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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63 部分阅读
    以呆呆的想她。

    贾母等着那些人,见这时候还不来,又叫丫头去请。回来李纨同着她妹子、探春、惜春、史湘云、黛玉都来了,大家请了贾母的安。众人厮见。独有薛姨妈未到,贾母又叫请去。果然姨妈带着宝琴过来。宝玉请了安,问了好。只不见宝钗、邢岫烟二人。黛玉便问起:〃宝姐姐为何不来?〃薛姨妈假说身上不好。邢岫烟知道薛姨妈在坐,所以不来。宝玉虽见宝钗不来,心中纳闷,因黛玉来了,便把想宝钗的心暂且搁开。不多时,邢、王二夫人也来了。凤姐听见婆婆们先到了,自己不好落后,只得打发平儿先来告假,说是:〃正要过来,因身上发热,过一回儿就来。〃贾母道:〃既是身上不好,不来也罢。咱们这时候很该吃饭了。〃丫头们把火盆往后挪了一挪儿,就在贾母榻前一溜摆下两桌,大家序次坐下。吃了饭,依旧围炉闲谈,不须多赘。

    且说凤姐因何不来?头里为着倒比邢、王二夫人迟了,不好意思,后来旺儿家的来回说:〃迎姑娘那里打发人来请奶奶安,还说并没有到上头,只到奶奶这里来。〃凤姐听了纳闷,不知又是什么事,便叫那人进来,问:〃姑娘在家好?〃那人道:〃有什么好的!奴才并不是姑娘打发来的,实在是司棋的母亲央我来求奶奶的。〃凤姐道:〃司棋已经出去了,为什么来求我?〃那人道:〃自从司棋出去,终日啼哭。忽然那一日她表兄来了,她母亲见了,恨得什么似的,说他害了司棋,一把拉住要打。那小子不敢言语。谁知司棋听见了,急忙出来,老着脸和她母亲道:‘我是为他出来的,我也恨他没良心。如今他来了,妈要打他,不如勒死了我。‘她母亲骂她:‘不害臊的东西!你心里要怎么样?‘司棋说道:‘一个女人配一个男人。我一时失脚,上了他的当,我就是他的人了,决不肯再失身给别人的。我恨他为什么这样胆小,一身作事一身当,为什么要逃?就是他一辈子不来了,我也一辈子不嫁人的。妈要给我配人,我原拚着一死的。今儿他来了,妈问他怎么样。若是他不改心,我在妈跟前磕了头,只当是我死了,他到那里,我跟到那里,就是讨饭吃,也是愿意的。‘她妈气得了不得,便哭着骂着说:‘你是我的女儿,我偏不给他,你敢怎么着。‘那知道那司棋这东西胡涂,便一头撞在墙上,把脑袋撞破,鲜血直流,竟死了。她妈哭着救不过来,便要叫那小子偿命。她表兄也奇,说道:‘你们不用着急。我在外头原发了财,因想着她才回来的,心也算是真了。你们若不信,只管瞧。‘说着,打怀里掏出一匣子金珠首饰来。她妈妈看见了,便心软了,说:‘你既有心,为什么总不言语?‘她外甥道:‘大凡女人都是水性杨花,我若说有钱,她便是贪图银钱了。如今她只为人,就是难得的。我把金珠给你们,我去买棺盛殓她。‘那司棋的母亲接了东西,也不顾女孩儿了,便由着外甥去。那里知道她外甥叫人抬了两口棺材来。司棋的母亲看见诧异,说:‘怎么棺材要两口?‘他外甥笑道:‘一口装不下,得两口才好。‘司棋的母亲见她外甥又不哭,只当是他心疼的傻了。岂知他忙着把司棋收拾了,也不啼哭,眼错不见,把带的小刀子往脖子里一抹,也就抹死了。司棋的母亲懊悔起来,倒哭得了不得。如今坊上知道了,要报官。她急了,央我来求奶奶说个人情,她再过来给奶奶磕头。〃

    凤姐听了,诧异道:〃那有这样傻丫头,偏偏的就碰见这个傻小子!怪不得那一天翻出那些东西来,她心里没事人似的,敢只是这么么个烈性孩子。论起来我也没这么大工夫管她这些闲事,但只你才说的,叫人听着怪可怜见儿的。也罢了,你回去告诉她,我和你二爷说,打发旺儿给她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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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掳就是了。〃凤姐打发那人去了,才过贾母这边来。不提。

