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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67 部分阅读
    ,只求你回明老太太:横竖林妹妹也是要死的,我如今也不能保,两处两个病人都要死的。死了越发难张罗,不如腾一处空房子,趁早将我同林妹妹两个抬在那里,活着也好一处医治、服侍,死了也好一处停放。你依我这话,不枉了几年的情分。〃袭人听了这些话,便哭的哽嗓气噎。

    宝钗恰好同了莺儿过来,也听见了,便说道:〃你放着病不保养,何苦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老太太才安慰了些,你又生出事来。老太太一生疼你一个,如今八十多岁的人了,虽不图你的封诰,将来你成了人,老太太也看着乐一天,也不枉了老人家的苦心。太太更是不必说了,一生的心血精神,抚养了你这一个儿子,若是半途死了,太太将来怎么样呢?我虽是命薄,也不至于此。据此三件看来,你便要死,那天也不容你死的,所以你是不得死的。只管安稳着,养个四五天后,风邪散了,太和正气一足,自然这些邪病都没有了。〃宝玉听了,竟是无言可答,半晌,方才嘻嘻的笑道:〃你是好些时不和我说话了,这会子说这些大道理的话给谁听?〃宝钗听了这话,便又说道:〃实告诉你说罢,那两日你不知人事的时候,林妹妹已经亡故了。〃宝玉忽然坐起来,大声诧异道:〃果真死了吗?〃宝钗道:〃果真死了。岂有红口白舌咒人死的呢!老太太、太太知道你姊妹和睦,你听见她死了,自然你也要死,所以不肯告诉你!〃

    宝玉听了,不禁放声大哭,倒在床上,忽然眼前漆黑,辨不出方向,心中正自恍惚,只见眼前好象有人走来。宝玉茫然问道:〃借问此是何处?〃那人道:〃此阴司泉路。你寿未终,何故至此?〃宝玉道:〃适闻有一故人已死,遂寻访至此,不觉迷途。〃那人道:〃故人是谁?〃宝玉道:〃姑苏林黛玉。〃那人冷笑道:〃林黛玉生不同人,死不同鬼,无魂无魄,何处寻访?凡人魂魄,聚而成形,散而为气,生前聚之,死则散焉。常人尚无可寻访,何况林黛玉呢?汝快回去罢。〃宝玉听了,呆了半晌,道:〃既云死者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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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又如何有这个阴司呢?〃那人冷笑道:〃那阴司说有便有,说无就无。皆为世俗溺于生死之说,设言以警世,便道上天深怒愚人,或不守分安常,或生禄未终,自行夭折;或嗜滛欲,尚气逞凶,无故自陨者,特设此地狱,囚其魂魄,受无边的苦,以偿生前之罪。汝寻黛玉,是无故自陷也。且黛玉已归太虚幻境,汝若有心寻访,潜心修养,自然有时相见。如不安生,即以自行夭折之罪,囚禁阴司,除父母外,欲图一见黛玉,终不能矣。〃那人说毕,袖中取出一石,向宝玉心口掷来。宝玉听了这话,又被这石子打着心窝,吓的即欲回家,只恨迷了道路。正在踌躇,忽听那边有人唤他。回首看时,不是别人,正是贾母、王夫人、宝钗、袭人等围绕哭泣叫着。自己仍旧躺在床上。见案上红灯,窗前皓月,依然锦绣丛中,繁华世界。定神一想,原来竟是一场大梦。浑身冷汗,觉得心内清爽。仔细一想,真正无可奈何,不过长叹数声而已。

    宝钗早知黛玉已死,因贾母等不许众人告诉宝玉知道,恐添病难治。自己却深知宝玉之病实因黛玉而起,失玉次之,故趁势说明,使其一痛决绝,神魂归一,庶可疗治。贾母、王夫人等不知宝钗的用意,深怪她造次。后来见宝玉醒了过来,方才放心。立即到外书房请了毕大夫进来诊视。那大夫进来诊了脉,便道:〃奇怪!这回脉气沉静,神安郁散,明日进调理的药,就可以望好了。〃说着出去。众人各自安心散去。

