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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37 部分阅读
    也未免太宽裕了。一年竟除了这个之外,她每人不论有余无余,只叫她拿出若干贯钱来,大家凑齐,单散与园中这些妈妈们。他们虽不料理这些,却日夜也是在园中照看、当差之人,关门闭户,起早睡晚,大雨大雪,姑娘们出入,抬轿子,撑船,拉冰床。一应粗糙活计,都是她们的差使。一年在园里辛苦到头,这园内既有出息,也是分内该沾带些的。还有一句至小的话,索性说破了:你们只管了自己宽裕,不分与她们些,她们虽不敢明怨,心里却都不服,只用假公济私的,多摘你们几个果子,多掐几枝花儿,你们有冤还没处诉。他们也沾带了些利息,你们有照顾不到的,她们就替你照顾了。〃

    众婆子听了这个议论,又去了账房受辖制,又不与凤姐儿去算账,一年不过多拿出若干贯钱来,各各欢喜异常,都齐声说:〃愿意。强如出去被他们揉搓着,还得拿出钱来呢。〃那不得管地的,听了每年终又无故得分钱,也都喜欢起来,口内说:〃她们辛苦收拾,是该剩些钱粘补的。我们怎么好‘稳坐吃三注‘呢?〃宝钗笑道:〃妈妈们也别推辞了,这原是分内应当的。你们只要日夜辛苦些,别躲懒纵放人吃酒赌钱就是了。不然,我也不该管这事。你们一般听见,姨娘亲口嘱托我三五回,说大奶奶如今又不得闲儿,别的姑娘又小,托我照看照看。我若不依,分明是叫姨娘操心。你们奶奶又多病多痛,家务也忙。我原是个闲人,便是个街坊邻居,也要帮着些,何况是亲姨娘托我。我免不得去小就大,讲不起众人嫌我。倘或我只顾了小分,沽名钓誉,那时酒醉赌博,生出事来,我怎么见姨娘?你们那时后悔也迟了,就连你们素日的老脸也都丢了。这些姑娘小姐们,这么一所大花园,都是你们照看,皆因看得你们是三四代的老妈妈,最是循规遵矩的,原该大家齐心顾些体统。你们反纵放别人任意吃酒赌博,姨娘听见了,教训一场犹可,倘若被那几个管家娘子听见了,她们也不用回姨娘,竟教导你们一番。你们这年老的,反受了年小的教训,虽是她们是管家,管的着你们,何如自己存些体统,他们如何得来作践?所以我如今替你们想出这个额外的进益来,也为大家齐心,把这园里周全得谨谨慎慎,使那些有权执事的看见这般严肃谨慎,且不用她们操心,她们心里岂不敬服。也不用替你们筹画进益,既能夺得她们之权,生你们之利,岂不能行无为之治,分她们之忧?你们去细想想这话。〃家人都欢声鼎沸说:〃姑娘说得很是。从此姑娘奶奶只管放心,姑娘、奶奶这样疼顾我们,我们再要不体上情,天地也不容了!〃

    刚说着,只见林之孝家的进来,说:〃江南甄府里家眷昨日到京,今日进宫朝贺。此刻先遣人来送礼请安。〃说着,便将礼单送上去。探春接了,看道是:〃上用的妆缎蟒缎十二匹,上用杂色缎十二匹,上用各色纱十二匹,上用宫绸十二匹,官用各色缎纱绸绫二十四匹。〃李纨也看过,说:〃用上等封儿赏他。〃因又命人回了贾母。贾母便命人叫李纨、探春、宝钗等也都过来,将礼物看了。李纨收过一边,吩咐内库上人说:〃等太太回来看了再收。〃贾母因说:〃这甄家又不与别家相同,上等赏封儿赏男人。怕展眼又打发女人来请安,预备下尺头。〃一语未完,果然人回:〃甄府四个女人来请安。〃贾母听了,忙命人带进来。

