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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20 部分阅读
    :〃好没意思!认真个的去回,你也不怕臊了?便是她认真要去,也等把这气下去了,等无事中说话儿回了太太也不迟。这会子急急的当作一件正经事去回,岂不叫太太犯疑?〃宝玉道:〃太太必不犯疑,我只明说是她闹着要去的。〃晴雯哭道:〃我多早晚闹着要去了?饶生了气,还拿话压派我。只管去回,我一头碰死了也不出这门儿。〃宝玉道:〃这也奇了。你又不去,你又闹些什么?我经不起这么吵,不如去了倒干净。〃说着一定要去回。袭人见拦不住,只得跪下了。碧痕、秋纹、麝月等众丫鬟见吵闹,都鸦雀无闻的在外头听消息,这会子听见袭人跪下央求,便一齐进来都跪下了。宝玉忙把袭人扶起来,叹了一声,在床上坐下,叫众人起来,向袭人道:〃叫我怎么样才好!这个心使碎了,也没人知道。〃说着,不觉滴下泪来。袭人见宝玉流下泪来,自己也就哭了。

    晴雯在旁哭着,方欲说话,只见林黛玉进来,便出去了。林黛玉笑道:〃大节下怎么好好的哭起来?难道是为争粽子吃,争恼了不成?〃宝玉和袭人嗤的一笑。黛玉道:〃二哥哥不告诉我,我问你就知道了。〃一面说,一面拍着袭人的肩,笑道:〃好嫂子,你告诉我。必定是你两个拌了嘴了。告诉妹妹,替你们和劝和劝。〃袭人推她道:〃林姑娘你闹什么?我们一个丫头,姑娘只是混说。〃黛玉笑道:〃你说你是丫头,我只拿你当嫂子待。〃宝玉道:〃你何苦来替她招骂名儿。饶这么着,还有人说闲话,还搁得住你来说她。〃袭人笑道:〃林姑娘!你不知道我的心事,除非一口气,不来死了倒也罢了。〃林黛玉笑道:〃你死了,别人不知怎么样,我先就哭死了。〃宝玉笑道:〃你死了,我做和尚去。〃袭人笑道:〃你老实些罢,何苦还说这些话。〃林黛玉将两个指头一伸,抿嘴笑道:〃做了两个和尚了。我从今以后都记着你做和尚的遭数儿。〃宝玉听了,知道是他点前日的话,自己一笑也就罢了。

