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正文 第 44 部分阅读
    泶相干!一应有我承当,风雨横竖洒不着你头上来。〃这鲍二原是因妻子发迹的,近日越发亏他。自己除赚钱吃酒之外,一概不管,贾琏等也不肯责备她,故他视妻如母,百依百随,且吃够了,便去睡觉。这里鲍二家的陪着这些丫鬟、小厮吃酒,讨他们的好,准备在贾珍前上些好话儿。

    四人正吃得高兴,忽听扣门之声,鲍二家的忙出来开门,看时,见是贾琏下马,问有事无事。鲍二女人便悄悄告他说:〃大爷在这里西院里呢。〃贾琏听了,便回至卧房。只见尤二姐和他母亲都在房中,见他来了,二人面上便有些讪讪的。贾琏反推不知,只命:〃快拿酒来!咱们吃两杯好睡觉。我今日很乏了。〃尤二姐忙上来陪笑,接衣捧茶,问长问短。贾琏喜得心痒难受。一时,鲍二家的端上酒来,二人对饮。他丈母不吃,自回房中睡去了。两个小丫头分了一个过来服侍。

    贾琏的心腹小童隆儿拴马去,见已有了一匹马,细瞧一瞧,知是贾珍的,心下会意,也来厨下。只见喜儿、寿儿两个正在那里坐着吃酒,见他来了,也都会意,故笑道:〃你这会子来得巧。我们因赶不上爷的马,恐怕犯夜,往这里来借宿一宵的。〃隆儿便笑道:〃有的是炕,只管睡。我是二爷使我送月银的,交给了奶奶,我也不回去了。〃喜儿便说:〃我们吃多了,你来吃一钟。〃

    隆儿才坐下,端起杯来,忽听马棚内闹将起来。原来二马同槽,不能兼容,互相蹶踢起来。隆儿等慌得忙放下酒杯,出来喝马,好容易喝住,另拴好了,方进来。鲍二家的笑说:〃你三人就在这里罢,茶也现成了,我可去了。〃说着,带门出去。这里喜儿喝了几杯,已是楞子眼了。隆儿、寿儿关了门,回头见喜儿直挺挺的仰卧炕上,二人便推他说:〃好兄弟,起来好生睡,只顾你一个人,我们就苦了。〃那喜儿便说道:〃咱们今儿可要公公道道的贴一炉子烧饼,要有一个充正经的人,我痛把你妈一C!〃隆儿寿儿见他醉了,也不必多说,只得吹了灯,将就睡下。

    尤二姐听见马闹,心下便不自安,只管用言语混乱贾琏。那贾琏吃了几杯,春兴发作,便命收了酒果,掩门宽衣。尤二姐只穿著大红小袄,散挽乌云,满脸春色,比白日更增了颜色。贾琏搂她笑道:〃人人都说我们那夜叉婆齐整,如今我看来,给你拾鞋也不要。〃尤二姐道:〃我虽标致,却无品行。看来到底是不标致的好。〃贾琏忙问道:〃这话如何说?我却不解。〃尤二姐滴泪说道:〃你们拿我作愚人待,什么事我不知道?我如今和你做了两个月夫妻,日子虽浅,我也知你不是愚人。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今既作了夫妻,我终身靠你,岂敢瞒藏一字。我算是有靠,将来我妹子却如何结果?据我看来,这个形景,恐非长策,要作长久之计方可。〃贾琏听了笑道:〃你且放心,我不是拈酸吃醋之辈。前事我已尽知,你也不必惊慌。你因妹夫是作兄的,自然不好意思,不如我去破了这例。〃说着走了,便至西院中来,只见窗内灯烛辉煌,二人正吃酒取乐。

    贾琏便推门进去,笑说:〃大爷在这里,兄弟来请安。〃贾珍羞得无话,只得起身让坐。贾琏忙笑道:〃何必又作如此景象,咱们弟兄从前是如何样来!大哥为我操心,我今日粉身碎骨,感激不尽。大哥若多心,我意何安。从此以后,还求大哥如昔方好;不然兄弟宁能可绝后,再不敢到此处来了。〃说着,便要跪下。慌得贾珍连忙搀起,只说:〃兄弟怎么说,我无不领命。〃贾琏忙命人:〃看酒来,我和大哥吃两杯。〃又拉尤三姐说:〃你过来,陪小叔子一杯。〃贾珍笑着说:〃老二,到底是你,哥哥必要吃干这钟。〃说着一扬脖。

