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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62 部分阅读
    得,没有的事,事情早过去了。〃凤姐道:〃姑娘,不是这个话。倒不讲事情,这名分上太岂有此理了!〃岫烟见婆子跪在地下告饶,便忙请凤姐到里边去坐。凤姐道:〃她们这种人我知道,她除了我,其余都没上没下的了。〃岫烟再三替她讨饶,只说自己的丫头不好。凤姐道:〃我看着邢姑娘的份上,饶你这一次。〃婆子才起来,磕了头,又给岫烟磕了头,才出去了。

    这里二人让了坐。凤姐笑问道:〃你丢了什么东西了?〃岫烟笑道:〃没有什么要紧的,是一件红小袄儿,已经旧了的。我原叫她们找,找不着就罢了。这小丫头不懂事,问了那婆子一声,那婆子自然不依了。这都是小丫头胡涂不懂事,我也骂了几句,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了。〃凤姐把岫烟内外一瞧,看见虽有些皮绵衣服,已是半新不旧的,未必能暖和;她的被窝多半是薄的。至于房中桌上摆设的东西,就是老太太拿来的,却一些不动,收拾的干干净净。凤姐心上便很爱敬她,说道:〃一件衣服原不要紧,这时候冷,又是贴身的,怎么就不问一声儿呢?这撒野的奴才,了不得了!〃说了一回,凤姐出来,各处去坐了一坐,就回去了。到了自己房中,叫平儿取了一件大红洋绉的小袄儿,一件松花色绫子一斗珠儿的小皮袄,一条宝蓝盘锦镶花绵裙,一件佛青银鼠褂子,包好叫人送去。

    那时,岫烟被那老婆子聒噪了一场,虽有凤姐来压住,心上终是不安。想起〃许多姊妹们在这里,没有一个下人敢得罪她的,独自我这里,他们言三语四,刚刚凤姐来碰见。〃想来想去,终是没意思,又说不出来。正在吞声饮泣,看见凤姐那边的丰儿送衣服过来。岫烟一看,决不肯受。丰儿道:〃奶奶吩咐我说,姑娘要嫌是旧衣裳,将来送新的来。〃岫烟笑谢道:〃承奶奶的好意,只是因我丢了衣服,她就拿来,我断不敢受。你拿回去,千万谢你们奶奶!承你奶奶的情,我算领了。〃倒拿个荷包给了丰儿。那丰儿只得拿了去了。

    不多时,又见平儿同着丰儿过来,岫烟忙迎着问了好,让了坐。平儿笑说道:〃我们奶奶说,姑娘特外道的了不得。〃岫烟道:〃不是外道,实在不过意。〃平儿道:〃奶奶说,姑娘要不收这衣裳,不是嫌太旧,就是瞧不起我们奶奶。刚才说了,我要拿回去,奶奶不依我呢。〃岫烟红着脸笑谢道:〃这样说了,叫我不敢不收。〃又让了一回茶。

    平儿同丰儿回去,将到凤姐那边,碰见薛家差来的一个老婆子,接着问好。平儿便问道:〃你那里来的?〃婆子道:〃那边太太、姑娘叫我来请各位太太、奶奶、姑娘们的安。我才刚在奶奶前问起姑娘来,说姑娘到园中去了。可是从邢姑娘那里来么?〃平儿道:〃你怎么知道?〃婆子道:〃方才听见说。真真的二奶奶和姑娘们的行事叫人感念。〃平儿笑了一笑说:〃你回来坐着罢。〃婆子道:〃我还有事,改日再过来瞧姑娘罢。〃说着走了。平儿回来,回复了凤姐。不在话下。