    袭人起初深怨宝钗不该告诉,惟是口中不好说出。莺儿背地也说宝钗道:〃姑娘忒性急了。〃宝钗道:〃你知道什么!好歹横竖有我呢。〃那宝钗任人诽谤,并不介意,只窥察宝玉心病,暗下针砭。一日,宝玉渐觉神志安定,虽一时想起黛玉,尚有胡涂。更有袭人缓缓的将〃老爷选定的宝姑娘为人和厚,嫌林姑娘秉性古怪,原恐早夭。老太太恐你不知好歹,病中着急,所以叫雪雁过来哄你〃的话,时常劝解。宝玉终是心酸落泪。欲待寻死,又想着梦中之言,又恐老太太、太太生气,又不能撩开。又想黛玉已死,宝钗又是第一等人物,方信金石姻缘有定,自己也解了好些。宝钗看来不妨大事,于是自己心也安了,只在贾母王、夫人等前尽行过家庭之礼后,便设法以释宝玉之忧。宝玉虽不能时常坐起,亦常见宝钗坐在床前,禁不住生来旧病。宝钗每以正言劝解,以〃养身要紧,你我既为夫妇,岂在一时〃之语安慰他。那宝玉心里虽不顺遂,无奈日里贾母、王夫人及薛姨妈等轮流相伴,夜间宝钗独去安寝,贾母又派人服侍,只得安心静养。又见宝钗举动温柔,也就渐渐的将爱慕黛玉的心肠略移在宝钗身上。此是后话。

    却说宝玉成家的那一日,黛玉白日已昏晕过去,却心头口中一丝微气不断,把个李纨和紫鹃哭的死去活来。到了晚间,黛玉却又缓过来了,微微睁开眼,似有要水要汤的光景。此时雪雁已去,只有紫鹃和李纨在旁。紫鹃便端了一盏桂圆汤和的梨汁,用小银匙灌了两三匙。黛玉闭着眼,静养了一会子,觉得心里似明似暗的。此时李纨见黛玉略缓,明知是回光反照的光景,却料着还有一半天耐头,自己回到稻香村,料理了一回事情。

    这里黛玉睁开眼一看,只有紫鹃和奶妈并几个小丫头在那里,便一手攥了紫鹃的手,使着劲说道:〃我是不中用的人了!你服侍我几年,我原指望咱们两个总在一处,不想我。说着,又喘了一会子,闭了眼歇着。紫鹃见她攥着不肯松手,自己也不敢挪动,看她的光景比早半天好些,只当还可以回转,听了这话,又寒了半截。半天,黛玉又说道:〃妹妹,我这里并没亲人,我的身子是干净的,你好歹叫他们送我回去。〃说到这里,又闭了眼不言语了。那手却渐渐紧了,喘成一处,只是出气大,入气小,已经促疾的很了。

    紫鹃忙了,连忙叫人请李纨,可巧探春来了。紫鹃见了,忙悄悄的说道:〃三姑娘,瞧瞧林姑娘罢!〃说着,泪如雨下。探春过来,摸了摸黛玉的手,已经凉了,连目光也都散了。探春、紫鹃正哭着叫人端水来给黛玉擦洗,李纨赶忙进来了。三个人才见了,不及说话。刚擦着,猛听黛玉直声叫道:〃宝玉,宝玉!你好〃说到〃好〃字,便浑身冷汗,不作声了。紫鹃等急忙扶住,那汗愈出,身子便渐渐的冷了。探春、李纨叫人乱着拢头穿衣,只见黛玉两眼一翻,呜呼!

    香魂一缕随风散,愁绪三更入梦遥!

    当时黛玉气绝,正是宝玉娶宝钗的这个时辰。紫鹃等都大哭起来。李纨、探春想她素日的可疼,今日更加可怜,也便伤心痛哭。因潇湘馆离新房子甚远,所以那边并没听见。一时,大家痛哭了一阵,只听得远远一阵音乐之声,侧耳一听,却又没有了。探春、李纨走出院外再听时,惟有竹梢风动,月影移墙,好不凄凉冷淡!一时叫了林之孝家的过来,将黛玉停放毕,派人看守,等明早去回凤姐。