    尤三姐站在炕上,指贾琏笑道:〃你不用和我花马吊嘴的,咱们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提着影戏人子上场,好歹别戳破这层纸儿。你别油蒙了心,打量我们不知道你府上的事!这会子花了几个臭钱,你们哥儿俩拿着我们姐儿两个权当粉头来取乐儿,你们就打错了算盘了!我也知道你那老婆太难缠,如今把我姐姐拐了来做二房,偷的锣儿敲不得。我也要会会那凤奶奶去,看她是几个脑袋,几只手。若大家好取和便罢;倘若有一点叫人过不去,我有本事不先把你两个的牛黄狗宝掏了出来,再和那泼妇拼了这命,也不算是尤三姑奶奶!喝酒怕什么,咱们就喝!〃说着,自己绰起壶来斟了一杯,自己先喝了半杯,搂过贾琏的脖子来就灌,说:〃我和你哥哥已经吃过了,咱们来亲香亲香!〃唬得贾琏酒都醒了。贾珍也不承望尤三姐这等无耻老辣。弟兄两个本是风月场中耍惯的,不想今日反被这闺女一席话说住。尤三姐一叠声又叫:〃将姐姐请来!要乐咱们四个一处同乐。俗语说‘便宜不过当家‘,他们是弟兄,咱们是姊妹,又不是外人,只管上来。〃尤二姐反不好意思起来。贾珍得便就要一溜,尤三姐哪里肯放。贾珍此时方后悔,不承望她是这种为人,与贾琏反不好轻薄起来。

    这尤三姐松松挽着头发,大红袄子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绿裤红鞋,一对金莲或翘或并,没半刻斯文。两个坠子却似打秋千一般,灯光之下,越显得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本是一双秋水眼,再吃了酒,又添了饧涩滛浪,不独将她二姊压倒,据珍、琏评去,所见过的上下贵贱若干女子,皆未有此绰约风流者。二人已酥麻如醉,不禁去招她一招,她那滛态风情,反将二人禁住。那尤三姐放出手眼来略试了一试,他弟兄两个竟全然无一点别识别见,连口中一句响亮话都没了,不过是〃酒色〃二字而已。自己高谈阔论,任意挥霍洒落一阵,拿他弟兄二人嘲笑取乐,竟真是她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滛了她。一时,她的酒足兴尽,也不容他弟兄多坐,撵了出去,自己关门睡去了。

    自此后,或略有丫鬟、婆娘不到之处,便将贾珍、贾琏、贾蓉三个泼声厉言痛骂,说他爷儿三个诓骗了他寡妇孤女。贾珍回去之后,以后亦不敢轻易再来,有时,尤三姐自己高了兴,悄命小厮来请,方敢去一会;到了这里,也只好随她的便。谁知这尤三姐天生脾气不堪,仗着自己风流标致,偏要打扮得出色,另式作出许多万人不及的滛情浪态来,哄得男子们垂涎落魄,欲近不能,欲远不舍,迷离颠倒,她以为乐。她母姊二人也十分相劝,他反说:〃姐姐胡涂!咱们金玉一般的人,白叫这两个现世宝沾污了去,也算无能。而且他家有一个极利害的女人,如今瞒着她不知,咱们方安。倘或一日她知道了,岂有干休之理!势必有一场大闹,不知谁生谁死。趁如今,我不拿他们取乐作践准折,到那时白落个臭名,后悔不及!〃因此一说,她母女见不听劝,也只得罢了。那尤三姐天天挑拣穿吃,打了银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宝石,吃的肥鹅,又宰肥鸭。或不趁心,连桌一推;衣裳不如意,不论绫缎新整,便用剪刀剪碎,撕一条,骂一句,究竟贾珍等何曾遂意了一日,反花了许多昧心钱。

