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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59 部分阅读
    还要唱戏贺喜呢,二爷就来了。〃说着,宝玉自己进去。进了二门,只见满院里丫头老婆都是笑容满面,见他来了,笑道:〃二爷这早晚才来,还不快进去给老太太道喜去呢。〃

    宝玉笑着进了房门,只见黛玉挨着贾母左边坐着呢,右边是湘云。地下邢、王二夫人。探春、惜春、李纨、凤姐、李纹、邢绮,邢岫烟一干姊妹,都在屋里,只不见宝钗、宝琴、迎春三人。宝玉此时喜的无话可说,忙给贾母道了喜,又给邢、王二夫人道喜,一一见了众姊妹,便向黛玉笑道:〃妹妹身体可大好了?〃黛玉也微笑道:〃大好了。听见说二哥哥身上也欠安,好了么?〃宝玉道:〃可不是,我那日夜里忽然心里疼起来,这几天刚好些,就上学去了,也没能过去看妹妹。〃黛玉不等他说完,早扭过头和探春说话去了。凤姐在地下站着笑道:〃你两个那里像天天在一处的,倒像是客一般,有这些套话,可是人说的‘相敬如宾‘了。〃说的大家一笑。林黛玉满脸飞红,又不好说,又不好不说,迟了一回儿,才说道:〃你懂得什么?〃众人越发笑了。凤姐一时回过味来,才知道自己出言冒失,正要拿话岔时,只见宝玉忽然向黛玉道:〃林妹妹,你瞧芸儿这种冒失鬼。〃说了一句,方想起来,便不言语了。招的大家又都笑起来,说:〃这从那里说起。〃黛玉也摸不着头脑,也跟着讪讪的笑。宝玉无可搭讪,因又说道:〃可是,刚才我听见有人要送戏,说是几儿?〃大家都瞅着他笑。凤姐儿道:〃你在外头听见,你来告诉我们。你这会子问谁呢?〃宝玉得便说道:〃我外头再去问问去。〃贾母道:〃别跑到外头去,头一件看报喜的笑话,第二件你老子今日大喜,回来碰见你,又该生气了。〃宝玉答应了个〃是〃,才出来了。

    这里贾母因问凤姐谁说送戏的话,凤姐道:〃说是舅太爷那边说,后儿日子好,送一班新出的小戏儿给老太太、老爷、太太贺喜。〃因又笑着说道:〃不但日子好,还是好日子呢。〃说着这话,却瞅着黛玉笑。黛玉也微笑。王夫人因道:〃可是呢,后日还是外甥女儿的好日子呢。〃贾母想了一想,也笑道:〃可见我如今老了,什么事都胡涂了。亏了有我这凤丫头是我个‘给事中‘。既这么着,很好,他舅舅家给他们贺喜,你舅舅家就给你做生日,岂不好呢。〃说的大家都笑起来,说道:〃老祖宗说句话儿都是上篇上论的,怎么怨得有这么大福气呢。〃说着,宝玉进来,听见这些话,越发乐的手舞足蹈了。一时,大家都在贾母这边吃饭,甚热闹,自不必说。饭后,那贾政谢恩回来,给宗祠里磕了头,便来给贾母磕头,站着说了几句话,便出去拜客去了。这里接连着亲戚族中的人来来去去,闹闹攘攘,车马填门,貂蝉满座,真是:

    花到正开蜂蝶闹,月逢十足海天宽。

    如此两日,已是庆贺之期。这日一早,王子腾和亲戚家已送过一班戏来,就在贾母正厅前搭起行台。外头爷们都穿著公服陪侍,亲戚来贺的约有十余桌酒。里面为着是新戏,又见贾母高兴,便将琉璃戏屏隔在后厦,里面也摆下酒席。上首薛姨妈一桌,是王夫人、宝琴陪着;对面老太太一桌,是邢夫人、岫烟陪着;下面尚空两桌,贾母叫他们快来。一回儿,只见凤姐领着众丫头,都簇拥着林黛玉来了。黛玉略换了几件新鲜衣服,打扮得宛如嫦娥下界,含羞带笑的出来见了众人。湘云、李纹、李纨都让他上首座,黛玉只是不肯。贾母笑道:〃今日你坐了罢。〃薛姨妈站起来问道:〃今日林姑娘也有喜事么?〃贾母笑道:〃是她的生日。〃薛姨妈道:〃咳,我倒忘了。〃走过来说道:〃恕我健忘,回来叫宝琴过来拜姐姐的寿。〃黛玉笑说〃不敢〃。大家坐了。那黛玉留神一看,独不见宝钗,便问道:〃宝姐姐可好么?为什么不过来?〃薛姨妈道:〃她原该来的,只因无人看家,所以不来。〃黛玉红着脸微笑道:〃姨妈那里又添了大嫂子,怎么倒用宝姐姐看起家来?大约是她怕人多热闹,懒待来罢。我倒怪想她的。〃薛姨妈笑道:〃难得你惦记她。她也常想你们姊妹们,过一天我叫她来大家叙叙。〃