    一时黛玉去后,就有人来说〃薛大爷请〃,宝玉只得去了。原来是吃酒,不能推辞,只得尽席而散。晚间回来,已带了几分酒,踉跄来至自己院内,只见院中早把乘凉枕榻设下,榻上有个人睡着。宝玉只当是袭人,一面在榻沿上坐下,一面推她,问道:〃疼得好些了?〃只见那人翻身起来说:〃何苦来,又招我!〃宝玉一看,原来不是袭人,却是晴雯。宝玉将她一拉,拉在身旁坐下,笑道:〃你的性子越发惯娇了。早起就是跌了扇子,也不过说了两句,你就说上那些话。你说我也罢了,袭人好意来劝,你又括上她,你自己想想,该不该?〃晴雯道:〃怪热的,拉拉扯扯作什么!叫人来看见像什么!我这身子也不配坐在这里。〃宝玉笑道:〃你既知道不配,为什么睡着呢?〃晴雯没得说,嗤的又笑了,说:〃你不来,使得;你来了,就不配了。起来,让我洗澡去。袭人、麝月都洗了澡,我叫了她们来。〃宝玉笑道:〃我才又吃了好些酒,还得洗一洗。你既没有洗,拿了水来,咱们两个洗。〃晴雯摇手笑道:〃罢,罢,我不敢惹爷。还记得碧痕打发你洗澡,足有两三个时辰,也不知道作什么呢?我们也不好进去的。后来洗完了,进去瞧瞧,地下的水淹着床腿儿,连席子上都汪着水,也不知是怎么洗的,叫人笑了几天。我也没那工夫收拾,也不用同我洗去。今儿也凉快,那会子洗了可也不用再洗。我倒舀一盆水来,你洗洗脸通通头。才刚鸳鸯送了好些果子来,都湃在那水晶缸里呢,叫她们打发你吃。〃宝玉笑道:〃既这么着,你也不许洗去,只洗洗手来拿果子来吃罢。〃晴雯笑道:〃我慌张得很,连扇子还跌折了,那里还配打发吃果子!倘或再打破了盘子,更了不得了。〃宝玉笑道:〃你爱打就打,这些东西原不过是借人所用,你爱这样,我爱那样,各自性情不同。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着玩,也可以使得,只是不可生气时拿它出气。就如杯盘,原是盛东西的,你喜听那一声响,就故意的碎了也可以使得,只是别在生气时拿他出气。这就是爱物了。〃晴雯听了笑道:〃既这么说,你就拿扇子来我撕。我最喜欢撕的。〃宝玉听了,便笑着递与她。晴雯果然接过来,〃嗤〃的一声撕了两半,接着〃嗤嗤〃又听几声。宝玉在旁笑着说:〃响的好,再撕响些!〃正说着,只见麝月走过来笑道:〃少作些孽罢!〃宝玉赶上来,一把将她手里的扇子也夺了递与晴雯。晴雯接了,也撕作几半子,二人都大笑。麝月道:〃这是怎么说,拿我的东西开心儿?〃宝玉笑道:〃打开扇子匣子你拣去,什么好东西!〃麝月道:〃既这么说,就把匣子搬了出来,让她尽力的撕,岂不好?〃宝玉笑道:〃你就搬去。〃麝月道:〃我可不造这孽。她也没折了手,叫她自己搬去。〃晴雯笑着,便倚在床上说道:〃我也乏了,明儿再撕罢。〃宝玉笑道:〃古人云,‘千金难买一笑‘,几把扇子能值几何?〃一面说着,一面叫袭人。袭人才换了衣服走出来,小丫头佳蕙过来拾去破扇,大家乘凉,不消细说。

    至次日午间,王夫人、薛宝钗、林黛玉众姊妹正在贾母房内坐着,就有人回:〃史大姑娘来了。〃一时果见史湘云带领众多丫鬟、媳妇走进院来。宝钗、黛玉等忙迎至阶下相见。青年姊妹间经月不见,一旦相逢,其亲密自不必说得。一时进入房中,请安问好,都见过了。贾母因说:〃天热,把外头的衣服脱了罢。〃史湘云忙起身宽衣。王夫人因笑道:〃也没见穿上这些作什么?〃史湘云笑道:〃都是二婶婶叫穿的,谁愿意穿这些!〃宝钗一旁笑道:〃姨娘不知道,她穿衣裳还更爱穿别人的衣裳。可记得旧年三四月里,他在这里住着,把宝兄弟的袍子穿上,靴子也穿上,额子也勒上,猛一瞧倒像是宝兄弟,就是多两个坠子。她站在那椅子后边,哄得老太太只是叫‘宝玉,你过来,仔细那上头挂的灯穗子招下灰来迷了眼‘她只是笑,也不过去。后来大家撑不住笑了,老太太才笑了,说‘倒扮上男人好看了‘。〃林黛玉道:〃这算什么。惟有前年正月里接了她来,住了没两日,下起雪来,老太太和舅母那日想是才拜了影回来,老太太的一个新新的大红猩猩毡斗篷放在那里,谁知眼错不见她就披了,又大又长,她就拿了条汗巾子拦腰系上,和丫头们在后院子扑雪人儿去,一跤栽到沟跟前,弄了一身泥水。〃说着,大家想着前情都笑了。宝钗笑向那周奶妈道:〃周妈,你们姑娘还是那么淘气不么?〃周奶笑道:〃了。〃迎春笑道:〃淘气也罢了,我就嫌她爱说话。也没见睡在那里还是咭咭呱呱,笑一阵,说一阵,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些话。〃王夫人道:〃只怕如今好了。前儿有人家来相看,眼见有婆婆家了,还是那么着。〃贾母因问:〃今儿还是住着,还是家去呢?〃周奶妈笑道:〃老太太没有看见衣服都带了来,可不住两天?〃史湘云问道:〃宝玉哥哥不在家么?〃宝钗笑道:〃她再不想着别人,只想宝兄弟,两个人好玩的。这可见还没改了淘气呢。〃贾母道:〃如今你们大了,别提小名儿了。〃