    贾琏来了,只在二姐房内,心中也悔上来。无奈二姐倒是个多情人,以为贾琏是终身之主了,凡事倒还知疼着痒。若论起温柔和顺,凡事必商必议,不敢恃才自专,实较凤姐高十倍;若论标致,言谈行事,也胜五分。虽然如今改过,但已经失了脚,有了一个〃滛〃字,凭有甚好处,也不算了。偏这贾琏又说:〃谁人无错?知过必改就好。〃故不提已往之滛,只取现今之善,便如胶投漆,似水如鱼,一心一计,誓同生死,哪里还有凤平二人在意了?二姐在枕边衾内,也常劝贾琏说:〃你和珍大哥商议商议,拣个熟的人,把三丫头聘了罢。留着她不是常法子,终久要生出事来,怎么处?〃贾琏道:〃前日我曾回过大哥的,他只是舍不得。我说‘是块肥羊肉,只是烫得慌;玫瑰花儿可爱,刺太扎手。咱们未必降得住,正经拣个人聘了罢。‘他只意意思思,就丢开手了。你叫我有何法?〃二姐道:〃你放心。咱们明日先劝三丫头,她肯了,让她自己闹去。闹得无法,少不得聘她。〃贾琏听了说:〃这话极是。〃

    至次日,二姐另备了酒,贾琏也不出门,至午间特请她小妹过来,与她母亲上坐。尤三姐便知其意,酒过三巡,不用姐姐开口,先便滴泪泣道:〃姐姐今日请我,自有一番大礼要说。但妹子不是那愚人,也不用絮絮叨叨提那从前丑事,我已尽知,说也无益。既如今姐姐也得了好处安身,妈也有了安身之处,我也要自寻归结去,方是正理。但终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儿戏。我如今改过守分,只要我拣一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若凭你们拣择,虽是富比石崇,才过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里进不去,也白过了一世。〃贾琏笑道:〃这也容易。凭你说是谁就是谁,一应彩礼都有我们置办,母亲也不用操心。〃尤三姐泣道:〃姐姐知道,不用我说:〃贾琏笑问二姐:‘是谁?‘二姐一时也想不起来。大家想来,贾琏便料定是此人无疑了,便拍手笑道:〃我知道了。这人原不差,果然好眼力!〃二姐笑问:‘是谁?‘贾琏笑道:〃别人她如何进得去,一定是宝玉。〃二姐与尤老听了,亦以为然。尤三姐便啐了一口,道:〃我们有姊妹十个,也嫁你弟兄十个不成。难道除了你家,天下就没了好男子了不成?〃众人听了都诧异:〃除去他,还有哪一个?〃尤三姐笑道:〃别只在眼前想,姐姐只在五年前想,就是了。〃

    正说着,忽见贾琏的心腹小厮兴儿走来请贾琏,说:〃老爷那边紧等着叫爷呢。小的答应往舅老爷那边去了,小的连忙来请。〃贾琏又忙问:〃昨日家里没人问?〃兴儿道:〃小的回奶奶说,爷在家庙里同珍大爷商议作百日的事,只怕不能来家。〃贾琏忙命拉马,隆儿跟随去了,留下兴儿答应人来事务。

    尤二姐拿了两碟菜,命拿大杯斟了酒,就命兴儿在炕沿下蹲着吃,一长一短向他说话儿。问他家里奶奶多大年纪,怎个利害的样子,老太太多大年纪,太太多大年纪,姑娘几个,各样家常等语。兴儿笑嘻嘻的在炕沿下一头吃,一头将荣府之事备细告诉她母女。又说:〃我是二门上该班的人。我们共是两班,一班四个,共是八个。这八个人有几个是奶奶的心腹,有几个是爷的心腹。奶奶

    _分节阅读_112

    的心腹,我们不敢惹;爷的心腹,奶奶的人就敢惹。提起我们奶奶来告诉不得,奶奶心里歹毒,口里尖快。我们二爷也算是个好的,哪里见得她!倒是跟前的平姑娘为人很好,虽然和奶奶一气,她倒背着奶奶常作些个好事。小的们凡有了不是,奶奶是容不过的,只求求她去就完了。如今合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两个人,没有不恨她的,只不过面子情儿怕她。皆因她一时看得人都不及她,只一味哄着老太太、太太两个人喜欢。她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没人敢拦她。又恨不得把银子钱省下来堆成山,好叫老太太、太太说她会过日子,殊不知苦了下人,她讨好儿。估着有好事,他就不等别人去说,她先抓尖儿,或有了不好事或她自己错了,她便一缩头,推到别人身上来,她还在旁边拨火儿。如今连她正经婆婆大太太都嫌了她,说她‘雀儿拣着旺处飞,黑母鸡一窝儿,自家的事不管,倒替人家去瞎张罗‘。若不是老太太在头里,早叫过她去了。〃