    那四个人都是四十往上的年纪,穿戴之物,皆比主子不甚差别。请安问好毕,贾母便命拿了四个脚踏来,她四人谢了坐,待宝钗等坐了,方都坐下。贾母便问:〃多早晚进京的?〃四人忙起身回说:〃昨日进的京,今日太太带了姑娘进宫请安去了,故令女人们来请安,问候姑娘们。〃贾母笑问道:〃这些年没进京,也不想到今年来。〃四人也都笑回道:〃正是,今年是奉旨进京的。〃贾母问道:〃家眷都来了?〃四人回说:〃老太太和哥儿,两位小姐并别位太太都没来,就只太太带了三姑娘来了。〃贾母道:〃有人家没有?〃四人道:〃尚没有。〃贾母笑道:〃你们大姑娘和二姑娘这两家,都和我们家甚好。〃四人笑道:〃正是。每年姑娘们有信回去说,全亏府上照看。〃贾母笑道:〃什么照看,原是世交,又是老亲,原应当的。你们二姑娘更好,更不自尊自大,所以我们才走得亲密。〃四人笑道:〃这是老太太过谦了。〃贾母又问:〃你这哥儿也跟着你们老太太?〃四人回说:〃也是跟着老太太。〃贾母道:〃几岁了?〃又问:〃上学不曾?〃四人笑说:〃今年十三岁。因长得齐整,老太太很疼,自幼淘气异常,天天逃学,老爷、太太也不便十分管教。〃贾母笑道:〃也不成了我们家的了!你这哥儿叫什么名字?〃四人道:〃因老太太当作宝贝一样,他又生得白,老太太便叫作宝玉。〃贾母笑向李纨等道:〃偏也叫作个宝玉。〃李纨等忙欠身笑道:〃从古至今,同时隔代,重名的很多。〃四人也笑道:〃起了这小名儿之后,我们上下都疑惑,不知哪位亲友家也倒似曾有一个的。只是这十来年没进京来,却记不得真了。〃贾母笑道:〃岂敢,就是我的孙子。人来!〃众媳妇、丫头答应了一声,走近几步。贾母笑道:〃园里把咱们的宝玉叫了来,给这四个管家娘子瞧瞧,比他们的宝玉如何?〃

    众媳妇听了,忙去了;半刻,围了宝玉进来。四人一见,忙起身笑道:〃唬了我们一跳。若是我们不进府来,倘若别处遇见,还只当我们的宝玉后赶着也进了京了呢。〃一面说,一面都上来拉他的手,问长问短。宝玉忙也笑问好。贾母笑道:〃比你们的长得如何?〃李纨等笑道:〃四位妈妈才一说,可知是模样相仿了。〃贾母笑道:〃哪有这样巧事?大家子孩子们再养的得娇嫩,除了脸上有残疾,十分黑丑的,大概看去都是一样的齐整。这也没有什么怪处。〃四人笑道:〃如今看来,模样是一样。据老太太说,淘气也一样。我们看来,这位哥儿性情,却比我们的好些。〃贾母忙问:〃怎见得?〃四人笑道:〃方才我们拉哥儿的手说话便知。我们那一个,只说我们胡涂,慢说拉手,他的东西,我们略动一动也不依。所使唤的人都是女孩子们。〃四人未说完,李纨姊妹等禁不住都失声笑出来。

    贾母也笑道:〃我们这会子也打发人去见了你们宝玉,若拉他的手,他也自然勉强忍耐一时。可知你我这样人家的孩子们,凭他们有什么刁钻古怪的毛病儿,见了外人,必是要还出正经礼数来的。若他不还正经礼数,也断不容他刁钻去了。就是大人溺爱的,是他一则生得得人意,二则见人礼数,竟比大人行出来的不错,使人见了可爱可怜,背地里所以才纵他一点子。若一味他只管没里没外,不与大人争光,凭他生得怎样,也是该打死的。〃四人听了,都笑说:〃老太太这话正是。虽然我们宝玉淘气古怪,有时见了人客,规矩礼数,更比大人有。所以无人见了不爱,只说:‘为什么还打他‘。殊不知他在家里无法无天,大人想不到的话偏会说,想不到的事他偏要行,所以老爷、太太恨得无法。就是弄性,也是小孩子的常情,胡乱花费,这也是公子哥儿的常情,怕上学,也是小孩子的常情,都还治得过来。第一,天生下来这一种刁钻古怪的脾气,如何使得!〃一语未了,人回:〃太太回来了。〃王夫人进来,问过安。她四人请了安,大概说了两句。贾母便命歇歇去。王夫人亲捧过茶,方退出。四人告辞了贾母,便往王夫人处来。说了一会家务,打发她们回去,不必细说。