    说着,丫头们下来斟酒上菜,外面已开戏了。出场自然是一两出吉庆戏文,乃至第三出,只见金童玉女,旗幡宝幢,引着一个霓裳羽衣的小旦,头上披着一条黑帕,唱了一回儿进去了。众皆不识,听见外面人说:〃这是新打的《蕊珠记》里的《冥升》。小旦扮的是嫦娥,前因堕落人寰,几乎给人为配,幸亏观音点化,她就未嫁而逝,此时升引月宫。不听见曲里头唱的‘人间只道风情好,那知道秋月春花容易拋,几乎不把广寒宫忘却了!‘〃第四出是《吃糠》,第五出是达摩带着徒弟过江回去,正扮出些海市蜃楼好不热闹。

    众人正在高兴时,忽见薛家的人满头汗闯进来,向薛蝌说道:〃二爷快回去,并里头回明太太也请速回去,家中有要事。〃薛蝌道:〃什么事?〃家人道:〃家去说罢。〃薛蝌也不及告辞就走了。薛姨妈见里头丫头传进话去,更骇得面如土色,即忙起身,带着宝琴,别了一声,即刻上车回去了。弄得内外愕然。贾母道:〃咱们这里打发人跟过去听听,到底是什么事,大家都关切的。〃众人答应了个〃是〃。

    不说贾府依旧唱戏,单说薛姨妈回去,只见有两个衙役站在二门口,几个当铺里伙计陪着,说:〃太太回来自有道理。〃正说着,薛姨妈已进来了。那衙役们见跟从着许多男妇簇拥着一位老太太,便知是薛蟠之母。看见这个势派,也不敢怎么,只得垂手侍立,让薛姨妈进去了。

    那薛姨妈走到厅房后面,早听见有人大哭,却是金桂。薛姨妈赶忙走来,只见宝钗迎出来,满面泪痕,见了薛姨妈,便道:〃妈妈听了先别着急,办事要紧。〃薛姨妈同着宝钗进了屋子,因为头里进门时,已经走着听见家人说了,吓的战战兢兢的了,一面哭着,因问:〃到底是和谁?〃只见家人回道:〃太太此时且不必问那些底细。凭他是谁,打死了总是要偿命的,且商量怎么办才好。〃薛姨妈哭着出来道:〃还有什么商议?〃家人道:〃依小的们的主见,今夜打点银两,同着二爷赶去和大爷见了面,就在那里访一个有斟酌的刀笔先生,许他些银子,先把死罪撕掳开,回来再求贾府去上司衙门说情。还有外面的衙役,太太先拿出几两银子来打发了他们。我们好赶着办事。〃薛姨妈道:〃你们找着那家子,许他发送银子,再给他些养济银子,原告不追,事情就缓了。〃宝钗在帘内说道:〃妈妈,使不得!这些事越给钱越闹的凶,倒是刚才小厮说的话是。〃薛姨妈又哭道:〃我也不要命了,赶到那里见他一面,同他死在一处就完了。〃宝钗急的一面劝,一面在帘子里叫人:〃快同二爷办去罢。〃丫头们搀进薛姨妈来。薛蝌才往外走,宝钗道:〃有什么信,打发人即刻寄了来,你们只管在外头照料。〃薛蝌答应着去了。