    尤二姐笑道:〃你背着她这等说她,将来你又不知怎么说我呢。我又差她一层儿,越发有得说了。〃兴儿忙跪下说道:〃奶奶要这样说,小的不怕雷打!但凡小的们有造化,起先娶奶奶时,若得了奶奶这样的人,小的们也少挨些打骂,也少提心吊胆的。如今跟爷的这几个人,谁不背前背后称扬奶奶圣德怜下?我们商量着叫二爷要出来,情愿来答应奶奶呢。〃尤二姐笑道:〃猴儿C的,还不起来呢!说句玩话就唬得那样起来。你们作什么来?我还要找了你奶奶去呢。〃兴儿连忙摇手说:〃奶奶千万不要去!我告诉奶奶,一辈子别见她才好。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只怕三姨的这张嘴还说她不过。奶奶这样斯文良善的人,哪里是她的对手!〃

    尤氏笑道:〃我只以礼待她,她敢怎样!〃兴儿道:〃不是小的吃了酒,放肆胡说,奶奶便有礼让,她看见奶奶比她标致,又比她得人心,她怎肯干休善罢?人家是醋罐子,她是醋缸醋瓮。凡丫头们,二爷多看一眼,她有本事当着爷打个烂羊头。虽然平姑娘在屋里,大约一年二年之间,两个有一次到一处,她还要口里掂十个过子呢,气得平姑娘性子发了,哭闹一阵,说:‘又不是我自己寻来的,你又浪着劝我,我原不依,你反说我反了。这会子又这样!‘她一般的也罢了,倒央告平姑娘。〃尤二姐笑道:〃可是扯谎?这样一个夜叉,怎么反怕屋里的人呢?〃兴儿道:〃这就是俗语说的‘天下逃不过一个理字去‘了。这平儿是她自幼的丫头,陪了过来,一共四个,嫁人的嫁人,死的死了,只剩了这个心腹。她原为收了屋里,一则显她贤良名儿,二则又叫拴爷的心,好不外头走邪路。又还有一段因果:我们家的规矩,凡爷们大了,未娶亲之先,都先放两个人服侍的。二爷原有两个,谁知她来了没半年,都寻出不是来,都打发出去了。别人虽不好说,自己脸上过不去,所以强逼着平姑娘作了房里人。那平姑娘又是个正经人,从不把这一件事放在心上,也不会挑妻窝夫的,倒一味忠心赤胆服侍他,才容下了。〃

    尤二姐笑道:〃原来如此。但我听见你们家还有一位寡妇奶奶和几位姑娘。她这样利害,这些人如何依得?〃兴儿拍手笑道:〃原来奶奶不知道。我们家这位寡妇奶奶,她的浑名叫作‘大菩萨‘,第一个善德人。我们家的规矩又大,寡妇奶奶们不管事,只宜清净守节。妙在姑娘又多,只把姑娘们交给她,看书写字,学针线,学道理,这是她的责任。除此,问事不知,说事不管。只因这一向她病了,事多,这大奶奶暂管几日。究竟也无可管,不过是按例而行,不像她多事逞才。我们大姑娘不用说,但凡不好,也没这段大福了。二姑娘的诨名是‘二木头‘,戳一针,也不知‘嗳哟‘一声。三姑娘的浑名是‘玫瑰花‘。〃尤氏姊妹忙笑问何意。兴儿笑道:〃玫瑰花又红又香,无人不爱的,只是有刺戳手。也是一位神道,可惜不是太太养的,‘老鸹窝里出凤凰‘。四姑娘小,她正经是珍大爷亲妹子,因自幼无母,老太太命太太抱过来,养这么大,也是一位不管事的。奶奶不知道,我们家的姑娘不算,另外有两个姑娘,真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一个是咱们姑太太的女儿,姓林,小名儿叫什么黛玉,面庞身段和三姨不差什么,一肚子文章,只是一身多病,这样的天,还穿夹的出来,风儿一吹就倒了。我们这起没王法的嘴,都悄悄的叫她‘多病西施‘。还有一位姨太太的女儿,姓薛,叫什么宝钗,竟是雪堆出来的。每常出门或上车,或一时院子里瞥见一眼,我们鬼使神差,见了她们两个,不敢出气儿。〃尤二姐笑道:〃你们大家规矩,虽然你们小孩子进得去,然遇见小姐们,原该远远的藏开。〃兴儿摇手道:〃不是,不是。那正经大礼,自然远远的藏开,自不必说。就藏开了,自己不敢出气,是生怕这气大了,吹倒了姓林的,气暖了,吹化了姓薛的。〃说得满屋里都笑起来了。不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