    且说薛姨妈家中被金桂搅得翻江倒海,看见婆子回来,述起岫烟的事,宝钗母女二人不免滴下泪来。宝钗道:〃都为哥哥不在家,所以叫邢姑娘多吃几天苦。如今还亏凤姐姐不错。咱们底下也得留心,到底是咱们家里人。〃说着,只见薛蝌进来说道:〃大哥哥这几年在外头相与的都是些什么人!连一个正经的也没有,来一起子,都是些狐群狗党。我看他们那里是不放心,不过将来探探消息儿罢咧。这两天都被我赶出去了。以后吩咐了门上,不许传进这种人来。〃薛姨妈道:〃又是蒋玉菡那些人哪?〃薛蝌道:〃蒋玉菡却倒没来,倒是别人。〃薛姨妈听了薛蝌的话,不觉又伤心起来,说道:〃我虽有儿,如今就像没有的了。就是上司准了,也是个废人。你虽是我侄儿,我看你还比你哥哥明白些,我这后辈子全靠你了。你自己从今更要学好。再者,你聘下的媳妇儿,家道不比往时了。人家的女孩儿出门子不是容易,再没别的想头,只盼着女婿能干,他就有日子过了。若邢丫头也像这个东西――〃说着把手往里头一指,道:〃我也不说了。邢丫头实在是个有廉耻、有心计儿的,又守得贫,耐得富。只是等咱们的事情过去了,早些把你们的正经事完结了,也了我一宗心事。〃薛蝌道:〃琴妹妹还没有出门子,这倒是太太烦心的一件事。至于这个,可算什么呢!〃大家又说了一回闲话。

    薛蝌回到自己房中,吃了晚饭,想起邢岫烟住在贾府园中,终是寄人篱下,况且又穷,日用起居不想可知。况兼当初一路同来,模样儿、性格儿都知道的。可知天意不均:如夏金桂这种人,偏教她有钱,娇养得这般泼辣;邢岫烟这种人,偏教他这样受苦。阎王判命的时候,不知如何判法的。想到闷来,也想吟诗一首,写出来出出胸中的闷气。又苦自己没有工夫,只得混写道:

    蛟龙失水似枯鱼,两地情怀感索居。

    同在泥涂多受苦,不知何日向清虚!写毕,看了一回,意欲拿来粘在壁上,又不好意思。自己沉吟道:〃不要被人看见笑话。〃又念了一遍,道:〃管他呢,左右粘上自己看着解闷儿罢。〃又看了一回,到底不好,拿来夹在书里。又想:〃自己年纪可也不小了,家中又碰见这样飞灾横祸,不知何日了局,致使幽闺弱质,弄得这般凄凉寂寞。〃

    正在那里想时,只见宝蟾推门进来,拿着一个盒子,笑嘻嘻放在桌上。薛蝌站起来让坐。宝蟾笑着向薛蝌道:〃这是四碟果子,一小壶儿酒,大奶奶叫给二爷送来的。〃薛蝌陪笑道:〃大奶奶费心!但是叫小丫头们送来就完了,怎么又劳动姐姐呢?〃宝蟾道:〃好说。自家人,二爷何必说这些套话;再者,我们大爷这件事,实在叫二爷操心,大奶奶久已要亲自弄点什么儿谢二爷,又怕别人多心。二爷是知道的,咱们家里都是言合意不合,送点子东西没要紧,倒没的惹人七嘴八舌的讲究。所以今日些微的弄了一两样果子,一壶酒,叫我亲自悄悄儿的送来。〃说着,又笑瞅了薛蝌一眼,道:〃明儿二爷再别说这些话,叫人听着怪不好意思的。我们不过也是底下的人,服侍的着大爷,就服侍的着二爷,这有何妨呢!〃

    薛蝌一则秉性忠厚,二则到底年轻,只是向来不见金桂和宝蟾如此相待,心中想到刚才宝蟾说为薛蟠之事,也是情理,因说道:〃果子留下罢,这个酒儿,姐姐只管拿回去。我向来的酒上实在很有限,挤住了,偶然喝一钟,平日无事,是不能喝的。难道大奶奶和姐姐还不知道么?〃宝蟾道:〃别的我作得主,独这一件事,我可不敢应。大奶奶的脾气儿,二爷是知道的,我拿回去,不说二爷不喝,倒要说我不尽心了。〃薛蝌没法,只得留下。宝蟾方才要走,又到门口往外看看,回过头来向着薛蝌一笑,又用手指着里面说道:〃她还只怕要来亲自给你道乏呢!〃薛蝌不知何意,反倒讪讪的起来,因说道:〃姐姐替我谢大奶奶罢。天气寒,看凉着。再者,自己叔嫂也不必拘这些个礼。〃宝蟾也不答言,笑着走了。

