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先生抬头瞧了一眼，虽然听闻了许久但真实看见指月楼的恢弘气派之时，枯槁了多年的内心还是止不住泛起了一点细微波澜。()这已经很难得了。
一千九九十九盏，火树银花灯。
楼高19层，上9层点幽光，下9层点清光，其间也有异色的璀璨灯火嵌在楼中。远远望去，灯火绚烂，仿若星宇苍河；至到近处，又觉得步入了亿万年永恒的繁华序曲当中，一步楼阁、一步诗意。
都是民脂民膏堆积出来的繁华。
除开开始刹那间的惊叹，剩下的，水月先生感到意兴阑珊。
清前未注意到了他。
他穿着蓝青色的道衣，内衬是简单的素白布匹。木簪子像是随意从树上折下来的，看着很年轻不过二十七八岁。面貌清秀，眼眸仿佛有光，眉目间有一股酸味，道义和内衬、靴子，都有缝补过的补丁。
清前未略微计算过以后，便晓得了水月先生不像是膏粱家族之辈。而这样的人，来到指月楼往往是很容易受到刺激的，大多数是坏的刺激。指月楼里面的伙计，眼睛都生得毒辣，往往接待贵族公子都能得到不少油水，所以对于水月这样的酸穷打扮的道长，他们都不愿意过来搭理，势利得很。
但是清前未不会。
他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香茗，走到水月面前。
“这位客官很面生，是第一次来到本楼？”
“算是第一次。”水月点头，作揖说道。
他直起腰杆以后，回头望了一眼。从指月楼里面望外面，穿过门扉，就觉得远处的黑夜因为失去了指月楼的光，显得更黑了。有一种深邃的吸引力，像是黑洞。隐隐约约，水月看见了在指月楼之外很远很远的地方，有着熟悉至极的故国故土，无数乡人在围着篝火，跳着家乡的舞蹈…
他不仅看得有些痴。
“客官？”清前未招了招手。
水月幽幽叹了一声，说道：“让先生见笑了。”
“倒是无妨。”
清前未将水月引到了大堂的一张桌上，端了一只茶杯满上茶水，推给水月。他捡起之前的香茗，继续抿了一口。茶有些凉了，不算可口，清前未还是喜欢和热茶，于是不经意间皱了皱眉。
水月先生说道：“既然不喜欢，就别喝了。”
清前未怔了怔，将香茗放下，说道：“客官说得对。不知道客官来到本楼，是要饮食、住宿，还是赏风月听花鼓？在下清前未，和客官一见如故，恰巧在下在指月楼有些地位，所以客官但凡有所需求我都能安排打点。”
“镜水月，谢谢先生。”水月先生顿了顿又说，“我来这里是寻人的，寻一位叫做陈修常的先生。他说在这里他很有名气，随便和人说一声，就找得到他。”
“陈宗主？”
陈修常在何止只是在指月楼有名气。
天下沿着大周河，自北往南一共9个郡族，除开一些隐世不出的仙家洞府，例如梦川城之流，可谓天下9分。青山郡便是其中之一。虽然从版图上看，青山郡离大周河远了一些，在大陆最荒凉的西南部，邻居也不算友好，南边是山险水恶的蛮荒部族十万大山，北边更是咄咄逼人的一个剑派隐士宗族。
而且青山郡只有5座城池，远远比不得太阿郡规模宏伟的1八5城。青山郡是九郡里面排名倒数的郡族，但是仍然是天下最顶尖的9郡势力。
天下永远是平凡的人居多。
而平凡的人听见陈修常的名字，自然是会如雷贯耳。
而现在，这个闻名天下的男人，正安安静静站在指月楼的一个角落，怔怔出神望着窗外寒风将老梦渊的薄雾吹散又吹聚。
那十余道紫光安稳下去了，蛰伏在老梦渊的深处。现在，它更像一条蛇，躲在阴影里伺机待发的毒蛇。
李尧儿瞧着无趣，坐在软塌上，捧起了柜上的《四时两梦歌》来翻读。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李尧儿读到此处，又重复了一遍，说道：“叔叔，世上真有仙人？”