    情小妹耻情归地府冷二郎一冷入空门

    话说鲍二家的打了兴儿一下子,笑道:〃原有些真的,叫你又编了这些混话,越发没了捆儿。你倒不像跟二爷的人,这些混话倒像是宝玉那边的了。〃尤二姐才要又问,忽见尤三姐笑问道:〃可是你们家那宝玉,除了上学,他作些什么?〃兴儿笑道:〃姨娘别问他,说起来,姨娘也未必信。他长了这么大,独他没有上过正经学堂。我们家从祖宗直到二爷,谁不是寒窗十载,偏他不喜欢读书。老太太的宝贝,老爷先还管,如今也不敢管了。成天家疯疯癫癫的,说的话人也不懂,干的事人也不知。外头人人看着好清俊模样儿,心里自然是聪明的,谁知是外清而内浊,见了人,一句话也没有。所有的好处,虽没上过学,倒难为他认得几个字。每日也不习文,也不学武,又怕见人,只爱在丫头群里闹。再者也没刚柔,有时见了我们,喜欢时,没上没下大家乱玩一阵;不喜欢,各自走了,他也不理人。我们坐着卧着,见了他也不理,他也不责备。因此,没人怕他,只管随便,都过得去。〃

    尤三姐笑道:〃主子宽了,你们又这样;严了,又抱怨。可知你们难缠〃尤二姐道:〃我们看他倒好,原来这样!可惜了一个好胎子。〃尤三姐道:〃姐姐信他胡说,咱们也不是见过一面两面的?行事、言谈、吃喝,原有些女儿气,那是天天只在里头惯了的。若说胡涂,哪些儿胡涂?姐姐记得穿孝时咱们同在一处,那日正是和尚们进来绕棺,咱们都在那里站着,他只站在头里挡着人。人说他不知礼,又没眼色。过后,他没悄悄的告诉咱们说:‘姐姐不知道,我并不是没眼色。我想和尚们脏,恐怕气味熏了姐姐们。‘接着他吃茶,姐姐又要茶,那个老婆子就拿了他的碗去倒。他赶忙说:‘我吃脏了的,另洗了再拿来。‘这两件上,我冷眼看去,原来他在女孩子们前,不管怎样都过得去,只不大合外人的式,所以他们不知道。〃尤二姐听说,笑道:〃依你说,你两个已是情投意合了。竟把你许了他,岂不好?〃三姐见有兴儿,不便说话,只低头磕瓜子。兴儿笑道:〃若论模样儿、行事为人,倒是一对好的。只是他已有了,只未露形。将来准是林姑娘定了的。因林姑娘多病,二则都还小,故尚未及此。再过三二年,老太太便一开言,那是再无不准的了。〃

    大家正说话,只见隆儿又来了,说:〃老爷有事,是件机密大事,要遣二爷往平安州去。不过三五日就起身,来回也得半月工夫。今日不能来了。请老奶奶早和二姨定了那事,明日爷来,好作定夺。〃说着,带了兴儿,也回去了。