    凤姐因见贾母、王夫人等忙乱,贾政起身,又为宝玉惛愦更甚,正在着急异常之时,若是又将黛玉的凶信一回,恐贾母、王夫人愁苦交加,急出病来,只得亲自到园。到了潇湘馆内,也不免哭了一场。见了李纨、探春,知道诸事齐备,便说:〃很好。只是刚才你们为什么不言语,叫我着急?〃探春道:〃刚才送老爷,怎么说呢。〃凤姐道:〃还倒是你们两个可怜她些。这么着,我还得那边去招呼那个冤家呢。但是这件事好累坠,若是今日不回,使不得,若回了,恐怕老太太搁不住。〃李纨道:〃你去见机行事,得回再回方好。〃凤姐点头,忙忙的去了。

    凤姐到了宝玉那里,听见大夫说不妨事,贾母、王夫人略觉放心,凤姐便背了宝玉,缓缓的将黛玉的事回明了。贾母、王夫人听得,都唬了一大跳。贾母眼泪交流,说道:〃是我弄坏了她了。但只是这个丫头也忒傻气!〃说着,便要到园里去哭她一场,又惦记着宝玉,两头难顾。王夫人等含悲共劝贾母:〃不必过去,老太太身子要紧。〃贾母无奈,只得叫王夫人自去。又说:〃你替我告诉她的阴灵:‘并不是我忍心不来送你,只为有个亲疏。你是我的外孙女儿,是亲的了;若与宝玉比起来,可是宝玉比你更亲些。倘宝玉有些不好,我怎么见他父亲呢。‘〃说着,又哭起来。王夫人劝道:〃林姑娘是老太太最疼的,但只寿夭有定。如今已经死了,无可尽心,只是葬礼上要上等的发送。一则可以少尽咱们的心,二则就是姑太太和外甥女儿的阴灵儿也可以少安了。〃贾母听到这里,越发痛哭起来。凤姐恐怕老人家伤感太过,明仗着宝玉心中不甚明白,便偷偷的使人来撒个谎儿,哄老太太道:〃宝玉那里找老太太呢。〃贾母听见,才止住泪问道:〃不是又有什么缘故?〃凤姐陪笑道:〃没什么缘故,他大约是想老太太的意思。〃贾母连忙扶了珍珠儿,凤姐也跟着过来。

    走至半路,正遇王夫人过来,一一回明了贾母。贾母自然又是哀痛的,只因要到宝玉那边,只得忍泪含悲的说道:〃既这么着,我也不过去了。由你们办罢,我看着心里也难受,只别委屈了她就是了。〃王夫人、凤姐一一答应了。贾母才过宝玉这边来,见了宝玉,因问:〃你做什么找我?〃宝玉笑道:〃我昨日晚上看见林妹妹来了,她说要回南去。我想没人留的住,还得老太太给我留一留她。〃贾母听着,说:〃使得,只管放心罢。〃袭人因扶宝玉躺下。

    贾母出来,到宝钗这边来。那时宝钗尚未回九,所以每每见了人,倒有些含羞之意。这一天,见贾母满面泪痕,递了茶,贾母叫她坐下。宝钗侧身陪着坐了,才问道:〃听得林妹妹病了,不知她可好些了?〃贾母听了这话,那眼泪止不住流下来,因说道:〃我的儿,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宝玉。都是因你林妹妹,才叫你受了多少委屈!你如今作媳妇了,我才告诉你:这如今你林妹妹没了两三天了,就是娶你的那个时辰死的。如今宝玉这一番病,还是为着这个。你们先都在园子里,自然也都是明白的。〃宝钗把脸飞红了,想到黛玉之死,又不免落下泪来。贾母又说了一回话,去了。自此,宝钗千回万转,想了一个主意,只不肯造次;所以过了回九,才想出这个法子来。如今果然好些,然后大家说话,才不至似前留神。

    独是宝玉虽然病势一天好似一天,他的痴心总不能解,必要亲去哭她一场。贾母等知他病未除根,不许他胡思乱想,怎奈他郁闷难堪,病多反复。倒是大夫看出心病,索性叫他开散了,再用药调理,倒可好得快些。宝玉听说,立刻要往潇湘馆来。贾母等只得叫人抬了竹椅子过来,扶宝玉坐上。贾母、王夫人即便先行。到了潇湘馆内,一见黛玉灵柩,贾母已哭得泪干气绝。凤姐等再三劝住。王夫人也哭了一场。李纨便请贾母、王夫人在里间歇着,犹自落泪。