    刚说着,只见宝玉来了,笑道:〃云妹妹来了。前儿打发人接你去怎么不来?〃王夫人道:〃这里老太太才说这一个,他又来提名道姓的了。〃林黛玉道:〃你哥哥得了好东西,等着你呢。〃史湘云道:〃什么好东西?〃宝玉笑道:〃你信她呢!几日不见越发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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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湘云笑道:〃袭人姐姐好?〃宝玉道:〃多谢你记挂。〃湘云道:〃我给她带了好东西来了。〃说着,拿出手帕子来,挽着一个疙瘩。宝玉道:〃什么好的?你倒不如把前儿送来的那种绛纹石戒指儿带两个给她。〃湘云笑道:〃这是什么?〃说着便打开。众人看时,果然就是上次送来的那绛纹戒指,一包四个。林黛玉笑道:〃你们瞧瞧她这主意。前儿一般的打发人给我们送了来,你就把她的也带了来岂不省事?今儿巴巴的自己带了来,我当又是什么新奇东西,原来还是它。真真你是个胡涂人。〃史湘云笑道:〃你才胡涂呢!我把这理说出来,大家评一评谁胡涂。给你们送东西,就是使来的不用说话,拿进来一看,自然就知是送姑娘们的了;若带她们的东西,这须得我先告诉来人,这是哪一个丫头的,那是哪一个丫头的。那使来的人明白还好,再胡涂些,丫头的名字他也不记得,混闹胡说的,反连你们的东西都搅胡涂了。若是打发个女人来,素日知道的还罢了,偏生前儿又打发小子来,可怎么说丫头们的名字呢?横竖我来给她们带来,岂不清白!〃说着,把四个戒指放下,说道:〃袭人姐姐一个,鸳鸯姐姐一个,金钏儿姐姐一个,平儿姐姐一个:这倒是四个人的,难道小子们也记得这么清白?〃众人听了都笑道:〃果然明白。〃宝玉笑道:〃还是这么会说话,不让人。〃林黛玉听了冷笑道:〃她不会说话,她的金麒麟也会说话。〃一面说着便起身走了。幸而诸人都不曾听见,只有薛宝钗抿嘴一笑。宝玉听见了,倒自己后悔又说错了话,忽见宝钗一笑,由不得也笑了。宝钗见宝玉笑了,忙起身走开,找了林黛玉去说笑。