    这里贾母喜得逢人便告诉,也有一个宝玉,也却一般行景。众人都为天下之大,世宦之多,同名者也甚多,祖母溺爱孙儿者也多,古今所有常事耳,不是什么罕事,故皆不介意。独宝玉是个迂阔呆公子的心性,自为是那四人承悦贾母之词。后至蘅芜苑去看湘云病去,史湘云说他:〃你放心闹罢,先是‘单丝不成线,独树不成林‘,如今有了个对子,闹急了,再打狠了,你逃走到南京找那一个去。〃宝玉道:〃哪里的谎话,你也信了,偏又有个宝玉?〃湘云道:〃怎么列国有个蔺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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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汉朝又有个司马相如呢?〃宝玉笑道:〃这也罢了,偏又模样儿也一样,这是没有的事。〃湘云道:〃怎么匡人看见孔子,只当是阳虎呢?〃宝玉笑道:〃孔子阳虎虽同貌,却不同姓,蔺与司马虽同名,而又不同貌,偏我和他就两样俱同不成?〃湘云没了话答对,因笑道:〃你只会胡搅,我也不和你分证。有也罢,没也罢,与我无干。〃说着便睡下了。

    宝玉心中便又疑惑起来:〃若说必无,然亦似必有;若说必有,又并无目睹。〃心中闷闷,回至房中榻上默默盘算,不觉就忽忽的睡去,不觉竟到了一座花园之内。宝玉诧异道:〃除了我们大观园,更又有这一个园子?〃正疑惑间,从那边来了几个女儿,都是丫鬟。宝玉又诧异道:〃除了鸳鸯,袭人,平儿之外,也竟还有这一干人?〃只见那些丫鬟笑道:〃宝玉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宝玉只当是说他,自己忙来陪笑,说道:〃因我偶步到此,不知是哪位世交的花园。好姐姐们,带我逛逛。〃众丫鬟都笑道:〃原来不是咱们家的宝玉。他生得倒也还干净,嘴儿也倒乖觉。〃宝玉听了忙道:〃姐姐们,这里也竟还有个宝玉?〃丫鬟们忙道:〃‘宝玉‘二字,我们是奉老太太、太太之命,为保佑他延寿消灾的。我们叫他,他听见喜欢。你是哪里远方来的臭小厮,也乱叫起他来!仔细你的臭肉,打不烂你的!〃又一个丫鬟笑道:〃咱们快走罢,别叫宝玉看见。〃又说:〃同这臭小厮说了话,把咱熏臭了!〃说着,一径去了。

    宝玉纳闷道:〃从来没有人如此荼毒我,她们如何竟还这样?真亦有我这样一个人不成?〃一面想,一面顺步早到了一所院内。宝玉又诧异道:〃除了怡红院,也竟还有这么一个院落?〃忽上了台矶,进入屋内,只见榻上有一个人卧着,那边有几个女孩儿做针线,也有嘻笑顽耍的。只见榻上那个少年叹了一声。一个丫鬟笑问道:〃宝玉,你不睡又叹什么?想必为你妹妹病了,你又胡愁乱恨呢。〃

    宝玉听说,心下也便吃惊。只见榻上少年说道:〃我听见老太太说,长安都中也有个宝玉,和我一样的性情,我只不信。我才作了一个梦,竟梦中到了都中一个花园子里头,遇见几个姐姐,都叫我臭小厮,不理我。好容易找到他房里头,偏他睡觉,空有皮囊,真性不知哪里去了。〃宝玉听说,忙说道:〃我因找宝玉来到这里。原来你就是宝玉!〃榻上的忙下来拉住:〃原来你就是宝玉!这可不是梦里了?〃宝玉道:〃这如何是梦?真而又真了。〃一语未了,只见人来说:〃老爷叫宝玉。〃唬得二人皆慌了。一个宝玉就走,一个宝玉便忙叫:〃宝玉快回来,快回来!〃