    宝玉一到,想起未病之先,来到这里,今日屋在人亡,不禁嚎啕大哭。想起从前何等亲密,今日死别,怎不更加伤感!众人原恐宝玉病后过哀,都来解劝,宝玉已经哭得死去活来。大家搀扶歇息。其余随来的,如宝钗,俱极痛哭。独是宝玉必要叫紫鹃来见,问明姑娘临死有何话说。紫鹃本来深恨宝玉,见如此,心里已回过来些,又见贾母、王夫人都在这里,不敢洒落宝玉,便将林姑娘怎么复病,怎么烧毁帕子,焚化诗稿,并将临死说的话,一一的都告诉了。宝玉又哭得气噎喉干。探春趁便又将黛玉临终嘱咐带柩回南的话也说了一遍。贾母、王夫人又哭起来。多亏凤姐能言劝慰,略略止些,便请贾母等回去。宝玉那里肯舍,无奈贾母逼着,只得勉强回房。

    贾母有了年纪的人,打从宝玉病起,日夜不宁,今又大痛一阵,已觉头晕身热。虽是不放心惦着宝玉,却也挣扎不住,回到自己房中睡下。王夫人更加心痛难禁,也便回去,派了彩云帮着袭人照应,并说:〃宝玉若再悲戚,速来告诉我们。〃宝钗是知宝玉一时必不能舍,也不相劝,只用讽刺的话说他。宝玉倒恐宝钗多心,也便饮泣收心。歇了一夜,倒也安稳。明日一早,众人都来瞧他,但觉气虚身弱,心病倒觉去了几分。于是加意调养,渐渐的好起来。贾母幸不成病,惟是王夫人心痛未痊。那日薛姨妈过来探望,看见宝玉精神略好,也就放心,暂且住下。

    一日,贾母特请薛姨妈过去商量,说:〃宝玉的命,都亏姨太太救的,如今想来不妨了,独委屈了你的姑娘。如今宝玉调养百日,身体复旧,又过了姑娘的功服,正好圆房。要求姨太太作主,另择个上好的吉日。〃薛姨妈便道:〃老太太主意很好,何必问我?宝丫头虽生的粗笨,心里却还是极明白的。他的性情,老太太素日是知道的。但愿他们两口儿言和意顺,从此老太太也省好些心,我姐姐也安慰些,我也放了心了。老太太便定个日子,还通知亲戚不用呢?〃贾母道:〃宝玉和你们姑娘生来第一件大事,况且费了多少周折,如今才得安逸,必要大家热闹几天。亲戚都要请的。一来酬愿,二则咱们吃杯喜酒,也不枉我老人家操了好些心。〃薛姨妈听说,自然也是喜欢的,便将要办妆奁的话也说了一番。贾母道:〃咱们亲上做亲,我想也不必这些。若说动用的,他屋里已经满了。必定宝丫头她心爱的要你几件,姨太太就拿了来。我看宝丫头也不是多心的人,不比的我那外孙女儿的脾气,所以她不得长寿。〃说着,连薛姨妈也便落泪。恰好凤姐进来,笑道:〃老太太、姑妈又想着什么了?〃薛姨妈道:〃我和老太太说起你林妹妹来,所以伤心。〃凤姐笑道:〃老太太和姑妈且别伤心,我刚才听了个笑话儿来了,意思说给老太太和姑妈听。〃贾母拭了拭眼泪,微笑道:〃你又不知要编派谁呢?你说来,我和姨太太听听。说不笑,我们可不依。〃只见那凤姐未从张口,先用两只手比着,笑弯了腰了。未知他说出些什么来,下回分解。