    贾母向湘云道:〃吃了茶,歇一歇,瞧瞧你的嫂子们去。园子里也凉快,同你姐姐们去逛逛。〃湘云答应了,将三个戒指儿包上,歇了一歇,便起身要瞧凤姐等人去。众奶娘丫头跟着,到了凤姐那里,说笑了一回,出来便往大观园来。见过了李宫裁,少坐片时,便往怡红院来找袭人。因回头说道:〃你们不必跟着,只管瞧你们的朋友亲戚去,留下翠缕服侍就是了。〃众人听了,自去寻姑觅嫂,早剩下湘云、翠缕两个人。翠缕道:〃这荷花怎么还不开?〃史湘云道:〃时候没到。〃翠缕道:〃这也和咱们家池子里的一样,也是楼子花?〃湘云道:〃他们这个还不如咱们的呢。〃翠缕道:〃他们那边有棵石榴,接连四五枝,真是楼子上起楼子,这也难为它长。〃史湘云道:〃花草也是同人一样,气脉充足,长得就好。〃翠缕把脸一扭,说道:〃我不信这话。若说同人一样,我怎么不见头上又长出一个头来的人?〃湘云听了,由不得一笑,说道:〃我说你不用说话,你偏好说。这叫人怎么好答言?天地间都赋阴阳二气所生,或正或邪,或奇或怪,千变万化,都是阴阳顺逆,多少一生出来,人罕见的就奇,究竟理还是一样。〃翠缕道:〃这么说起来,从古至今,开天辟地,都是些阴阳了?〃湘云笑道:〃胡涂东西!越说越放屁。什么‘都是些阴阳‘,难道还有个阴阳不成!‘阴‘‘阳‘两个字还只是一个字,阳尽了就成阴,阴尽了就成阳,不是阴尽了又有个阳生出来,阳尽了又有个阴生出来。〃翠缕道:〃这胡涂死了我!什么是个阴阳,没影没形的。我只问姑娘,这阴阳是怎么个样儿?〃湘云道:〃阴阳可有什么样儿,不过是个气,器物赋了成形。比如天是阳,地就是阴;水是阴,火就是阳;日是阳,月就是阴。〃翠缕听了笑道:〃是了,是了,我今儿可明白了。怪道人都管着日头叫‘太阳‘呢,算命的管着月亮叫什么‘太阴星‘,就是这个理了。〃湘云笑道:〃阿弥陀佛!刚刚的明白了。〃翠缕道:〃这些大东西有阴阳也罢了,难道那些蚊子、虼蚤、蠓虫儿、花儿、草儿、瓦片儿、砖头儿也有阴阳不成?〃湘云道:〃怎么没有阴阳呢?比如那一个树叶儿还分阴阳呢,那边向上朝阳的就是阳,这边背阴覆下的就是阴。〃翠缕听了,点头笑道:〃原来这样,我可明白了。只是咱们这手里的扇子,怎么是阳,怎么是阴呢?〃湘云道:〃这边正面就是阳,那边反面就为阴。〃翠缕又点头笑了,还要拿几件东西问,因想不起个什么来,猛低头就看见湘云宫绦上系的金麒麟,便提起来问道:〃姑娘,这个难道也有阴阳?〃湘云道:〃走兽飞禽,雄为阳,雌为阴;牝为阴,牡为阳。怎么没有呢!〃翠缕道:〃这是公的,是母的?〃湘云道:〃这连我也不知道。〃翠缕道:〃这也罢了,怎么东西都有阴阳,咱们人倒没有阴阳呢?〃湘云照脸啐了一口道:〃下流东西,好生走罢!越问越问出好的来了!〃翠缕笑道:〃这有什么不告诉我的呢?我也知道了,不用难我。〃湘云笑道:〃你知道什么?〃翠缕道:〃姑娘是阳,我就是阴。〃说湘云拿手帕子捂着嘴,呵呵大笑起来。翠缕道:〃说是了,就笑得这样!〃湘云道:〃很是,很是。〃翠缕道:〃人规矩主子为阳,奴才为阴,我连这个大道理也不懂得?〃湘云笑道:〃你很懂得。〃

    一面说,一面走,刚到蔷薇架下,湘云道:〃你瞧,那是谁掉的首饰?金晃晃在那里。〃翠缕听了,忙赶上拾起来,手里攥着,笑道:〃可分出阴阳来了。〃说着,便拿史湘云的麒麟瞧。湘云要他拣的瞧,翠缕只管不放手,笑道:〃是件宝贝,姑娘瞧不得。这是从那里来的?好奇怪!我从来在这里没见有人有这个。〃湘云道:〃拿来我瞧瞧。〃翠缕将手一撒,笑道:〃请看。〃湘云举目一验,却是文彩辉煌的一个金麒麟,比自己佩的又大又有文彩。湘云伸手擎在掌上,只是默默不语。正自出神,忽见宝玉从那边来了,笑问道:〃你两个在这日头底下作什么呢?怎么不找袭人去?〃湘云连忙将那麒麟藏了,说道:〃正要去呢。咱们一同走。〃说着,大家进入怡红院来。袭人正在阶下倚槛追风,忽见湘云来了,连忙下来迎接,携手笑道:〃许久不来,想念得人了不得。〃一时进房归坐,宝玉因笑道:〃你该早来,我得了一件好东西,专等你呢。〃说着,便向怀内摸掏,掏了半天,〃啊呀〃了一声,便问袭人〃那个东西你收起来了么?〃袭人道:〃什么东西?〃宝玉道:〃前儿得的麒麟。〃袭人道:〃你天天带在身上的,怎么问我?〃宝玉听了,将手一拍,说道:〃这可丢了,往哪里去找呢!〃顿时黄了脸,就要起身寻去找。湘云方知是他遗落的,便笑问道:〃你几时又有了麒麟了?〃宝玉道:〃前儿好容易得的呢,不知多早晚丢了,我也胡涂了。〃湘云笑道:〃幸而是完的东西,还是这么慌张。〃说着,将手一撒,〃你瞧瞧,是这个不是?〃宝玉一见,由不得欢喜非常,因说道:〃可不是它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诉肺腑心迷活宝玉含耻辱情烈死金钏