    这里尤二姐命掩了门早睡,盘问她妹子一夜。至次日午后,贾琏方来了。尤二姐因劝他说:〃既有正事,何必忙忙又来,千万别为我误事。〃贾琏道:〃也没甚事,只是偏偏的又出来了一件远差。出了月就起身,得半月工夫才来。〃尤二姐道:〃既如此,你只管放心前去,这里一应不用你记挂。三妹子她从不会朝更暮改的。她已说了改悔,必是改悔的。她已择定了人,你只要依她就是了。〃贾琏问是谁,尤二姐笑道:〃这人此刻不在这里,不知多早才来,也难为他眼力。自己说了,这人一年不来,她等一年,十年不来,等十年;若这人死了,再不来了,她情愿剃了头当姑子去,吃长斋念佛,以了今生。〃贾琏问:〃倒底是谁,这样动她的心?〃二姐笑道:〃说来话长。五年前,我们老娘家里做生日,妈和我们到那里与老娘拜寿。她家请了一起串客,里头有个做小生的叫作柳湘莲,她看上了,如今要是他才嫁。旧年,我们闻得柳湘莲惹了一个祸逃走了,不知可有来了不曾?〃贾琏听了,说:〃怪道呢!我说是个什么样人,原来是他!果然眼力不错。你不知道,这柳二郎,那样一个标致人,最是冷面冷心的,差不多的人,都无情无义。他最和宝玉合得来。去年因打了薛呆子,他不好意思见我们的,不知哪里去了一向。后来听见有人说来了,不知是真是假。一问宝玉的小子们,就知道了。倘或不来,他萍踪浪迹,知道几年才来,岂不白耽搁了?〃尤二姐道:〃我们这三丫头,说得出来,干得出来,他怎样说,只依她便了。〃

    二人正说之间,只见尤三姐走来说道:〃姐夫,你只放心。我们不是那心口两样的人,说什么是什么。若有了姓柳的来,我便嫁他。从今日起,我吃斋念佛,只服侍母亲,等他来了,嫁了他去,若一百年不来,我自己修行去了。〃说着,将一根玉簪,击作两段,〃一句不真,就如这簪子!〃说着,回房去了,真个竟〃非礼不动,非礼不言〃起来。贾琏没了法,只得和二姐商议了一回家务,复回家与凤姐商议起身之事。一面着人问茗烟,茗烟说:〃竟不知道,大约未来。若来了,没必是知道的。〃一面又问他的街坊,也说未来。贾琏只得回复了二姐。至起身之日已近,前两天便说起身,却先往二姐这边来住两夜,从这里再悄悄长行。果见小妹竟又换了一个人,又见二姐持家勤慎,自是不消记挂。

    是日,一早出城,就奔平安州大道,晓行夜住,渴饮饥餐。方走了三日,那日正走之间,顶头来了一群驮子,内中一伙,主仆十来骑马,走得近来一看,不是别人,竟是薛蟠和柳湘连来了。贾琏深为奇怪,忙伸马迎了上来,大家一齐相见,说些别后寒温,便入酒店歇下,叙谈叙谈。贾琏因笑道:〃闹过之后,我们忙着请你两个和解,谁知柳兄踪迹全无。怎么你两个今日倒在一处了?〃薛蟠笑道:〃天下竟有这样奇事:我同伙计贩了货物,自春天起身,往回里走,一路平安。谁知前日到了平安州界,遇见一伙强盗,已将东西劫去。不想柳二弟从那边来了,方把贼人赶散,夺回货物,还救了我们的性命。我谢他又不受,所以我们结拜了生死弟兄,如今一路进京。从此后,我们是亲弟亲兄一般。到前面岔口上分路,他往南去,二百里地有他一个姑妈,他去望候望候。我先进京去安置了我的事,然后给他寻一所宅子,寻一门好亲事,大家过起来。〃贾琏听了道:〃原来如此,倒教我们悬了几日心。〃因又听得寻亲,便忙说道:〃我正有一门好亲事,堪配二弟。〃说着,便将自己娶尤氏,如今又要发嫁小姨一节说了出来,只不说尤三姐自择之语。又嘱薛蟠:〃且不可告诉家里,等生了儿子,自然是知道的。〃

    薛蟠听了大喜,说:〃早该如此,这都是舍表妹之过。〃湘莲忙笑说:〃你又忘情了,还不住口!〃薛蟠忙止住不语,便说:〃既是这等,这门亲事定要做的。〃湘莲道:〃我本覺福ㄒ桓鼍呐印H缃窦仁枪罄ブ俑咭辏瞬坏眯矶嗔耍纹静枚幔椅薏淮用!昼鲂Φ溃海?br />