    第九十九回

    守官箴恶奴同破例?阅邸报老舅自担惊

    话说凤姐见贾母和薛姨妈为黛玉伤心,便说:〃有个笑话儿说给老太太和姑妈听。〃,未从开口,先自笑了,因说道:&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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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ot;老太太和姑妈打量是那里的笑话儿?就是咱们家的那二位新姑爷、新媳妇啊!〃贾母道:〃怎么了?〃凤姐拿手比着道:〃一个这么坐着,一个这么站着;一个这么扭过去,一个这么转过来。一个又〃说到这里,贾母已经大笑起来,说道:〃你好生说罢,倒不是他们两口儿,你倒把人怄的受不得了。〃薛姨妈也笑道:〃你往下直说罢,不用比了。〃凤姐才说道:〃刚才我到宝兄弟屋里,我听见好几个人笑。我只道是谁,巴着窗户眼儿一瞧,原来宝妹妹坐在炕沿上,宝兄弟站在地下。宝兄弟拉着宝妹妹的袖子,口口声声只叫:‘宝姐姐,你为什么不会说话了?你这么说一句话,我的病包管全好。‘宝妹妹却扭着头,只管躲。宝兄弟却作了一个揖,上前又拉宝妹妹的衣服。宝妹妹急得一扯,宝兄弟自然病后是脚软的,索性一扑,扑在宝妹妹身上了。宝妹妹急得红了脸,说道:‘你越发比先不尊重了。‘〃说到这里,贾母和薛姨妈都笑起来。凤姐又道:〃宝兄弟便立起身来,笑道:‘亏了跌了这一交,好容易才跌出你的话来了。‘〃薛姨妈笑道:〃这是宝丫头古怪。这有什么的,既作了两口儿,说说笑笑的怕什么?她没见她琏二哥和你。〃凤姐儿笑道:〃这是怎么说呢?我饶说笑话给姑妈解闷儿,姑妈反倒拿我打起卦来了!〃贾母也笑道:〃要这么着才好。夫妻固然要和气,也得有个分寸儿。我爱宝丫头就在这尊重上头。只是我愁着宝玉还是那么傻头傻脑的,这么说起来,比头里竟明白多了。你再说说,还有什么笑话儿没有?〃凤姐道:〃明儿宝玉圆了房,亲家太太抱了外孙子,那时侯不更是笑话儿了么?〃贾母笑道:〃猴儿!我在这里同着姨太太想你林妹妹,你来怄个笑儿还罢了,怎么臊起皮来了!你不叫我们想你林妹妹,你不用太高兴了,你林妹妹恨你,将来不要独自一个到园里去,堤防她拉着你不依。〃凤姐笑道:〃她倒不怨我。她临死咬牙切齿,倒恨着宝玉呢。〃贾母、薛姨妈听着,还道是玩话儿,也不理会,便道:〃你别胡拉扯了。你去叫外头挑个很好的日子给你宝兄弟圆了房儿罢。〃凤姐去了,择了吉日,重新摆酒,唱戏、请亲友。这不在话下。

    却说宝玉虽然病好复原,宝钗有时高兴,翻书观看,谈论起来,宝玉所有眼前常见的,尚可记忆,若论灵机,大不似从前活变了,连他自己也不解。宝钗明知是〃通灵〃失去,所以如此。倒是袭人时常说他:〃你何故把从前的灵机都忘了?那些旧毛病忘了才好,为什么你的脾气还觉照旧,在道理上更胡涂了呢?〃宝玉听了,并不生气,反是嘻嘻的笑。有时宝玉顺性胡闹,多亏宝钗劝说,诸事略觉收敛些。袭人倒可少费些唇舌,惟知悉心服侍。别的丫头素仰宝钗贞静和平,各人心服,无不安静。