    话说宝玉见那麒麟,心中甚是欢喜,便伸手来拿,笑道:〃亏你拣着了。你是哪里拣的?〃史湘云笑道:〃幸而是这个,明儿倘或把印也丢了,难道也就罢了不成?〃宝玉笑道:〃倒是丢了印平常,若丢了这个,我就该死了。〃袭人斟了茶来与史湘云吃,一面笑道:〃大姑娘,听见前日你大喜了。〃史湘云听了,红了脸吃茶不答。袭人道:〃这会子又害臊了。你还记得十年前,咱们在西边暖阁住着,晚上你同我说的话儿?那会子不害臊,这会子怎么又害臊了?〃史湘云笑道:〃你还说呢。那会子咱们那么好,后来我们太太没了,我家去住了一程子,怎么就把你派了跟二哥哥,我来了,你就不像先待我了。〃袭人笑道:〃你还说呢。先姐姐长姐姐短哄着我替你梳头洗脸,作这个弄那个,如今大了,就拿出小姐的款来。你既拿小姐的款,我怎么敢亲近呢?〃史湘云道:〃阿弥陀佛,冤枉冤哉!我要这样,就立刻死了。你瞧瞧,这么大热天,我来了必定赶来先瞧瞧你。不信,你问问缕儿,我在家时时刻刻哪一回不念你几声。〃话未了,忙得袭人和宝玉笑道:〃说玩话你又认真了。还是这么性急。〃史湘云道:〃你不说你的话噎人,倒说人性急。〃一面说,一面打开手帕子,将戒指递与袭人。袭人感谢不尽,因又笑道:〃你前儿送你姐姐们的,我已得了;今儿你亲自又送来,可见是没忘了我。只这个就试出你来了。戒指儿能值多少,可见你的心真。〃史湘云道:〃是谁给你的?〃袭人道:〃是宝姑娘给我的。〃湘云笑道:〃我只当是林姐姐给你的,原来是宝钗姐姐给了你。我天天在家里想着,这些姐姐们再没一个比宝姐姐好的。可惜我们不是一个娘养的。我但凡有这么个亲姐姐,就是没了父母也是没妨碍的。〃说着,眼睛圈儿就红了。宝玉道:〃罢,罢,罢!不用提这个话。〃史湘云道:〃提这个便怎么?我知道你的心病,恐怕你林妹妹听见,又怪嗔我赞了宝姐姐。可是为这个不是?〃袭人在旁嗤的一笑,说道:〃云姑娘,你如今大了,越发心直口快了。〃宝玉笑道:〃我说你们这几个人难说话,果然不错。〃史湘云道:〃好哥哥,你不必说话教我恶心。只会在我们跟前说话,见了你林妹妹,又不知怎么了。〃

    袭人道:〃且别说玩话,正有一件事还要求你呢。〃史湘云便问〃什么事?〃袭人道:〃有一双鞋,抠了垫心子。我这两日身上不大好,不得做,你可有工夫替我做做?〃史湘云笑道:〃这又奇了,你家放着这些巧人不算,还有什么针线上的,裁剪上的,怎么叫我做起来?你的活计叫谁做,谁好意思不做呢?〃袭人笑道:〃你又胡涂了。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这屋里的针线,是不要那些针线上的人做的。〃史湘云听了,便知是宝玉的鞋了,因笑道:〃既这么说,我就替你做了罢。只是一件,你的我才做,别人的我可不能。〃袭人笑道:〃又来了,我是个什么,就烦你做鞋了。实告诉你,可不是我的。你别管是谁的,横竖我领情就是了。〃史湘云道:〃论理,你的东西也不知烦我做了多少了,今儿我倒不做了的原故,你必定也知道。〃袭人道:〃我倒也不知道。〃史湘云冷笑道:〃前儿我听见把我做的扇套子拿着和人家比,赌气又铰了。我早就听见了,你还瞒我。这会子又叫我做,我成了你们的奴才了。〃宝玉忙笑道:〃前儿的那事,本不知是你做的。〃袭人也笑道:〃他真不知是你做的。是我哄他的话,说是新近外头有个会做活的女孩儿,说扎得出奇的花,我叫他们拿了一个扇套子试试看好不好。他就信了,拿了出去给这个瞧,给那个看的。不知怎么又惹恼了林姑娘,铰了两段。回来他还叫赶着做去,我才说了是你做的,他后悔得什么似的。〃史湘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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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uot;这越发奇了。林姑娘她也犯不上生气,她既会剪,就叫她做。〃袭人道:〃她可不做呢。饶这么着,老太太还怕她劳碌着了。大夫又说好生静养才好呢,谁还敢烦她做?旧年算好一年的工夫,做了个香袋儿;今年半年,还没见拿针线呢。〃