    这宝钗方劝薛姨妈,那里金桂趁空儿抓住香菱,又和她嚷道:〃平常你们只管夸,他们家里打死了人,一点事也没有,就进京来了的,如今撺掇的真打死人了。平日里只讲有钱有势有好亲戚,这时侯我看着也是唬的慌手慌脚的了。大爷明儿有个好歹儿不能回来时,你们各自干你们的去了,撂下我一个人受罪!〃说着,又大哭起来。这里薛姨妈听见,越发气的发昏。宝钗急的没法。正闹着,只见贾府中王夫人早打发大丫头过来打听来了。宝钗虽心知自己是贾府的人了,一则尚未提明,二则事急之时,只得向那大丫头道:〃此时事情头尾尚未明白,就只听见说我哥哥在外头打死了人,被县里拿了去了,也不知怎么定罪呢,刚才二爷才去打听去了。一半日得了准信,赶着就给那边太太送信去。你先回去道谢太太惦记着,底下我们还有多少仰仗那边爷们的地方呢。〃那丫头答应着去了。薛姨妈和宝钗在家抓摸不着。

    过了两日,只见小厮回来,拿了一封书交给小丫头拿进来。宝钗拆开看时,书内写着:

    大哥人命是误伤,不是故杀。今早用蝌出名补了一张呈纸进去,尚未批出。大哥前头口供甚是不好,待此纸批准后再录一堂,能够翻供得好,便可得生了。快向当铺内再取银五百两来使用。千万莫迟!并请太太放心。余事问小厮。

    宝钗看了,一一念给薛姨妈听了。薛姨妈拭着眼泪说道:〃这么看起来,竟是死活不定了。〃宝钗道:〃妈妈先别伤心,等着叫进小厮来问明了再说。〃一面打发小丫头把小厮叫进来。薛姨妈便问小厮道:〃你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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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的事细说与我听听。〃小厮道:〃我那一天晚上,听见大爷和二爷说的,把我唬胡涂了。〃未知小厮说出什么话来,下回分解。

    第八十六回

    受私贿老官翻案牍寄闲情淑女解琴书

    把人打死了呢?〃小厮道:〃小的也没听真切。那一日大爷告诉二爷说¥〃说着,回头看了一看,见无人,才说道:〃大爷说,自从家里闹的特利害,大爷也没心肠了,所以要到南边置货去。这日想着约一个人同行,这人在咱们这城南二百多地住。大爷找他去了,遇见在先和大爷好的那个蒋玉菡,带着些小戏子进城。大爷同他在个铺子里吃饭喝酒,因为这当槽儿的尽着拿眼瞟蒋玉菡,大爷就有了气了。后来,蒋玉菡走了。第二天,大爷就请找的那个人喝酒,酒后想起头一天的事来,叫那当槽儿的换酒,那当槽儿的来迟了,大爷就骂起来了。那个人不依,大爷就拿起酒碗照他打去。谁知那个人也是个泼皮,便把头伸过来叫大爷打。大爷拿碗就砸他的脑袋一下,他就冒了血了,躺在地下,头里还骂,后头就不言语了。〃薛姨妈道:〃怎么也没人劝劝吗?〃那小厮道:〃这个没听见大爷说,小的不敢妄言。〃薛姨妈道:〃你先去歇歇罢。〃小厮答应出来。这里薛姨妈自来见王夫人,托王夫人转求贾政。贾政问了前后,也只好含糊应了,只说等薛蝌递了呈子,看他本县怎么批了再作道理。

    这里薛姨妈又在当铺里兑了银子,叫小厮赶着去了。三日后果有回信。薛姨妈接着了,即叫小丫头告诉宝钗,连忙过来看了。只见书上写道:

    带去银两做了衙门上下使费。哥哥在监也不大吃苦,请太太放心。独是这里的人很刁,尸亲见证都不依,连哥哥请的那个朋友也帮着他们。我与李祥两个俱系生地生人,幸找着一个好先生,许他银子,才讨个主意,说是须得拉扯着同哥哥喝酒的吴良,弄人保出他来,许他银两,叫他撕掳。他若不依,便说张三是他打死,明推在异乡人身上,他吃不住,就好办了。我依着他,果然吴良出来。现在买嘱尸亲见证,又做了一张呈子。前日递的,今日批来,请看呈底便知。

    因又念呈底道:

    具呈人某,呈为兄遭飞祸代伸冤抑事。窃生胞兄薛蟠,本籍南京,寄寓西京。于某年月日备本往南贸易。去未数日,家奴送信回家,说遭人命。生即奔宪治,知兄误伤张姓,及至囹圄。据兄泣告,实与张姓素不相认,并无仇隙。偶因换酒角口,生兄将酒泼地,恰值张三低头拾物,一时失手,酒碗误碰卤门身死。蒙恩拘讯,兄惧受刑,承认斗殴致死。仰蒙宪天仁慈,知有冤抑,尚未定案。生兄在禁,具呈诉辩,有干例禁。生念手足,冒死代呈,伏乞宪慈恩准,提证质讯,开恩莫大。生等举家仰戴鸿仁,永永无既矣。激切上呈。

    批的是:

    尸场检验,证据确凿。且并未用刑,尔兄自认斗杀,招供在案。今尔远来,并非目睹,何得捏词妄控。理应治罪,思念为兄情切,且恕。不准。

    薛姨妈听到那里,说道:〃这不是救不过来了么。这怎么好呢!〃宝钗道:〃二哥的书还没看完,后面还有呢。〃因又念道:〃有要紧的问来使便知。〃薛姨妈便问来人,因说道:〃县里早知我们的家当充足,须得在京里谋干得大情,再送一分大礼,还可以复审,从轻定案。太太此时必得快办,再迟了就怕大爷要受苦了。〃

    薛姨妈听了,叫小厮自去,即刻又到贾府与王夫人说明原故,恳求贾政。贾政只肯托人与知县说情,不肯提及银物。薛姨妈恐不中用,求凤姐与贾琏说了,花上几千银子,才把知县买通。薛蝌那里也便弄通了。

    然后知县挂牌坐堂,传齐了一干邻保证见尸亲人等,监里提出薛蟠。刑房书吏俱一一点名。知县便叫地保对明初供,又叫尸亲张王氏并尸叔张二问话。张王氏哭禀道:〃小的的男人是张大,南乡里住,十八年前死了。大儿子、二儿子也都死了,光留下这个死的儿子叫张三,今年二十三岁,还没有娶女人呢。为小人家里穷,没得养活,在李家店里做当槽儿的。那一天晌午,李家店里打发人来叫俺,说‘你儿子叫人打死了。〃我的青天老爷,小的就唬死了。跑到那里,看见我儿子头破血出的躺在地下喘气儿,问他话也说不出来,不多一会儿就死了。小人就要揪住这个小杂种拚命。〃众衙役吆喝一声。张王氏便磕头道:〃求青天老爷伸冤,小人就只这一个儿子了。〃

    知县便叫〃下去〃,又子叫李家店的人问道:〃那张三是你店内佣工的么?〃那李二回道:〃不是佣工,是做当槽儿的。〃知县道:〃那日尸场上,你说张三是薛蟠将碗砸死的,你亲眼见的么。〃李二说道:〃小的在柜上,听见说客房里要酒。不多一回,便听见说‘不好了,打伤了。‘小的跑进去,只见张三躺在地下,也不能言语。小的便喊禀地保,一面报他母亲去了。他们到底怎样打的,实在不知道,求太爷问那喝酒的便知道了。〃知县喝道:〃初审口供,你是亲见的,怎么如今说没有见?〃李二道:〃小的前日唬昏了,乱说。〃衙役又吆喝了一声。

    知县便叫吴良问道:〃你是同在一处喝酒的么?薛蟠怎么打的,据实供来。〃吴良说:〃小的那日在家,这个薛大爷叫我喝酒。他嫌酒不好要换,张三不肯。薛大爷生气把酒向他脸上泼去,不晓得怎么样就碰在那脑袋上了。这是亲眼见的。〃知县道:〃胡说!前日尸场上薛蟠自己认拿碗砸死的,你说你亲眼见的,怎么今日的供不对?掌嘴!〃衙役答应着要打,吴良求着说:〃薛蟠实没有与张三打架,酒碗失手,碰在脑袋上的。求老爷问薛蟠,便是恩典了。〃

    知县叫提薛蟠,问道:〃你与张三到底有什么仇隙?毕竟是如何死的?实供上来。〃薛蟠道:〃求太老爷开恩,小的实没有打他。为他不肯换酒,故拿酒泼他,不想一时失手,酒碗误碰在他的脑袋上。小的即忙掩他的血,那里知道再掩不住,血淌多了,过一回就死了。前日尸场上怕太老爷要打,所以说是拿碗砸他的。只求太爷开恩!〃知县便喝道:〃好个胡涂东西!本县问你怎么砸他的,你便供说恼他不换酒才砸的,今日又供是失手碰的。〃知县假作声势,要打要夹,薛蟠一口咬定。