    只有宝玉到底是爱动不爱静的,时常要到园里去逛。贾母等一则怕他招受寒暑,二则恐他睹景伤情,虽黛玉之柩已寄放城外庵中,然而潇湘馆依然人亡屋在,不免勾起旧病来,所以也不使他去。况且亲戚姊妹们如宝琴已回到薛姨妈那边去了;史湘云因史侯回京,也接了家去了,又有了出嫁的日子,所以不大常来。只有宝玉娶亲那一日,与吃喜酒这天,来过两次,也只在贾母那边住下。为着宝玉已经娶过亲的人,又想自己就要出嫁的,也不肯如从前的诙谐谈笑,就是有时过来,也只和宝钗说话,见了宝玉,不过问好而已;那邢岫烟却是因迎春出嫁之后,便随着邢夫人过去;李家姊妹也另住在外,即同着李婶娘过来,亦不过到太太们与姐妹们处请安问好,即回到李纨那里略住一两天就去了:所以园内的只有李纨、探春、惜春了。贾母还要将李纨等挪进来,为着元妃薨后,家中事情接二连三,也无暇及此。现今天气一天热似一天,园里尚可住得,等到秋天再挪。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贾政带了几个在京请的幕友,晓行夜宿,一日到了本省,见过上司,即到任拜印受事,便查盘各属州县粮米仓库。贾政向来作京官,只晓得郎中事务都是一景儿的事情,就是外任,原是学差,也无关于吏治上。所以外省州县折收粮米,勒索乡愚,这些弊端,虽也听见别人讲究,却未尝身亲其事,只有一心做好官。便与幕宾商议,出示严禁,并谕以一经查出,必定详参揭报。初到之时,果然胥吏畏惧,便百计钻营,偏遇贾政这般古执。那些家人跟了这位老爷在都中一无出息,好容易盼到主人放了外任,便在京指着在外发财的名头向人借贷,做衣裳,装体面,心里想着到了任,银钱是容易的了。不想这位老爷呆性发作,认真要查办起来,州县馈送,一概不受。门房、签押等人,心里盘算道:〃我们再挨半个月,衣服也要当完了。债又逼起来,那可怎么样好呢?眼见得白花花的银子,只是不能到手。〃那些长随也道:〃你们爷们到底还没花什么本钱来的。我们才冤,花了若干的银子,打了个门子,来了一个多月,连半个钱也没见过!想来跟这个主儿是不能捞本儿的了。明儿我们齐打伙儿告假去。〃次日,果然聚齐,都来告假。贾政不知就里,便说:〃要来也是你们,要去也是你们。既嫌这里不好,就都请便。〃

    那些长随怨声载道而去。只剩下些家人,又商议道:〃他们可去的去了,我们去不了的,到底想个法儿才好。〃内中有一个管门的叫李十儿,便说:〃你们这些没能耐的东西,着什么忙!我见这‘长‘字号儿的在这里,不犯给他出头。如今都饿跑了,瞧瞧你十太爷的本领,少不得本主儿依我。只是要你们齐心,打伙儿弄几个钱,回家受用;若不随我,我也不管了,横竖拚得过你们。〃众人都说:〃好十爷!你还主儿信得过。若你不管,我们实在是死症了。〃李十儿道:〃不要我出了头,得了银钱,又说我得了大分儿了,窝儿里反起来,大家没意思。〃众人道:〃你万安,没有的事。就没有多少,也强似我们腰里掏钱。〃

    正说着,只见粮房书办走来找周二爷。李十儿坐在椅子上,跷着一只腿,挺着腰,说道:〃找他做什么?〃书办便垂手陪着笑,说道:〃本官到了一个多月的任,这些州县太爷见得本官的告示利害,知道不好说话,到了这时侯,都没有开仓。若是过了漕,你们太爷们来做什么的?〃李十儿道:〃你别混说!老爷是有根蒂的,说到那里是要办到那里。这两天原要行文催兑,因我说了缓几天,才歇的。你到底找我们周二爷做什么?〃书办道:〃原为打听催文的事,没有别的。〃李十儿道:〃越发胡说!方才我说催文,你就信嘴胡诌。可别鬼鬼祟祟来讲什么赈,我叫本官打了你,退你!〃书办道:〃我在这衙门内已经三代了,外头也有些体面,家里还过得,就规规矩矩伺侯本官升了还能够,不像那些等米下锅的。〃说着,回了一声︰〃二太爷,我走了。〃李十儿便站起,堆着笑说:〃这么不禁玩,几句话就脸急了。〃书办道:〃不是我脸急,若再说什么,岂不带累了二太爷的清名呢?〃李十儿过来拉著书办的手,说:〃你贵姓啊?〃书办道:〃不敢,我姓詹,单名是个会字,从小儿也在京里混了几年。〃李十儿道:〃詹先生,我是久闻你的名的。我们兄弟们是一样的,有什么话,晚上到这里,咱们说一说。〃书办也说:〃谁不知道李十太爷是能事的,把我一诈,就吓毛了。〃大家笑着走开。那晚便与书办咕唧了半夜。