    正说着,有人来回说:〃兴隆街的大爷来了,老爷叫二爷出去会。〃宝玉听了,便知是贾雨村来了,心中好不自在。袭人忙去拿衣服。宝玉一面蹬着靴子,一面抱怨道:〃有老爷和他坐着就罢了,回回定要见我。〃史湘云一边摇着扇子,笑道:〃自然你能会宾接客,老爷才叫你出去呢。〃宝玉道:〃那里是老爷,都是他自己要请我去见的。〃湘云笑道:〃主雅客来勤,自然你有些警他的好处,他才只要会你。〃宝玉道:〃罢,罢,我也不敢称雅,俗中又俗的一个俗人,并不愿同这些人往来。〃湘云笑道:〃还是这个情性改不了。如今大了,你就不愿读书去考举人进士的,也该常常的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日后也有个朋友。没见你成年家只在我们队里搅些什么!〃宝玉听了道:〃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脏了你知经济学问的。〃袭人道:〃云姑娘,快别说这话!上回也是宝姑娘曾说过一回,他也不管人脸上过得去过不去,他就咳了一声,拿起脚来走了。这里宝姑娘的话也没说完,见他走了,登时羞得脸通红,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幸而是宝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闹到怎么样,哭得怎么样呢。提起这些话来,真真宝姑娘叫人敬重,自己讪了一会子去了。我倒过不去,只当她恼了。谁知过后还是照旧一样,真真有涵养,心地宽大。谁知这一个反倒同她生分了。那林姑娘见你赌气不理她,你得赔多少不是呢!〃宝玉道:〃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帐话不曾?若她也说过这些混帐话,我早和她生分了。〃袭人和湘云都点头笑道:〃这原是混帐话。〃

    原来林黛玉知道史湘云在这里,一定宝玉又赶来说麒麟的原故。因心下忖度着,近日宝玉弄来的外传野史,多半才子佳人,都因小巧玩物上撮合,或有鸳鸯,或有凤凰,或玉环金佩,或鲛帕鸾绦,皆由小物而遂终身。今忽见宝玉亦有麒麟,便恐借此生隙,同史湘云也做出那些风流佳事来。因而悄悄走来,见机行事,以察二人之意。不想刚走来,正听见史湘云说经济一事,宝玉又说:〃林妹妹不说这样混帐话,若说这话,我也和他生分了。〃林黛玉听了这话,不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错,素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所惊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称扬于我,其亲热厚密,竟不避嫌疑。所叹者,你既为我之知己,自然我亦可为你之知己矣;既你我为知己,则又何必有金玉之论哉!既有金玉之论,亦该你我有之,则又何必来一宝钗哉!所悲者,父母早逝,虽有铭心刻骨之言,无人为我主张。况近日每觉神思恍惚,病已渐成,医者更云气弱血亏,恐致劳怯之症。你我虽为知己,但恐自不能久待;你纵为我知己,奈我薄命何!想到此间,不禁滚下泪来。待进去相见,自觉无味,便一面拭泪,一面抽身回去了。