    且说贾政这日正与詹光下大棋,通局的输赢也差不多,单为着一只角儿死活未分,在那里打劫。门上的小厮进来回道:〃外面冯大爷要见老爷。〃贾政道:〃请进来。〃小厮出去请了,冯紫英走进门来。贾政即忙迎着。冯紫英进来,在书房中坐下,见是下棋,便道:〃只管下棋,我来观局。〃詹光笑道:〃晚生的棋是不堪瞧的。〃冯紫英道:〃好说,请下罢。〃贾政道:〃有什么事么?〃冯紫英道:〃没有什么话。老伯只管下棋,我也学几着儿。〃贾政向詹光道:〃冯大爷是我们相好的,既没事,我们索性下完了这一局再说话儿。冯大爷在旁边瞧着。〃冯紫英道:〃下采不下采?〃詹光道:〃下采的。〃冯紫英道:〃下采的是不好多嘴的。〃贾政道:〃多嘴也不妨,横竖他输了十来两银子,终究是不拿出来的。往后只好罚他做东便了。〃詹光笑道:〃这倒使得。〃冯紫英道:〃老伯和詹公对下么?〃贾政笑道:〃从前对下,他输了;如今让他两个子儿,他又输了。时常还要悔几着,不叫他悔,他就急了。〃詹光也笑道:〃没有的事。〃贾政道:〃你试试瞧。〃大家一面说笑,一面下完了。做起棋来,詹光还了棋头,输了七个子儿。冯紫英道:〃这盘终吃亏在打劫里头。老伯劫少,就便宜了。〃

    贾政对冯紫英道:〃有罪,有罪!咱们说话儿罢。〃冯紫英道:〃小侄与老伯久不见面。一来会会,二来因广西的同知进来引见,带了四种洋货,可以做得贡的。一件是围屏,有二十四扇槅子,都是紫檀雕刻的。中间虽说不是玉,却是绝好的硝子石,石上镂出山水、人物、楼台、花鸟等物。一扇上有五六十个人,都是宫妆的女子,名为《汉宫春晓》。人的眉、目、口、鼻,以及出手、衣褶,刻得又清楚,又细腻。点缀布置,都是好的。我想尊府大观园中正厅上却可用得着。还有一个钟表,有三尺多高,也是一个小童儿拿着时辰牌,到了什么时候,他就报什么时辰。里头也有些人在那里打十番的。这是两件重笨的,却还没有拿来。现在我带在这里两件却有些意思儿。〃就在身边拿出一个锦匣子,见几重白绵裹着,揭开了绵子,第一层是一个玻璃盒子,里头金托子,大红绉绸托底,上放着一颗桂圆大的珠子,光华耀目。冯紫英道:〃据说这就叫做母珠。〃因叫拿一个盘儿来。詹光即忙端过一个黑漆茶盘,道:〃使得么?〃冯紫英道:〃使得。〃便又向怀里掏出一个白绢包儿,将包儿里的珠子都倒在盘里散着,把那颗母珠搁在中间,将盘置于桌上。看见那些小珠子儿滴溜滴溜滚到大珠身边来,一回儿把这颗大珠子抬高了,别处的小珠子一颗也不剩,都黏在大珠上。詹光道:〃这也奇怪。〃贾政道:〃这是有的,所以叫做母珠,原是珠之母。〃

    那冯紫英又回头看着他跟来的小厮道:〃那个匣子呢?〃那小厮赶忙捧过一个花梨木匣子来。大家打开看时,原来匣内衬着虎纹锦,锦上叠着一束蓝纱。詹光道:〃这是什么东西?〃冯紫英道:〃这叫做鲛绡帐。〃在匣子里拿出来时,叠得长不满五寸,厚不上半寸,冯紫英一层一层的打开,打到十来层,已经桌上铺不下了。冯紫英道:〃你看,里头还有两折,必得高屋里去才张得下。这就是鲛丝所织,暑热天气张在堂屋里头,苍蝇蚊子一个不能进来,又轻又亮。〃贾政道:〃不用全打开,怕叠起来倒费事。〃詹光便与冯紫英一层一层折好收拾。冯紫英道:〃这四件东西价儿也不很贵,两万银他就卖。母珠一万,鲛绡帐五千,《汉宫春晓》与自鸣钟五千。〃贾政道:〃那里买得起。〃冯紫英道:〃你们是个国戚,难道宫里头用不着么?〃贾政道:〃用得着的很多,只是那里有这些银子?等我叫人拿进去给老太太瞧瞧。〃冯紫英道:〃很是。〃