    第二天,拿话去探贾政,被贾政痛骂了一顿。隔一天拜客,里头吩咐伺侯,外头答应了。停了一会子,打点已经三下了,大堂上没有人接鼓。好容易叫个人来打了鼓。贾政踱出暖阁,站班喝道的衙役只有一个。贾政也不查问,在墀下上了轿,等轿夫又等了好一回,来齐了,抬出衙门,那个炮只响得一声。吹鼓亭的鼓手只有一个打鼓,一个吹号筒。贾政便也生气,说:〃往常还好,怎么今儿不齐集至此?〃抬头看那执事,却是搀前落后。勉强拜客回来,便传误班的要打。有的说因没有帽子误的;有的说是号衣当了误的;又有的说是三天没吃饭抬不动。贾政生气,打了一两个,也就罢了。

    隔一天,管厨房的上来要钱,贾政带来银两付了。以后便觉样样不如意,比在京的时侯倒不便了好些。无奈,便唤李十儿问道:〃我跟来这些人,怎样都变了?你也管管。现在带来银两,早使没有了,藩库俸银尚早,该打发京里取去。〃李十儿禀道:〃奴才那一天不说他们?不知道怎么样,这些人都是没精打彩的,叫奴才也没法儿。老爷说家里取银子,取多少?现在打听节度衙门这几天有生日,别的府道老爷都上千上万的送了,我们到底送多少呢?〃贾政道:〃为什么不早说?〃李十儿说:〃老爷最圣明的。我们新来乍到,又不与别位老爷很来往,谁肯送信?巴不得老爷不去,便好想老爷的美缺。〃贾政道:〃胡说!我这官是皇上放的,不与节度做生日,便叫我不做不成!〃李十儿笑着回道:〃老爷说的也不错。京里离这里很远,凡百的事,都是节度奏闻。他说好便好,说不好便吃不住。到得明白,已经迟了。就是老太太、太太们,那个不愿意老爷在外头烈烈轰轰的做官呢?〃

    贾政听了这话,也自然心里明白,道:〃我正要问你,为什么都说起来?〃李十儿回说:〃奴才本不敢说。老爷既问到这里,若不说,是奴才没良心;若说了,少不得老爷又生气。〃贾政道:〃只要说得在理。〃李十儿说道:〃那些书吏衙役,都是花了钱买着粮道的衙门,那个不想发财?俱要养家活口。自从老爷到了任,并没见为国家出力,倒先有了口碑载道。〃贾政道:〃民间有什么话?〃李十儿道:〃百姓说,凡有新到任的老爷,告示出得愈利害,愈是想钱的法儿。州县害怕了,好多多的送银子。收粮的时侯,衙门里便说,新道爷的法令,明是不敢要钱,这一留难叨蹬,那些乡民心里愿意花几个钱,早早了事。所以那些人不说老爷好,反说不谙民情。便是本家大人,是老爷最相好的,他不多几年,已巴到极顶的分儿,也只为识时达务,能够上和下睦罢了。〃贾政听到这话,道:〃胡说!我就不识时务吗?若是上和下睦,叫我与他们‘猫鼠同眠‘吗?〃李十儿回说道:〃奴才为着这点忠心儿掩不住,才这么说,若是老爷就是这样做去,到了功不成、名不就的时侯,老爷又说奴才没良心,有什么话,不告诉老爷了。〃

    贾政道:〃依你怎么做才好?〃李十儿道:〃也没有别的,趁着老爷的精神年纪,里头的照应,老太太的硬朗,为顾着自己就是了。不然,到不了一年,老爷家里的钱也都贴补完了,还落了自上至下的人抱怨,都说老爷是做外任的,自然弄了钱藏着受用。倘遇着一两件为难的事,谁肯帮着老爷?那时办也办不清,悔也悔不及。〃贾政道:〃据你一说,是叫我做贪官吗?送了命还不要紧,必定将祖父的功勋抹了才是?〃李十儿回禀道:〃老爷极圣明的人,没看见旧年犯事的几位老爷吗?这几位都与老爷相好,老爷常说是个做清官的,如今名在那里?现有几位亲戚,老爷向来说他们不好的,如今升的升、迁的迁,只在要做的好就是了。老爷要知道,民也要顾,官也要顾。若是依着老爷,不准州县得一个大钱,外头这些差使谁办?只要老爷外面还是这样清名声原好,里头的委屈,只要奴才办去,关碍不着老爷的。奴才跟主儿一场,到底也要掏出忠心来。〃贾政被李十儿一番言语,说得心无主见,道:〃我是要保性命的,你们闹出来,不与我相干!〃说着,便踱了进去。