    知县叫仵作将前日尸场填写伤痕据实报来。仵作禀报说:〃前日验得张三尸身无伤,惟卤门有磁器伤长一寸七分,深五分,皮开,卤门骨脆,裂破三分。实系磕碰伤。〃知县查对尸格相符,早知书吏改轻,也不驳诘,胡乱便叫画供。张王氏哭喊道:〃青天老爷!前日听见还有多少伤,怎么今日都没有了?〃知县道:〃这妇人胡说!现有尸格,你不知道么。〃叫尸叔张二便问道:〃你侄儿身死,你知道有几处伤?〃张二忙供道:〃脑袋上一伤。〃知县道:〃可又来。〃叫书吏将尸格给张王氏瞧去,并叫地保、尸叔指明与她瞧:〃现有尸场亲押证见,俱供并未打架,不为斗殴。只依误伤吩咐画供。将薛蟠监禁候详,余令原保领出,退堂〃

    张王氏哭着乱嚷,知县叫众衙役撵她出去。张二也劝张王氏道:〃实在误伤,怎么赖人!现在太老爷断明,不要胡闹了。〃薛蝌在外打听明白,心内喜欢,便差人回家送信。等批详回来,便好打点赎罪,且住着等信。只听路上三三两两传说,有个贵妃薨了,皇上辍朝三日。这里离陵寝不远,知县办差垫道,一时料着不得闲,住在这里无益,不如到监告诉哥哥:〃安心等着,我回家去,过几日再来。〃薛蟠也怕母亲痛苦,带信说:〃我无事,必须衙门再使费几次,便可回家了。只是不要可惜银钱。〃

    薛蝌留下李祥在此照料,一径回家,见了薛姨妈,陈说知县怎样徇情,怎样审断,终定了误伤,将来尸亲那里,再花些银子,一准赎罪,便没事了。薛姨妈听说,暂且放心,说:〃正盼你来家中照应。贾府里本该谢去,况且周贵妃薨了,他们天天进去,家里空落落的。我想着,要去替姨太太那边照应照应作伴儿,只是咱们家又没人。你这来的正好。〃薛蝌道:〃我在外头原听见说是贾妃薨了,这么才赶回来的。我们元妃好好儿的,怎么说死了?〃薛姨妈道:〃上年原病过一次,也就好了。这回又没听见元妃有什么病。只闻那府里头几天老太太不大受用,合上眼便看见元妃娘娘。众人都不放心,直至打听起来,又没有什么事。到了大前儿晚上,老太太亲口说是‘怎么元妃独自一个人到我这里?‘众人只道是病中想的话,总不信。老太太又说:‘你们不信,元妃还与我说是荣华易尽,须要退步抽身。‘众人都说:‘谁不想到?这是有年纪的人思前想后的心事。‘所以也不当件事。恰好第二天早起,里头吵嚷出来说娘娘病重,宣各诰命进去请安。她们就惊疑的了不得,赶着进去。他们还没有出来,我们家里已听见周贵妃薨逝了。你想外头的讹言,家里的疑心,恰碰在一处,可奇不奇!〃

    宝钗道:〃不但是外头的讹言舛错,便在家里的,一听见‘娘娘‘两个字,也就都忙了,过后才明白。这两天那府里这些丫头婆子来说,他们早知道不是咱们家的娘娘。我说:‘你们那里拿得定呢?‘她说道:‘前几年正月,外省荐了一个算命的,说是很准。那老太太叫人将元妃八字夹在丫头们八字里头,送出去叫他推算。他独说:〃这正月初一日生日的那位姑娘,只怕时辰错了,不然,真是个贵人,也不能在这府中〃老爷和众人说:〃不管她错不错,照八字算去。〃那先生便说:〃甲申年正月丙寅,这四个字内有伤官败财,惟申字内有正官禄马,这就是家里养不住的,也不见什么好。这日子是乙卯,初春木旺,虽是比肩,那里知道愈比愈好,就像那个好木料,愈经斸削,才成大器。〃独喜得时上什么辛金为贵,什么巳中正官禄马独旺,这叫作飞天禄马格。又说什么〃日禄归时,贵重的很,天月二德坐本命,贵受椒房之宠。这位姑娘若是时辰准了,定是一位主子娘娘。〃这不是算准了么?我们还记得说,〃可惜荣华不久,只怕遇着寅年卯月,这就是比而又比,劫而又劫,譬如好木,太要做玲珑剔透,本质就不坚了。〃她们把这些话都忘记了,只管瞎忙。我才想起来告诉我们大奶奶,今年那里是寅年卯月呢。〃宝钗尚未说完,薛蝌急道:〃且不要管人家的事,既有这样个神仙算命的,我想哥哥今年什么恶星照命,遭这么横祸,快开八字与我给他算去,看有妨碍么。〃宝钗道:〃他是外省来的,不知如今在京不在了。〃

