大家没趣。如今何不用计制伏,又止息口声,又不伤脸面?〃想毕,也装作出小恭,走至外面,悄悄把跟宝玉的书童名唤茗烟者唤到身边,如此这般,调拨他几句。

    这茗烟乃是宝玉第一个得用的,且又年轻不谙世事,如今听贾蔷说金荣如此欺负秦钟,连他的爷宝玉都干连在内,不给他个利害,下次越发狂纵难制了。这茗烟无故就要欺压人的,如今听了这话,又有贾蔷助着,便一头进来找金荣。也不叫金相公了,只说〃姓金的,你是什么东西!〃贾蔷遂跺一跺靴子,故意整整衣服,看看日影儿说:〃是时候了。〃遂先向贾瑞说有事要早走一步。贾瑞不敢强他,只得随他去了。这里茗烟先一把揪住金荣问道:〃我们C屁股不C,管你鸡(原字为左毛右几)巴(原字为左毛右巴)相干!横竖没C你爹去就罢了你是好小子,出来动一动你茗大爷!〃吓得满屋中子弟都怔怔的痴望。贾瑞忙吆喝:〃茗烟不得撒野!〃金荣气黄了脸,说:〃反了,反了!奴才小子都敢如此,我只和你主子说。〃便夺手要去抓打宝玉、秦钟。尚未去时,从脑后飕的一声,早见一方砚瓦飞来,并不知系何人打来的,幸未打着,却又打在旁人的座上,这座上乃是贾兰、贾菌。

    这贾菌亦系荣国府近派的重孙,其母亦少寡,独守着贾菌。这贾菌与贾兰最好,所以二人同桌而坐。谁知贾菌年纪虽小,志气最大,极是个淘气不怕人的。他在座上冷眼看见金荣的朋友暗助金荣,飞砚来打茗烟,偏没打着茗烟,便落在他桌上,正打在面前,将一个磁砚水壶打了个粉碎,溅了一书黑水。贾菌如何依得,便骂:〃好囚攮的们,这不都动了手了么!〃骂着,也便抓起砚砖来要打回去。贾兰是个省事的,忙按住砚,极口劝道:〃好兄弟,不与咱们相干。〃贾菌如何忍得住,便两手抱起书匣子来,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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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边抡了去。终是身小力薄,却抡到半道,至宝玉、秦钟桌案上就落了下来。只听〃豁啷啷〃一声响,砸在桌上,书本、纸片、笔砚等物撒了一桌,又把宝玉的一碗茶也砸得碗碎茶流。贾菌便跳出来,要揪打那一个飞砚的。金荣此时随手抓了一根毛竹大板在手,地狭人多,那里经得舞动长板。茗烟早吃了一下,乱嚷道:〃你们还不来动手?〃宝玉还有三个小厮:一名锄药,一名扫红,一名墨雨。这三个岂有不淘气的,一齐乱嚷:〃小妇养的!动了兵器了!〃墨雨遂掇起一根门闩,扫红、锄药手中都是马鞭子,蜂拥而上。贾瑞急得拦一回这个,劝一回那个,谁听他的话,肆行大闹。众顽童也有趁势帮着打太平拳助乐的,也有胆小藏过一边的,也有直立在桌上拍着手儿乱笑,喝着声儿叫打的。登登间鼎沸起来。

    外边李贵等几个大仆人听见里边作起反来,忙都进来,一齐喝住。问是何原故,众声不一,这一个如此说,那一个又如彼说。李贵且喝骂了茗烟等四个一顿,撵了出去。秦钟的头早撞在金荣的板子上,打起一层油皮,宝玉正拿褂襟子替他揉呢,见喝住了众人,便命李贵:〃收书!拉马来,我去回太爷去!我们被人欺负了,不敢说别的,守礼来告诉瑞大爷,瑞大爷反倒派我们的不是,听着人家骂我们,还调唆他们打我们。茗烟见人欺负我,他岂有不为我的?他们反打伙儿打了茗烟,连秦钟的头也打破了,这还在这里念什么书!茗烟他也是为有人欺侮我的。不如散了罢。〃李贵劝道:〃哥儿不要性急。太爷既有事回家去了,这会子为这点子事去聒噪他老人家,倒显得咱们没理似的。依我的主意,那里的事情那里了结,何必惊动老人家。这都是瑞大爷的不是,太爷不在这里,你老人家就是这学里的头脑了,众人看你行事。众人有了不是,该打的打,该罚的罚,如何等闹到这步田地还不管?〃贾瑞道:〃我吆喝着都不听。〃李贵笑道:〃不怕你老人家恼我,素日你老人家到底有些不正经,所以这些兄弟才不听。就闹到太爷跟前去,连你老人家也脱不过的。还不快作主意撕罗开了罢!〃宝玉道:〃撕罗什么?我必是回去的!〃秦钟哭道:〃有金荣,我是不在这里念书的。〃宝玉道:〃这是为什么?难道有人家来得,咱们倒来不得?我必回明白众人,撵了金荣去。〃又问李贵:〃金荣是那一房的亲戚?〃李贵想一想道:〃也不用问了。若说起哪一房的亲戚,更伤了兄弟们的和气。〃