    薛蝌始而以为金桂为薛蟠之事,或者真是不过意,备此酒果给自己道乏,也是有的。及见了宝蟾这种鬼鬼祟祟,不尴不尬的光景,也觉了几分。却自己回心一想:〃她到底是嫂子的名份,那里就有别的讲究了呢!或者宝蟾不老成,自己不好意思怎么样,却指着金桂的名儿,也未可知。然而到底是哥哥的屋里人,也不好――〃忽又一转念:〃那金桂素性为人毫无闺阁理法,况且有时高兴,打扮得妖调非常,自以为美,又焉知不是怀着坏心呢?不然,就是她和琴妹妹也有了什么不对的地方儿,所以设下这个毒法儿,要把我拉在浑水里,弄一个不清不白的名儿,也未可知。〃想到这里,索性倒怕起来。正在不得主意的时候,忽听窗外〃噗哧〃的笑了一声,把薛蝌倒唬了一跳。未知是谁,下回分解。

    第九十一回

    纵滛心宝蟾工设计布疑阵宝玉妄谈禅

    话说薛蝌正在狐疑,忽听窗外一笑,唬了一跳,心中想道:〃不是宝蟾,定是金桂。只不理她们,看她们有什么法儿。〃听了半日,却又寂然无声。自己也不敢吃那酒果。掩上房门,刚要脱衣时,只听见窗纸上微微一响。薛蝌此时被宝蟾鬼混了一阵,心中七上八下,竟不知是如何是可。听见窗纸微响,细看时;又无动静,自己反倒疑心起来,掩了怀,坐在灯前,呆呆的细想;又把那果子拿了一块,翻来覆去的细看。猛回头,看见窗上纸湿了一块,走过来觑着眼看时,冷不防外面往里一吹,把薛蝌唬了一大跳。听得吱吱的笑声,薛蝌连忙把灯吹灭了,屏息而卧。只听外面一个人说道:〃二爷为什么不喝酒吃果子,就睡了?〃这句话仍是宝蟾的语音。薛蝌只不作声装睡。又隔有两句话时,又听得外面似有恨声道:〃天下那里有这样没造化的人!〃薛蝌听了,是宝蟾,又似是金桂的语音。这才知道她们原来是这一番意思,翻来覆去,直到五更后才睡着了。

    刚到天明,早有人来扣门。薛蝌忙问是谁,外面也不答应。薛蝌只得起来,开了门看时,却是宝蟾,拢着头发,掩着怀,穿一件片锦边琵琶襟小紧身,上面系一条松花绿半新的汗巾,下面并未穿裙,正露着石榴红洒花夹裤,一双新绣红鞋。原来宝蟾尚未梳洗,恐怕人见,赶早来取家伙。薛蝌见她这样打扮便走进来,心中又是一动,只得陪笑问道:〃怎么这样早就起来了?〃宝蟾把脸红着,并不答言,只管把果子折在一个碟子里,端着就走。薛蝌见她这般,知是昨晚的原故,心里想道:〃这也罢了。倒是她们恼了,索性死了心,也省得来缠。〃于是把心放下,唤人舀水洗脸。自己打算在家里静坐两天,一则养养心神,二则出去怕人找他。原来和薛蟠好的那些人,因见薛家无人,只有薛蝌在那里办事,年纪又轻,便生许多觊觎之心。也有想插在里头做跑腿的;也有能做状子的,认得一二个书役的,要给他上下打点的;甚至有叫他在内趁钱的,也有造作谣言恐吓的:种种不一。薛蝌见了这些人,远远躲避,又不敢面辞,恐怕激出意外之变,只好藏在家中听候传详。不提。

    且说金桂昨夜打发宝蟾送了些酒果去,探探薛蝌的消息,宝蟾回来将,薛蝌的光景一一的说了。金桂见事有些不大投机,便怕白闹一场,反被宝蟾瞧不起,欲把两三句话遮饰,改过口来,又可惜了这个人。心里倒没了主意,只怔怔的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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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知宝蟾亦知薛蟠难以回家,正欲寻个头路,因怕金桂拿她,所以不敢透漏。今见金桂所为,先已开了端了,她便乐得借风使船,先弄薛蝌到手,不怕金桂不依,所以用言挑拨。见薛蝌似非无情,又不甚兜揽,一时也不敢造次。后来见薛蝌吹灯自睡,大觉扫兴,回来告诉金桂,看金桂有甚方法,再作道理。及见金桂怔怔的,似乎无技可施,她也只得陪金桂收拾睡了。