    袭人在旁,听他梦中自唤,忙推醒他,笑问道:〃宝玉在哪里?〃此时宝玉虽醒,神意尚恍惚,因向门外指说:〃才出去了。〃袭人笑道:〃那是你梦迷了。你揉眼细瞧瞧,是镜子里照的你影儿。〃宝玉向前瞧了一瞧,原是那嵌的大镜对面相照,自己也笑了。早有人捧过漱盂茶卤来,漱了口。麝月道:〃怪道老太太常嘱咐说,小人屋里不可多有镜子。小人魂不全,有镜子,照多了,睡觉惊恐作胡梦。如今倒在大镜子那里安了一张床。有时放下镜套还好;往前去,天热困倦不定,哪里想得到放它,比如方才就忘了。自然是先躺下照着影儿顽的,一时合上眼,自然是胡梦颠倒;不然,如何看着自己叫着自己的名字?不如明儿挪进床来是正经。〃一语未了,只见王夫人遣人来叫宝玉,不知有何话说,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七回

    慧紫鹃情辞试忙玉慈姨妈爱语慰痴颦

    话说宝玉听王夫人唤他,忙至前边来,原来是王夫人要带他拜甄夫人去。宝玉自是欢喜,忙去换衣服,跟了王夫人到那里。见其家中形景,自与荣、宁不甚差别,或有一二稍盛者。细问,果有一宝玉。甄夫人留席,竟日方回,宝玉方信。因晚间回家来,王夫人又吩咐预备上等的席面,定名班大戏,请过甄夫人母女。后二日,她母女便不作辞,回任去了,无话。

    这日宝玉因见湘云渐愈,然后去看黛玉。正值黛玉才歇午觉,宝玉不敢惊动,因紫鹃正在回廊上,手里做针黹,便来问她:〃昨日夜里咳嗽可好了?〃紫鹃道:〃好些了。〃宝玉笑道:〃阿弥陀佛!宁可好了罢。〃紫鹃笑道:〃你也念起佛来,真是新闻!〃宝玉笑道:〃所谓‘病笃乱投医‘了。〃一面说,一面见她穿著弹墨绫薄绵袄,外面只穿著青缎夹背心,宝玉便伸手向他她身上摸了一摸,说道:〃穿这样单薄,还在风口里坐着!春天风馋,时气又不好,你再病了,越发难了。〃紫鹃便说道:〃从此咱们只可说话,别动手动脚的。一年大二年小的,叫人看着不尊重。打紧的那起混账行子们背地里说你,你总不留心,还只管和小时一般行为,如何使得!姑娘常常吩咐我们,不叫和你说笑。你近来瞧他,远着你还恐远不及呢。〃说着便起身,携了针线进别房去了。

    宝玉见了这般景况,心中忽浇了一盆冷水一般,只瞅着竹子发了一回呆。因祝妈正来挖笋修竿,便怔怔的走出来,一时魂魄失守,心无所知,随便坐在一块山石上出神,不觉滴下泪来。直呆了五六顿饭工夫,千思万想,总不知如何是可。偶值雪雁从王夫人房中取了人参来,从此经过,忽扭项看见桃花树下石上一人,手托着腮颊出神,不是别人,却是宝玉。雪雁疑惑道:〃怪冷的,他一个人在这里作什么?春天凡有残疾的人都犯病,敢是他犯了呆病了?〃一边想,一边便走过来,蹲下笑道:〃你在这里作什么呢?〃宝玉忽见了雪雁,便说道:〃你又作什么来找我?你难道不是女儿?她既防嫌,不许你们理我,你又来寻我,倘被人看见,岂不又生口舌?你快家去罢了。〃雪雁听了,只当是他又受了黛玉的委屈,只得回至房中。

    黛玉未醒,将人参交与紫鹃。紫鹃因问他:〃太太做什么呢?〃雪雁道:〃也歇中觉,所以等了这半日。姐姐你听笑话儿:我因等太太的工夫,和玉钏儿姐姐坐在下房里说话儿,谁知赵姨奶奶招手儿叫我。我只当有什么话说,原来她和太太告了假,出去给她兄弟伴宿坐夜,明儿送殡去,跟她的小丫头子小吉祥儿没衣裳,要借我的月白缎子袄儿。我想她们一般也有两件子的,往脏地方儿去,恐怕弄脏了,自己的舍不得穿,故此借别人的。借我的弄脏了也是小事,只是我想,她素日有些什么好处到咱们跟前!所以我说了:‘我的衣裳簪环,都是姑娘叫紫鹃姐姐收着呢。如今先得去告诉他,还得回姑娘呢。姑娘身上又病着,更费了大事,误了你老出门,不如再转借罢。‘〃紫鹃笑道:〃你这个小东西倒也巧。你不借给她,你往我和姑娘身上推,叫人怨不着你。她这会子就去了,还是等明日一早才去?〃雪雁道〃这会子就去的,只怕此时已去了。〃紫鹃点点头。雪雁道:〃姑娘还没醒呢?是谁给了宝玉气受?坐在那里哭呢。〃紫鹃听了,忙问:〃在那里?〃雪雁道:〃在沁芳亭后头桃花底下呢。〃