陈修常仿佛没有听见，李尧儿也习惯了叔父如此，倒也不以为意，继续往下面读去。等了一会儿，陈修常才说，“大致是有的，族谱上面有提过，我们陈家在600年前，便是出了一个仙人。”
“他能长生不死吗？”
“我从来没见过这位老祖宗，所以我也不知道。但应该是不能的，若是真有长生之道，我也不至于没见过这位老祖，而只是在传闻中听说。”
‘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层。’，如此瑰丽的诗句，原来都是写的梦幻之境吗？
李尧儿莫名感动有些气愤，心中本想要辩论什么，但两人谈论到此处，屋外响起来敲门声。
李尧儿望了一眼叔父，便将书籍折了一角合上，走过去将屋门打开。
是叔叔的客人到了吧？
心中如此揣测。对于叔叔今晚要宴请的对象，李尧儿一无所知，只是在黄昏时才被告知要陪同陈修常一起来接待这位很重要的客人。陈修常从来不喜欢多说闲余的话，关于客人的身份，李尧儿一无所知。
但是大晚上的，这位客人一定不是正经的客人。
但是这个世界上，怕是再没有比镜水月更加正经的先生了。
他真漂亮。
这是李尧儿见到镜水月的第一个想法；
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气质，就好像和书上的人儿一样。那是本什么样的书？那应该是本比《四时两梦歌》还要浪漫的书，因为即便是这本书，也才不过将将及得上他的书卷香气。
这是李尧儿的第二个想法。
“道友？”水月先生笑着唤醒这个有些痴的少年。
“啊？”李尧儿脸上不禁泛起红霞，回过神来才说，“我…我不是道友，我还没有出家修行。”
“现在不是，以后也许会是。先叫上一两声，无伤大雅。”水月先生笑道，又指了指自己：“我是镜水月，道友叫什么？又在等谁？”
“啊？我是李尧儿，和叔父在这里等候一位客人，是先生吗？”
一边说，一边对镜水月先生作揖。
镜水月笑了笑，对着还礼。
真是个妙人。两个人同时如此在心中默想。
忽然，在门版的后面，清前未笑吟吟地探出身，手在襟怀里摸来摸去，最后摸出来一只糖果递给了李尧儿。那是走雪山的果子提炼出来的糖浆烤制成的花糖，不仅造型别致像是一朵牡丹，而且味道独一无二的香甜美味。
因为走雪山上的灵果，本就是青山郡最好的灵果。
“清叔叔！”
李尧儿接过“牡丹”，惊喜之下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
“尧儿，许久不来叔叔的指月楼了，这块糖再过几日就不好吃了。幸好，还是赶上了。”清前未下意识伸出手，要去揉李尧儿的脑袋。但是伸出去一半，便止住了，换做拍了拍李尧儿的肩膀，说道：“这位客官，就是宗主的客人。”
李尧儿闻言，神色一正。
按照着青山郡的礼仪，缄默不语，两只手做出一个迎接的动作。等到先生笑吟吟走进了屋子，李尧儿便退了出来，合上门扉，和清前未一起站在屋外面。
“也别傻站着了，走吧我们到下面去。你也很少到叔叔这里来，这一次，叔叔好好招待你。拿出最好的鲜花酿，这酒不烈，而且香甜。尧儿，你也可以喝得。”
“啊？喝酒吗？”
“哈哈哈，别怕别怕，宗主那一边我去说过，无妨无妨。”
李尧儿随着清前未下楼，忽然想起了那一本《四时两梦歌》还在屋子里忘记拿出来。回头望了一眼，不知怎么就是觉得那间屋子的灯光暗淡了几分，眨了眨眼睛又觉得和之前一般无二，略感疑惑。
兴许是错觉吧，算了，这本书怎么也不会掉的。
“清叔叔，谢谢你的糖。”李尧儿咬了一瓣花瓣，笑着说道。
“你既然笑了，便不用谢谢叔叔。”
“嗯嗯。”李尧儿又问道：“清叔叔，这位客人是什么来历，生得真漂亮。”
“漂亮？”
清前未无语。
这位青山家的走雪公子，可真是妙人。