    贾政便着人叫贾琏把这两件东西送到老太太那边去,并叫人请了邢、王二夫人、凤姐儿都来瞧着,又把两样东西一一试过。贾琏道:〃他还有两件:一件是围屏。一件是乐钟。共总要卖二万银子呢。〃凤姐儿接着道:〃东西自然是好的,但是那里有这些闲钱。咱们又不比外任督抚要办贡。我已经想了好些年了,像咱们这种人家,必得置些不动摇的根基才好,或是祭地,或是义庄,再置些坟屋。往后子孙遇见不得意的事,还是点儿底子,不到一败涂地。我的意思是这样,不知老太太、老爷、太太们怎么样?若是外头老爷们要买,只管买。〃贾母与众人都说:〃这话说的倒也是。〃贾琏道:〃还了他罢。原是老爷叫我送给老太太瞧,为的是宫里好进,谁说买来搁在家里?老太太还没开口,你便说了一大些丧气话!〃

    说着,便把两件东西拿了出去,告诉了贾政,说老太太不要。便与冯紫英道:〃这两件东西好可好,就只没银子。我替你留心,有要买的人,我便送信给你去。〃冯紫英只得收拾好,坐下说些闲话,没有兴头,就要起身。贾政道:〃你在我这里吃了晚饭去罢。〃冯紫英道:〃罢了,来了就叨扰老伯吗!〃贾政道:〃说那里的话。〃正说着,人回:〃大老爷来了。〃贾赦早已进来。彼此相见,叙些寒温。不一时,摆上酒来,肴馔罗列,大家喝着酒。至四五巡后,说起洋货的话,冯紫英道:〃这种货本是难消的,除非要像尊府这种人家,还可消得,其余就难了。〃贾政道:〃这也不见得。〃贾赦道:〃我们家里也比不得从前了,这回儿也不过是个空门面。〃冯紫英又问:〃东府珍大爷可好么?我前儿见他,说起家常话儿来,提到他令郎续娶的媳妇,远不及头里那位秦氏奶奶了。如今后娶的到底是那一家的,我也没有问起。〃贾政道:〃我们这个侄孙媳妇儿,也是这里大家,从前做过京畿道的胡老爷的女孩儿。〃紫英道:〃胡道长我是知道的。但是他家教上也不怎么样。也罢了,只要姑娘好就好。〃

    贾琏道:〃听得内阁里人说起,贾雨村又要升了。〃贾政道:〃这也好,不知准不准。〃贾琏道:〃大约有意思的了。〃冯紫英道:〃我今儿从吏部里来,也听见这样说。雨村老先生是贵本家不是?〃贾政道:〃是。〃冯紫英道:〃是有服的还是无服的?〃贾政道:〃说也话长。他原籍是浙江湖州府人,流寓到苏州,甚不得意。有个甄士隐和他相好,时常周济他。以后中了进士,得了榜下知县,便娶了甄家的丫头。如今的太太不是正配。岂知甄士隐弄到零落不堪,没有找处。雨村革了职以后,那时还与我家并未相识,只因舍妹丈林如海林公在扬州巡盐的时候,请他在家做西席,外甥女儿是他的学生。因他有起复的信,要进京来,恰好外甥女儿要上来探亲,林姑老爷便托他照应上来的;还有一封荐书,托我吹嘘吹嘘。那时看他不错,大家常会。岂知雨村也奇:我家世袭起,从‘代‘字辈下来,宁、荣两宅,人口房舍,以及起居事宜,一概都明白,因此,遂觉得亲热了。〃因又笑说道:〃几年间,门子也会钻了。由知府推升转了御史,不过几年,升了吏部侍郎,署兵部尚书。为着一件事降了三级,如今又要升了。〃冯紫英道:〃人世的荣枯,仕途的得失,终属难定。〃贾政道:〃像雨村算便宜的了。还有我们差不多的人家,就是甄家,从前一样功勋,一样的世袭,一样的起居,我们也是时常往来。不多几年,他们进京来,差人到我这里请安,还很热闹。一回儿抄了原籍的家财,至今杳无音信,不知他近况若何,心下也着实惦记。看了这样,你想,做官的怕不怕!〃