    紫鹃听说,忙放下针线,又嘱咐雪雁:〃好生听叫。若问我,答应我就来。〃说着,便出了潇湘馆,一径来寻宝玉,走至宝玉跟前,含笑说道:〃我不过说了那两句话,为的是大家好,你就赌气,跑了这风地里来哭,作出病来唬我。〃宝玉忙笑道:〃谁赌气了!我因为听你说有理。我想你们既这样说,自然别人也是这样说,将来渐渐的都不理我了,我所以想着自己伤心。〃紫鹃也便挨他坐着。宝玉笑道:〃方才对面说话,你尚走开,这会子如何又来挨我坐着?〃紫鹃道:〃你都忘了?几日前,你们姊妹两个正说话,赵姨娘一头走了进来,--我才听见她不在家,所以我来问你。正是前日你和她才说了一句‘燕窝‘,就歇住了,总没提起,我正想着问你。〃宝玉道:〃也没什么要紧。不过我想着宝姐姐也是客中,既吃燕窝,又不可间断,若只管和她要,也太托实。虽不便和太太要,我已经在老太太跟前略露了个风声,只怕老太太和凤姐姐说了。我正要告诉她的,竟没告诉完。如今我听见一日给你们一两燕窝,这也就完了。〃紫鹃道:〃原来是你说了,这又多谢你费心。我们正疑惑,老太太怎么忽然想起来叫人每一日送一两燕窝来呢?这就是了。〃宝玉笑道:〃这要天天吃惯了,吃上三二年就好了。〃紫鹃道:〃在这里吃惯了,明年家去,哪里有这闲钱吃这个。〃

    宝玉听了,吃了一惊,忙问:〃谁?往哪个家去?〃紫鹃道:〃你妹妹回苏州家去。〃宝玉笑道:〃你又说白话。苏州虽是原籍,因没了姑父姑母,无人照看,才就了来的。明年回去找谁?可见是扯谎。〃紫鹃冷笑道:〃你太看小了人。你们贾家独是大族,人口多的;除了你家,别人只得一父一母,房族中真个再无人了不成?我们姑娘来时,原是老太太心疼她年小,虽有叔伯,不如亲父母,故此接来住几年。大了该出阁时,自然要送还林家的。终不成林家的女儿在你贾家一世不成?林家虽贫到没饭吃,也是世代书宦之家,断不肯将他家的人丢在亲戚家,落人的耻笑。所以早则明年春天,迟则秋天。这里纵不送去,林家亦必有人来接的。前日夜里姑娘和我说了,叫我告诉你:将从前小时玩的东西,有她送你的,叫你都打点出来还他。她也将你送他的打叠了在那里呢。〃宝玉听了,便如头顶上响了一个焦雷一般。紫鹃看他怎样回答,只不作声。忽见晴雯找来说:〃老太太叫你呢,谁知道在这里。〃紫鹃笑道:〃他这里问姑娘的病症。我告诉了他半日,他只不信。你倒拉他去罢。〃说着,自己便走回房去了。

    晴雯见他呆呆的,一头热汗,满脸紫胀,忙拉他的手,一直到怡红院中。袭人见了这般,慌起来,只说时气所感,热汗被风扑了。无奈宝玉发热事犹小可,更觉两个眼珠儿直直的起来,口角边津液流出,皆不知觉。给他个枕头,他便睡下;扶他起来,他便坐着;倒了茶来,他便吃茶。众人见他这般,一时忙乱起来,又不敢造次去回贾母,先便差人出去请李嬷嬷。

    一时李嬷嬷来了,看了半日,问他几句话也无回答,用手向他脉门摸了摸,嘴唇人中上边着力掐了两下,掐得指印如许来深,竟也不觉疼。李嬷嬷只说了一声〃可了不得了〃,〃呀〃的一声,便搂着放声大哭起来。急得袭人忙拉她说:〃你老人家瞧瞧可怕不怕,且告诉我们,去回老太太、太太去。你老人家怎么先哭起来?〃李嬷嬷捶床捣枕说:〃这可不中用了!我白操了一世心了!〃袭人等以他年老多知,所以请她来看;如今见他这般一说,都信以为实,也都哭起来。