    说着,便打点薛姨妈往贾府去。到了那里,只有李纨、探春等在家接着,便问道:〃大爷的事怎么样了?〃薛姨妈道:〃等详上司才定,看来也到不了死罪了。〃这才大家放心。探春便道:〃昨晚太太想着说,上回家里有事,全仗姨太太照应,如今自己有事,也难提了。心里只是不放心。〃薛姨妈道:〃我在家里也是难过。只是你大哥遭了事,你二兄弟又办事去了,家里你姐姐一个人,中什么用?况且我们媳妇儿又是个不大晓事的,所以不能脱身过来。目今那里知县也正为预备周贵妃的差事,不得了结案件,所以你二兄弟回来了,我才得过来看看。〃李纨便道:〃请姨太太这里住几天更好。〃薛姨妈点头道:〃我也要在这边给你们姐妹们作作伴儿,就只你宝妹妹冷静些。〃惜春道:〃姨妈要惦着,为什么不把宝姐姐也请过来?〃薛姨妈笑着说道:〃使不得。〃惜春道:〃怎么使不得?她先怎么住着来呢?〃李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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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懂的,人家家里如今有事,怎么来呢。〃惜春也信以为实,不便再问。

    正说着,贾母等回来。见了薛姨妈,也顾不得问好,便问薛蟠的事。薛姨妈细述了一遍。宝玉在旁听见什么蒋玉菡一段,当着众人不问,心里打量是:〃他既回了京,怎么不来瞧我?〃又见宝钗也不过来,不知是怎么个原故。心内正自呆呆的想呢,恰好黛玉也来请安。宝玉稍觉心里喜欢,便把想宝钗来的念头打断,同着姊妹们在老太太那里吃了晚饭。大家散了,薛姨妈将就住在老太太的套间屋里。

    宝玉回到自己房中,换了衣服,忽然想起蒋玉菡给的汗巾,便向袭人道:〃你那一年没有系的那条红汗巾子还有没有?〃袭人道:〃我搁着呢。问他做什么?〃宝玉道:〃我白问问。〃袭人道:〃你没有听见,薛大爷相与这些混账人,所以闹到人命关天。你还提那些作什么?有这样白操心,倒不如静静儿的念念书,把这些个没要紧的事撂开了也好。〃宝玉道:〃我并不闹什么,偶然想起,有也罢,没也罢,我白问一声,你们就有这些话。〃袭人笑道:〃并不是我多话。一个人知书达理,就该往上巴结才是。就是心爱的人来了,也叫她瞧着喜欢尊敬啊。〃宝玉被袭人一提,便说:〃了不得!方才我在老太太那边,看见人多,没有与林妹妹说话。她也不曾理我,散的时候,她先走了,此时必在屋里。我去就来。〃说着就走。袭人道:〃快些回来罢,这都是我提头儿,倒招起你的高兴来了。〃