    这里宝玉忙忙的穿了衣裳出来,忽抬头见林黛玉在前面慢慢的走着,似有拭泪之状,便忙赶上来笑道:〃妹妹往哪里去?怎么又哭了?又是谁得罪了你?〃林黛玉回头见是宝玉,便勉强笑道:〃好好的,我何曾哭了。〃宝玉笑道:〃你瞧瞧,眼睛上的泪珠儿未干,还撒谎呢。〃一面说,一面禁不住抬起手来替她拭泪。林黛玉忙向后退了几步,说道:〃你又要死了,作什么这么动手动脚的!〃宝玉笑道:〃说话忘了情,不觉的动了手,也就顾不得死活。〃林黛玉道:〃你死了倒不值什么,只是丢下了什么金,又什么麒麟,可怎么样呢?〃一句话又把宝玉说急了,赶上来问道:〃你还说这话!到底是咒我还是气我呢?〃林黛玉见问,方想起前日的事来,遂自悔自己又说造次了,忙笑道:〃你别着急,我原说错了。这有什么呢,筋都暴起来,急得一脸汗。〃一面说,一面禁不住近前伸手替他拭脸上的汗。宝玉瞅了她半天,方说道〃你放心〃三个字。林黛玉听了,怔了半天,方说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明白这话。你倒说说,怎么是放心不放心?〃宝玉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果不明白这话?难道我素日在你身上的心都用错了?连你的意思若体贴不着,就难怪你天天为我生气了。〃林黛玉道:〃真不明白这放心不放心的话。〃宝玉点头叹道:〃好妹妹,你别哄我。果然不明白这话,不但我素日之心白用了,且连你素日待我之意也都辜负了。你皆因总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林黛玉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细细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恳切,竟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也不能吐,却怔怔的望着他。此时,宝玉心中也有万句言语,一时不知从哪一句上说起,却也怔怔的望着黛玉。两个人怔了半天,林黛玉只咳了一声,两眼不觉滚下泪来,回身便要走。宝玉忙上前拉住,说道:〃好妹妹,且略站住,我说一句话再走。〃林黛玉一面拭泪,一面将手推开,说道:〃有什么可说的。你的话我早知道了!〃口里说着,却头也不回竟去了。

    宝玉站着,只管发起呆来。原来方才出来得慌忙,不曾带得扇子,袭人怕他热,忙拿了扇子赶来送与他,忽抬头见林黛玉和他站着。一时黛玉走了,他还站着不动,因而赶上来说道:〃你也不带了扇子去,亏我看见,赶了送来。〃宝玉出了神,见袭人和他说话,并未看出是何人来,便一把拉住,说道:〃好妹妹,我这心事,从来也不敢说,今儿我大胆说出来,死也甘心!我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在这里,又不敢告诉人,只好捱着。只等你的病好了,只怕我的病才得好呢。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袭人听了这话,吓得魄消魂散,只叫〃神天菩萨,坑死我了!〃便推他道:〃这是哪里的话!敢是中了邪?还不快去?〃宝玉一时醒过来,方知是袭人送扇子来,羞得满面紫涨,夺了扇子,便忙忙的抽身跑了。

    这里袭人见他去了,自思方才之言,一定是因黛玉而起,如此看来,将来难免不才之事,令人可惊可畏。想到此间,也不觉怔怔的滴下泪来,心下暗度,如何处治,方免此丑祸。正裁疑间,忽有宝钗从那边走来,笑道:〃大毒日头地下,出什么神呢?〃袭人见问,忙笑道:〃那边两个雀儿打架,倒也好玩,我就看住了。〃宝钗道:〃宝兄弟这会子穿了衣服,忙忙的哪去了?我才看见走过去,倒要叫住问他呢。他如今说话越发没了经纬,我故此没叫他了,由他过去罢。〃袭人道:〃老爷叫他出去。〃宝钗听了忙道:〃嗳哟!这么黄天暑热的,叫他做什么!别是想起什么来生了气,叫出去教训一场。〃袭人笑道:〃不是这个,想是有客要会。〃宝钗笑道:〃这个客也没意思,这么热天,不在家里凉快,还跑些什么!〃袭人笑道:〃倒是呢,你说说罢。〃