    贾赦道:〃咱们家是最没有事的。〃冯紫英道:〃果然,尊府是不怕的。一则里头有贵妃照应;二则故旧好,亲戚多;三则你家自老太太起,至于少爷们,没有一个刁钻刻薄的。〃贾政道:〃虽无刁钻刻薄,却没有德行才情。白白的衣租食税,那里当得起!〃贾赦道:〃咱们不用说这些话,大家吃酒罢。〃大家又喝了几杯,摆上饭来。吃毕,喝茶。冯家的小厮走来,轻轻的向紫英说了一句。冯紫英便要告辞了。贾赦、贾政道:〃你说什么?〃小厮道:〃外面下雪,早已下了梆子了。〃贾政叫人看时,已是雪深一寸多了。贾政道:〃那两件东西,你收拾好了么?〃冯紫英道:〃收好了。若尊府要用,价钱还自然让些。〃贾政道:〃我留神就是了。〃紫英道:〃我再听信罢。天气冷,请罢,别送了。〃贾赦、贾政便命贾琏送了出去。未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九十三回

    甄家仆投靠贾家门水月庵掀翻风月案

    却说冯紫英去后,贾政叫门上人来吩咐道:〃今儿临安伯那里来请吃酒,知道是什么事?〃门上的人道:〃奴才曾问过,并没有什么喜庆事。不过南安王府里到了一班小戏子,都说是个名班。伯爷高兴,唱两天戏,请相好的老爷们瞧瞧,热闹热闹。大约不用送礼的。〃说着,贾赦过来问道:〃明儿二老爷去不去?〃贾政道:〃承他亲热,怎么好不去的?〃说着,门上进来回道:〃衙门里书办来请老爷明日上衙门,有堂派的事,必得早些去。〃贾政道:〃知道了。〃说着,只见两个管屯里地租子的家人走来,请了安,磕了头,旁边站着。贾政道:〃你们是郝家庄的?〃两个答应了一声。贾政也不往下问,竟与贾赦各自说了一回话儿散了。家人等秉着手灯,送过贾赦去。

    这里贾琏便叫那管租的人道:〃说你的。〃那人说道:〃十月里的租子,奴才已经赶上来了。原是明儿可到,谁知京外拿车,把车上的东西,不由分说,都掀在地下。奴才告诉他,说是府里收租子的车,不是买卖车。他更不管这些。奴才叫车夫只管拉着走,几个衙役就把车夫混打了一顿,硬扯了两辆车去了。奴才所以先来回报,求爷打发个人到衙门里去要了来才好。再者,也整治整治这些无法无天的差役才好。爷还不知道呢,更可怜的是那买卖车,客商的东西全不顾,掀下来,赶着就走。那些赶车的但说句话,打的头破血出的。〃贾琏听了,骂道:〃这个还了得!〃立刻写了一个帖儿,叫家人:〃拿去向拿车的衙门里要车去,并车上东西。若少了一件,是不依的。快叫周瑞。〃周瑞不在家,又叫旺儿。旺儿晌午出去了,还没有回来。贾琏道:〃这些忘八羔子,一个都不在家!他们终年家吃粮不管事。〃因吩咐小厮们:〃快给我找去!〃说着,也回到自己屋里睡下。不提。

    且说临安伯第二天又打发人来请。贾政告诉贾赦道:〃我是衙门里有事,琏儿要在家等候拿车的事情,也不能去。倒是大老爷带宝玉应酬一天也罢了。〃贾赦点头道:〃也使得。〃贾政遣人去叫宝玉,说︰〃今儿跟大爷到临安伯那里听戏去。〃宝玉喜欢的了不得,便换上衣服,带了茗烟、扫红、锄药三个小子出来,见了贾赦,请了安,上了车,来到临安伯府里。门上人回进去,一会子出来说:〃老爷请。&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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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ot;于是贾赦带着宝玉走入院内,只见宾客喧阗。贾赦、宝玉见了临安伯,又与众宾客都见过了礼。大家坐着说笑了一回。只见一个掌班的拿着一本戏单,一个牙笏,向上打了一个千儿,说道:〃求各位老爷赏戏。〃先从尊位点起,挨至贾赦,也点了一出。那人回头见了宝玉,便不向别处去,竟抢步上来打个千儿道:〃求二爷赏两出。〃