    宝玉也不答言,低着头,一径走到潇湘馆来。只见黛玉靠在桌上看书。宝玉走到跟前,笑说道:〃妹妹早回来了?〃黛玉也笑道:〃你不理我,我还在那里做什么!〃宝玉一面笑说:〃他们人多说话,我插不下嘴去,所以没有和你说话。〃一面瞧着黛玉看的那本书。书上的字一个也不认得,有的像〃芍〃字,有的像〃茫〃字,也有一个〃大〃字旁边〃九〃字加上一勾,中间又添个〃五〃字,也有上头〃五〃字〃六〃字又添一个〃木〃字,底下又是一个〃五〃字,看着又奇怪,又纳闷,便说:〃妹妹近日愈发进了,看起天书来了。〃黛玉〃嗤〃的一声笑道:〃好个念书的人,连个琴谱都没有见过?〃宝玉道:〃琴谱怎么不知道,为什么上头的字一个也不认得?妹妹,你认得么?〃黛玉道:〃不认得瞧它做什么?〃宝玉道:〃我不信,从没有听见你会抚琴。我们书房里挂着好几张,前年来了一个清客先生,叫做什么嵇好古,老爷烦他抚了一曲。他取下琴来说,‘都使不得‘,还说:‘老先生若高兴,改日携琴来请教。‘想是我们老爷也不懂,他便不来了。怎么你有本事藏着?〃黛玉道:〃我何尝真会呢。前日身上略觉舒服,在大书架上翻书,看有一套琴谱,甚有雅趣,上头讲的琴理甚通,手法说的也明白,真是古人静心养性的工夫。我在扬州,也听得讲究过,也曾学过,只是不弄了,就没有了。这果真是‘三日不弹,手生荆棘‘前日看这几篇没有曲文,只有操名。我又到别处找了一本有曲文的来看着,才有意思,究竟怎么弹得好,实在也难。书上说的,师旷鼓琴,能来风雷龙凤;孔圣人尚学琴于师襄,一操便知其为文王;高山流水,得遇知音。〃说到这里,眼皮儿微微一动,慢慢的低下头去。

    宝玉正听得高兴,便道:〃好妹妹,你才说的实在有趣,只是我才见上头的字,都不认得,你教我几个呢。〃黛玉道:〃不用教的,一说便可以知道的。〃宝玉道:〃我是个胡涂人,得教我那个‘大‘字加一勾,中间一个‘五‘字的。〃黛玉笑道:〃这‘大‘字‘九‘字是用左手大拇指按琴上的九徽,这一勾加‘五‘字是右手钩五弦。并不是一个字,乃是一声,是极容易的。还有吟、揉、绰、注、撞、走、飞、推等法,是讲究手法的。〃宝玉乐得手舞足蹈的说:〃好妹妹,你既明琴理,我们何不学起来?〃黛玉道:〃琴者,禁也。古人制下,原以治身,涵养性情,抑其银荡,去其奢侈。若要抚琴,必择静室高斋,或在层楼的上头,在林石的里面,或是山巅上,或是水涯上。再遇着那天地清和的时候,风清月朗,焚香静坐,心不外想,气血和平,才能与神合灵,与道合妙。所以古人说‘知音难遇‘,若无知音,宁可独对着那清风明月,苍松怪石,野猿老鹤,抚弄一番,以寄兴趣,方为不负了这琴。还有一层,又要指法好,取音好。若必要抚琴,先须衣冠整齐,或鹤氅,或深衣,要如古人的像表,那才能称圣人之器。然后盥了手,焚上香,方才将身就在榻边,把琴放在案上,坐在第五徽的地方儿,对着自己的当心,两手方从容抬起,这才心身俱正。还要知道轻重疾徐,卷舒自若,体态尊重方好。〃宝玉道:〃我们学着玩,若这么讲究起来,那就难了。〃

    两个人正说着,只见紫鹃进来,看见宝玉,笑说道:〃宝二爷,今日这样高兴。〃宝玉笑道:〃听见妹妹讲究的,叫人顿开茅塞,所以越听越爱听。〃紫鹃道:〃不是这个高兴,说的是二爷到我们这边来的话。〃宝玉道:〃先时妹妹身上不舒服,我怕闹的他烦。再者,我又上学,因此显著就疏远了似的。〃紫鹃不等说完,便道:〃姑娘也是才好,二爷既这么说,坐坐也该让姑娘歇歇儿了,别叫姑娘只是讲究劳神了。〃宝玉笑道:〃可是,我只顾爱听,也就忘了妹妹劳神了。〃黛玉笑道:〃说这些倒也开心,也没有什么劳神的。只是怕我只管说,你只管不懂呢。〃宝玉道:〃横竖慢慢的自然明白了。〃说着,便站起来道:〃当真的妹妹歇歇儿罢。明儿我告诉三妹子妹和四妹妹去,叫她们都学起来,让我听。〃黛玉笑道:〃你也太受用了。即如大家学会了抚起来,你不懂,可不是对――〃黛玉说到那里,想起心上的事,便缩住口,不肯往下说了。宝玉便笑道:〃只要你们能弹,我便爱听,也不管牛不牛的了。〃黛玉红了脸一笑,紫鹃、雪雁也都笑了。