    夜里那里睡得着,翻来覆去,想出一个法子来:不如明儿一早起来,先去取了家伙,却自己换上一两件动人的衣服,也不梳洗,越显出一番娇媚来。只看薛蝌的神情,自己反倒装出一番恼意,索性不理他。那薛蝌若有悔心,自然移船泊岸,不愁不先到手。及至见了薛蝌,仍是昨晚这般光景,并无邪僻之意,自己只得以假为真,端了碟子回来,却故意留下酒壶,以为再来搭转之地。只见金桂问道:〃你拿东西去,有人碰见么?〃宝蟾道:〃没有。〃〃二爷也没问你什么?〃宝蟾道:〃也没有。〃金桂因一夜不曾睡着,也想不出一个法子来,只得回思道:〃若作此事,别人可瞒,宝蟾如何能瞒?不如我分惠于她,她自然没有不尽心的。我又不能自去,少不得要她作脚,倒不如和她商量一个稳便主意。〃因带笑说道:〃你看二爷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宝蟾道:〃倒像个胡涂人。〃金桂听了笑道:〃你如何说起爷们来了?〃宝蟾也笑道:〃他辜负奶奶的心,我就说得他!〃金桂道:〃他怎么辜负我的心?你倒得说说。〃宝蟾道:〃奶奶给他好东西吃,他倒不吃,这不是辜负奶奶的心么?〃说着,却把眼溜着金桂一笑。金桂道:〃你别胡想。我给他送东西,为大爷的事不辞劳苦,我所以敬他;又怕人说瞎话,所以问你。你这些话向我说,我不懂是什么意思。〃宝蟾笑道:〃奶奶别多心,我是跟奶奶的,还有两个心么!但是事情要密些,倘或声张起来,不是玩的。〃

    金桂也觉得脸飞红了,因说道:〃你这个丫头,就不是个好货!想来你心里看上了,却拿我作筏子,是不是呢?〃宝蟾道:〃只是奶奶那么想罢咧,我倒是替奶奶难受。奶奶要真瞧二爷好,我倒有个主意。奶奶想,那个耗子不偷油呢?他也不过怕事情不密,大家闹出乱子来,不好看。依我想,奶奶且别性急,时常在他身上不周不备的去处,张罗张罗。他是个小叔子,又没娶媳妇儿,奶奶就多尽点心儿和他贴个好儿,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过几天,他感奶奶的情,他自然要谢候奶奶。那时,奶奶再备点东西儿在咱们屋里,我帮着奶奶灌醉了他,怕跑了他?他要不应,咱们索性闹起来,就说他调戏奶奶。他害怕,他自然得顺着咱们的手儿。他再不应,他也不是人,咱们也不至白丢了脸面。奶奶想怎么样?〃金桂听了这话,两颧早已红晕了,笑骂道:〃小蹄子!你倒偷过多少汉子的似的,怪不得大爷在家时离不开你。〃宝蟾把嘴一撇,笑说道:〃罢哟!人家倒替奶奶拉纤,奶奶倒往我们说这个话咧!〃从此,金桂一心笼络薛蝌,倒无心混闹了。家中也少觉安静。

    当日,宝蟾自去取了酒壶,仍是稳稳重重,一脸的正气。薛蝌偷眼看了,反倒后悔,疑心或者是自己错想了她们,也未可知。果然如此,倒辜负了她这一番美意,保不住日后倒要和自己也闹起来,岂非自惹的呢?过了两天,甚觉安静。薛蝌遇见宝蟾,宝蟾便低头走了,连眼皮儿也不抬;遇见金桂,金桂却一盆火儿的赶着。薛蝌见这般光景,反倒过意不去。这且不表。

    且说宝钗母女觉得金桂几天安静,待人忽亲热起来,一家子都为罕事。薛姨妈十分欢喜,想到必是薛蟠娶这媳妇时冲犯了什么,才败坏了这几年。目今闹出这样事来,亏得家里有钱,贾府出力,方才有了指望。媳妇儿忽然安静起来,或者是蟠儿转过运气来了,也未可知。于是自己心里倒以为希有之奇。