    _分节阅读_113

    quot;如今口说无凭,等柳兄一见,便知我这内娣的品貌,是古今有一无二的了。〃湘莲听了大喜,说:〃既如此说,等弟探过姑母,不过月中就进京的,那时再定,如何?〃贾琏笑道:〃你我一言为定,只是我信不过柳兄。你乃萍踪浪迹,倘然淹滞不归,岂不误了人家?须得留一定礼。〃湘莲道:〃大丈夫岂有失信之理!小弟素系寒贫,况且客中,如何能有定礼?〃薛蟠道:〃我这里现成,就备一分,二哥带去。〃贾琏笑道:〃也不用金帛之礼,须是柳兄亲身自有之物,不论物之贵贱,不过我带去取信耳。〃湘莲道:〃既如此说,弟无别物,此剑防身,不能解下。囊中尚有一把鸳鸯剑,乃吾家传代之宝,弟也不敢擅用,只随身收藏而已。贾兄请拿去为定。弟纵系水流花落之性,然亦断不舍此剑者。〃说毕,大家又饮了几杯,方各自上马,作别起程。正是: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

    且说贾琏一日到了平安州,见了节度,完了公事。因又嘱他十月前后务要还来一次。贾琏领命,次日连忙取路回家,先到尤二姐处探望。谁知自贾琏出门之后,尤二姐操持家务,十分谨肃,每日关门合户,一点外事不闻。她小妹子果是个斩钉截铁之人,每日侍奉母姊之余,只安分守己,随分过活。虽是夜晚间孤衾独枕,不惯寂寞,奈一心丢了众人,只念柳湘莲早早回来,完了终身大事。

    这日贾琏进门,见了这般景况,喜之不尽,深念二姐之德。大家叙些寒温之后,贾琏便将路上相遇湘莲一事说了出来,又将鸳鸯剑取出,递与三姐。三姐看时,上面龙吞夔护,珠宝晶荧,将靶一掣,里面却是两把合体的。一把上面錾着一〃鸳〃字,一把上面錾着一〃鸯〃字,冷飕飕,明亮亮,如两痕秋水一般。三姐喜出望外,连忙收了,挂在自己绣房床上,每日望着剑,自笑终身有靠。贾琏住了两天,回去覆了父命,回家合宅相见。那时,凤姐已大愈,出来理事行走了。贾琏又将此事告诉了贾珍。贾珍因近日又遇了新友,将这事丢过,不在心上,任凭贾琏裁夺,只怕贾琏独力不加,少不得又给了他三十两银子。贾琏拿来交与二姐预备妆奁。

    谁知八月内湘莲方进了京,先来拜见薛姨妈,又遇见薛蝌,方知薛蟠不惯风霜,不服水土,一进京时便病倒在家,请医调治。听见湘莲来了,请入卧室相见。薛姨妈也不念旧事,只感新恩,母子们十分称谢。又说起亲事一节,凡一应东西皆已妥当,只等择日。柳湘莲也感激不尽。

    次日,又来见宝玉,二人相会,如鱼得水。湘莲因问贾琏偷娶二房之事,宝玉笑道:〃我听见茗烟一干人说,我却未见,我也不敢多管。我又听见茗烟说琏二哥哥着实问你,不知有何话说?〃湘莲就将路上所有之事,一概告诉宝玉,宝玉笑道:〃大喜,大喜!难得这个标致人,果然是个古今绝色,堪配你之为人。〃湘莲道:〃既是这样,他哪里少了人物,如何只想到我?况且我又素日不甚和他相厚,也关切不至此。路上忙忙的,就那样再三要定,难道女家反赶着男家不成?我自己疑惑起来,后悔不该留下那剑作定礼。所以后来想起你来,可以细细问个底里才好。〃宝玉道:〃你原是个精细人,如何既许了定礼,又疑惑起来?你原说只要一个绝色的,如今既得了个绝色便罢了。何必再疑?〃湘莲道:〃你既不知他娶,如何又知是绝色?〃宝玉道:〃她是珍大嫂子的继母带来的两位小姨。我在那里和她们混了一个月,怎么不知?真真一对尤物,可巧她又姓尤。〃湘莲听了跌足道:〃这事不好,断乎做不得了!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我不做这剩忘八!〃宝玉听说,红了脸。湘莲自惭失言,连忙作揖说:〃我该死胡说!你好歹告诉我,她品行如何?〃宝玉笑道:〃你既深知,又来问我作做甚么?连我也未必干净了。〃湘莲笑道:〃原是我自己一时忘情,好歹别多心。〃宝玉笑道:〃何必再提,这倒似有心了。〃湘莲作揖告辞出来,心下想:〃若去找薛蟠,一则他现卧病,二则他又浮躁,不如去索回定礼。〃主意已定,便一径来找贾琏。