    李十儿便自己做起威福,钩连内外一气的哄着贾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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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办事,反觉得事事周到,件件随心。所以贾政不但不疑,反多相信。便有几处揭报,上司见贾政古朴忠厚,也不查察。惟是幕友们耳目最长,见得如此,得便用言规谏,无奈贾政不信,也有辞去的,也有与贾政相好在内维持的。于是,漕务事毕,尚无陨越。

    一日,贾政无事,在书房中看书。签押上呈进一封书子,外面官封,上开着:〃镇守海门等处总制公文一角,飞递江西粮道衙门。〃贾政拆封看时,只见上写道:

    金陵契好,桑梓情深。昨岁供职来都,窃喜常依座右。仰蒙雅爱,许结朱陈,至今佩德勿谖。祗因调任海疆,未敢造次奉求,衷怀歉仄,自叹无缘。今幸戟戟遥临,快慰平生之愿。正申燕贺,先蒙翰教,边帐光生,武夫额手。虽隔重洋,尚叨樾荫。想蒙不弃卑寒,希望茑萝之附。小儿已承青盼,淑媛素仰芳仪。如蒙践诺,即遣冰人。途路虽遥,一水可通。不敢云百辆之迎,敬备仙舟以俟。兹修寸幅,恭贺升祺,并求金允。临颖不胜待命之至。世弟周琼顿首。贾政看了,心想:〃儿女姻缘,果然有一定的。旧年因见他就了京职,又是同乡的人,素来相好,又见那孩子长得好,在席间原提起这件事。因未说定,也没有与她们说起。后来他调了海疆,大家也不说了。不料我今升任至此,他写书来问。我看起门户却也相当,与探春到也相配。但是我并未带家眷,只可写字与她商议。〃正在踌躇,只见门上传进一角文书,是议取到省会议事件。贾政只得收拾上省,侯节度派委。

    一日,在公馆闲坐,见桌上堆着一堆字纸,贾政一一看去,见刑部一本:〃为报明事,会看得金陵籍行商薛蟠――〃贾政便吃惊道:〃了不得,已经提本了!〃随用心看下去,是〃薛蟠殴伤张三身死,串嘱尸证捏供误杀一案。〃贾政一拍桌道:〃完了!〃只得又看,底下是:

    据京营节度使咨称:〃缘薛蟠籍隶金陵,行过太平县,在李家店歇宿,与店内当槽之张三素不相认。于某年月日,薛蟠令店主备酒邀请太平县民吴良同饮,令当槽张三取酒。因酒不甘,薛蟠令换好酒。张三因称酒已沽定难换。薛蟠因伊倔强,将酒照脸泼去,不期去势甚猛,恰值张三低头拾箸,一时失手,将酒碗掷在张三鲁门,皮破血出,逾时殒命。李店主趋救不及,随向张三之母告知。伊母张王氏往看,见已身死,随喊禀地保,赴县呈报。前署县诣验,仵作将骨破一寸三分及腰眼一伤,漏报填格,详府审转。看得薛蟠实系泼酒失手,掷碗误伤张三身死,将薛蟠照过失杀人,准斗杀罪收赎。〃等因前来。臣等细阅各犯证尸亲前后供词不符,且查《斗杀律》注云:〃相争为斗,相打为殴。〃必实无争斗情形,邂逅身死,方可以过失杀定拟。应令该节度审明实情,妥拟具题。今据该节度疏称:薛蟠因张三不肯换酒,醉后拉着张三右手,先殴腰眼一拳。张三被殴回骂,薛蟠将碗掷出,致伤鲁门深重,骨碎脑破,立时殒命。是张三之死实由薛蟠以酒碗砸伤深重致死,自应以薛蟠拟抵,将薛蟠依《斗杀律》拟绞监侯,吴良拟以杖徒。承审不实之府州县应请

    以下注〃此稿未完〃。

    贾政因薛姨妈之托,曾托过知县,若请旨革审起来,牵连着自己,好不放心。即将下一本开看,偏又不是。只好翻来复去将报看完,终没有接这一本的,心中狐疑不定,更加害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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