    这日饭后,扶了同贵过来,到金桂房里瞧瞧。走到院中,只听一个男人和金桂说话。同贵知机,便说道:〃大奶奶,老太太过来了。〃说着,已到门口。只见一个人影儿在房门后一躲,薛姨妈一吓,倒退了出来。金桂道:〃太太请里头坐。没有外人,他就是我的过继兄弟,本住在屯里,不惯见人,因没有见过太太,今儿才来,还没去请太太的安。〃薛姨妈道:〃既是舅爷,不妨见见。〃金桂叫兄弟出来见了薛姨妈,作了一个揖,问了好。薛姨妈也问了好,坐下叙起话来。薛姨妈道:〃舅爷上京几时了?〃那夏三道:〃前月我妈没有人管家,把我过继来的。前日才进京,今日来瞧姐姐。〃薛姨妈看那人不尴尬,于是略坐坐儿,便起身道:〃舅爷坐着罢。〃回头向金桂道:〃舅爷头上末下的来,留在咱们这里吃了饭再去罢。〃金桂答应着,薛姨妈自去了。

    金桂见婆婆去了,便向夏三道:〃你坐着,今日可是过了明路的了,省得我们二爷查考你。我今日还叫你买些东西,只别叫众人看见。〃夏三道:〃这个交给我就完了。你要什么,只要有钱,我就买得来。〃金桂道:〃且别说嘴,你买上了当,我可不收。〃说着,二人又笑了一回,然后金桂陪夏三吃了晚饭,又告诉他买的东西,又嘱咐一回,夏三自去。从此夏三往来不绝。虽有个年老的门上人,知是舅爷,也不常回,从此生出无限风波,这是后话。不表。

    一日,薛蟠有信寄回,薛姨妈打开叫宝钗看时,上写:

    男在县里也不受苦,母亲放心。但昨日县里书办说,府里已经准详,想是我们的情到了。岂知府里详上去,道里反驳下来。亏得县里主文相公好,即刻做了回文顶上去了。那道里却把知县申饬。现在道里要亲提,若一上去,又要吃苦。必是道里没有托到。母亲见字,快快托人求道爷去。还叫兄弟快来,不然,就要解道。银子短不得。火速,火速!

    薛姨妈听了,又哭了一场,自不必说。薛蝌一面劝慰,一面说道:〃事不宜迟。〃薛姨妈没法,只得叫薛蝌到县照料,命人即便收拾行李,兑了银子,家人李祥本在那里照应的,薛蝌又同了一个当中伙计连夜起程。

    那时,手忙脚乱,虽有下人办理,宝钗又恐他们思想不到,亲来帮着,直闹至四更才歇。到底富家女子娇养惯的,心上又急,又苦劳了一会,晚上就发烧。到了明日,汤水都吃不下。莺儿去回了薛姨妈。薛姨妈急来看时,只见宝钗满面通红,身如燔灼,话都不说。薛姨妈慌了手脚,便哭得死去活来。宝琴扶着劝薛姨妈。秋菱也泪如泉涌,只管叫着。宝钗不能说话,手也不能摇动,眼干鼻塞。叫人请医调治,渐渐苏醒回来。薛姨妈等大家略略放心。早惊动荣、宁两府的人,先是凤姐打发人送十香返魂丹来,随后王夫人又送至宝丹来。贾母、邢、王二夫人以及尤氏等都打发丫头来问候,却都不叫宝玉知道。一连治了七八天,终不见效,还是她自己想起冷香丸,吃了三丸,才得病好。后来宝玉也知道了,因病好了,没有瞧去。

    那时,薛蝌又有信回来。薛姨妈看了,怕宝钗耽忧,也不叫她知道。自己来求王夫人,并述了一会子宝钗的病。薛姨妈去后,王夫人又求贾政。贾政道:〃此事上头可托,底下难托,必须打点才好。〃王夫人又提起宝钗的事来,因说道:〃这孩子也苦了。既是我家的人了,也该早些娶了过来才是,别叫他糟塌坏了身子。〃贾政道:〃我也是这么想。但是他家乱忙,况且如今到了冬底,已经年近岁逼,不无各自要料理些家务。今冬且放了定,明春再过礼,过了老太太的生日,就定日子娶。你把这番话先告诉薛姨太太。〃王夫人答应了。