    茗烟在窗外道:〃他是东胡同子里璜大奶奶的侄儿。哪是什么硬正仗腰子的,也来唬我们!璜大奶奶是他姑娘。你那姑妈只会打旋磨子,给我们琏二奶奶跪着借当头。我眼里就看不起他那样的主子奶奶!〃李贵忙断喝不止,说:〃偏你这小狗C的知道,有这些蛆嚼!〃宝玉冷笑道:〃我只当是谁的亲戚,原来是璜嫂子的侄儿,我就去问问她来!〃说着便要走。叫茗烟进来包书。茗烟包著书,又得意道:〃爷也不用自己去见,等我去她家,就说老太太有说的话问她呢,雇上一辆车拉进去,当着老太太问她,岂不省事?〃李贵忙喝道:〃你要死!仔细回去我好不好先捶了你,然后再回老爷、太太,就说宝玉全是你调唆的。我这里好容易劝哄好了一半,你又来生个新法子。你闹了学堂,不说变法儿压息了才是,倒要往大里闹!〃茗烟方不敢作声儿了。

    此时,贾瑞也生恐闹大了,自己也不干净,只得委曲着来央告秦钟,又央告宝玉。先是他二人不肯。后来宝玉说:〃不回去也罢了,只叫金荣赔不是便罢。〃金荣先是不肯,后来禁不得贾瑞也来逼他去赔不是,李贵等只得好劝金荣,说:〃原是你起的端,你不这样,怎得了局?〃金荣强不过,只得与秦钟作了揖。宝玉还不依,偏定要磕头。贾瑞只要暂息此事,又悄悄的劝金荣说:〃俗语说得好:‘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既惹出事来,少不得下点气儿,磕个头就完事了。〃金荣无奈,只得进前来与秦钟磕头。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金寡妇贪利权受辱张太医论病细穷源

    话说金荣因人多势众,又兼贾瑞勒令,赔了不是,给秦钟磕了头,宝玉方才不吵闹了。大家散了学,金荣回到家中,越想越气,说:〃秦钟不过是贾蓉的小舅子,又不是贾家的子孙,附学读书,也不过和我一样。他因仗着宝玉和他好,他就目中无人。他既是这样,就该行些正经事,人也没的说。他素日又和宝玉鬼鬼祟祟的,只当人都是瞎子,看不见。今日他又去勾搭人,偏偏的撞在我眼睛里。就是闹出事来,我还怕什么不成?〃

    他母亲胡氏听见他咕咕嘟嘟的说,因问道:〃你又要争什么闲气?好容易我望你姑妈说了,你姑妈又千方百计的问他们西府里的琏二奶奶跟前说了,你才得了这个念书的地方。若不是仗着人家,咱们家里还有力量请得起先生?况且人家学里,茶也是现成的,饭也是现成的。你这二年在那里念书,家里也省好大的嚼用呢。省出来的,你又爱穿件鲜明衣服。再者,不是因你在那里念书,你就认得什么薛大爷了?那薛大爷一年不给不给,这二年也帮了咱们有七八十两银子。你如今要闹出了这个学房,再要找这么个地方,我告诉你说罢,比登天还难呢!你给我老老实实的,玩一会子睡你的觉去,好多着呢。〃于是金荣忍气吞声,不多一时,他自去睡了。次日仍旧上学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他姑娘,原聘给的是贾家‘玉‘字辈的嫡派,名唤贾璜。但其族人那里皆能像宁、荣二府的富势,原不用细说。这贾璜夫妻,守着些小的产业,又时常到宁、荣二府里去请请安,又会奉承凤姐儿并尤氏,所以凤姐、尤氏也时常资助资助他,方能如此度日。