    宝钗因又问道:〃云丫头在你们家做什么呢?〃袭人笑道:〃才说了一会子闲话。你瞧,我前儿粘的那双鞋,明儿叫她做去。〃宝钗听见这话,便向两边回头,看无人来往,便笑道:〃你这么个明白人,怎么一时半刻的就不会体谅人。我近来看着云丫头的神情,再风里言风里语的听起来,那云丫头在家里竟一点儿作不得主。她们家嫌费用大,竟不用那些针线上的人,差不多的东西都是她们娘儿们动手。为什么这几次她来了,她和我说话儿,见没人在跟前,她就说家里累得很。我再问她两句家常过日子的话,她就连眼圈儿都红了,口里含含糊糊待说不说的。想其形景来,自然从小儿没爹娘的苦。我看着她,也不觉的伤起心来。〃袭人见说这话,将手一拍,道:〃是了,是了!怪道上月我烦她打十根蝴蝶结子,过了那些日子才打发人送来,还说‘这是粗打的,且在别处能着使罢;要匀净的,等明儿来住着再好生打罢‘。如今听宝姑娘这话,想来我们烦她不好推辞,不知她在家里怎么三更半夜的做呢。可是我也胡涂了,早知是这样,我也不烦她了。〃宝钗道:〃上次她就告诉我,在家里做活做到三更天,若是替别人做一点半点,她家的那些奶奶、太太们还不受用呢。〃袭人道:〃偏生我们那个牛心左性的小爷,凭着小的大的活计,一概不要家里这些活计上的人做。我又弄不开这些。〃宝钗笑道:〃你理他呢!只管叫人做去,只说是你做的就是了。〃袭人道:〃哪里哄得过他,他才是认得出来呢。说不得我只好慢慢的累去罢了。〃宝钗笑道:〃你不必着急,我替你做些如何?〃袭人笑道:〃当真的这样,就是我的福了。晚上我亲自送过去。〃

    一句话未了,忽见一个老婆子忙忙走来,说道:〃这是哪里说起!金钏儿姑娘好好的,投井死了!〃袭人唬了一跳,忙问〃哪个金钏儿?〃那老婆子道:〃哪里还有两个金钏儿呢?就是太太屋里的。前儿不知为什么撵她出去,在家里哭天哭地的,也都不理会她,谁知今儿找她不见了。刚才打水的人在那东南角上井里打水,只见一个尸首,赶着叫人打捞起来,谁知是她。她们家里还只管乱着要救活,哪里中用了!〃宝钗道:〃这也奇了。〃袭人听说,点头赞叹,想素日同气之情,不觉流下泪来。宝钗听见这话,忙向王夫人处来道安慰。这里袭人回去不提。

    却说宝钗来至王夫人房中,只见鸦雀无闻,独有王夫人在里间房内坐着垂泪。宝钗便不好提这事,只得一旁坐了。王夫人便问:〃你从哪里来?〃宝钗道:〃从园子里来。〃王夫人道:〃你从园子里来,可看见你宝兄弟么?〃宝钗道:〃才倒看见了。他穿了衣服出去,不知哪里去了。〃王夫人点头半向,哭道:〃你可知道一桩奇事?金钏儿忽然投井死了!〃宝钗见说,道:〃怎么好好的投井?这也奇了。〃王夫人道:〃原是前儿她把我一件东西弄坏了,我一时生气,打了她一下,撵了她下去。我只说气她两天,还叫她上来,谁知她这么气性大,就投井死了。岂不是我的罪过!〃宝钗笑道:〃姨娘是慈善人,固然是这么想。据我看来,她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是她下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憨玩,失了脚掉下去的。她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处去玩玩逛逛,岂有这样大气性的理!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胡涂人,也不为可惜。〃王夫人点头叹道:〃这话虽然如此说,到底我于心不安。〃宝钗笑道:〃姨娘也不念念于兹,十分过不去,不过多赏她几两银子发送她,也就尽了主仆之情了。〃王夫人道:〃刚才我赏了她娘五十两银子,原要还把你妹妹们的新衣服拿两套给她妆裹。谁知凤丫头说,可巧都没什么新做的衣服,只有你林妹妹作生日的两套。我想你林妹妹那孩子素日是个有心的,况且她原也三灾八难的,既说了给她过生日,这会子又给去人妆裹,她岂不忌讳!因为这么样,我现叫裁缝赶两套给她。要是别的丫头,赏她几两银子也就完了,只是金钏儿虽然是个丫头,素日在我跟前,比我的女儿也差不多。〃口里说着,不觉流下泪来。宝钗忙道:〃姨娘这会子又何用叫裁缝赶去,我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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