    到了明日,王夫人将贾政的话向薛姨妈述了。薛姨妈想着也是。到了饭后,王夫人陪着来到贾母房中,大家让了坐。贾母道:〃姨太太才过来?〃薛姨妈道:〃还是昨儿过来的。因为晚了,没得过来给老太太请安。〃王夫人便把贾政昨夜所说的话,向贾母述了一遍,贾母甚喜。说着,宝玉进来了。贾母便问道:〃吃了饭了没有?〃宝玉道:〃才打学房里回来,吃了要往学房里去,先见见老太太。又听见说姨妈来了,过来给姨妈请请安。〃因问:〃宝姐姐可大好了?〃薛姨妈笑道:〃好了。〃原来方才大家正说着,见宝玉进来,都煞住了。宝玉坐了坐,见薛姨妈情形不似从前亲热,〃虽是此刻没有心情,也不犯大家都不言语〃,满腹猜疑,自往学中去了。

    晚间回来,都见过了,便往潇湘馆来。掀帘进去,紫鹃接着,见里间屋内无人,宝玉道:〃姑娘那里去了?〃紫鹃道:〃上屋里去了。知道姨太太过来,姑娘请安去了。二爷没有到上屋里去么?〃宝玉道:〃我去了来的,没有见你姑娘。〃紫鹃道:〃这也奇了。〃宝玉问:〃姑娘到底那里去了?〃紫鹃道:〃不定。〃宝玉往外便走。刚出屋门,只见黛玉带着雪雁,冉冉而来。宝玉道:〃妹妹回来了。〃缩身退步进来。黛玉进来,走入里间屋内,便请宝玉里头坐。紫鹃拿了一件外罩换上,然后坐下,问道:〃你上去看见姨妈没有?〃宝玉道:〃见过了。〃黛玉道:〃姨妈说起我没有?〃宝玉道:〃不但没有说起你,连见了我也不像先时亲热。今日我问起宝姐姐病来,她不过笑了一笑,并不答言。难道怪我这两天没有去瞧她么。〃黛玉笑了一笑道:〃你去瞧过没有?〃宝玉道:〃头几天不知道;这两天知道了,也没有去。〃黛玉道:〃可不是。〃宝玉道:〃老太太不叫我去,太太也不叫我去,老爷又不叫我去,我如何敢去!若是像从前这扇小门走得通的时候,要我一天瞧她十趟也不难。如今把门堵了,要打前头过去,自然不便了。〃黛玉道:〃她那里知道这个原故。〃宝玉道:〃宝姐姐为人是最体谅我的。〃黛玉道:〃你不要自己打错了主意。若论宝姐姐,更不体谅,又不是姨妈病,是宝姐姐病。向来在园中,做诗,赏花,饮酒,何等热闹,如今隔开了,你看见她家里有事了,她病到那步田地,你像没事人一般,她怎么不恼呢?〃宝玉道:〃这样难道宝姐姐便不和我好了不成?〃黛玉道:〃她和你好不好,我却不知,我也不过是照理而论。〃

    宝玉听了,瞪着眼呆了半晌。黛玉看见宝玉这样光景,也不睬他,只是自己叫人添了香,又翻出书来,细看了一会。只见宝玉把眉一皱,把脚一跺,道:〃我想这个人,生他做什么!天地间没有了我,倒也干净!〃黛玉道:〃原是有了我,便有了人;有了人,便有无数的烦恼生出来。恐怖、颠倒、梦想,更有许多缠碍。――才刚我说的都是玩话,你不过是看见姨妈没精打彩,如何便疑到宝姐姐身上去?姨妈过来原为他的官司事情心绪不宁,那里还来应酬你?都是你自己心上胡思乱想,钻入魔道里去了。〃宝玉豁然开朗,笑道:〃很是,很是。你的性灵比我竟强远了,怨不得前年我生气的时候,你和我说过几句禅语,我实在对不上来。我虽丈六金身,还借你一茎所化。〃

    黛玉乘此机会,说道:〃我便问你一句话,你如何回答?〃宝玉盘着腿,合着手,闭着眼,嘘着嘴,道:〃讲来。〃黛玉道:〃宝姐姐和你好,你怎么样?宝姐姐不和你好,你怎么样?宝姐姐前儿和你好,如今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今儿和你好,后来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你和她好,她偏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你不和她好,她偏要和你好,你怎么样?〃宝玉呆了半晌,忽然大笑道:〃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黛玉道:〃瓢之漂水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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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宝玉道:〃非瓢漂水,水自流,瓢自漂耳!〃黛玉道:〃水止珠沉,奈何?〃宝玉道:〃禅心已作沾泥絮,莫向春风舞鹧鸪。〃黛玉道:〃禅门第一戒是不打诳语的。〃宝玉道:〃有如三宝。〃