    贾琏正在新房中,闻得湘莲来了,喜之不禁,忙迎了出来,让到内室与尤老相见。湘莲只作揖,称〃老伯母〃,自称〃晚生〃,贾琏听了诧异。吃茶之间,湘莲便说:〃客中偶然忙促,谁知家姑母于四月间订了弟妇,使弟无言可回。若从了老兄背了姑母,似非合理。若系金帛之订,弟不敢索取,但此剑系祖父所遗,请仍赐回为幸。〃贾琏听了,便不自在,还说:〃定者,定也。原怕反悔,所以为定。岂有婚姻之事,出入随意的?还要斟酌。〃湘莲笑道:〃虽如此说,弟愿领责领罚,然此事断不敢从命。〃贾琏还要饶舌,湘莲便起身说:〃请兄外坐一叙,此处不便。〃那尤三姐在房明明听见。好容易等了他来,今忽见反悔,便知他在贾府中得了消息,自然是嫌自己滛奔无耻之流,不屑为妻。今若容他出去和贾琏说退亲,料那贾琏必无法可处,自己岂不无趣!一听贾琏要同他出去,连忙摘下剑来,将一股雌锋隐在肘后,出来便说:〃你们不必出去再议,还你的定礼。〃一面泪如雨下,左手将剑并鞘送与湘莲,右手回肘只往项上一横。可怜:

    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

    芳灵蕙性,渺渺冥冥,不知哪边去了。当下唬得众人急救不迭。尤老一面嚎哭,一面又骂湘莲。贾琏忙揪住湘莲,命人捆了送官。尤二姐忙止泪,反劝贾琏:〃你太多事,人家并没威逼她死,是她自寻短见。你便送他到官,又有何益?反觉生事出丑。不如放他去罢,岂不省事?〃贾琏此时也没了主意,便放了手,命湘莲快去。湘莲反不动身,泣道:〃我并不知是这等刚烈贤妻,可敬,可敬!〃湘莲反扶尸大哭一场。等买了棺木,眼见入殓,又俯棺大哭一场,方告辞而去。

    出门无所之,昏昏默默,自想方才之事:〃原来尤三姐这样标致,又这等刚烈!〃自悔不及。正走之间,只见薛蟠的小厮寻他家去,那湘莲只管出神。那小厮带他到新房之中,十分齐整。忽听环佩叮当,尤三姐从外而入,一手捧着鸳鸯剑,一手捧着一卷册子,向柳湘莲泣道:〃妾痴情待君五年矣!不期君果冷心冷面,妾以死报此痴情。妾今奉警幻之命,前往太虚幻境,修注案中所有一干情鬼。妾不忍一别,故来一会,从此再不能相见矣!〃说着便走。湘莲不舍,忙欲上来拉住问时,那尤三姐便说:〃来自情天,去由情地。前生误被情惑,今既耻情而觉,与君两无干涉。〃说毕,一阵香风,无踪无影去了。

    湘莲警觉,似梦非梦,睁眼看时,哪里有薛家小童,也非新室,竟是一座破庙,旁边坐着一个跏腿道士捕虱。湘莲便起身稽首相问:〃此系何方?仙师仙名法号?〃道士笑道:〃连我也不知道此系何方,我系何人,不过暂来歇足而已。〃柳湘莲听了,不觉冷然如寒冰侵骨,掣出那股雄剑,将万根烦恼丝一挥而尽,便随那道士,不知往哪里去了。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七回

    馈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