    于是走出门来,只见秋纹带着小丫头捧着一盆兰花来,说:〃太太那边有人送了四盆兰花来,因里头有事,没有空儿玩他,叫给二爷一盆,林姑娘一盆。〃黛玉看时,却有几枝双朵儿的,心中忽然一动,也不知是喜是悲,便呆呆地呆看。那宝玉此时却一心只在琴上,便说:〃妹妹有了兰花,就可以做《猗兰操》了。〃黛玉听了,心里反不舒服。回到房中,看着花,想到〃草木当春,花鲜叶茂,想我年纪尚小,便像三秋蒲柳。若是果能随愿,或者渐渐的好来,不然,只恐似那花柳残春,怎禁得风催雨送。〃想到那里,不禁又滴下泪来。紫鹃在旁看见这般光景,却想不出原故来:〃方才宝玉在这里那么高兴,如今好好的看花,怎么又伤起心来。〃正愁着没法儿劝解,只见宝钗那边打发人来。未知何事,下回分解。

    第八十七回

    感深秋抚琴悲往事坐禅寂走火入邪魔

    却说黛玉叫进宝钗家的女人来,问了好,呈上书子。黛玉叫她去喝茶,便将宝钗书打开看时,只见上面写着:

    妹生辰不偶,家运多艰,姊妹伶仃,萱亲衰迈。兼之猇声狺语,旦暮无休。更遭惨祸飞灾,不啻惊风密雨。夜深辗侧,愁绪何堪。属在同心,能不为之愍恻乎?回忆海棠结社,序属清秋,对菊持螯,同盟欢洽;犹记〃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之句,未尝不叹冷节遗芳,如吾两人也。感怀触绪,聊赋四章。匪曰无故呻吟,亦长歌当哭之意耳。

    悲时序之递嬗兮,又属清秋。感遭家之不造兮,独处离愁。北堂有萱兮,何以忘忧?无以解忧兮,我心咻咻!一解。

    云凭凭兮秋风酸,步中庭兮霜叶干。何去何从兮,失我故欢。静言思之兮恻肺肝!二解。

    惟鲔有潭兮,惟鹤有梁。鳞甲潜伏兮,羽毛何长!搔首问兮茫茫,高天厚地兮,谁知余之永伤?三解。

    银河耿耿兮寒气侵,月色横斜兮玉漏沉。忧心炳炳兮发我哀吟,吟复吟兮,寄我知音。四解。

    黛玉看了,不胜伤感。又想:〃宝姐姐不寄与别人,单寄与我,也是惺惺惜惺惺?的意思。〃正在沉吟,只听见外面有人说道:〃林姐姐在家里呢么?〃黛玉一面把宝钗的书叠起,口内便答应道:〃是谁?〃正问着,早见几个人进来,却是探春、湘云、李纹、李绮。彼此问了好,雪雁倒上茶来,大家喝了,说些闲话。因想起前年的菊花诗来,黛玉便道:〃宝姐姐自从挪出去,来了两遭,如今索性有事也不来了,真真奇怪。我看他终究还来我们这里不来。〃探春微笑道:〃怎么不来,横竖要来的。如今是他们尊嫂有些脾气,姨妈上了年纪的人,又兼有薛大哥的事,自然得宝姐姐照料一切,那里还比得先前有工夫呢。〃

    正说着,忽听得唿喇喇一片风声,吹了好些落叶打在窗纸上。停了一回儿,又透过一阵清香来。众人闻着,都说道:〃这是何处来的香风?这像什么香?〃黛玉道:〃好象木樨香。〃探春笑道:〃林姐姐终不脱南边人的话,这大九月里的,那里还有桂花呢。〃黛玉笑道:〃原是啊,不然,怎么不竟说是桂花香,只说似乎像呢。〃湘云道:〃三姐姐,你也别说。你可记得‘十里荷花,三秋桂子‘?在南边正是晚桂开的时候了。你只没有见过罢了,等你明日到南边去的时候,你自然也就知道了。〃探春笑道:〃我有什么事到南边去?况且这个也是我早知道的,不用你们说嘴。〃李纹、李绮只抿着嘴儿笑。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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