    宝玉一见那人,面如傅粉,唇若涂朱,鲜润如出水芙蕖,飘扬似临风玉树。原来不是别人,就是蒋玉菡。前日听得他带了小戏儿进京,也没有到自己那里。此时见了,又不好站起来,只得笑道:〃你多早晚来的?〃蒋玉菡把手在自己身子上一指,笑道:〃怎么二爷不知道么?〃宝玉因众人在坐,也难说话,只得胡乱点了一出。蒋玉菡去了,便有几个议论道:〃此人是谁?〃有的说:〃他向来是唱小旦的,如今不肯唱小旦,年纪也大了,就在府里掌班。头里也改过小生。他也攒了好几个钱,家里已经有两三个铺子,只是不肯放下本业,原旧领班。〃有的说:〃想必成了家了。〃有的说:〃亲还没有定。他倒拿定一个主意,说是人生配偶,关系一生一世的事,不是混闹得的,不论尊卑贵贱,总要配的上他的才能。所以到如今还并没娶亲。〃宝玉暗忖度道:〃不知日后谁家的女孩儿嫁他?要嫁着这样的人材儿,也算是不辜负了。〃

    那时开了戏,也有昆腔,也有高腔,也有弋腔、梆子腔,做得热闹。过了晌午,便摆开桌子吃酒。又看了一回,贾赦便欲起身。临安伯过来留道:〃天色尚早,听见说蒋玉菡还有一出《占花魁》,他们顶好的首戏。〃宝玉听了,巴不得贾赦不走。于是贾赦又坐了一会。果然蒋玉菡扮着秦小官服侍花魁醉后神情,把这一种怜香惜玉的意思,做得极情尽致。以后对饮对唱,缠绵缱绻。宝玉这时不看花魁,只把两只眼睛独射在秦小官身上。更加蒋玉菡声音响亮,口齿清楚,按腔落板,宝玉的神魂都唱了进去了。直等这出戏进场后,更知蒋玉菡极是情种,非寻常戏子可比。因想着:〃《乐记》上说的是:‘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所以知声、知音、知乐,有许多讲究。声音之原,不可不察。诗词一道,但能传情,不能入骨,自后想要讲究讲究音律。〃宝玉想出了神,忽见贾赦起身,主人不及相留。宝玉没法,只得跟了回来。

    到了家中,贾赦自回那边去了,宝玉来见贾政。贾政才下衙门,正向贾琏问起拿车之事。贾琏道:〃今儿门人拿帖儿去,知县不在家。他的门上说了:‘这是本官不知道的,并无牌票出去拿车,都是那些混账东西在外头撒野挤讹头。既是老爷府里的,我便立刻叫人去追办,包管明儿连车连东西一并送来。如有半点差迟,再行禀过本官,重重处治。此刻本官不在家,求这里老爷看破些,可以不用本官知道更好。‘〃贾政道:〃既无官票,到底是何等样人在那里作怪?〃贾琏道:〃老爷不知,外头都是这样。想来明儿必定送来的。〃贾琏说完下来,宝玉上去见了。贾政问了几句,便叫他往老太太那里去。

    贾琏因为昨夜叫空了家人,出来传唤,那起人多已伺候齐全。贾琏骂了一顿,叫大管家赖升:〃将各行档的花名册子拿来,你去查点查点。写一张谕帖,叫那些人知道:若有并未告假,私自出去,传唤不到,贻误公事的,立刻给我打了撵出去!〃赖升连忙答应了几个〃是〃,出来吩咐了一回。家人各自留意。

    过不几时,忽见有一个人头上载着毡帽,身上穿著一身青布衣裳,脚下穿著一双撒鞋,走到门上,向众人作了个揖。众人拿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便问他是那里来的。那人道:〃我自南边甄府中来的。并有家老爷手书一封,求这里的爷们呈上尊老爷。〃众人听见他是甄府来的,才站起来让他坐下道:〃你乏了,且坐坐,我们给你回就是了。〃门上一面进来回明贾政,呈上来书。贾政拆书看时,上写着:

    世交夙好,气谊素敦。遥仰襜帷,不胜依切。弟因菲材获谴,自分万死难偿,幸邀宽宥,待罪边隅。迄今门户凋零,家人星散。所有奴子包勇,向曾使用,虽无奇技,人尚悫实。倘使得备奔走,糊口有资,屋乌之爱,感佩无涯矣!专此奉达,余容再叙。不宣。

    贾政看完,笑道:〃这里正因人多,甄家倒荐人来,又不好却的。〃吩咐门上:〃叫他见我。且留他住下,因材使用便了。〃门上出去,带进人来。见贾政,便磕了三个头,起来道:〃家老爷请老爷安。〃自己又打个千儿,说:〃包勇请老爷安。〃贾政回问了甄老爷的好,便把他上下一瞧。但见包勇身长五尺有零,肩背宽肥,浓眉爆眼,磕额长髯,气色粗黑,垂着手站着。便问道:〃你是向来在甄家的,还是住过几年的?〃包勇道:〃小的向在甄家的。〃贾政道:〃你如今为什么要出来呢?〃包勇道:〃小的原不肯出来。只是家爷再四叫小的出来,说是别处你不肯去,这里老爷家里只当原在自己家里一样的,所以小的来的。〃贾政道:〃你们老爷不该有这事情,弄到这样的田地。〃包勇道:〃小的本不敢说,我们老爷只是太好了,一味的真心待人,反倒招出事来。〃贾政道:〃真心是最好的了。〃包勇道:〃因为太真了,人人都不喜欢,讨人厌烦是有的。〃贾政笑了一笑道:〃既这样,皇天自然不负他的。〃

    包勇还要说时,贾政又问道:〃我听见说你们家的哥儿不是也叫宝玉么?〃包勇道:〃是。〃贾政道:〃他还肯向上巴结么?〃包勇道:〃老爷若问我们哥儿,倒是一段奇事。哥儿的脾气也和我家老爷一个样子,也是一味的诚实;从小儿只管和那些姐妹们在一处玩,老爷、太太也狠打过几次,他只是不改。那一年太太进京的时候儿,哥儿大病了一场,已经死了半日,把老爷几乎急死,装裹都预备了。幸喜后来好了,嘴里说道,走到一座牌楼那里,见了一个姑娘,领着他到了一座庙里,见了好些柜子,里头见了好些册子;又到屋里,见了无数女子,说是多变了鬼怪似的,也有变做骷髅儿的。他吓急了,便哭喊起来。老爷知他醒过来了,连忙调治,渐渐的好了。老爷仍叫他在姊妹们一处玩去,他竟改了脾气了,好着时候的玩意儿一概都不要了,惟有念书为事。就有什么人来引诱他,他也全不动心。如今渐渐的能够帮着老爷料理些家务了。〃贾政默然想了一回,道:〃你去歇歇去罢。等这里用着你时,自然派你一个行次儿。〃包勇答应着退下来,跟着这里人出去歇息。不提。

    一日贾政早起,刚要上衙门,看见门上那些人在那里交头接耳,好象要使贾政知道的似的,又不好明回,只管咕咕唧唧的说话。贾政叫上来问道:〃你们有什么事,这么鬼鬼祟祟的?〃门上的人回道:〃奴才们不敢说。〃贾政道:〃有什么事不敢说的?〃门上的人道:〃奴才今儿起来开门出去,见门上贴着一张白纸,上写着许多不成事体的字。〃贾政道:〃那里有这样的事,写的是什么?〃门上的人道:〃是水月庵里的腌脏话。〃贾政道:〃拿给我瞧。〃门上的人道:〃奴才本要揭下来,谁知他贴得结实,揭不下来,只得一面抄,一面洗。刚才李德揭了一张给奴才瞧,就是那门上贴的话。奴才们不敢隐瞒。〃说着呈上那帖儿。贾政接来看时,上面写着:

    西贝草斤年纪轻,水月庵里管尼僧。一个男人多少女,窝娼聚赌是陶情。不肖子弟来办事,荣国府内出新闻。

    贾政看了,气得头昏目晕,赶着叫门上的人不许声张,悄悄叫人往宁、荣两府靠近的夹道子墙壁上再去找寻。随即叫人去唤贾琏出来。

    贾琏即忙赶至。贾政忙问道:〃水月庵中寄居的那些女尼、女道,向来你也查考查考过没有?〃贾琏道:〃没有。一向都是芹儿在那里照管。〃贾政道:〃你知道芹儿照管得来照管不来?〃贾琏道:〃老爷既这么说,想来芹儿必有不妥当的地方儿。〃贾政叹道:〃你瞧瞧这个帖儿写的是什么。〃贾琏一看,道:〃有这样事么。〃正说着,只见贾蓉走来,拿着一封书子,写着〃二老爷密启〃。打开看时,也是无头榜一张,与门上所贴的话相同。贾政道:〃快叫赖大带了三四辆车子到水月庵里去,把那些女尼、女道士一齐拉回来。不许泄漏,只说里面传唤。〃赖大领命去了。

    且说水月庵中小女尼女、道士等初到庵中,沙弥与道士原系老尼收管,日间教他些经忏。以后元妃不用,也便习学得懒怠了。那些女孩子们年纪渐渐的大了,都也有个知觉了。更兼贾芹也是风流人物,打量芳官等出家,只是小孩子性儿,便去招惹她们。那知芳官竟是真心,不能上手,便把这心肠移到女尼、女道士身上。因那小沙弥中有个名叫沁香的,和女道士中有个叫做鹤仙的,长得都甚妖娆,贾芹便和这两个人勾搭上了。闲时便学些丝弦,唱个曲儿。

    那时,正当十月中旬,贾芹给庵中那些人领了月例银子,便想起法儿来,告诉众人道:〃我为你们领月钱,不能进城,又只得在这里歇着。怪冷的,怎么样?我今儿带些果子酒,大家吃着乐一夜,好不好?〃那些女孩子都高兴,便摆起桌子,连本庵的女尼也叫了来,惟有芳官不来。贾芹喝了几杯,便说道要行令。沁香等道:〃我们都不会,到不如搳拳罢。谁输了喝一杯,岂不爽快?〃本庵的女尼道:〃这天刚过晌午,混嚷混喝的不像。且先喝几钟,爱散的先散去,谁爱陪芹大爷的,回来晚上尽子喝去,我也不管。〃

    正说着,只见道婆急忙进来说:〃快散了罢,府里赖大爷来了。〃众女尼忙乱收拾,便叫贾芹躲开。贾芹因多喝了几杯,便道:〃我是送月钱来的,怕什么!〃话犹未完,已见赖大进来,见这般样子,心里大怒。为的是贾政吩咐不许声张,只得含糊装笑道:〃芹大爷也在这里呢么?〃贾芹连忙站起来道:〃赖大爷,你来作什么?〃赖大说:〃大爷在这里更好。快快叫沙弥、道士收拾上车进城,宫里传呢。〃贾芹等不知原故,还要细问。赖大说:〃天已不早了,快快的,好赶进城。〃众女孩子只得一齐上车。赖大骑着大走骡,押着赶进城。不提。

    却说贾政知道这事,气得衙门也不能上了,独坐在内书房叹气。贾琏也不敢走开。忽见门上的进来禀道:〃衙门里今夜该班是张老爷,因张老爷病了,有知会来请老爷补一班。〃贾政正等赖大回来要办贾芹,此时又要该班,心里纳闷,也不言语。贾琏走上去说道:〃赖大是饭后出去的,水月庵离城二十来里,就赶进城,也得二更天。今日又是老爷的帮班,请老爷只管去。赖大来了,叫他押着,也别声张,等明儿老爷回来再发落。倘或芹儿来了,也不用说明,看他明儿见了老爷怎么样说。〃贾政听来有理,只得上班去了。