    黛玉低头不语。只听见檐外老鸹〃呱呱〃的叫了几声,便飞向东南上去,宝玉道:〃不知主何吉凶?〃黛玉道:〃人有吉凶事,不在鸟音中。〃忽见秋纹走来说道:〃请二爷回去。老爷叫人到园里来问过,说二爷打学里回来了没有。袭人姐姐只说已经来了。快去罢。〃吓得宝玉站起身来,往外忙走,黛玉也不敢相留。未知何事,下回分解。

    第九十二回

    评女传巧姐慕贤良玩母珠贾政参聚散

    话说宝玉从潇湘馆出来,连忙问秋纹道:〃老爷叫我作什么?〃秋纹笑道:〃没有叫。袭人姐姐叫我请二爷,我怕你不来,才哄你的。〃宝玉听了,才把心放下,因说:〃你们请我也罢了,何苦来唬我!〃说着,回到怡红院内。袭人便问道:〃你这好半天到那里去了?〃宝玉道:〃在林姑娘那边,说起薛姨妈、宝姐姐的事来,便坐住了。〃袭人又问道:〃说些什么?〃宝玉将打禅语的话述了一遍。袭人道:〃你们再没个计较,正经说些家常闲话儿,或讲究些诗句,也是好的,怎么又说到禅语上了?又不是和尚。〃宝玉道:〃你不知道,我们有我们的禅机,别人是插不下嘴去的。〃袭人笑道:〃你们参禅参翻了,又叫我们跟着打闷葫芦了。〃宝玉道:〃头里我也年纪小,她也孩子气,所以我说了不留神的话,她就恼了。如今我也留神,她也没有恼的了。只是她近来不常过来,我又念书,偶然到一处,好象生疏了似的。〃袭人道:〃原该这么着才是。都长了几岁年纪了,怎么好意思还像小孩子时候的样子。〃

    宝玉点头道:〃我也知道。如今且不用说那个。我问你,老太太那里打发人来说什么来着没有?〃袭人道:〃没有说什么。〃宝玉道:〃必是老太太忘了。明儿不是十一月初一日么,年年老太太那里必是个老规矩,要办消寒会,齐打伙儿坐下,喝酒说笑。我今日已经在学房里告了假了。这会子没有信儿,明儿可是去不去呢?若去了呢,白白的告了假;若不去,老爷知道了,又说我偷懒。〃袭人道:〃据我说,你竟是去的是,才念的好些儿了,又想歇着。依我说也该上紧些才好。昨儿听见太太说,兰哥儿念书真好,他打学房里回来,还各自念书作文章,天天晚上弄到四更多天才睡。你比他大多了,又是叔叔,倘或赶不上他,又叫老太太生气。倒不如明儿早起去罢。〃麝月道:〃这样冷天,已经告了假,又去,倒叫学房里说。既这么着,就不该告假呀。显见的是告谎假,脱滑儿。依我说,落得歇一天。就是老太太忘记了,咱们这里就不消寒了么?咱们也闹个会儿,不好么?〃袭人道:〃都是你起头儿,二爷更不肯去了。〃麝月道:〃我也是乐一天是一天,比不得你要好名儿,使唤一个月,再多得二两银子!〃袭人啐道:〃小蹄子,人家说正经话,你又来胡拉混扯的了。〃麝月道:〃我倒不是混拉扯,我是为你。〃袭人道:〃为我什么?〃麝月道:〃二爷上学去了,你又该咕嘟着嘴想着,巴不得二爷早一刻儿回来,就有说有笑的了。这会儿又假撇清,何苦呢!我都看见了。〃

    袭人正要骂她,只见老太太那里打发人来,说道:〃老太太说了,叫二爷明儿不用上学去呢。明儿请了姨太太来给他解闷,只怕姑娘们都来家里的。史姑娘、邢姑娘、李姑娘们都请了,明儿来赴什么‘消寒会‘呢。〃宝玉没有听完便喜欢道:〃可不是?老太太最高兴的,明日不上学,是过了明路的了。〃袭人也便不言语了。那丫头回去。宝玉认真念了几天书,巴不得玩这一天。又听见薛姨妈过来,想着宝姐姐自然也来。心里喜欢,便说:〃快睡罢,明日早些起来。〃于是一夜无话。