    晴雯便告诉袭人,方才如此这般。袭人听了,便忙到潇湘馆来,见紫鹃正服侍黛玉吃药,也顾不得什么,便走上来问紫鹃道:〃你才和我们宝玉说了些什么?你瞧瞧他去,你回老太太去,我也不管了!〃说着,便坐在椅上。黛玉忽见袭人满面急怒,又有泪痕,举止大变,便不免也慌了,忙问:〃怎么了?〃袭人定了一回,哭道:〃不知紫鹃姑奶奶说了些什么话,那个呆子眼也直了,手脚也冷了,话也不说了,李妈妈掐着也不疼了,已死了大半个了!连李妈妈都说不中用了,那里放声大哭。只怕这会子都死了!〃黛玉一听此言,李妈妈乃是经过的老妪,说不中用了,可知必不中用。〃哇&q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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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的一声,将腹中之药一概呛出,抖肠搜肺、炽胃扇肝的痛声大嗽了几阵,一时面红发乱,目肿筋浮,喘得抬不起头来。紫鹃忙上来捶背,黛玉伏枕喘息半晌,推紫鹃道:〃你不用捶,你竟拿绳子来勒死我是正经!〃紫鹃哭道:〃我并没说什么,不过是说了几句玩话,他就认真了。〃袭人道:〃你还不知道他那傻子!每每玩话认了真。〃黛玉道:〃你说了什么话?趁早儿去解说,他只怕就醒过来了。〃紫鹃听说,忙下了床,同袭人到了怡红院。

    谁知贾母、王夫人等已都在那里了。贾母一见了紫鹃,便眼内出火,骂道:〃你这小蹄子!和他说了什么?〃紫鹃忙道:〃并没说什么,不过说了几句玩话。〃谁知宝玉见了紫鹃,方〃嗳呀〃了一声,哭出来了。众人一见,方都放下心来。贾母便拉住紫鹃,只当她得罪了宝玉,所以拉紫鹃命他打。谁知宝玉一把拉住紫鹃,死也不放,说:〃要去连我也带了去。〃众人不解,细问起来,方知紫鹃说〃要回苏州去〃一句玩话引出来的。贾母流泪道:〃我当有什么要紧大事,原来是这句玩话。〃又向紫鹃道:〃你这孩子,素日最是个伶俐聪敏的,你又知道他有个呆根子,平白的哄他作什么?〃薛姨妈劝道:〃宝玉本来心实,可巧林姑娘又是从小儿来的,他姊妹两个一处长了这么大,比别的姊妹更不同。这会子热刺刺的说一个去,别说他是个实心的傻孩子,便是冷心肠的大人,也要伤心。这并不是什么大病,老太太和姨太太只管万安,吃一两剂药就好了。〃

    正说着,人回:〃林之孝家的、单大良家的都来瞧哥儿来了。〃贾母道:〃难为他们想着,叫她们来瞧瞧。〃宝玉听了一个〃林〃字,便满床闹起来说:〃了不得了!林家的人接他们来了,快打出去罢!〃贾母听了,也忙说:〃打出去罢。〃又忙安慰说:〃那不是林家的人。林家的人都死绝了,没人来接她的,你只管放心罢!〃宝玉哭道:〃凭他是谁,除了林妹妹,都不许姓林的!〃贾母道:〃没姓林的来,凡姓林的,我都打走了。〃一面吩咐众人:〃以后别叫林之孝家的进园来,你们也别说‘林‘字。好孩子们,你们听我这句话罢!〃众人忙答应,又不敢笑。一时宝玉又一眼看见了十锦格子上陈设的一只金西洋自行船,便指着乱叫说:〃那不是接她们来的船来了?湾在那里呢!〃贾母忙命拿下来。袭人忙拿下来,宝玉伸手要,袭人递过去,宝玉便掖在被中,笑道:〃这可去不成了!〃一面说,一面死拉着紫鹃不放。