    贾琏抽空才要回到自己房中,一面走着,心里抱怨凤姐出的主意,欲要埋怨,因她病着,只得隐忍,慢慢的走着。且说那些下人,一人传十,传到里头。先是平儿知道,即忙告诉凤姐。凤姐因那一夜不好,恹恹的总没精神,正是惦记铁槛寺的事情。听说外头贴了匿名揭帖的一句话,吓了一跳,忙问:〃贴的是什么?〃平儿随口答应,不留神,就错说了,道:〃没要紧,是馒头庵里的事情。〃凤姐本是心虚,听见馒头庵的事情,这一唬直唬怔了,一句话没说出来,急火上攻,眼前发晕,咳嗽了一阵,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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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儿慌了,说道:〃水月庵里,不过是女沙弥、女道士的事,奶奶着什么急。〃凤姐听是水月庵,才定了定神,说道:〃呸,胡涂东西!到底是水月庵呢,是馒头庵?〃平儿笑道:〃是我头里错听了是馒头庵,后来听见不是馒头庵,是水月庵。我刚才也就说溜了嘴,说成馒头庵了。〃凤姐道:〃我就知道是水月庵,那馒头庵与我什么相干!原是这水月庵是我叫芹儿管的。大约克扣了月钱。〃平儿道:〃我听着不像月钱的事,还有些腌脏话呢。〃凤姐道:〃我更不管那个。你二爷那里去了?〃平儿说:〃听见老爷生气,他不敢走开。我听见事情不好,我吩咐这些人不许吵嚷。不知太太们知道了么。但听见说老爷叫赖大拿这些女孩子去了。且叫个人前头打听打听。奶奶现在病着,依我竟先别管他们的闲事。〃

    正说着,只见贾琏进来。凤姐欲待问他,见贾琏一脸的怒气,暂且装作不知。贾琏饭没吃完,旺儿来说:〃外头请爷呢,赖大回来了。〃贾琏道:〃芹儿来了没有?〃旺儿道:〃也来了。〃贾琏便道:〃你去告诉赖大,说老爷上班儿去了。把这些个女孩子暂且收在园里,明日等老爷回来,送进宫去。只叫芹儿在内书房等着我。〃旺儿去了。

    贾芹走进书房,只见那些下人指指点点,不知说什么,看起这个样儿来,不像宫里要人。想着问人,又问不出来。正在心里疑惑,只见贾琏走出来。贾芹便请了安,垂手侍立,说道:〃不知道娘娘宫里即刻传那些孩子们做什么?叫侄儿好赶!幸喜侄儿今儿送月钱去,还没有走,便同着赖大来了。二叔想来是知道的。〃贾琏道:〃我知道什么!你才是明白的呢。〃贾芹摸不着头脑儿,也不敢再问。贾琏道:〃你干得好事!把老爷都气坏了。〃贾芹道:〃侄儿没有干什么。庵里月钱是月月给的,孩子们经忏是不忘记的。〃贾琏见他不知,又是平素常在一处玩笑的,便叹口气道:〃打嘴的东西,你各自去瞧瞧罢!〃便从靴掖儿里头拿出那个揭帖来,扔与他瞧。贾芹拾来一看,吓得面如土色,说道:〃这是谁干的!我并没得罪人,为什么这么坑我!我一月送钱去,只走一趟,并没有这些事。若是老爷回来,打着问我,侄儿该便死了。我母亲知道,更要打死。〃说着,见没人在旁边,便跪下去说道:〃好叔叔,救我一救儿罢!〃说着,只管磕头,满眼泪流。贾琏想道:〃老爷最恼这些,要是问准了有这些事,这场气也不小。闹出去也不好听,又长那个贴帖儿的人的志气了。将来咱们的事多着呢。倒不如趁着老爷上班儿,和赖大商量着,若混过去,就可以没事了。现在没有对证。〃想定主意,便说:〃你别瞒我,你干的鬼鬼祟祟的事,你打量我都不知道呢!若要完事,就是老爷打着问你,你一口咬定没有才好。没脸的,起去罢!〃叫人去唤赖大。

    不多时,赖大来了。贾琏便与他商量。赖大说:〃这芹大爷本来闹的不像了。奴才今儿到庵里的时候,他们正在那里喝酒呢。帖儿上的话,是一定有的。〃贾琏道:〃芹儿你听!赖大还赖你不成?〃贾芹此时红涨了脸,一句也不敢言语。还是贾琏拉着赖大,央他:〃护庇护庇罢,只说是芹哥儿在家里找来的。你带了他去,只说没有见我。明日你求老爷,也不用问那些女孩子了,竟是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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