    却说这日贾璜之妻金氏因遇天气晴明,又值家中无事,遂带了一个婆子,坐上车,来家里走走,瞧瞧寡嫂并侄儿。闲话之间,金荣的母亲偏提起昨日贾家学房里的那事,从头至尾,一五一十都向他小姑子说了。这璜大奶奶不听则已,听了,一时怒从心上起,说道:〃这秦钟小崽子是贾门的亲戚,难道荣儿不是贾门的亲戚?人都别忒势利了,况且都做的是什么有脸的好事!就是宝玉,也犯不上向着他到这个地。等我去到东府瞧瞧我们珍大奶奶,再向秦钟他姐姐说说,叫她评评这个理。〃这金荣的母亲听了这话,急得了不得,忙说道:〃这都是我的嘴快,告诉了姑奶奶,求姑奶奶快别说去去,别管他们谁是谁非。倘或闹起来,怎么在那里站得住?若是站不住,家里不但不能请先生,反倒在他身上添出许多嚼用来呢。〃璜大奶奶听了,说道:〃那里管得许多!你等我说了,看是怎么样。〃也不容她嫂子劝,一面叫老婆子瞧了车,就坐上往宁府里来。

    到了宁府,进了车门,到了东边小角门前下了车,进去见了贾珍之妻尤氏。也未敢气高,殷殷勤勤叙过寒温,说了些闲话,方问道:〃今日怎么没见蓉大奶奶?〃尤氏说道:〃她这些日子不知怎么着,经期有两个多月没来。叫大夫瞧了,又说并不是喜。那两日,到了下半天就懒待动,话也懒待说,眼神也发眩。我说她:‘你且不必拘礼,早晚不必照例上来,你竟好生养养罢。就是有亲戚一家儿来,有我呢。就有长辈们怪你,等我替你告诉。‘连蓉哥我都嘱咐了,我说:‘你不许累掯她,不许招她生气,叫她静静的养养就好了。她要想什么吃,只管到我这里取来。倘或我这里没有,只管望你琏二婶子那里要去。倘或她有个好歹,你再要娶这么一个媳妇,这么个模样儿,这么个性情的人儿,打着灯笼也没地方找去。‘她这为人行事,哪个亲戚、哪个一家的长辈不喜欢她?所以我这两日好不烦心,焦得我了不得。偏偏今儿早晨她兄弟来瞧他,谁知那小孩子家不知好歹,看见他姐姐身上不大爽快,就有事也不当告诉她,别说是这么一点子小事,就是你受了一万分的委曲,也不该向她说才是。谁知他们昨儿学房里打架,不知是那里附学来的一个人欺侮了他了。里头还有些不干不净的话,都告诉了他姐姐。婶子,你是知道那媳妇的,虽则见了人有说有笑,会行事儿,她可心细,心又重,不拘听见个什么话儿,都要度量个三日五夜才罢。这病就是打这个秉性上头思虑出来的。今儿听见有人欺负了她兄弟,又是恼,又是气。恼的是那群混帐狐朋狗友的扯是搬非、调三惑四的那些个;气的是她兄弟不学好,不上心读书,以致如此学里吵闹。她听了这事,今日索性连早饭也没吃。我听见了,我方到她那边安慰了她一会子,又劝解了她兄弟一会子。我叫她兄弟到那边府里找宝玉去了。我才看着她吃了半盏燕窝汤,我才过来了。婶子,你说我心焦不心焦?况且如今又没个好大夫,我想到他这病上,我心里倒像针扎似的。你们知道有什么好大夫没有?〃

    金氏听了这半日话,把方才在她嫂子家的那一团要向秦氏论理的盛气,早吓得都丢在爪洼国去了。听见尤氏问她知道有好大夫的话,连忙答道:〃我们这么听着,实在也没听见人说有个好大夫。如今听起大奶奶这个来,定不得还是喜呢。嫂子倒别教人混治。倘或认错了,这可是了不得的!〃尤氏道:〃可不是呢。〃正说话之间,贾珍从外进来,见了金氏,便向尤氏问道:〃这不是璜大奶奶么?〃金氏向前给贾珍请了安。贾珍向尤氏说道:〃让这大妹妹吃了饭去。〃贾珍说着话,就过那屋里了。金氏此来,原要向秦氏说说秦钟欺负了她侄儿的事,听见秦氏有病,不但不能说,亦且不敢提了。况且贾珍、尤氏又待得很好,反转怒为喜的,又说了一会子话儿,方家去了。

    金氏去后,贾珍方过来坐下,问尤氏道:〃今日她来,有什么说的事情么?〃尤氏答道:〃倒没说什么。一进来的时候,脸上倒像有些着了恼的气色似的,及说了半天话,又提起媳妇这病,她倒渐渐的气色平定了。你又叫让她吃饭,她听见媳妇这么病,也不好意思只管坐着,又说了几句闲话儿就去了,倒没有求什么事。如今且说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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