    一时人回:〃大夫来了。〃贾母忙命:〃快请进来。〃王夫人、薛姨妈、宝钗等暂避里间。贾母便端坐在宝玉身旁,王太医进来见许多的人,忙上去请了贾母的安,拿了宝玉的手,诊了一回。那紫鹃少不得低了头,王大夫也不解何意,起身说道:〃世兄这症乃是急痛迷心。古人曾云:‘痰迷有别。有气血亏柔,饮食不能熔化痰迷者,有怒恼中,痰裹而迷者;有急痛壅塞者。‘此亦痰迷之症,系急痛所致,不过一时壅蔽,较诸痰迷似轻。〃贾母道:〃你只说怕不怕,谁同你背药书呢!〃王太医忙躬身笑说:〃不妨,不妨。〃贾母道:〃果真不妨?〃王太医道:〃实在不妨,都在晚生身上。〃贾母道:〃既如此,请到外面坐,开药方。若吃好了,我另外预备好谢礼,叫他亲自捧了,送去磕头;若耽误了,打发人去拆了太医院的大堂。〃王太医只躬身笑说:〃不敢,不敢。〃他原听了说〃另具上等谢礼,命宝玉去磕头〃,故满口说〃不敢〃,竟未听见贾母后来说拆太医院之戏语,犹说〃不敢〃,贾母与众人反倒笑了。一时按方煎了药来服下,果觉比先安静。无奈宝玉只不肯放紫鹃,只说她去了,便是要回苏州去了。贾母、王夫人无法,只得命紫鹃守着他,另将琥珀去服侍黛玉。

    黛玉不时遣雪雁来探消息,这边事务尽知,自己心中暗叹。幸喜众人都知宝玉原有些呆气,自幼是他二人亲密,如今紫鹃之戏语亦是常情,宝玉之病亦非罕事,因不疑到别事去。

    晚间,宝玉稍安,贾母、王夫人等方回房去。一夜还遣人来问讯几次。李奶母带领宋嬷嬷等几个年老人用心看守,紫鹃、袭人、晴雯等日夜相伴。有时宝玉睡去,必从梦中惊醒,不是哭了,说黛玉已去,便是有人来接。每一惊时,必得紫鹃安慰一番方罢。彼时贾母又命将祛邪守灵丹及开窍通神散各样上方秘制诸药,按方饮服。次日又服了王太医药,渐次好起来。宝玉心下明白,因恐紫鹃回去,故有时或作佯狂之态。紫鹃自那日也着实后悔,如今日夜辛苦,并没有怨意。袭人等皆心安神定,因向紫鹃笑道:〃都是你闹的,还得你来治。也没见我们这呆子,听了风就是雨,往后怎么好!〃暂且按下。

    因此时湘云之症已愈,天天过来瞧看,见宝玉明白了,便将他病中狂态形容了与他瞧,倒引得宝玉自己伏枕而笑。原来他起先那样,竟是不知的;如今听人说,还不信。无人时,紫鹃在侧,宝玉又拉她的手,问道:〃你为什么唬我?〃紫鹃道:〃不过是哄你玩的,你就认真了。〃宝玉道:〃你说的那样有情有理,如何是玩话?〃紫鹃笑道:〃那些玩话都是我编的。林家实没了人口,纵有,也是极远的族中,也都不在苏州住,各省流寓不定。纵有人来接,老太太也必不放去的。〃宝玉道:〃便老太太放去,我也不依。〃紫鹃笑道:〃果真的你不依?只怕是口里的话。你如今也大了,连亲也定下了,过二三年再娶了亲,你眼里还有谁了?〃

    宝玉听了,又惊问:〃谁定了亲?定了谁?〃紫鹃笑道:〃年里我就听见老太太说,要定下琴姑娘呢。不然,那么疼她?〃宝玉笑道:〃人人只说我傻,你比我更傻。不过是句玩话,她已经许给梅翰林家了。果然定下了她,我还是这个形景了?先是我发誓赌咒,砸这劳什子,你都没劝过说我疯的?刚刚的这几日才好了,你又来怄我。〃一面说,一面咬牙切齿的,又说道:〃我只愿这会子立刻我死了,把心迸出来你们瞧见了,然后连皮带骨一概都化成一股灰;灰还有形迹,不如再化一股烟;烟还可凝聚,人还看见,须得一阵大乱风吹得四面八方都登时散了,这才好!〃一面说,一面又滚下泪来。紫鹃忙上来捂他的嘴,替他擦眼泪,又忙笑解释道:〃你不用着急。这原是我心里着急,故来试你。〃