    到了次日,果然一早到老太太那里请了安,又到贾政、王夫人那里请了安,回明了老太太今儿不叫上学,贾政也没言语,便慢慢退出来,走了几步,便一溜烟跑到贾母房中。。见众人都没来,只有凤姐那边的奶妈子带了巧姐儿,跟着几个小丫头过来,给老太太请了安,说:〃我妈妈先叫我来请安,陪着老太太说说话儿。妈妈回来就来。〃贾母笑着道:〃好孩子,我一早就起来了。等他们总不来,只有你二叔叔来了。〃那奶妈子便说:〃姑娘,给你二叔叔请安。〃宝玉也问了一声〃妞妞好?〃巧姐儿道:〃我昨夜听见我妈妈说,要请二叔叔去说话。〃宝玉道:〃说什么呢?〃巧姐儿道:〃我妈妈说,跟着李妈认了几年字,不知道我认得不认得。我说都认得,我认给妈妈瞧。妈妈说我瞎认,不信,说我一天尽子玩,哪里认得。我瞧着那些字也不要紧,就是那《女孝经》也是容易念的。妈妈说我哄她,要请二叔叔得空儿的时候给我理理。〃贾母听了,笑道:〃好孩子,你妈妈是不认得字的,所以说你哄她。明儿叫你二叔叔理给她瞧瞧,她就信了。〃宝玉道:〃你认了多少字了?〃巧姐儿道:〃认了三千多字,念了一本《女孝经》,半个月头里又上了《列女传》。〃宝玉道:〃你念了懂得吗?你要不懂,我倒是讲讲这个你听罢。〃贾母道:〃做叔叔的也该讲究给侄女儿听听。〃

    宝玉道:〃那文王后妃是不必说了,想来是知道的。那姜后脱簪待罪,齐国的无盐虽丑,能安邦定国,是后妃里头的贤能的。若说有才的,是曹大姑、班婕妤、蔡文姬、谢道韫诸人,孟光的荆钗布裙,鲍宣妻的提瓮出汲,陶侃母的截发留宾,还有画荻教子的,这是不厌贫的。那苦的里头,有乐昌公主破镜重圆,苏蕙的回文感主。那孝的是更多了,木兰代父从军,曹娥投水寻父的尸首等类也多,我也说不得许多。那个曹氏的引刀割鼻,是魏国的故事。那守节的更多了,只好慢慢的讲。若是那些艳的,王嫱、西子、樊素、小蛮、绛仙等。妒的是秃妾发、怨洛神等类,也少。文君、红拂是女中的〃贾母听到这里,说:〃够了,不用说了。你讲的太多,她那里还记得呢。〃巧姐儿道:〃二叔叔才说的,也有念过的,也有没念过的。念过的二叔叔一讲,我更知道了好些。〃宝玉道:〃那字是自然认得的了,不用再理。明儿我还上学去呢。〃巧姐儿道:〃我还听见我妈妈昨儿说,我们家的小红,头里是二叔叔那里的,我妈妈要了来,还没有补上人呢。我妈妈想着要把什么柳家的五儿补上,不知二叔叔要不要。〃宝玉听了更喜欢,笑着道:〃你听你妈妈的话,要补谁就补谁罢咧,又问什么要不要呢。〃因又向贾母笑道:〃我瞧大妞妞这个小模样儿,又有这个聪明儿,只怕将来比凤姐姐还强呢,又比她认的字。〃贾母道:〃女孩儿家认得字呢也好,只是女工针黹倒是要紧的。〃巧姐儿道:〃我也跟着刘妈妈学着做呢。什么扎花儿咧,拉锁子,我虽弄不好,却也学着会做几针儿。〃贾母道:〃咱们这样人家固然不仗着自己做,但只到底知道些,日后才不受人家的拿捏。〃巧姐儿答应着〃是〃,还要宝玉解说《列女传》,见宝玉呆呆的,也不敢再说。

    你道宝玉呆的是什么?只因柳五儿要进怡红院,头一次是他病了,不能进来;第二次王夫人撵了晴雯,大凡有些姿色的,都不敢挑。后来又在吴贵家看晴雯去,五儿跟着她妈给晴雯送东西去,见了一面,更觉娇娜妩媚。今日亏得凤姐想着,叫她补入小红的窝儿,竟是喜出望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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