    宝玉听了,更又诧异,问道:〃你又着什么急?〃紫鹃笑道:〃你知道,我并不是林家的人,我也和袭人、鸳鸯是一伙的,偏把我给了林姑娘使。偏生她又和我极好,比她苏州带来的还好十倍,一时一刻,我们两个离不开。我如今心里却愁,她倘或要去了,我必要跟了她去的。我是合家在这里,我若不去,辜负了我们素日的情肠,若去,又弃了本家。所以我疑惑,故设出这谎话来问你,谁知你就傻闹起来。〃宝玉笑道:〃原来是你愁这个,所以你是傻子。从此后再别愁了。我只告诉你一句趸话:活着,咱们一处活着,不活着,咱们一处化灰化烟,如何?〃紫鹃听了,心下暗暗筹画。

    忽有人回:〃环爷、兰哥儿问候。〃宝玉道:〃就说难为他们,我才睡了,不必进来。〃婆子答应去了。紫鹃笑道:〃你也好了,该放我回去瞧瞧我们那一个去了。〃宝玉道:〃正是这话。我昨日就要叫你去的,偏又忘了。我已经大好了,你就去罢。〃紫鹃听说,方打叠铺盖妆奁之类。宝玉笑道:〃我看见你文具里头有三两面镜子,你把那面小菱花的给我留下罢。我搁在枕头旁边,睡着好照,明儿出门带着也轻巧。〃紫鹃听说,只得与他留下,先命人将东西送过去,然后别了众人,自回潇湘馆来。

    林黛玉近日闻得宝玉如此形景,未免又添些病症,多哭几场。今见紫鹃来了,问其原故,已知大愈,仍遣琥珀去伏侍贾母。夜间人定后,紫鹃已宽衣卧下之时,悄向黛玉笑道:〃宝玉的心倒实,听见咱们去,就那样起来。〃黛玉不答。紫鹃停了半晌,自言自语的说道:〃一动不如一静。我们这里就算好人家,别的都容易,最难得的是从小儿一处长大,脾气情性都彼此知道的了。〃黛玉啐道:〃你这几天还不乏,趁这会子不歇一歇,还嚼什么蛆。〃紫鹃笑道:〃倒不是白嚼蛆,我倒是一片真心为姑娘。替你愁了这几年了,无父母无兄弟,谁是知疼着热的人?趁早儿老太太还明白硬朗的时节,作定了大事要紧。俗语说,‘老健春寒秋后热‘,倘或老太太一时有个好歹,那时虽也完事,只怕耽误了时光,还不得趁心如意呢。公子王孙虽多,哪一个不是三房五妾,今儿朝东,明儿朝西?要一个天仙来,也不过三夜五夕,也丢在脖子后头了,甚至于为妾为丫头,反目成仇的。若娘家有人有势的还好些,若是姑娘这样的人,有老太太一日还好一日,若没了老太太,也只是凭人去欺负了。所以说,早拿主意要紧。姑娘是个明白人,岂不闻俗语说:‘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黛玉听了,便说道:〃这丫头今儿不疯了?怎么去了几日,忽然变了一个人?我明儿必回老太太,退回去,我不敢要你了。〃紫鹃笑道:〃我说的是好话,不过叫你心里留神,并没叫你去为非作歹,何苦回老太太,叫我吃了亏,又有何好处?〃说着,竟自睡了。黛玉听了这话,口内虽如此说,心内未尝不伤感,待她睡了,便直泣了一夜,至天明方打了一个盹儿。次日,勉强盥漱了,吃了些燕窝粥,便有贾母等亲来看视了,又嘱咐了许多话。

    目今是薛姨妈的生日,自贾母起,诸人皆有祝贺之礼。黛玉亦早备了两色针线送去。是日,也定了一班小戏请贾母、王夫人等,独有宝玉与黛玉二人不曾去得。至晚散时,贾母等顺路又瞧他二人一遍,方回房去。次日,薛姨妈家又命薛蝌陪诸伙计吃了一天酒,连忙了三四天,方完备。

    因薛姨妈看见邢岫烟生得端雅稳重,且家道贫寒,是个钗荆裙布的女儿。便说与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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